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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夏畢汝諧於北京大學燕東園買兇殺人未遂案件
送交者: 汝諧畢 2025年09月25日10:02:30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1975年夏畢汝諧於北京大學燕東園買兇殺人未遂案件


按:2024年,一位無話不談的女性朋友問我:你為什麼總是說畢汝諧、畢汝諧,你很少用我這個第一人稱代詞。

我回答說:因為我害怕畢汝諧呀;文學界有這樣一句老套的話:作家寫出了怎樣一個作品,他心裡是有數的。同樣,一個人活到古稀之年,自己是怎樣一個人,他心裡是有數的。畢汝諧是起自1968年北京江湖的奇葩人物,我了解他的所有底細——啥事兒都瞞不過我!上帝造人也罷、猴子變人也罷,人類社會還從來沒有出現過畢汝諧這樣的奇葩人物 !我用第三人稱直呼畢汝諧這個名字,是想在心裡與畢汝諧徹底劃清界限! 也許你會說這樣做是阿Q,就讓我這麼阿Q下去吧。畢汝諧這一輩子的經歷,比天方夜譚還離奇呢。上世紀90年代的一個飯局,畢汝諧身邊是一位從香港來紐約短期逗留的算命大師,他無意間看到 畢汝諧 的掌紋,發出一聲驚呼:複雜的人生!

她說:畢汝諧,你很幸運,同時具備三大優長:美男子、大才子、出身於院士級高級知識分子家庭;你還是把畢汝諧的事情原原本本寫出來吧。所謂存在即合理,畢汝諧的存在自有其合理性,你寫出來吧,肯定具有獨特價值,也算是那個可怕時代的清明上河圖。

我說:我不敢寫,我害怕——我根本不敢承認自己就是畢汝諧,根本不敢承認當年的所作所為。

她搖頭嘆息。

然而,年齡不饒人;74歲的畢汝諧下定決心把很多秘密帶進棺材;而75歲的畢汝諧卻基於生命的危機感,毅然決然地將之和盤托出,把桌上桌下的一切張揚於光天化日之下!而今,75歲的畢汝諧披露實情,不彰不隱,恭存後世。

行年七十五,棺雖未蓋,定論已成!畢汝諧系人才作家(20歲創作中篇小說九級浪,一舉進入中國文學史;晚年創作習近平體裁小說劇本,普天之下僅此一人)兼天才戀愛家(共計一段婚姻、兩個得自不同女性的非婚生兒子、四次愛情、包括各界女性精英在內的三百四十四位情人;連同閒花野草則不下千人)兼超天才政治預言家 (超前預言文革最終結局、八九六四、美中交惡的歷史必然性、習近平或稱帝或死於非命、中國經濟將走向大崩潰;鐵證如山,在在可考) 

其中,畢汝諧的性履歷完美得令人嘆為觀止:畢汝諧18歲至34歲在北京大街拍婆子;出國後因失戀(與海軍總醫院小兒科醫生池慧)停手兩年,37歲開始在世界日報刊登馬拉松廣告,徵婚徵友覓女知音聘女助理;52歲與紐約市政府高級工程師巴巴拉劉結婚,共度嚴格的一夫一妻的家庭生活;60歲離婚後,畢汝諧一頭扎進形形色色的按摩院,依紅偎翠,樂不思歸。

畢汝諧堅信本文以及繼來的文革卡薩諾瓦畢汝諧與卡薩諾瓦本尊之異同頗具文史價值,為後世的文學史家、文革史研究者、北京大學校史撰寫者、社會學家、心理學家等等提供難能可貴的第一手可靠資料。

謹此奉獻一幀1975年夏天北京獄內獄外的清明上河圖。

1975年夏,畢汝諧於北京大學燕東園買兇殺人未遂案件,系197 59三個月,北京政壇相對寬鬆的政治大氣候以及北京大學這一四人幫巢穴極左小氣候交互作用、發生於特定環境下的特定事件;當時北大清華作為梁效,由毛澤東的紅人遲群謝靜宜一手把持,左得出奇,政治生態詭異複雜。

——百度關於梁效:

梁效,即兩校的諧音,是文化大革命後期批林批孔運動中,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大批判組的筆名。

197394日梁效(北京大學、清華大學大批判組的《儒家和儒家的反動思想》一文在《北京日報》發表)第一次公開亮相,197610四人幫被摧毀後,梁效也隨即退出歷史舞台。

買兇殺人在當今中國不稀奇,官場民間,時有所聞;但是在1975年的北京,特別是在誕生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即聶元梓大字報的文革聖地北京大學校園,還是破天荒的事件,駭人聽聞!

——百度關於北京大學第一張大字報:

1966年文化大革命初期重要政治事件

1966525日,北京大學哲學系聶元梓等七人張貼題為《宋碩、陸平、彭珮雲在文化革命中究竟幹些什麼?》的大字報,該事件發生在《五一六通知》發布後的政治動盪期。大字報經康生妻子曹軼歐授意創作,毛澤東將其定性為"全國第一張馬列主義大字報"並批示全國傳播,直接導致北大黨委和北京市委成為文革中最早被衝垮的黨組織。該事件標誌着文革運動由高層動員轉向群眾自發批判,開創"踢開黨委鬧革命"模式。

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這本書裡說過:有一個好漢忽然想到,人們之所以溺死,是因為他們被關於重力的思想迷住了。

天理良心——1975年,畢汝諧陷入極其嚴重、無法自拔的精神誤區,進而偏執於殺人慾念;歸根結底,畢汝諧是被 左一道右一道重力思想迷住了!這些重力思想盤根錯節錯綜複雜,將畢汝諧團團捆住,造成匪夷所思的杌隉局面,逼使畢汝諧跳下買兇殺人的萬丈深淵!

重力思想之一是畢汝諧當時的所謂女朋友楊誼敏(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齷齪女人);楊誼敏系北京城難得一見甚至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奇葩女子。1972年清明(事後檢省,清明是鬼節,當然遇鬼!),畢汝諧在大街即米市大街認識了一個楊姓女子(楊誼敏/楊小薇,還有若干化名),經過類似楊子榮入威虎山的審查式的攀談,從此進入亂愛程序。滷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楊誼敏似乎就是專門為了整治畢汝諧而出現的命中剋星。楊誼敏的父親楊安健是個經過長征的老紅軍,在戰爭中頭部受傷,成了精神病人,常年住在安定醫院回龍觀住院處。楊誼敏的母親李淑霞是家庭婦女,卻不是普通的家庭婦女,她與萬里夫人邊濤是表姐妹。文革正走紅的外貿部長李強系楊安健李淑霞的證婚人。楊誼敏自幼早熟,一方面通過母系家族及上層關係間或窺觸權貴階層的體面生活,而另一方面,卻又不得不在經濟拮据的日常生活中苦苦熬煎(她家子女奇多),從而形成極其特殊的變態心理。如同探照燈能夠光耀遙遠的地方,卻總有一塊地方燈下黑;畢汝諧可以預知歷史走向,卻遲遲不能識破身邊的這個妖女!

重力思想之二是處女懷孕;當時,畢汝諧已經有了許多婆子,而且時不時還在大街上結識新的婆子;然而,楊誼敏卻是一個無比重要、獨一無二的存在;因為這裡面有一個不可告人的天機,天機不可泄露!據聖經記載,瑪麗亞和木匠約瑟夫訂了婚。可是在他們同居前,約瑟夫發現瑪利亞已經懷孕;上帝派來的天使在夢中對他說:瑪利亞懷的孩子來自聖靈。她將生個男孩,你們給孩子起名叫耶穌,因為他將從罪惡中拯救人們。而畢汝諧居然真正令楊誼敏做到了處女懷孕!相識之初,楊誼敏自稱處女,生性多疑的畢汝諧自然不肯相信;於是,在畢汝諧的嚴密監視下,經隨機選擇的隆福醫院婦科大夫確診,楊誼敏的處女膜確實完好。街頭巷尾,處女難求,畢汝諧因而對楊誼敏動了真心,所以從來沒有直接插入,僅僅在外圍摩擦射精;而楊誼敏竟然因此懷孕了!生性多疑的畢汝諧請朝陽醫院婦產科主任林榮東醫生親自坐鎮,進行婦科檢查,結果林榮東主任案頭同時出現兩張醫生證明,一張是尿檢妊娠陽性,另一張則是處女膜微見裂痕。林榮東醫生大為驚奇——這是只有醫學院教科書講授、而臨床上聞所未聞的醫學奇蹟!理論上,只有具備極其強大生殖力的精子,才能順利完成從外陰進入陰道、繼而精準而巧妙地自處女膜孔洞中穿越、最後一舉中的!不啻於萬里長征!但是畢汝諧卻神跡般地做到了!因此,畢汝諧對自己的崇拜達到無以復加地步,懷有無比強烈的自戀傾向(潘驢鄧小閒樣樣具備!),堅信自己就是神一樣的超人——人間神!

重力思想之三是《 九級浪》;1970年,為了向20歲生日獻禮,畢汝諧創作中篇小說九級浪。

1970年春,出身論的作者遇羅克被槍斃了;殺人榜貼滿北京的大街小巷——寫作是要殺頭的!但是,畢汝諧無所畏懼,默默念誦老哥們郭路生(即日後的著名詩人食指)的詩句:要用頭顱,撞擊時代的洪鐘!畢汝諧憤然創作中篇小說《 九級浪》,以第一人稱描寫原本純潔的少男少女蹈入罪惡深淵。畢汝諧採用熟悉而親切的批判現實主義寫法,徹底摒棄革命現實主義與革命浪漫主義相結合的毛澤東文藝思想以及江青革命樣板戲創作原則。畢汝諧緊緊握筆,握住這燙手的武器(田漢話劇《關漢卿》裡有句著名台詞筆不就是你的刀麼),落筆如行雲流水,一發而不可收。

在中篇小說九級浪里,主人公陸子以欣賞的口氣談到席捲整個西方世界的存在主義哲學;畢汝諧在紙面上寫下存在主義這四個字的時候,他並沒有意識到這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時刻——在香港澳門台灣之外,中國大陸人士破天荒第一次在自己的作品中寫下存在主義這四個字!

重力思想之四是北醫三院精神科的一張精神分裂症證明書;在中國大陸的社會環境裡,精神病人是被廣眾看不起的。因此,楊誼敏必須把家庭背景瞞得嚴嚴實實,而當楊安健是精神病人這一事實被畢汝諧發現後,楊誼敏又因勢利導地鼓吹精神病人可以逃避法律制裁的非凡好處;楊誼敏就像麥克佩斯夫人那樣,不斷地刺激畢汝諧的心中之惡。為了應付有可能到來的對中篇小說九級浪的審查以及買兇殺人以及拍婆子等等有可能造成的種種未知的麻煩,畢汝諧未雨綢繆,處心積慮地設置了保護自己的安全網:1974年底便通過楊誼敏在北醫三院精神科搞到精神分裂症證明,企圖以此作為最後保命的護身符。上世紀50年代有個蘇聯電影我了解他,講的是革命者卡莫冒充精神病人逃脫法網的故事;列寧對卡莫的評價是:我了解他。畢汝諧有樣學樣——萬一炸了(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意思是砸鍋),就冒充精神病人逃脫法律制裁。

重力思想之五是遭到刻板曲解的尼采哲學 ;按照解放後當局沿襲蘇聯哲學界對於尼采哲學的僵化闡述,尼采哲學不僅包括殲滅弱者的思想,還蘊含着自我毀滅的內核:因為只有超越了一切先驗規則的超人才能被稱之為真正的人,而 1975 的畢汝諧卻是現實生活中的弱者,他不滿足於沉溺於美食美色,企圖干一件驚天動地的壯舉,挽回對於自己的尊重!

重力思想之六是畢汝諧不定期地產生狂熱追慕血腥暴力的逆反心理;值其時,畢汝諧長年累月穿梭於裙釵隊列(蘇修天天說自己是第三世界的天然盟友,而畢汝諧則天天說自己是女性世界的天然盟友),落下一身陰柔氣娘娘腔,卻又不定期地產生狂熱追慕血腥暴力的逆反心理,相隔若干年就會有一次近乎偏執的總爆發!

——198282日,畢汝諧曾經砍過情敵一菜刀,後被朝陽公安分局判定為正當防衛(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綁架北京市公安局)。

——1997年,紐約艾姆赫斯特新中國夜總會老闆魏泉寶,用西瓜刀捅死一名搗亂的福建青年。畢汝諧在派對上激動地握着魏泉寶的手說:我真羨慕你啊,殺了人不用償命!我沒有殺過人,但是我用菜刀砍過人,絕對不是吹牛!198282日,我在自家門廳用菜刀砍過情敵,這一刀在朝陽區公安分局有記錄,也被警方判定為正當防衛。我甚至覺得,只有殺過人的男人,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名副其實的男子漢!

而恰恰因為這種內在的自我矛盾,令畢汝諧性格並存着連他本人也莫名驚詫的兩極性,並且派生出能夠吸引陌生女性的異端魅力。

重力思想之七是楊誼敏具有膽大包天的邪惡能量,經常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她是女11中老初一,曾經去陝西插隊;為了辦北京戶口(把曾用名楊小薇改成楊誼敏),楊小薇/楊誼敏通過畢汝諧父母認識了東城公安分局局長王維茂,畢汝諧父母還給她在關廂醫院裡面找了個工作;而楊小薇/楊誼敏恩將仇報,反過來就頂着王維茂的名義跟畢汝諧借錢,先借100元,又陸陸續續借了一些交際費,楊誼敏謊說王維茂承諾可以幫助畢汝諧打探公安系統內部消息,最後甚至撒下彌天大謊說王維茂承諾今後把畢汝諧的事情全包了!

重力思想之八是作為萬里姻表親的楊誼敏充分利用畢汝諧對於8級以上權貴階層的嚮往及隔閡以售其奸;她散布真真假假的信息,使得畢汝諧誤以為自己獲得通往8級以上權貴階層的秘密橋梁。楊誼敏打着萬里、李強旗號,虛構了很多超越8級以上權貴階層權力邊界的不實信息。畢汝諧想看僅供權貴階層閱讀的那種大參考(那是八級以上高幹的內部讀物,每天分上午版下午版;每月訂費200元人民幣)楊誼敏說她能夠從萬里、李強那兒搞來給畢汝諧看,之後證明楊誼敏竟然是從畢汝諧父母的老朋友李圭(蕭華的政治秘書)及另一位蕭華秘書江波那裡騙來的!與萬里、李強蓋無關係!

1975年,畢汝諧落入重力思想的八面埋伏,其失敗結局在行動開始之前便已註定!

畢汝諧的父母一貫反感楊誼敏,認為她毛病太多,於畢汝諧不合適,卻因木已成舟,無可奈何。有一回,母親因責怪楊誼敏帶壞了畢汝諧,與楊誼敏發生激烈口角,楊誼敏出言不遜,母親激情之下揮手打了她一記耳光!在北京幹部子弟圈,一般女孩子在這種情況也就拂袖而去了,楊誼敏卻依然像狗皮膏藥一樣死死賴着畢汝諧。畢汝諧一直想擺脫她,但又剪不斷理還亂,後來勉勉強強留了下來,以楊誼敏作為自己是超人/人間神的活證據,最終反噬自己!

1975年,畢汝諧家住北京大學燕東園29號,這原是已故北大法學院院長周炳琳的居所;周炳琳的夫人魏璧早年在湖南隨毛澤東搞過新民學會,文革中服安眠藥自殺了。畢汝諧睡的北大公家的木床,正是魏璧的凶榻!曾經有個小腳偵緝隊問畢汝諧害怕不害怕,畢汝諧面如冷玉說傻小子睡涼坑全憑火力壯,根本不在意魏璧的冤魂。1970年秋天,畢汝諧埋頭創作中篇小說九級浪,周炳琳有個兒子周浩博因為思想反動被當局發去山西勞改農場,這時回京整理母親遺物,畢汝諧與周浩博相談甚歡,卻引起父母很大不安——原來燕東園29號出勞改犯!

——此前住在沙灘中宣部宿舍的時候,景山派出所負責中宣部宿舍的嚴姓管片民警,為了阻撓畢汝諧去滑冰場拍婆子扣留了他的冰鞋,直到春暖花開才發還,從此父母就用拿冰鞋的叔叔當成警察的代名詞。警察登門成為父母揮之不去的夢魘。

畢汝諧與鄰居燕東園42號北大法律系主任陳守一的兩個兒子素有齟齬;

——百度關於陳守一

陳守一(190610—199511月)是中國現代法學家、馬克思主義法理學奠基人之一。早年參加革命並從事黨的秘密工作,後長期致力於新中國法學教育與法制建設。1954年主持恢復北京大學法律系,確立立足中國實際的法學教育體系,培養大批法律人才。主編《法學基礎理論》

陳守一長子陳一征(1947年生,文革後走後門成為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幹部),陳守一幼子陳小全(1957年生,文革後走後門成為海淀區人民法院幹部)。畢汝諧桀驁不馴,陳家兄弟庸常無奇,彼此視對方為眼中釘肉中刺—— 陳家兄弟 一貫對畢汝諧懷有性嫉妒,罵他是流氓,而畢汝諧則視 陳家兄弟 如糞土,雙方動手動口,讎隙日深。陳家兄弟有家族遺傳的先天性癲癇症,有時候會突然暈厥倒下、抽搐,因而他們對畢汝諧的仇恨挑釁或有病態因素。在1975年的畢汝諧看來,陳家兄弟都是劣質貨色,委實不配與自己共存於人世間。

1975年,畢汝諧忽發奇想,企圖買兇殺死陳家兄弟中隨便哪一個,尋開心。

對於1975年的畢汝諧而言,陳家兄弟只不過是信手拈來、用以證明自身價值、隆重慶祝25歲生日的道具罷了,毀掉了就毀掉了,只要我高興,有權決定陳家兄弟的生與死!

主意已定,畢汝諧最先告知假表弟,嘻嘻哈哈地對他說我願意出巨資你找人用鏹水潑了陳家兄弟吧;而假表弟驚呼你發瘋了毀容跟殺人差不多啊;畢汝諧還是無所謂,自以為有了北醫三院的精神病證明外加收取賄賂的王維茂的秘密保護,可以有恃無恐,為所欲為;在他看來,買兇殺人就像是做涼拌黃瓜或者蘸糖西紅柿那樣是小菜一碟。

與假表弟的消極態度相反,楊誼敏得知畢汝諧的買兇殺人計劃,自告奮勇地說自己能夠找外交部著名打手二湯(二湯的父親叫湯興伯,文革後曾任中國駐紐約總領事)解決陳家兄弟,她花了畢汝諧不少交際費卻沒有交涉成功;另外還有一些幹部子弟牛皮哄哄,實際上卻是天橋把式——光說不練!

——畢汝諧由此深刻認識到幹部子弟的先天軟弱性;進入21世紀後,畢汝諧根據幹部子弟的先天軟弱性寫出一系列評論習近平性格的文章,指出習近平武統台灣是偽命題等等。

1975年,畢汝諧之所以買兇殺人,乃是基於登峰造極的極端個人主義(即司湯達的唯我主義),以及因懷才不遇而憎惡文化革命。畢汝諧的假表弟曾經問他:小畢,你太固執了,你為什麼一定要幹這件事?畢汝諧吐露心聲道:我要通過這件事情發泄對生活本身的不滿!我下定決心了,一條道走到黑!不少前輩交口稱讚我既聰明又好看,應該當演員當外交官;但是父母沒有能力幫助我實現這些理想,我只能當個工人;我痛恨這個王八蛋世界!

當時北京人普遍生活水平低下,大學畢業生的月工資為56元,還要拉家帶口,掰分掰角過日子。而畢汝諧個人存款1000多元,即便是在北京幹部子弟圈暨高知子弟圈,亦屬鳳毛麟角。這就為買兇殺人提供了物質基礎。

畢汝諧於幹部子弟圈之外,最先找到的是海淀鎮一個臭名昭著的歹徒朱寶;朱寶早年曾經與畢汝諧的老哥們葉幼速鬼混(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葉劍英堂侄葉幼速),朱寶多少講一點江湖道義,提議在路上襲擊陳家兄弟,而畢汝諧堅持要朱寶去陳守一家動手,以便在北大校園製造轟動效應。

木匠朱寶考慮再三,同意用斧頭行兇,索要的價格是30元,並且明言只能用斧頭背面而不能用斧頭刃砍擊陳家兄弟;畢汝諧覺得太貴了,還價為20元,朱寶不同意,就這樣因為斧刃斧背之爭,雙方僵持不下,買兇殺人的陰謀幾乎流產。

古人云: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非虛言也。

促使畢汝諧接受朱寶價格的,竟然是這樣一筆意外之財:這天畢汝諧去海淀鎮海順居餐館吃飯(海順居餐館當年是海淀鎮頭牌餐館;1968年,海淀玩主喊出一個響亮的口號海順居萬歲,與毛主席萬歲相提並論),意外地在桌子底下拾到一張10元鈔票(大團結),於是,畢汝諧順水推舟地用這張10元大團結外加自己原擬付出的20元,與朱寶拍板成交了。

畢汝諧高傲地把三張10元人民幣甩在朱寶床上,朱寶謙卑恭敬地撿了起來,承諾當夜便開始行動!是晚,畢汝諧吩咐楊誼敏在燕東園42號陳守一家附近盯守,似乎看到幾個可疑人影,楊誼敏說怕驚了他們,就先回來了。在這個黑漆漆的深夜,寒風怒號,朱寶及其搭檔打着向陳家兄弟討還書籍的幌子,敲響燕東園42號房門,由於這兩條糙漢子怎麼看也不像是讀書人,陳家兄弟不肯露面,打發親戚50歲老太太出來說話,朱寶則不由分說地掄起斧子,用斧背在老太太肩膀狠狠砸了一下,撒腿逃逸,老太太疼得大喊大叫。畢汝諧派楊誼敏去燕東園傳達室套看門李大媽的話,李大媽證實確有其事。

之後,陳守一夫婦向海淀鎮派出所報告此事(1975年,北京大學還沒有獨立的派出所,歸海淀鎮派出所管轄。文革後,當局為了應付學潮,才專門成立了北京大學派出所);海淀鎮派出所負責燕東園的管片民警張某某馬上判斷這是畢汝諧所為,因為陳家兄弟並沒有任何其他仇人;然而,由於一無證據二是礙於畢汝諧父母的面子,派出所沒有傳問畢汝諧;這就進一步助長畢汝諧的囂張氣焰。

初次行動沒有命中陳家兄弟,畢汝諧覺得不過癮,催促朱寶再接再厲幹下去,朱寶卻撂挑子了。他給出的理由是自己年紀大了,想結婚過日子,有個未婚妻是炊事員,再進去就出不來了。1975年春,董必武逝世;這個時候的畢汝諧已經走火入魔了,完全進入了唯意志論、主觀主義的思想閉環;就像希特勒得知羅斯福死亡欣喜若狂,畢汝諧形而上學地將董必武之死與消滅陳家兄弟聯繫在一起,認為前者是後者的大大的吉兆——只因陳守一是董必武一手培養的鄂籍政法幹部。

朱寶說我不幹了,但是我可以找個人幫你搓(搓是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意思是拼命);那個打手名叫孟桂新,1945年生人,心黑手狠。孟桂新收了30元定金,卻遲遲沒有行動,畢汝諧一再催促,而孟桂新則說還需要一個合適的幫手——就像荊柯刺秦王,一直在找尋合適的幫手,最後也是因為那個秦舞陽膽怯壞了大計;這倒是一個聽得過去的理由。

按照畢汝諧的一廂情願的算計:朱寶也罷、孟桂新也罷,都是廉價炮灰,反正所有好牌都在自己一個人手上;凡事都有成敗兩種可能性,成功固然很好,失敗也只是損失若干金錢,小意思。1975年,畢汝諧儘管對文革心懷異志,創作中篇小說九級浪,表面上卻偽裝成悶嘴葫蘆一般的老實疙瘩,皮裡陽秋,誠惶誠恐地服從單位領導一切指令,曾經當過毛主席著作學習積極分子。群眾的眼睛並不雪亮,普遍評價是小畢比大姑娘還老實呢。因此,萬一搞砸了,兩造對簿公堂,各執一詞,誰會相信朱寶、孟桂新的鬼話呢。

197562日晚上,畢汝諧已經睡下了,孟桂新突然帶了三個同夥上門,孟桂新說好不容易湊齊了人馬,今天晚上一定要動手,讓畢汝諧交付尾款60元錢;畢汝諧說先見血後付錢,孟桂新說這些人都是在社會上飄着的魯爺們(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即居無定所的職業殺手),做完就要逃出北京城不先付錢怎麼行啊;有個傢伙慷慨激昂地低聲說:放心吧,就算我們折進去(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即進公安局),判個十年八年,絕不會咬你;畢汝諧心想我有北醫三院以及王維茂這兩張護身符,咬我也不怕啊;因為急於求成,就付了錢。然後,畢汝諧躺在床上假裝睡覺以應付可能到來的治安檢查;緊張地等候佳音,左等右等,陳家沒有任何動靜,這幫人什麼也沒幹,逸去了。

深夜2點,畢汝諧單槍匹馬前往青龍橋向孟桂新興師問罪;此時,在通往頤和園的馬路上,行人絕跡,只見一輛農村拉糞的馬車踽踽獨行,馬蹄噠噠,聲音疾徐有致。

孟桂新家是青龍橋河邊的一個小獨院;畢汝諧用力砸門,無人答應。孟家門口有一堆挖戰備防空洞剩下來的磚頭,畢汝諧罵罵咧咧地撿起磚頭,一塊塊地魚貫扔進院內,當磚堆消失了一半的時候,裡面亮燈了,孟桂新不在他老婆在;畢汝諧厲聲喝道:孟桂新是騙子!告訴孟桂新,我托他買的東西不要買了,讓丫馬上把錢退還回來!否則就對他不客氣!接下來,畢汝諧打算邀上假表弟等等1968年北京江湖的狐朋狗友逼孟桂新還錢,另雇打手。不料,孟桂新既不敢殺人更無法退還已經花掉了的90元錢,卻也沒有膽量乾脆黑吃黑吞了畢汝諧的錢;被逼無奈,竟然異想天開,決定靠出賣畢汝諧擺脫困境!

孟桂新是社會底層的混混,粗通文墨;孟桂新的岳父是個普普通通的站街警察,孟桂新因而有時儼然以警察家屬自居。受岳父影響,孟桂新誤以為共產黨的司法就像包青天一樣公正,首惡必辦、脅從不問;根本不了解公檢法上層的那些貓膩。

孟桂新的如意算盤是:豁出去拘留幾天,只要供出畢汝諧,就能依靠警察干涉賴掉這筆上不得台面的狗肉賬;反正畢汝諧是主謀,他是從犯,頂多關幾天,沒啥了不起。日後孟桂新去了茶淀勞改農場,曾經問其家人:我被勞改三年,姓畢的勞改幾年?得到的回答是姓畢的早就回家了,孟桂新氣憤地破口大罵。

197567日深夜,孟桂新攜一名同夥,敲響燕東園42號的房門,他面目猙獰地威脅陳守一夫妻說:有人花錢讓我殺你們的兒子,如果你們給我100塊錢,我可以告訴你們他是誰;否則我就要帶人包圍你們家,殺你們的兒子!

陳守一夫妻不愧為深得董必武賞識的政法老幹部,大聲呼救;革命群眾聞聲見義勇為,一擁而上,擒住孟桂新等二人。

陳守一夫妻及革命群眾確信此事系畢汝諧一手策劃,便夜半前去畢汝諧家附近探看,卻並無動靜。

67日夜孟桂新被抓的荒信在燕東園傳開了,楊誼敏根本不知道內中實情,卻信口雌黃地說孟桂新是被拿了畢汝諧秘密賄賂的東城公安分局局長王維茂跨區抓捕的,這一虛假情報完全誤導畢汝諧的判斷 !可恨之極!

孟桂新被捕後連夜審訊,馬上咬出畢汝諧;次日,197568日是星期天,海淀公安分局隨即拘傳畢汝諧,這是畢汝諧生平第一次與國家公權力迎頭相撞;負責這個案子的預審員叫王鎖柱,30多歲,胖胖白白,派頭不小。

畢汝諧面如冷玉,安坐如山,從容不迫地按照預先設想,侃侃而談:先是誠懇地表明自己從小嗜喜法律(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為拍婆子研究法律),曾經認真學習過中央政法幹校的教科書;外祖父黃右昌老先生是解放前北京大學法學院長兼教授;因此一貫遵紀守法,自不待言。而這個孟桂新是借錢不還的惡棍,一心想利用自己與陳家兄弟的鄰里糾紛詐騙錢財。這時還有一個插曲:審問時,預審室門外有兩個公安人員激烈口角,罵罵咧咧;王鎖柱不斷跑進跑出勸架、調解,所以談話的時間拖長了,而這也為畢汝諧精心編制無懈可擊的謊言提供了充足的時間條件。

畢汝諧一臉純真的誠實模樣、有理有據的瀟灑談吐成功瞞過了王鎖柱;而父母與畢汝諧心有靈犀一點通,立即將畢汝諧夾藏在日記本里的那張王牌—— 北醫三院的 精神分裂症證明,送達海淀公安分局;於是,畢汝諧在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待了4個小時後獲得釋放。

那天,囚室里的有線喇叭反覆播放偉大領袖毛主席接見菲律賓總統馬科斯夫婦的重要新聞;畢汝諧慢慢走在回家路上,舉步艱難;畢汝諧是極端敏感乃至神經質的人,第二天發現小腿肚子竟然有些浮腫,過了好幾天才漸而消下去。

警察馬不停蹄地按照孟桂新的口供抓了朱寶,朱寶的父親老淚縱橫地對畢汝諧說:朱寶是我家的頂梁柱,如果他去勞改,我們怎麼活呀;畢汝諧心如鐵石,不為所動,冷酷地暗忖:所謂人生,就是選擇並且為選擇承擔責任;朱寶既然選擇收了我30塊錢,就得承擔收錢的風險。

然而,畢汝諧千算萬算,漏掉了致命的一算——他向孟桂新下達命令的時候,朱寶就站在身後幾步之外,將二人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朱寶被抓以後馬上交代實情,經過反覆的交叉審問,其中包括好幾次夜提;所謂夜提就是夜間提審,即深更半夜把正在熟睡的在押人員叫起來,突擊審問,推敲每一個細節;夜提最容易套出實話。

王鎖柱反覆研究孟桂新朱寶的口供,仔細推敲每一個細節,相互印證,絲絲入扣;最終戳破了畢汝諧的謊話!

——事後,父母對畢汝諧說:那些預審員非常有經驗,你怎麼能用瞎話騙他們呢。而且,你怎麼能相信孟桂新不供出你呢;只有我們解放前這些白區地下黨同志才能夠嚴守秘密,保護同志呀。

畢汝諧說:我當然知道孟桂新會出賣我,早就做了提防,只可惜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1975620日是工廠休息日,1975620日是工廠休息日,畢汝諧在家裡百無聊賴地拿起蘇聯作家柯切托夫的長篇小說州委書記,漫不經心地翻看着;海淀鎮派出所負責北京大學校園的管片警察張某某登門了,說是要帶畢汝諧參加海淀分局的學習班;所謂學習班,只是文革期間習用的一種冠冕堂皇的美化說法,就像華國鋒葉劍英把四人幫送進秦城監獄,卻輕描淡寫地說是隔離審查。畢汝諧知道這是一個值得永久記憶的歷史性時刻,特意看了一眼長篇小說州委書記這一頁最後一句話你曾經幻想暢遊中國故宮;然後就拿上洗漱用具跟着警察走了。 

1975620日,畢汝諧第二次進入海淀分局看守所,用1968年北京江湖的說法,這就是所謂二進宮。

見到畢汝諧,王鎖柱預審員臉色一沉說:畢汝諧,你說了瞎話,你竟敢欺騙我欺騙政府,今天你走不了了!然而,當他例行公事地登記畢汝諧的基本資料,得知畢汝諧父母大姐是中共黨員,二姐是共青團員時,似乎理所當然地說:畢汝諧,你這樣的家庭出身我們會考慮的,你和孟桂新朱寶有本質的區別。

這就說明,1975年,北京公安系統明明白白公示:在法律面前,人與人是不平等的;當局着重考慮政治面目,因人而異。

進入拘留所當天,一個獄警捉住畢汝諧的雙手,撳在墨汁盒裡,然後拿出鉛印表格,逐個按下每一個手指。這一程序清楚無誤地表明,今天的畢汝諧與昨天的那個清清白白畢汝諧不一樣了,再也回不去了。

雙手沾滿墨汁可以洗乾淨,檔案怎麼辦,檔案檔案,這是每一個毛澤東時代過來人自幼就知道的要命東西,一旦檔案里塞進了什麼亂七八糟的材料,就像烏龜背上壓上石碑,一輩子抬不起頭!檔案就像影子一樣跟人跟到墳墓,還會影響你的子孫後代;畢汝諧感到沮喪了。

1975年夏天,地處海淀鎮後官園9號的海淀分局拘留所的真實情況是這樣的:當局對於抓人非常慎重,每一個被抓者的名字,都用大大的墨字寫在光板木牌,高掛在海淀分局拘留所入口處的牆壁上,所有在押人員的姓名案由一目了然。然而,案由不是預審員書寫,而是獄警根據本人口述。620號進去當天,一個獄警問畢汝諧你為什麼進來,畢汝諧按照既定方針沉着回答有兩個壞人詐騙我的錢財;獄警說你被騙了不可能讓你進來啊,於是就想當然地在木牌上寫上詐騙案這三個字。公安幹警紀律嚴明,不打人、不罵人、不侮辱人;如果被抓者過於放肆(譬如畢汝諧),也只是被罰站或者遭到厲聲呵斥;與社會上動輒抖人(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即打人)的工人民兵完全兩樣。每日三餐(星期天兩餐)主食基本是玉米麵窩頭,間或換成大米飯、白面饅頭。菜是大鍋熬煮各種當令青菜,混着少許肉末,經常出現幾塊豬下水,偶爾會改善生活,吃一頓純正燉肉。黨的民族政策光芒普照拘留所,每個人入獄後都會被告知:你是不是回族呀,回族有專門的回族餐。

海淀分局拘留所這種伙食水平絲毫不亞於廣大普通北京市民。

最難忍受的是居住條件太差,原本關押十幾個人的一個囚室,囫圇裝下三十多人,溽暑時節,悶得幾乎透不過氣;更要命的是虱子跳蚤很多,咬得人渾身起包。一個月僅僅洗一兩次澡。

與畢汝諧同一牢房的有殺人犯強姦犯傷害犯還有就是流氓小偷,有一回甚至進來一個懵懵懂懂的在校中學生,他和同夥為了抗拒上山下鄉,成立了一個反共游擊隊鑽進西山;因此受到本囚室劉老炮的嘲笑:你們這十幾個人去西山反共,還不夠餵狼呢。 

入獄後第一次放風,畢汝諧看到了孟桂新,孟桂新極為陰險而得意地微微一笑,仿佛是說:畢汝諧,你終於進來啦,警察不相信你那些瞎話,相信我的實話;畢汝諧狠狠地盯着他,心裡想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畢汝諧還看見朱寶,為了麻痹對方,便把兩個嘴唇緊緊抿在一起,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地鼓勵朱寶為自己守口如瓶。

 在號子裡面,畢汝諧領略了更為廣闊的社會層面;畢汝諧從劉老炮的自我介紹中理出脈絡:劉老炮系資本家子弟,父輩是前門著名華北樓餐館股東之一;1956年公私合營以後,家道大不如前,劉老炮非常牴觸,自暴自棄,破罐破摔。從50年代開始,就在北京大街上鬼混;劉老炮與畢汝諧相互交換50年代北京江湖與1968年北京江湖的信息,畢汝諧說68年頑主玩主在街上往往因為犯照(惡意的眼神)打架,而劉老炮說50年代壞孩子用數來寶彼此挑釁打竹板響連天,我的孫子在前面 

還有一位中年漢子謝德全,他屬於北京人說的那種大錯不犯小錯不斷的刺頭兒,精神上大概有點毛病,經常進出安定醫院回龍觀住院處,後來工廠領導嫌棄他,就把他硬塞在這裡。劉老炮、謝德全這二位長期不明不白地關押在海淀分局看守所,學習班嘛,關押時間可長可短,在法律上沒毛病。謝德全素來以李玉和自詡,經常哼哼唧唧革命樣板戲紅燈記里李玉和邁步出監的唱段,這在看守所是犯忌諱的,意味着蓄意對抗無產階級專政,而獄警們懶得管他。 

有一位50多歲的歷史反革命,國字臉、灰白麵皮、眼睛骨碌骨碌亂轉,完全符合國產故事影片裡敵方軍警憲特等等反面人物形象,一看就是個壞人。他從來不說一句話,只是悶頭寫着所謂材料,也不給人看。突然有一天,獄警宣布逮捕他,立馬給他戴上手銬,從此就不摘下來了。那些社會底層的土溜子很同情他,每天幫他洗碗解手,不怕麻煩。

      李鬼遭遇李逵;畢汝諧夥同楊誼敏設計出來的那些粗淺的法律歪招,可謂班門弄斧——陳守一主任及妻子胡濱(海淀區人民法院副院長)嫻熟地利用相關法律知識,聲稱畢汝諧屬於間歇性的精神分裂症,其作案時精神狀態完全正常,必須接受法律制裁。 

畢汝諧就此領教了共產黨司法遠比沙皇俄國司法峻厲,卡莫曾經出入多家精神病院,各項鄭重其事的檢查不勝其繁瑣;而這裡壟斷了對精神病患者的甄別權和解釋權,根本不對畢汝諧進行哪怕是最起碼的精神病司法鑑定,就粗暴武斷地做出結論。

 ————後來,看到這張如同廢紙的北醫三院精神分裂症醫師證明,大姐說:小弟呀,你是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眾所周知,監獄裡難免兩種飢餓:腸胃飢餓以及性飢餓。放風時候,時而閃過一個身穿白色警服的漂亮姑娘身影,在押人員死死地盯着她,在囚室里長久地談論她,據劉老炮說她叫王芳,她還真杵(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即判決勞改)了不少人呢。” 

1975789三個月,北京政壇氣候詭譎曖昧,關於江青等人的種種政治傳言滿天飛,而鄧小平主張整頓經濟,深得人心,一時間風頭咄咄逼人,勢不可擋。在這個特定歷史時刻,北京民間普遍同情老幹部及幹部子弟,反感文革及四人幫。

畢汝諧因而沾光在看守所受到幾位素不相識的獄警的寬待:

一, 獄警甲同情地對畢汝諧說:你這是何苦呢,花了錢還把自己送進局子。

二, 畢汝諧在囚室里與清河著名地痞王寶森(恰與後來自殺身亡的北京市副市長同名同姓)打架,獄警乙不由分說就把王寶森拷了起來,而對畢汝諧僅僅給予口頭警告。

——本囚室有個解放軍總醫院的幹部子弟小李子,與畢汝諧一見如故,結為哥們,彼此交流1968年北京江湖經歷,相互打氣。小李子因為打架傷人被判處三年勞動教養,等待起解。他問畢汝諧:你幹嗎沒事兒找茬兒跟王寶森打架?畢汝諧嘆氣說:我的體力一天不如一天;如果我身體垮了,這幫現在笑嘻嘻的土溜子,馬上就會翻臉,一起撲過來欺負我,趁着我還能打架,震一震他們吧。我練過拳擊,我剛才那個右勾拳蓋了帽了! 小李子則實事求是地說:一般化,一般化。

 

三, 有一回洗澡的時候,畢汝諧一邊往生殖器上抹肥皂一邊大大咧咧地喊班長(在押人員對於獄警的統一稱謂),這在看守所是犯忌諱的,等同於當面辱罵獄警,要是擱在別人身上,馬上就會停止洗澡,返回囚室;而獄警丙卻放了畢汝諧一馬。

 

四,1975年,海淀分局看守所的房屋設備相當簡陋,畢汝諧入廁的時候,隔着破損的看守所圍牆,甚至能夠看見外面裊裊升起的炊煙、聽到男人女人輕鬆愉快的說笑。

 

蹲的時間越久,畢汝諧愈益渴望自由;因此,他不斷給獄友講基督山伯爵、小城春秋等等中外小說里的越獄情節,藉以抒發對於自由的嚮往,而這恰恰犯了看守所的大忌;王寶森給畢汝諧打了小報告,獄警丁卻只是笑笑,聽之任之。

 

畢汝諧進去後,父母托東城分局局長王維茂(後據王維茂夫人常和平阿姨透露:王維茂竟然也被妖女楊誼敏腐蝕了!)跟海淀分局的孫付局長說了話,希望按照鄰里糾紛處理;王鎖柱預審員來到家裡,表示不日就要放人,父母很高興;萬萬沒想到陳家長子陳一征(當時是湖北的一個工人)橫插一槓子,書面揭發畢汝諧是反動小說九級浪的作者,企圖借九級浪這個政治把柄送畢汝諧去勞改,永絕後患。這下子事情就鬧大了!在一次提審中,王鎖柱突如其來地甩開正題,陰陽怪氣地說:聽說你還寫過一本關於警察和小偷的小說呀,叫九級浪!畢汝諧如聞晴天霹靂,心裡打鼓,嘴巴上依然矢口否認:我也聽說過這本小說,但是我和小說九級浪毫無關係  

 

畢汝諧一直扛得很好可謂鐵嘴鋼牙;王鎖柱說:畢汝諧你是一個頑固的人,朱寶孟桂新一進來就撂了(說實話),你到現在還不說實話!畢汝諧嘴巴上說軟話:我到了這兒,政治生命和個人生命都在你手裡了,我怎麼能不說實話呢;但是一涉及具體問題,硬是死活不肯認賬! 

畢汝諧篤信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的經典口訣,堅決不承認自己是九級浪的作者,之所以沒能扛到底,完全是意外之災:畢汝諧的災星女人楊誼敏吹牛說,她曾經通過萬里家的特殊渠道查看北京市公安局內控檔案,關於畢汝諧的材料里包括九級浪手抄本。畢汝諧一輩子敬畏官人,看輕非官人,誤以為萬里家手眼通天,信以為真,於是乎在獄中做出致命的錯誤判斷。

 這天,有兩個不明身份的傢伙,來到預審室,以客座身份陪同王鎖柱預審員審問畢汝諧;畢汝諧出獄後得知,這兩個 土得掉渣的笨傢伙 ,都是北大法律系的工農兵學員;奉陳守一主任之命打着教育革命、開門辦學的旗號插進來一腳。

 百度關於工農兵學員:工農兵學員 

文化大革命時期的高校學員 

1966年文化大革命一開始就取消了全國高考,直到1970年大學才重新開始招生,實行群眾推薦、領導批准和學校覆審相結合,後來人們把這些從工農兵中選拔的學生稱為工農兵大學生。到1977年恢復高考前,全國高等院校共招收了94萬基於推薦制的工農兵大學生

 

這兩個堅拒自報家門的傢伙,開場白起得平平淡淡:畢汝諧,我們知道,你家是6911月從沙灘中宣部宿舍搬到燕東園的;這幾年,你都跟什麼人接觸啊。

 畢汝諧按照自己的法律知識以及對有司衙門的理解,老練地回答:我深居簡出,什麼人都不接觸。 

那個打頭的甲突然單刀直入:什麼深居簡出,你拍了多少婆子呀!沒理你就是了! 

這一下確實擊中畢汝諧的軟肋——1975年那個時候,拍婆子還算是一個相當嚴重的問題,在法律上很難界定,說不清道不明,弄不好就會給自己找麻煩! 

——1976年毛澤東死後、打倒四人幫之前,北京市槍斃了幾十人,其中一個就是因為拍婆子! 

畢汝諧下意識地回了一句:怎麼,這個也要查嗎;那個打頭的甲狠狠地說:你的所有問題我們都要一查到底! 

畢汝諧打量着他們,緊張地暗自盤算:聽這口氣似乎像是市局來人;在毛澤東時代文革期間,由於沒有軍銜警銜,所有人都穿統一制服,只能根據言談氣派判斷其身份。  

終於問到了九級浪,那個為首的甲厲聲質問畢汝諧:為什麼不說張三寫九級浪李四寫九級浪;全北京的人都說是畢汝諧寫九級浪? 

畢汝諧暗自嘲笑對方水平太低,便胸有成竹地回答:三人成虎、曾參殺人,世界上廣為流傳的謠言還少嗎;他們顯然不知三人成虎、曾參殺人的出處,眼神茫然。 

假如畢汝諧知道面對面的只不過是兩個來自北大法律系的無權無勢的小蘿蔔頭,就會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只要這樣死磨硬泡下去,自可以得到獄外父母的救援,平安脫身;遺憾的是,妖女楊誼敏打着萬里招牌編造的假情報令畢汝諧掉鏈子了,供認了——

 這時,那個進門後始終一言不發的乙拿出了一個紅皮記事本、封面上有燙金大字北京市公安局;畢汝諧心裡開始打鼓,紅皮記事本、燙金大字北京市公安局鮮艷炫目,給久困囚室孤立無援、精神緊繃到了極點的畢汝諧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錯覺——按照文革前出版的犯罪心理學教科書(潘菽主編)所示,預審員應該巧妙地展示某些審問道具,以期取得此地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畢汝諧因此誤以為來者確係北京市公安局的特派員,而九級浪這事已經被市公安局掌握,抵賴不過,內心防禦體系瞬間崩潰!他媽的,好漢做事好漢當!好吧,我就是九級浪的作者,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回到號子,畢汝諧真的害怕了,冷汗熱汗浹背交流;毛主席說過利用小說反黨,是一大發明;一本小說劉志丹就讓大官習仲勛完蛋了,弄死個畢汝諧算什麼呀!畢汝諧自幼熟讀右派文選等等內部材料,清楚地知道共產黨對於意識形態上的異端,眼睛裡不揉沙子,打擊狠重,毫不留情!寧可錯殺三千,不可放過一個!

----出獄後,畢汝諧得知獄外的父母聽到九級浪這三個字後驚得面如死灰,這是大姐從海淀分局內部保衛科長張桂林那裡打探來的消息;父親顫抖抖地說我要喝一杯水,結果茶水嗆了一身!父母比畢汝諧更懂得共產黨的專政鐵拳殘酷無情!

從來人絮絮叨叨的問話中,畢汝諧判知陳一征挖空心思,羅列出一個曾經閱讀過九級浪、與畢汝諧談論過九級浪的見證人名單,而這兩個傢伙腿腳勤快,逐一查問,毫不放鬆。當時在北京,關於九級浪根本就沒有第二個作者的傳言;幾年來,畢汝諧大大咧咧地以九級浪作者的身份在社會上接觸過無數人,賴無可賴!

 畢汝諧因而絕望地對小李子說:如果送我去勞改,我就自殺——一頭撞死在鐵門上!

小李子哼了一聲,說出兩個字:無聊。 

——出獄之後,畢汝諧驚詫地獲知,在1975年七月上中旬艱難膠着的非常時刻,獄中的畢汝諧與獄外的父母心有靈犀一點通,一而再、再而三產生了令人不可思議的神秘心靈感應;父母在家裡曾經這麼說:燕東園29號果然出勞改犯!要是小弟去勞改,我們就自殺;但這同樣也只是說說而已,後來,父母又把這一違背黨性的錯誤說法矯飾為:即便你去勞改,我們還是要鼓勵你重新做人,爭取光明前途,要相信黨的政策。 

其實,這裡面也還存在另外一種可能性:畢汝諧勞改幾年,體驗民瘼,脫胎換骨,嗣後緊緊尾隨所謂大牆文學之父張賢亮叢維熙,為新時期奉獻另一種風致的勞改題材小說。 

——1981年春,畢汝諧第二個正式女朋友(中央軍委辦公廳李希庚副主任之女李新宇,處女;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處女情人記略)在解放軍總醫院住院治療;畢汝諧去探病,順便找到小李子的母親,傻呵呵地說:我和他是1975年夏天在海淀分局看守所的鐵哥們,我一直很想念他;小李子的母親緊張地連連擺手說:算了吧算了吧,還是不要再見面了;終於沒能見到他。 

然而,供認九級浪的次日,畢汝諧就發覺不對頭了!畢汝諧何等敏感,僅僅從王鎖柱與他們倆早上見面點頭打招呼的神態,就斷定他們倆不是上級來人,而是平平常常的一般同志;天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畢汝諧想啊想啊,絞盡腦汁,就是找不出一個合理的答案。

畢汝諧更是從審訊中一個細節,體會整個案情有了可怕的變化,王鎖柱再也不說什麼你和朱寶孟桂新有本質不同——在毛澤東時代,政治問題比一切刑事犯罪更嚴重更可怕!  

漸漸地,獄中的畢汝諧品出味道,越看越覺得這兩個傢伙不地道,很明顯,他們根本沒有上級主管部門特派人員所應具有的那種威儀;他們常常故作老練,卻愈益自曝其短!有時候,畢汝諧以攻為守,反問他們:請你們給我講一講黨關於革命群眾進行文藝創作的相關政策條文(畢汝諧藉機把自己劃歸革命群眾範疇);他們倆面面相覷,說不出所以然;其中那個拿着北京市公安局本子的傢伙支支吾吾地說:黨是支持革命群眾創作的,但是不支持寫反動的東西;這完全是廢話空話。更見鬼的是,王鎖柱以及兩個傢伙要求畢汝諧逐章逐節講述小說內容,而他們顯然對九級浪的情節人物一無所知!這說明北京市公安局以及海淀分局並不掌握九級浪的材料!畢汝諧心裡悲愴地大呼:上當了、上當了!該死的楊誼敏害了我!我明明已經頂住了武松的鐵拳,卻被武大郎的王八拳打敗了!老天爺,看來不僅孟桂新是騙子,深得自己信靠的楊誼敏是更大的騙子!畢汝諧被兩個騙子內外夾攻,天塌了!

接下來的審訊中,王鎖柱突如其來地說:有一回燕東園幾個小孩兒在打乒乓球,你過去搶了人家的乒乓球,全都踩碎了!

畢汝諧一言不發卻如五雷轟頂——畢汝諧斯文有禮,根本不可能做這樣蠻橫無理的事情,而這卻明明白白傳遞出一個危險信號!北大方面向海淀分局送來這個顯系捏造的子虛烏有的罪名,標誌着北大方面為打擊自己已經到了不擇手段的地步!而這件雞毛蒜皮、不足掛齒的區區小事,竟然能夠進入預審員的視野,而且正經八百地端上桌面,說明海淀分局業已無條件倒向北大方面,全力打擊畢汝諧!

 畢汝諧嚇得半死,在號子裡連連哀叫我完蛋了我完蛋了!經多見廣的劉老炮冷笑道:畢汝諧,發昏當不了死,既然犯到這兒了,你就得活活受着!68號那天,你憑着精神病證明撞了出去,這在海淀分局是破天荒啦。你這回能不能撞出去,就看你爸爸媽媽能不能打開這把鎖! 

是的,只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父母身上;作孽啊,誰教他們是畢汝諧的父母! 

——出獄後有一天,恢復自由的畢汝諧騎自行車經過海淀分局看守所,看見劉老炮已經成為享有極大人身自由的勞動號,正在看守所大門口攪合水泥,他們彼此意味深長地點點頭,心照不宣:畢汝諧依靠父母合法越獄了! 

緊跟着發生這樣一件事,讓畢汝諧徹底看穿了這兩個傢伙的底牌:正午提審,畢汝諧已經走出監區,那兩個傢伙也匆匆忙忙趕到了,而王鎖柱還在忙別的案子,就把畢汝諧連同這兩個傢伙一同晾在了操場,站在烈日下等候召喚。海淀分局的預審室是一溜寒酸的平房,不隔音,畢汝諧聽到王鎖柱的一聲斷喝你就從中漁利是不是,由此猜想這也許是一個投機倒把案子。畢汝諧冷冷瞟着兩個傢伙,心想在這個等級森嚴社會,王鎖柱就是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把北京市公安局的欽差大臣晾在烈日下暴曬啊, 畢汝諧堅信自己上當了,這兩個人肯定是冒牌貨!這兩個傢伙肯定不是官人,分明是雞毛蒜皮的小人物!

 ——說到底,北京大學只不過是一個教學機構而非政府部門,北大的介紹信拿到社會上還缺乏必要的權威性。畢汝諧的鐵哥們、全力幫助九級浪以手抄本走上社會的推手張祥龍(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北大哲學系一級教授張祥龍),在接受北大法律系這兩個土老帽外調時,公開嘲笑對方水平太低,不成體統。 

—— 九級浪完成後,畢汝諧交給張祥龍等等三兩知己傳閱後便收回原稿。翌年早春,方知手抄副本已如雨後春筍,數不勝數了。畢汝諧因此結識了許多不甘寂寞的同齡人,一本正經地坐下來,漫論國事、文事、私事。他們後來的命運泰半不妙:死了、瘋了、傻了、毀了⋯⋯ 

這兩個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呢,哼哼,愛誰是誰,畢汝諧從此就不把他們放在眼裡了。為了消遣這兩個婢充貴婦的傢伙,畢汝諧甚至玩起骷髏賣俏的把戲,對他們說:號子裡太吵了,我整夜整夜睡不好覺,好多事都想不起來了。請你們先給我安排一個單人牢房,讓我好好睡幾天,我保證徹底交代!

大錯鑄成,覆水難收——一字入公門,九牛拉不回!事已至此,畢汝諧決定亡羊補牢,不管怎麼樣,都得做垂死掙扎!為了掩蓋拍婆子的所謂罪行,畢汝諧採取了文革期間習見的抽象肯定、具體否定的辦法,也就說嘴巴上承認自己拍過婆子,而在講述具體情節時,卻是雲山霧罩,東拉西扯;用無數芝麻掩蓋拍婆子這個西瓜!他口若懸河地說:我拍婆子就是男生女生在一起學滑冰,在冰場上學滑冰總是要有一個過程的,按照抗日軍政大學官教兵、兵教官、兵教兵的教學方法,女生有穿速滑刀的、也有穿花樣刀的,但是我從沒見過女生穿球刀打冰球的,你們聽說過有打冰球的女生嗎?

說來說去,拍婆子成了一個空空洞洞的大帽子,沒有任何一個具體的人、一件具體的事情加以佐證,弄得王鎖柱預審員和那兩個小蘿蔔頭哭笑不得,卻又不能不按照審問條例的規定一字一句地照實筆錄,最後還鄭重其事地核對內容,讓畢汝諧在每一頁紙下面簽字,蓋上鮮紅的指印。畢汝諧每每對王鎖柱預審員臉上陪笑,對他倆則不理不睬,而心中一視同仁地怒罵:他媽的,我就是要累着你們這些王八蛋!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畢汝諧自幼便是睚眥必報之人,即便到了拘留所,也要用這種不是辦法的辦法報復對方。

就這樣,畢汝諧不動聲色地在心理博弈中以退為進,一點一點地找回自己的利益。為首者露出一絲壞笑說:群眾揭發你常常晚上帶女孩子回家;畢汝諧話趕話地說:我們那是在一起學習哥達綱領批判呀。接下來,畢汝諧開始一知半解地闡述哥達綱領批判的偉大歷史意義以及光輝現實意義,弄得兩個傢伙一頭霧水。 

——回到家中,畢汝諧方知道父母也稱他們為北大的兩個傢伙;也就是說,監獄內外,一家三口不約而同地使用了統一的稱謂。 

打頭的傢伙又說:交代你拍婆子的事吧,交代那些婆子的學校地址姓名;畢汝諧一擰脖子,乾脆地說:我沒有拍過婆子,我只是在冰場上跟一些女生一起學滑冰,每天在冰場見面,冰化了,冰場關了,就沒有聯繫了。

打頭的甲又緊追不捨地問:你和女生有沒有出軌的行為呀。

畢汝諧盯着這兩個魚目混珠的傢伙,幾乎是惡狠狠地說:我從小看論語孟子,滿腦子男女授受不親的封建思想,怎麼可能越軌呢。

打頭的甲拿出畢汝諧先前交代的九級浪材料,拍在桌子上說:胡說,九級浪是怎麼寫出來的,畢汝諧,你想抵賴嗎?

畢汝諧冷笑道:文學創作和現實生活難道是一回事嗎,你難道連這個都不懂嗎?!你這個樣子怎麼能勝任工作呢?!甲乙同時語塞了。 

眼看着業已到手的審訊成果又要泡湯,王鎖柱預審員煩躁地說:畢汝諧,你怎麼出爾反爾啊;打頭的那個甲也敲邊鼓說:畢汝諧,你還是老老實實交代,竹筒倒豆子!你不要心存幻想。

這一下,畢汝諧乾脆變成滾刀肉,看人下菜碟——頻頻對王鎖柱預審員點頭哈腰,而對那兩個始終不肯暴露真實身份的傢伙橫眉冷對,卻又故作沉思狀,一言不發——按照犯罪心理學教科書裡面的審訊心理流程:被審問者敵視審問者是對自己最有利、對審問者最不利的心理狀態,只有保持頑強的對抗心理,才不會讓審問者牽着鼻子走,才不會讓審問者乘隙撬開嘴巴!

這個甲又問九級浪的手稿在哪兒,畢汝諧說我拿到頤和園的荒島上燒了(真實情況是畢汝諧和楊誼敏埋在頤和園荒島上,文革後又連同假表弟把它挖了出來。上世紀九十年代,中國現代文學館館長、老舍之子舒乙拍板將九級浪手稿作為文物收藏於中國現代文學館;參見畢汝諧關於九級浪的一段回憶)。

——彼時,楊誼敏於畢汝諧類似罌粟之於癮君子,在某些時刻可以作為藥物使用,但過度依賴反而導致自毀壽命。

為了避禍,畢汝諧想把九級浪手稿埋在頤和園玉帶橋後一個環湖的孤島上,待雲開日出時,再作道理(說到底,還是秉承中國傳統的藏之名山傳之其人的觀念,希望有朝一日,文化革命的案翻過來以後,九級浪及其作者畢汝諧可以重見天日)。但是在文革期間,要找一個幫手陪你幹這件事太難了;畢汝諧的那個假表弟,多年來跟畢汝諧出生入死,滿北京城拍婆子,情同手足(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拍婆子製造冤案);但是,假表弟不肯跟畢汝諧一起去。那個時候,人們對於跟政治沾邊的事情都是非常害怕的,退避三舍。畢汝諧一連問了幾個與其關係很好的女生,一概拒絕!楊誼敏振振有詞地說:你別管我是不是9級幹部的女兒;我愛你,愛到可以為你犧牲生命的地步!畢汝諧,你周圍還有第二個可以為你犧牲生命的女孩嗎? 畢汝諧默然不語——確實沒有了。再後來當局批林批孔,形勢孔急;據說江青發話:社會上有六本手抄本小說反對文藝革命。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鋒;楊誼敏是唯一可以充當助手的人選,畢汝諧迫不得已,接受楊誼敏的毛遂自薦,帶着她一起去了。 

畢汝諧在日記里含糊其詞地記錄了此事,原文如下——

 ⋯⋯最後,決定舉行一種迷信的除妖儀式:把一束代表各種病魔及不祥之物的紙片深深藏入土中,使其不見光日。於是,我們駕着一條笨重的小船,盪過兩湖之間的門坎似的窄窄的通路,穿越朽爛的木橋,踏上那四面環水的孤島。她先走去了,按照曲折的路徑攀上頂峰。我跟去後,發覺她竟是沿着陡峭夾壁上砸出的許多坑洞,依次爬上四層樓高的山頂!我畏縮地往後退了幾步,終於咬緊牙關上去了,而後也安全地下來。在山頂,我們走過了幾個鑿得很深的回字形深坑,在最後一個深坑前站下來;邊沿上有幾塊風幹了的人糞,坑前有半張1974228日的參考消息;很明顯,另外半張用來揩了屁股,已經被風吹去了⋯⋯我們輪流用鐵鏟和手刨開鬆軟的灰色沙土,清除掉橫七豎八的乾草和刺手的荊棘,把紙片埋起來⋯⋯最後用腳踩結實。又是她先攀壁下去了。

我把空書包擲下,許久才聽到令人心驚的落地聲。我為有這樣勇敢的女伴而驕傲,但也為她這種似乎並無必要的莽撞而擔心。我們甚至準備了足夠的乾糧、耐用的球鞋和一把鐮刀(萬一需要夜宿,可搭個草棚)。哦,無論遇到怎樣的艱難險阻,青春的火焰總在心頭熊熊燃燒,而且燭照出冰河解凍、天空放睛的明天……

轉過年來,1975年春,張春橋發出打土圍子的叫囂,又一次觸動了畢汝諧的心病。那時昆明湖解除冰封不久,尚未放船,楊誼敏自告奮勇獨自游水上島,檢查舊地,重設標記。楊誼敏下水了。下水之前發出的誓言是:相信你的妻。北京4月初氣溫不高,昆明湖水還很涼,一個年輕女子要有多大的膽量和決心,才敢冒這個險啊。

——楊誼敏極度渴望擺脫原生家庭,極度渴望成為畢汝諧正式的女朋友,並且進而嫁給畢汝諧;為此,她不惜孤注一擲,在政治上以及生理上完全豁出去了!楊誼敏卻因此居功自傲,為非作歹,在齷齪的邪路上越走越遠。

甲又問是用火柴還是用打火機,畢汝諧沒好氣地說:我沒錢買打火機,是用火柴燒的。

王鎖柱預審員加重語氣說:為什麼要寫九級浪,畢汝諧,你的作案動機是什麼?

此時此刻,畢汝諧徹底恢復了冷靜縝密的思考能力——在任何刑事案件里,犯罪動機都是量刑的關鍵因素;他重新構建了內心防禦體系,假痴假呆地滿嘴跑火車,以求金蟬脫殼:1970年是個重要年頭,1970年是列寧誕生100周年,也是貝多芬誕生200周年,百年一遇的大慶呀!由於列寧非常喜歡貝多芬,我想紀念列寧也紀念貝多芬和他的貝九(貝多芬的九部交響樂),就稀里糊塗地寫了這麼一部小說。這番話弄得對方哭笑不得。如此一來,寫作九級浪的動機就不是反動思想而只能算是落後思想了。 

——畢汝諧借九級浪男主人公陸子之口,說出了自己對史無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的決定性的政治判斷:我們爭論否定之否定定理是否正確,據此,某些歷史現象會不會一再出現……”     

這是一個政治預言:文革否定了十七年,未來中國將否定文革而形成否定之否定;未來中國具備十七年的主要特徵,卻是十七年的更高級的階段!日後中國政局的變遷,證明畢汝諧料事如神!

1970年深秋,20歲文學青年畢汝諧在政治上的遠見卓識,超越當時全中國所有第一流的大政治家——

1970年深秋,毛澤東執迷於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烏托邦理論,至死不悟;

1970年深秋,林彪的真實的政治理念,至今不為世人所知;

1970年深秋,周恩來以妾婦之道迎奉毛澤東,唯唯諾諾;

1970年深秋,鄧小平流放江西南昌,龍困淺水,無暇慮及未來中國的政治遠景;

1970年深秋,蔣介石執迷於反攻大陸的夢囈,至死不悟。

 鐵窗之內,畢汝諧被迫走下自我構築的神壇,修正了對自己的看法:你呀,三天兩頭去莫斯科餐廳吃西餐,整天價拈花惹草,多少人都羨慕你嫉妒你——痛恨你!多少人暗中盼着你倒霉——親痛仇快呀,某某某、某某某還有某某某(眼前掠過一系列貌合神離的所謂朋友)聽說你進了局子,指不定高興成什麼樣子呢。你忘乎所以,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你看不起普通人、害怕成為普通人,但是他們這些普通人自由自在地生活在藍天白雲之下,而你只能蜷縮在鐵窗裡面,到底是誰聰明誰傻呢。你的內心太脆弱了,太脆弱了!總是依靠外部力量來印證對自己的看法——為了充當超人/人間神,你把楊誼敏這個烏龜王八蛋當成安身立命的通靈寶玉,你本質上其實一點也不自信!親小人,遠賢臣,此後漢之所以傾頹也(諸葛亮出師表);男騙子孟桂新、女騙子楊誼敏接踵而至,一騙一個準兒!你怎麼這麼傻呀! 

放風時候,在押人員交頭接耳,傳遞信息,畢汝諧聽說孟桂新判處勞改三年,感到欣慰;而孟桂新則像蔫黃瓜一樣垂頭喪氣。還有一件事也可以證明獄內的畢汝諧與獄外的父母心有靈犀一點通;畢汝諧在獄中期望朱寶也隨孟桂新一同勞改,與此同時,父母則在  外對北京市公安局負責經辦此案的特派員(貨真價實的特派員!)說:朱寶是個慣犯,我們希望把朱寶也送去勞改;對方回答:不行,法律不究既往!如果你們一定要送朱寶去勞改,勢必要加重對畢汝諧的處理;現在我們已經是對畢汝諧最大限度的通融了。

 這個細節鮮明地體現了1975年北京市公安系統的真實狀況:走後門可以顛倒灰白,但是不能顛倒黑白! 

 王寶森對畢汝諧恨之入骨,趁畢汝諧熟睡之機,把他掛在繩子上毛巾還有放在地上的牙刷肥皂等物扔進了尿池,因沒有證據,畢汝諧也不好說什麼。於是畢汝諧寫明信片回家要求補送,結果家裡送來一大包毛巾手紙明信片等等,畢汝諧把多餘的東西分給劉老炮、小李子、沈等獄友,劉老炮贊道:你們這些幹部子弟就是海派!文革開始那年,我還和陳小魯(陳毅元帥之子)蹲過一個號子呢,他也是把家裡送來的東西分給大傢伙兒!畢汝諧自幼敬畏官僚等級制度,連聲表白說:不一樣,不一樣!陳小魯家是大官,我們家不是,我們家不是!  

 七月上中旬,一連十幾天沒有提審。嚴酷的鐵窗生活,無情地鞭笞着妄自尊大的畢汝諧——七月流火,正午時分烈日的陽光直射進牢房,畢汝諧無可躲避,眼前甚至出現了一片白花花的幻影。盛夏時節突如其來的雷陣雨降落,潲進鐵窗打濕了他的被褥徹夜難眠。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柳永憶帝京);畢汝諧開始了直擊靈魂的叩問:為什麼我會落到這種地步,我真的是超人/人間神嗎,不,不是的!外敵孟桂新與內奸楊誼敏這樣兩個低能兒、拙劣騙子,你都招架不住,你算什麼超人/人間神呢;你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孩子! 

人在獄中,畢汝諧終於認清了外敵孟桂新與內奸楊誼敏的真實面目;恰在此,又一個高明騙子適時出現了;他小聲說:畢汝諧,你的褥子濕了,我的褥子是干的,你把我的褥子墊在上面吧。這個人姓沈,面孔白靜,談吐斯文,自稱是北京外語學院日語專業的工農兵學員,因為在學校集會時與外國留學生吵架,被外語學院的革命群眾扭送進來。雪中送炭,畢汝諧老實不客氣地接受了他的好意;沈誠懇地說:我跟留學生吵架是小事,沒幾天就能出去,我的褥子就留給你用吧。然後自己直接睡在木板上。在毛澤東時代,布票棉花票按照人頭髮放,因此棉被棉褥是值得看重的物件,更不必說眼下是在監牢裡!因為輕信吃了楊誼敏大虧的畢汝諧,以為遇上了獄中雷鋒,非常感動,就給沈寫了一個紙條是自家住址,說:你出去後找我父母,就說你把被子讓給我了,他們會答謝你的。

 沈確實很有文化修養;那個時候當局提倡讀馬列的包括哥達綱領批判在內的6本書,艱深難懂,不是好啃的,沈卻能夠講的頭頭是道。在號子裡枯坐無聊,畢汝諧曾經與沈賭背唐詩宋詞,說好了你一首我一首,不許停頓,不許重複;結果背到200多首的時候,畢汝諧卡住了,想不出新篇了——畢汝諧輸了,沈贏了,畢汝諧卻是輸得心服口服。沈並非僅僅摘章索句,時不時還有即興發揮,當畢汝諧賣弄風雅地說起柳永憶帝京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沈馬上接口說道:展           睡;不過現在咱們是三伏天,可以改成展  數炎        睡;畢汝諧欽佩不已,引為鐵窗知己。他們又說起元好問即遺山先生的十日花開十日紅,花開不見百年人,無窮名利無窮苦,有限光陰有限身;聯繫此時此地的自身處境,二人唏噓不已。沈問畢汝諧夜間有夢無夢,畢汝諧說常常夢見父母抱着自己痛哭!

——出獄後,二姐畢克茜說小弟你進去後父母常常流淚,就摘下眼鏡用衣角拭淚;  畢汝諧面如冷玉,咬緊牙關說:我在獄中對自己好,就是孝敬父母!父母則說小弟你這種想法是對的    

1975730日下午,王鎖柱於沉寂多日之後,突然又一次提審畢汝諧,這一次是在窗明几淨的辦公室而非預審室,王鎖柱要求把畢汝諧把整個事件從頭到尾重複一遍;畢汝諧心想反正當時沒有錄音機,死硬不鬆口,仍然堅稱自己是受到朱寶孟桂新這兩個壞蛋聯手詐騙;

——回家以後,父母說:620號那天,你如果一進去就說實話,海淀分局馬上就會放你回家了,而你一口咬定是上當受騙,他們就不肯放你。

畢汝諧面如冷玉,怏怏地暗忖:要是你們能夠託夢給我就好了。

王鎖柱支棱着眼睛放出強光說:畢汝諧,你到底想不想走啊;這話讓畢汝諧感到非常詫異——我想不想出去有什麼用啊,橫豎我要去勞改了!

——畢汝諧之所以膽敢對抗王鎖柱,一味軟磨硬泡,瞪着眼睛說瞎話,不僅僅因為背後在市公安局、海淀分局都有人(海淀分局內部保衛科科長張桂林以及後來預審科長薛成才等等是父母的內線);更重要的是,1972年毛澤東曾經在鐵道部副部長劉建章夫人劉淑清來信上批示廢除法西斯式的審查方式還說要把犯人當人看;聖旨降臨,正規監獄就罕見刑訊逼供體罰打罵了 

——百度關於1972年,毛澤東在交通鐵道部副部長劉建章夫人劉淑清來信上批示:

 19721218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歷史上的一個特定日期,涉及多項重要批示及決策。
當日,毛澤東對劉建章妻子劉淑清反映監獄虐待問題的來信作出批示,要求廢除法西斯式的審查方式。周恩來隨即批示公安部落實三項具體措施:安排劉建章保外就醫並允許家屬探視、重新審查案件結論、徹底清查北京監獄的虐待現象,並要求依法懲治違規者。

當日,周恩來即批告李震、楊傑、吳慶彤辦三件事,(一)將劉建章保外就醫,並通知其家屬子女前去看望。(二)將劉建章全案結論抽出送國務院李先念、紀登奎批。(三)請公安部會同衛戍區清查北京監獄待遇問題。再在年內作一次徹底清查。凡屬法西斯式的審查方式和虐待、毆打都需廢除;如有犯者,當依法懲治,並容許犯人控訴。

——在毛澤東時代,公檢法系統人員作為無產階級專政的刀把子,享有很大特權,相當級別的幹部走進預審室也得低首下心。薛蠻子貴為中央統戰部副部長之子,碰見一個冒牌警察,立馬慫了,按照對方要求,以書面形式詳詳細細交代了自己的風流韻事,淪為北京幹部子弟圈的笑柄(參見畢汝諧回憶薛蠻子)。 

這時外面喊王鎖柱有你的專電,王鎖柱出去了;所謂專電,係指公安系統專用的保密電話。畢汝諧抓住這個機會打量環境,辦公室外面顯然就是老百姓的民宅;畢汝諧突然產生極其強烈的越獄衝動,企圖翻窗逃跑,然後躲到奶媽素美在山東日照縣農村老家!然而,如同哈姆雷特般猶豫再三,畢汝諧最終還是紋絲不動;

——後來回家了,畢汝諧把這事講給父母,父母平平靜靜地說:看守所附近住的都是公安局特別篩選的積極分子,你跑不掉的;你就是跑掉了,又有什麼用呢,人家來問我們你跑哪兒去了,我們還是得交代你跑到奶媽素美在山東日照縣農村老家了。

畢汝諧深深震動了,自己與父母的心靈感應又一次得到印證,何其神秘乃爾!在過往的家庭生活,自己與父母從未哪怕一次提及奶媽素美和她在山東日照縣農村老家,而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卻又不約而同地想到這條退路!既然非法越獄不可能,合法越獄就是唯一出路!

畢汝諧熱淚盈眶,哽噎說:爸媽,你們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父母依然平平靜靜地說:這是父母的責任。你的罪惡也很大,這一回是掩過去了。

話說王鎖柱接了專電回來,畢汝諧何其敏感,從王鎖柱的眼神里,隱隱約約看到不同尋常的意味——那是一種接到上級命令、而本人並不服帖的複雜眼神,而這於自己似乎是一線曙光! 畢汝諧的眼光掃了掃辦公室里擺放的那些鐵皮暖水瓶、白瓷水杯,久違了,這些正常社會習見的生活用品!畢汝諧心頭迅速掠過長篇小說野火春風斗古城裡關敬陶被俘後以討水試探金環、長篇小說紅日裡面張小甫被俘後絕食絕水為求生復又不得不討水的細節,試探着說了一句:我渴極了,給我杯水喝吧;按照審訊室的一般慣例,在押人員提出這樣的請求,都會遭到預審員的呵斥別忙着喝水呀趕快交代問題吧,要喝水回號子裡喝去!號子裡每天送三餐的時候給點開水,其他時間只能喝自來水管子裡的生水但是這一次,王鎖柱竟然用白瓷水杯給了他一杯涼白開!畢汝諧更加確定事情似乎有了某種轉機,首先談話地點不是預審室而是辦公室,極其不尋常!而且,王鎖柱水時那種別彆扭扭的神色似乎像是得到了上級的什麼指示,卻又心有未甘;死馬當活馬醫吧,趁着那兩個來歷不明的傢伙不在場,畢汝諧苦苦哀求王鎖柱說:王叔叔(王叔叔——屈尊地奉承僅僅比自己大個十一二歲的小小預審員為長輩,畢汝諧打心眼裡膩歪;人在矮檐下,不敢不低頭!而這顯然給王鎖柱的自尊心帶來很大的滿足)!王叔叔,相信我吧,如果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幹壞事了!王鎖柱欣慰地點點頭,臉色如雨後初霽。

畢汝諧的話是發自肺腑的真誠保證,也成為海淀公安分局勉強認定畢汝諧認罪態度良好的主要根據。但是畢汝諧的口頭保證只能是說說而已,不可能落到實處。

——1985216日,首都機場;當畢汝諧通過海關的時候,母親望着他的背影,發出慈母對遊子滿懷殷望卻又註定枉然的呼喚:小弟,勤勤懇懇,規規矩矩!畢汝諧不忍回看母親,只顧雞啄米似地連連點頭。 

畢汝諧生性叛逆,心靈驛動,畢汝諧不可能勤勤懇懇,畢汝諧不可能規規矩矩!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畢汝諧只能按照其生命邏輯一條道跑到黑,除非化學閹割或者物理毀滅!

——回家以後,畢汝諧與父母對1975730日下午這次談話的全過程進行復盤畢汝諧表示這一次說軟話是想給王鎖柱一個台階,畢竟以前的態度太惡劣了(用北京土話來說,這叫耍骨頭),父母則說:不能輕視這些具體辦案的小傢伙,他們的意見對於結案也是很重要的。

 1975730日下午,王鎖柱預審員代表海淀公安分局對畢汝諧母親和大姐宣布:畢汝諧思想反動、落後,道德敗壞,考慮他是初犯,寬大處理;回家後你們要好好管教他。

1975730日晚7時左右,準備用晚餐的畢汝諧,聽到獄警喊他的名字並且收拾全部東西;按照海淀分局看守所慣例,未被宣判者收拾全部東西,只有兩種可能:釋放或者移送市局。畢汝諧以為是轉送北京市公安局看守所了,不料,平常穿便服的王鎖柱,此刻穿着一身白色警服,態度威嚴地說:畢汝諧,一再說對你寬大處理(咦,從來沒有聽你說過寬大處理這四個字呀),今天你可以回家了;事兒沒完,還要接受社會主義大院批判,如果你表現不好還要回來!

 走出監區,畢汝諧看見大姐畢慰萱迎在監區鐵門之外,疑惑不解地說:怎麼會放了我呢;大姐直截了當地簡明扼要地說:你趕上好時候啦。 

——原來,畢汝諧於北京大學校園買兇殺人未遂這個案子,在法律上可大可小;陳守一、胡濱夫妻務求其大,而畢汝諧父母則務求其小!陳守一之妻胡濱系海淀區人民法院副院長,動用關係,一心要致畢汝諧於死地,斬盡殺絕;七月初,陳守一家放出消息畢汝諧要去勞改,燕東園上上下下都傳開了——繼周浩博之後,燕東園29號即將出現第二個勞改犯! 

七月上中旬,敵我雙方進行反覆的、多個回合的桌下較量;在一個大雨滂沱的夏日,父母含淚寫了陳情信給劉涌伯伯,謂我們教子無方,深感愧疚;我們年老多病,僅次一子,希望照顧一下,實在不行的話,請安排在北京郊區勞改農場,方便日後前往探視,云云。父母一輩子清高自尊,從不開口求人,這一次為了拯救獨生子畢汝諧,置黨紀國法於不顧,豁出臉面,徹底破例了!劉涌伯伯閱信後答應幫忙;經一系列桌子底下的操作,如此結案:孟桂新作為本案首犯被發往茶淀農場勞改3年,而畢汝諧作為初犯獲得寬大處理,回家了!北京市公安局給出的略顯牽強附會的司法解釋是:孟桂新敲詐勒索未遂,系自主產生犯罪惡念,而畢汝諧並沒有教唆其敲詐勒索;因此,孟桂新應對本案承擔主要法律責任。而畢汝諧系從犯,又是初犯,可以寬大處理。至於九級浪,劉涌伯伯有個指示:我們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畢汝諧這樣的毛孩子身上,而是要查一查他後面有沒有長鬍子的主使者;既然沒有查出主使者,對畢汝諧和《九級浪》就不要立案了。

 ——百度關於劉涌 

劉涌,男,19159月生於山西省靜樂縣,1934年參加革命工作,1938年加入中國共產黨。曾任北京市公安局秘書處處長、辦公室主任、副局長兼政治部主任、機關黨委書記,北京市委政法部部長、市委常委、市委監察委代理書記、市高級人民法院院長兼黨組書記、市保密委員會主任等職務。

中國共產黨的優秀黨員,北京市委原常委、市委政法部部長,市政協原副主席,公安部諮詢委員,國家安全部特邀諮詢委員,北京市公安局原副局長劉涌,因病醫治無效,於2015530330分在北京逝世,享年100歲。

形勢比人強;1975789三個月是所謂右傾翻案風的高潮,老幹部說話很吃香;如果再過幾個月,批鄧和反擊右傾翻案風興起,劉涌伯伯就不敢幫忙了。

 ——百度關於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 

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是1975113日清華大學黨委傳達毛澤東對劉冰來信的批示開始的。它是在四人幫煽動下由毛澤東發動的一場錯誤運動。

 批鄧和反擊右傾翻案風是文革末期由毛澤東發起的最後一次大規模政治運動。鄧小平為扭轉文革以來的混亂局面的努力被全盤否定,全國剛剛趨於穩定的形勢再度陷入混亂。在毛澤東去世,文革結束後,華國鋒仍然推進對鄧小平的壓制,直至19777月鄧小平復職後,反擊右傾翻案風運動方告結束。

 

——2025年是劉涌伯伯誕生110周年及辭世10周年,畢汝諧深深懷念這位於1975年夏天幫助自己合法越獄的大恩人。此恩此德,沒齒不忘。 

 大姐又說:本來,九級浪是按照反動小說立案,那樣你就要去勞改了;後來降格成為黃色小說,寬大處理; 

——1970年,二十歲的畢汝諧創作中篇小說《九級浪》,其意義有三: 

(一)畢汝諧挺身而出,石破天驚地發出「文化大革命不好」的勇敢呼聲!猶如「皇帝的新衣」里的小孩子!一句大實話戳破一個政治神話!

(二)畢汝諧借小說主人公陸子之口道:「我們爭論否定之否定定律是否正確,據此,某些歷史現象會不會一再出現」;這是一個政治預言:文革否定了十七年,未來中國否定文革而形成否定之否定;未來中國具備十七年的主要特徵,卻是十七年的更高級的階段!今日中國政局之發展,證明畢汝諧的超前預言完全正確!

(三)畢汝諧鼓吹性自由,堅決反對披着革命外衣的中世紀禁欲主義!

大姐又說:回家前你還要接受北大社會主義大院的批判會;畢汝諧得寸進尺地說:幹嘛還要批鬥我呀;大姐說:群眾的氣憤壓不下去啊,不批鬥你怎麼行呢,媽媽還得在會上做一個檢查呢。 

不拘名義,1975620日至730日,畢汝諧被關進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歷時42天!畢生難忘!

 蹲了42天,大姐替畢汝諧交了14塊多錢伙食費還有足月糧票。必須指出,毛澤東時代的公檢法單位是出了名的清水衙門、窮單位,各項經費捉襟見肘,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免費。因此,林昭被槍斃後,政府向其家屬索要5分錢子彈費是基於經濟考量,而非為了打擊反革命氣焰。 

隨後畢汝諧去了海淀鎮派出所,見到本工廠指派的兩位代表,有一位是與畢汝諧關係不錯的張大雄。海淀鎮派出所負責北京大學校園的片警張某某擠眉弄眼地說:汝諧(故意有名無姓以示親近;事後畢汝諧猜想這是因為他聽說畢汝諧在北京市公安局有人,套近乎),你在學習班裡學得怎麼樣啊;畢汝諧力圖保持最低限度的尊嚴,面如冷玉,淡淡地回答:有收穫。張某某換了嚴肅表情說:很好,有收穫;接着又用典型的文革語言說:畢汝諧(有名有姓!),你真是有綱領、有行動啊——既拍婆子、又寫拍婆子的小說!

 畢汝諧低頭不語。 

 張大雄騎自行車載着畢汝諧回到北大燕東園;這時燕東園已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人人臉上掛着逢年過節般的喜悅笑容,個個眼神里閃爍着好奇及幸災樂禍; 畢汝諧對張大雄說今天我是英雄落難,張大雄則說:小畢你是自作自受,你用假象欺騙了大家。 

 畢汝諧畢竟是畢汝諧;迅即完成從囚徒到半自由人的心理轉換,面如冷玉,漠無表情,款步走進燕東園操場,已經有一把空椅子醒目地擺在那裡。畢汝諧心中發出一聲冷嘲:今晚我是第一號主角!迎着四面八方投射過來的充滿敵意、輕蔑、嘲諷的目光,畢汝諧坦然地充滿優越感地暗忖:我長得比你們每一個人都精神,我看不起你們!我回來了,燕東園29號並沒有出現出第二個勞改犯! 

——1985年初,畢汝諧出國之前,曾經帶着索命情人池慧(時為海軍總醫院小兒科醫生;這是一位有夫之婦,是外表柔美、內秉風雷的奇女子2010年,此人作為九三學社的民主人士,當選全國政協委員。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索命情人),漏夜來到空蕩蕩的北大燕東園操場拍照留念。

——畢汝諧以局外人的輕鬆口吻指指點點說:1975 730日晚上,我就是在這裡接受所謂反修大院防修大院聯合舉辦的批鬥會,鋼鐵就是這樣煉成的!這一次我是坐着而不是站着,文革期間我參加過好幾次批鬥會,這是唯一一次坐着,體現了所謂無產階級給出路的政策精神。當年北大是毛澤東樹立的所謂六廠二校,是落實無產階級政策的模範單位  

 ——百度關於推廣六廠二校經驗(1968年下半年—1970年)  

本詞條由中共黨史出版社和黨建讀物出版社提供內容   

1968年夏秋,為了推動全國的斗、批、改運動,毛澤東派中央警衛部隊8341部隊進駐北京針織總廠、北京北郊木材廠、北京新華印刷廠、北京二七機車車輛廠、北京南口機車車輛廠、北京化工三廠等六個工廠和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統稱六廠二校),領導那裡的斗、批、改運動。毛澤東親自聽取六廠二校的匯報,對其經驗進行批示。在黨的九大上,毛澤東向全黨介紹六廠二校的經驗。中央按照毛澤東的批示,將六廠二校斗、批、改經驗批轉全國。1968年下半年至1970年間,六廠二校幾乎提供了斗、批、改的所有主要經驗。這是實踐和完善無產階級專政下繼續革命的理論在各個方面推行傾錯誤的一個重要行動。但在當時的背景下,六廠二校經驗對抑制一些極左做法、穩定局勢、緩和矛盾起到了一定作用。

 ——1984722日,畢汝諧在大街即長安街上偶然認識了海軍總醫院小兒科副連級醫生池慧,天雷勾動地火,雙雙陷入如醉如痴、近於瘋狂的愛情/畸戀,池慧甚至自命為畢池氏畢汝諧因而再度不可救藥地陷於愛情/畸戀這一重力思想不能自拔!後來,由於池慧系已婚軍人無法通過正常渠道申請出國,畢汝諧竟然投靠台灣駐紐約特務頭子曲上校,企圖藉助台灣方面的國家力量將池慧接來美國!畢汝諧身上,愛與恨這兩種極端的感情,遠比常人狂熱、熾烈、不可遏制!因此,愛與恨於畢汝諧同樣是有可能招致毀滅後果的重力思想!

 ——百度關於池慧

池慧,研究員,現任中國醫學科學院醫學信息研究所所長、國家健康科普專家。

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第十一屆、十二屆、十三屆委員 ,第十二屆 和十三屆 人口資源環境委員會委員。九三學社第十四屆中央委員會委員。

主持批鬥會的是北大社會主義大院的負責人王西護,北大後勤部門的一個工宣隊頭頭,年過半百的壯年人;他高聲宣布說:今年67日晚上,我們社會主義大院出現了歹徒行兇未遂的惡性事件;現在,花錢雇凶的畢汝諧已經坐在這裡,接受革命群眾的批判!

 接下去就是各色人等——工人代表、革命家屬代表、紅衛兵代表、紅小兵代表、革命知識份子代表等等相繼發言,無非是一些老生常談。文革期間,任何事情都被升高到階級鬥爭高度,北大社會主義大院認定畢汝諧是新生資產階級分子;有個女工徐燕茹身兼北京大學革命委員會委員(代表革命家屬)這一官方職務,跟毛澤東的紅人遲群謝靜宜說得上話,口氣特別狂,不單附庸風雅地引用張春橋的文章論對資產階級實行全面專政,還說畢汝諧就是不折不扣的土圍子,胡亂扣上階級報復這樣大得離譜的政治帽子!最後甚至誣指畢汝諧父母為其提供了買兇殺人的資金——因為她無論如何不相信畢汝諧自己有這樣的經濟能力!

 ——1977年夏,為慶祝解放軍建軍50周年,北京舉行第四屆全軍文藝會演;畢汝諧作為瀋陽軍區前進歌劇團的劇本創作員欣逢盛會。有一天中午時分,畢汝諧回家,恰與業已卸任的北京大學革命委員會委員(代表革命家屬)徐燕茹一對一狹路相逢;凝神對視,徐燕茹看着畢汝諧的紅領章綠軍裝,臉色尷尬至極;而畢汝諧面如冷玉,用目光說話:你才是土圍子,你才是階級報復,而我是無產階級專政的柱石!雙方擦肩而過。

 當批鬥會進行一半的時候,有個身份不明的中年男人(1975年,北大校園裡這種身份不明的傢伙何其多!),在人叢中站起來舉起鎂光照相機給畢汝諧拍照; 

——事後,父母說他們給你照相的時候,你可以把臉躲一躲嘛;畢汝諧心想我長得好看,從來都是迎着照相機鏡頭,這一次幹嘛要躲呢。聽說這人是北大校刊內部通訊的記者,但是後來北大校刊內部通訊沒有就批鬥會發消息也沒有登照片,父母寬心了,畢汝諧卻多多少少有幾分悵然。  

 ——只有燕東園社會主義大院的黑板報上報導了這次批鬥會;但是並沒有點出畢汝諧的名字,而是說XXX的犯罪行為,打了三個叉。

又一個眉清目秀的女孩子代表紅衛兵發言,其中竟有佳句畢汝諧視自己為少爺,視別人如草芥

 好色之徒畢汝諧好整以暇,面如冷玉,心中卻暗暗對這位秀外慧中的女孩子發出一聲由衷的讚美!  

 母親是倒數第二位發言者,大孝子畢汝諧因而如坐針氈;母親的發言充滿自我責備的話語—— 教子無方,深感愧疚等等,公式化、概念化,了無新意,字字句句於畢汝諧 卻如同利刃割心!畢汝諧腦海里出現一幅文學氣息濃郁的畫面——他和母親不幸流落到了蒼涼的千里荒原,滿場男女老少化身為不值一顧的草芥,天地間只有母子二人,卻是咫尺天涯,無法相認!作孽啊,父母一輩子未犯政治錯誤經濟錯誤生活錯誤,卻與自己這些烏七八糟的勾當聯繫在一起,可恥可悲!畢汝諧真的有些無地自容了;然而,為了不讓王西護們看笑話,畢汝諧表面上還是面如冷玉,似乎對周圍的一切置若罔聞。針對徐燕茹的讕言,母親額外加了幾句話,申明父母對畢汝諧的陰謀勾當一無所知(會後,徐燕茹則說母親的態度不好);而畢汝諧心想大河有水小河滿,保住了父母才有自己的未來。

最後是負責燕東園的管片民警張某某做總結髮言,圓滑地兼顧兩方,一邊說畢汝諧是自己跳出來的壞人,現在因為他認罪態度良好,決定寬大處理;一邊又說畢汝諧的父母對此並不知情(而事後張某某來到家裡,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種說詞這回畢汝諧是被朱寶孟桂新騙了,上當受騙只一次,不能再有第二次了!如果將來處理畢汝諧,那影響可就太大了太壞了)!

 ——後據燕東園傳達室李大媽說,很多群眾紛紛議論:畢汝諧的樣子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壞人呀。

 畢汝諧懊恨不已:文革初期,北京大學校園亂揪亂鬥,畢汝諧曾經挺身而出保護母親(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孫金雁姐姐,如今你在何處);而今卻害得母親當眾丟臉! 

所有批判發言就事論事,對九級浪以及拍婆子隻字不提。

這場批鬥會沒有發生任何武鬥體罰現象;但是,畢汝諧卻深刻領教了人性的醜惡!在畢汝諧腳邊不遠處,有幾個幼兒園的娃娃,他們費力地重複畢汝諧這個拗口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嘟嘟囔囔畢汝諧活該活該;還撿起草梗砂粒,沒完沒了地襲打畢汝諧,幼兒園老師安安靜靜坐在旁邊,視若無睹;而王西護也沒有制止這些娃娃。畢汝諧由此相信人性中包含着痛打落水狗的本能衝動,並沒有人教唆這些娃娃,只能說天性如此!而這些不諳世事的小娃娃審時度勢,發覺可以隨便欺負畢汝諧而不會受到懲罰,膽大妄為,肆無忌憚!

 

仿佛置身於剖析人性的大課堂,畢汝諧肆意放飛遐想:1967年中南海批鬥劉少奇高層不會命令底下人毆打國家主席劉少奇,但是,既然劉少奇成為落水狗,人人都爭先恐後地痛打落水狗今天,自己也已成為落水狗了!

 

批鬥會結束後,畢汝諧回到燕東園傳達室,王西護說:畢汝諧,你的醜事已經家喻戶曉了;畢汝諧暗忖:只要不勞改,我啥都不在乎!另外有個梁效筆桿子煞有介事地說:畢汝諧,你怎麼能這樣做呢;不要說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即便是在資本主義國家,金錢也不是萬能的!毛主席這麼大年紀了,還帶領全國人民前進;你這樣做,對得起他老人家嗎?!

 北京大學革命委員會委員(代表革命家屬)徐燕茹端着官架子逼問:畢汝諧,你為什麼想殺人?

畢汝諧絕對不敢暴露敵視文化革命的政治態度,便避重就輕地道:這是一種消遣。

舉座瞠目結舌! 

回到家裡,畢汝諧第一句話是:爸媽對不起,我害了全家人!

作為人世間最仁慈的法官,父親的回答是:沒關係,不要緊;母親則說:只要你回家了就好,回家了就好,媽媽受得住。他們說你是土圍子,媽媽說你是好孩子。

 作為資深白區地下工作者,父母在730號這天一直保持高度警覺,深怕北大這頭文革怪獸又鬧出什麼妖蛾子,阻撓畢汝諧回家;直到燕東園大喇叭宣布批鬥畢汝諧大會開始,他們才最後落下心中的石頭。

 畢汝諧又擔心地問:我還會回去嗎,父母說:釋放你是市局的決定,分局只能執行。

畢汝諧怯怯地再問:能不能請劉涌伯伯幫忙,把海淀分局的審問檔案抽出來呀;父母苦笑道:如果是高衙內時代就可以;國家有嚴格的檔案管理制度,不要說抽出來,就是以後想看一看,也要有相當級別的介紹信 !小弟,你真以為爸爸媽媽是國家主席啊,爸爸媽媽無權無勢,能有多大的力量保你呀。

 畢汝諧頓感萬箭穿心之痛! 

剛剛吃了一餐自家好飯(按照1968年北京江湖的說法,出獄後回家第一餐是吃自家飯,拉號子屎),畢汝諧又還原為入獄之前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任性孩子,悻悻地說:這回要是我去勞改了,我就鐵定一輩子反黨反社會主義! 

父母嗤之以鼻,冷笑不已。 

享受團聚喜悅的同時,父母又冷靜地表現出資深白區地下工作者的深謀遠慮,他們說:要保持警惕;當初,翦伯贊夫婦已經解放了,發了毛主席像章回家了,後來被軍代表吼了一頓,雙雙自殺了,這是個教訓。

 可憐天下父母心,此後幾天父母輪流排班,日夜陪護畢汝諧,生怕他一時想不開,尋了短見。 

據父親說畢汝諧回家當天,半夜裡突然坐起來,嘟嘟囔囔說:這是在哪兒呀、我真的是回家了嗎;而畢汝諧醒來後卻完全不記得有這些事情。第二天,父親帶着畢汝諧散步到五道口農田,父子倆相約比賽捉蜻蜓,童趣鄉趣,兩皆盎然。

 

又一天,畢汝諧習慣性地順口說想自殺,母親冷笑道:那才真是親者痛仇者快!除了我和爸爸會傷心難過,外人聽了只會哈哈哈笑着說太好啦畢汝諧終於死啦。

 

——俗話說:瘌痢頭的孩子也是自己的好;批鬥會沒過幾天,父母聽說哲學家任繼愈(日後成為國家圖書館館長)要給女兒找對象,竟然不識相地把畢汝諧最出色的照片送了過去,結果是自討沒趣。   

1975年中秋節,畢汝諧與父母一同品嘗月餅;父母嘆息:小弟闖了這麼大的禍,我們還能一起過中秋節,化險為夷啊。小弟,你的心怎麼這麼黑啊!你一點不像咱們家的人啊,爸爸媽媽這輩子寧人負我,我勿負人!

 

畢汝諧面如冷玉,默默無語;但是心中有些酸楚。 

——19695月,為了逃避上山下鄉,畢汝諧躲在中央黨校高級顧問趙紀彬家,趙夫人李慎儀阿姨(李希凡之姐)說:畢汝諧,你長得很像你爸爸媽媽,可是你的個性一點也不像你爸爸媽媽。 

經過三番兩次於父母是撒嬌、於自己是矯情的自殺表白之後,畢汝諧重新建立了以復仇為主旨的精神世界,復仇信念具有神奇的牽引力,帶引他走出人生低潮!

 被迫低下高傲的頭顱,畢汝諧承認自己遭遇滑鐵盧!哦,不是最終敗局滑鐵盧,而是暫時失利的敦刻爾克! 

戰敗言敗,不寒磣!我要復仇!復仇作為一種包含持久激情的意識,就像是瑰麗壯觀的海市蜃樓,具有強大的鼓舞性。

 我痛恨這個王八蛋世界,具體而言,我痛恨這個王八蛋北大!

麻煩事還沒完,工廠里那些一年到頭啃窩頭咽鹹菜的工人同志群情激憤,以革命的名義一致要求批鬥畢汝諧。父母說:小弟啊,吸取這個教訓吧;一個人犯了錯誤,要過多少關啊。畢汝諧不想回工廠上班了,父母便不動聲色地做了很多疏通工作;本工廠的負責人說要批判畢汝諧,甚至抓住畢汝諧說過利用工作時間看報紙、回家以後讀書寫作的話上綱上線;父母找到工廠的上級領導,一個叫王烈,一個叫周運增;而後,父母欣然告訴畢汝諧說工廠同意不再批判你了,也用不着寫檢討,這回就算保你過關了。 

作為九級浪的作者回到工廠,周圍的人咸認為畢汝諧絕非池中之物,卻因惜才妒才而態度迥異:北大法律系黨總支書記兼教授蕭永清之子徐冀華處處關照畢汝諧,甚至挺身替畢汝諧遮風擋雨,雖然他們家與陳守一夫婦交情深厚而歷史學者張傳璽之子張守青則處心積慮地給畢汝諧穿小鞋,儘管張傳璽系畢汝諧母親的學生。 

 畢汝諧倒驢不倒架,強撐體面; 有個日後考上研究生的徐姓女工,帶着尊崇意味說畢汝諧聽說你寫了一本書真不容易啊,畢汝諧只是淡淡一笑。有個電工李寶臣卻在一次班組討論的時候,突然冷不防朝着畢汝諧大喝一聲:你先想想你姓什麼吧!而畢汝諧無比驕傲地應聲回答我姓畢!噎得對方無話可說。還有一個姓郗的自稱是乒乓球世界冠軍郗恩庭的親戚,他用居高臨下的口氣說小畢啊現在沒人理你了吧,意思是說我還能理你就是賞給你臉了,卻不料畢汝諧馬上大喝一聲滾一邊去!姓郗的碰了一鼻子灰,只得自己嘮嘮叨叨畢汝諧你走向孤立走向滅亡,無趣地離開了。

進了公安局拘留所,卻連檢討也不用做,完全跟沒事人一樣,這在緊抓階級鬥爭的文革年代真是一大奇蹟,群眾議論紛紛。而王烈、周運增則如是說:朱寶孟桂新那兩個人是階級敵人,畢汝諧是上當受騙,大家對小畢不要歧視。群眾自然不認可這種說法,私下議論他們是畢汝諧的親戚。工人群眾們看不過去,便密集地使用北京人特有的俏皮話挖苦奚落畢汝諧,說他是穿大褂的蛹是假招子是兒媳婦的大肚子裝孫子等等,而畢汝諧當成耳邊風。 

——許多年後,畢汝諧方知道這就是金錢的力量。1996年父母第二次來紐約探親,聊天時,父親說:王烈是個貪官,他請醫生開了幾十塊錢的藥方,讓我替他買藥,然後把單據發票交給他拿去報銷;每次幾十塊錢,好幾次。文革年代誰也不敢手遞手直接授受鈔票,就想出這麼個曲線救國的辦法。畢汝諧則說:這錢花得值得呀,要是我在工廠里被七斗八斗,非得鬥成個貨真價實的精神分裂症!另一位周運增是人民大學工業經濟系出身的知識分子幹部,比較清高,只不過送給他一些雞鴨魚肉等高價食品,他就滿意了。文革後周運增當了海淀區工業局長,畢汝諧還托他給一個婆子李景芳調動工作呢,與王烈則一刀兩斷了。 

——1980年春天,畢汝諧在一個大街上認識了一位在銀行工作的姑娘;一年後姑娘說我和周運增的大兒子談戀愛了,瓜田李下,你不要告訴他咱們倆認識的事,畢汝諧說我保證不說。現在40多年過去了,畢汝諧認為可以說了:畢汝諧與這個好姑娘有很多共同語言,但是連手都沒有拉過,清清白白!

畢汝諧出獄後剛剛緩過勁來,即對楊誼敏不容分說地怒聲喝道:王八蛋,我XXXX!你竟敢假冒萬里編造假情報來糊弄我,這種事情也能開玩笑嗎;真危險呀,要是沒有這事,我就和你結婚啦!滾,滾XX的蛋!

 而父母卻說:算了算了,別罵楊誼敏了,政府這次處理了九級浪,沒有立案,以後就不會再拿這事難為你了,壞事變好事呀。對待楊誼敏,也要像對待國民黨反動派那樣有理有利有節!楊誼敏確實很壞,但還不是最壞——她並沒有落井下石,把手稿從頤和園挖出來交給海淀公安分局;在法律上,有手稿沒有手稿大不一樣。

出獄後,經過周詳的內查外調,楊誼敏原形畢露,這是一個心腸惡毒、手段圓融的妖女,甚至輕而易舉地腐蝕了畢汝諧的恩師賀麟(參見畢汝諧回憶恩師賀麟)。

任性的畢汝諧恨不能立刻將這個齷齪女人一腳踢到爪哇國!終於到了與楊誼敏攤牌的時刻了,談何容易!楊誼敏使出妖女的十八般手段,一哭二鬧三上吊,並且不斷重提處女懷孕的鐵的事實——是二姐畢克茜陪她去朝陽醫院由林榮東主任做了人流手術;她認為這件事給自己造成不可逆的精神生理創傷,所以不能放棄畢汝諧。畢汝諧破口大罵道:你這個政治騙子加經濟騙子!你騙走我的錢已經取得大豐收了,還嫌不夠嗎趕快滾蛋吧!

妖女楊誼敏畢竟是妖女楊誼敏,當即掣出隨身帶來的一把長鋒長柄剪刀,面無表情地開始剪割自己的食指——不是表演不是做戲,而真正一下一下剪裂膚肉,瞬時鮮血淋漓!妖女楊誼敏保持江姐接受酷刑那般堅毅剛強的神色,念經般地說:和好吧和好吧;畢汝諧自然不可能與之和好,卻也只得將她送到海淀醫院急診室,自貼醫藥費。

畢汝諧暴跳如雷,楊誼敏愈益冷靜;最後,畢汝諧吼問她要不要臉,楊誼敏異常平靜地一字一頓地說:我——————臉,我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們永遠分不開了!畢汝諧冷笑道我就不相信你還能拿手槍逼着我跟你去登記;楊誼敏依然堅定地念經般說我永遠不會離開你!不管有沒有結婚證 

 正在這個時候,父親加入了談判,語調溫和,綿里藏針,說:小楊,我們家出了這麼大亂子,家長始終蒙在鼓裡,而你不僅明明知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的全過程,還推波助瀾,參與了具體細節的策劃,你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們!作為家長,我們不可能同意你和小弟的事情,因為這不利於你們雙方今後的思想改造!小弟也為你付出了很多——在裡面人家無論怎麼逼他,他都沒有交代你在這個事情中發揮的不良作用 你對小弟說王維茂答應為小弟闖下的禍事兜底,我相信王維茂作為一個公安幹部,不會說這樣的話!小弟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了應有的代價,而你並沒有為自己的錯誤付出任何代價!在革命隊伍中,結婚離婚都是很常見的事情;如果你願意對這件事情保守秘密,我們歡迎;如果你不願意對這件事情保守秘密,我們也願意承擔一切相應的後果(她確實掌握了畢汝諧的若干把柄)!

房間裡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楊誼敏這個全北京打着燈籠難找的妖女沉思良久,衡量利害,終於說:我願意保守秘密。

畢汝諧與父親暗自鬆了一口氣。

 畢汝諧敗走麥城,固然賠了夫人又折兵,同時卻有天大收穫,即徹底識破了楊誼敏這個百變毒蛇!因禍得福,快刀斬亂麻,一舉割除了這個尾大不掉的妖女,痛快淋漓,此樂何及! 

 此時此刻,畢汝諧面如冷玉,卻淚往心裡流——離開了父母,畢汝諧什麼也不是!哦,畢汝諧就像數學上的零,只有跟在父母后面零這樣的阿拉伯數字才有意義!

——1986年是哈佛建校350周年,母親應邀赴哈佛講學,隨即通過國際知名的胡秀英教授為池慧辦妥全部留學手續;父親貿然前往這位索命情人家送交相關材料,愕然獲知池慧居然是有夫之婦!翌日,父親面對淚流不止的索命情人池慧即畢池氏,一邊遞去一塊手絹,一邊堅定地說:我不同意你和小弟在一起,你和小弟(的畸戀)只能是一段革命的友誼。

     ——父親此舉在政治上生理上拯救了畢汝諧!由於父親自作主張強硬拆散畢汝諧與池慧這對野鴛鴦,使得畢汝諧懸崖勒馬!這段如詩如歌的愛情/畸戀畢汝諧付出極高的人生代價,而池慧也因此被海軍總醫院給予行政記大過處分;畢汝諧池慧這對野鴛鴦因愛生恨,最終徹底絕交,視如仇讎!

此後一年多,逢年過節,畢汝諧必定去燕東園傳達室接受例行的訓斥警告:必須老老實實,不得亂說亂動。直到四人幫垮台方止(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社會主義大院)。 

巨大的屈辱,令極端敏感甚至有些神經質的畢汝諧痛苦欲絕;他在日記上一筆一划地抄錄杜牧《題烏江亭》

勝敗兵家事不期,包羞忍恥是男兒。

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

以及恩師曹禺話劇膽劍篇里勾踐十年生聚十年教訓的大段台詞,效仿勾踐每日自問自答:

畢汝諧,你忘了1975730日之恥嗎?

畢汝諧不敢忘! 

文革地下詩人郭路生即詩人食指,曾經正確地指出:畢汝諧善於把日常生活戲劇化;但是這一次,畢汝諧卻自作聰明地成為自編自導的悲劇主角!

  畢汝諧重情重誼,有一天突降暴雨,他想起雪中送炭的那床被褥,順帶問了一句沈來過嗎,就是那個外語學院的工農兵學員,父母說沒有來過。說曹操曹操到——沈某來了!還是那副誠實可信的樣子,他浮着憨厚的笑容,談吐得體,不斷恰到好處地引用一兩段馬列毛語錄。父母聽說他把乾淨被褥給了畢汝諧,也很感動,就問我們能幫你做些什麼呢;沈吞吞吐吐地說:我回學院以後處處吃癟,你們在外語學院有熟人嗎;母親說我當年有一個老戰友浦壽昌(後為外交部副部長)現在是外語學院副院長我可以給你寫封信;沈好吃好喝,然後拿着信一去不回頭。過了一個月,海淀公安分局的薛成才上門了,說最近抓了一個沈姓騙子,從他身上搜出母親給浦壽昌的信;沈根本不是外語學院的學生,自然也不會去找浦壽昌,母親的這封信竟然成了沈在社會上進行詐騙活動的一個道具!1975年那個時候,社會風氣比較淳樸,騙子寥若晨星。發現沈是個壞人,母親很懊悔,就寫了個說明材料交給薛成才,一家三口人都覺得晦氣。

——1982年,畢汝諧在北京晚報法製版看到博學多才的詐騙犯沈的案例;沈繼續在社會上四處行騙,這天坐出租汽車時,搭上了中年司機,沈對司機自稱是研究生。司機家裡有一個嫁不出去的女兒,就想把他撮合為上門女婿,沈羞答答地同意了。誰知被帶回司機家以後,司機女兒不同意,說不願意高攀研究生。司機好吃好喝供着他,沈早出晚歸,對司機說是去導師家求教,實際是在社會上謀劃更大的騙局;後來司機女兒要給他報臨時戶口的時候發現馬腳,就報警了,沈竟然是負案在身的通緝犯! 

1976年夏天,也就是畢汝諧於北京大學校園買兇殺人未遂案件整整一年之後,有過這樣一個戲劇性場面:在北大校園之內的理髮部,畢汝諧與陳守一主任狹路相逢;按照排隊理髮的次序,他們坐在同一個條椅上,幾乎是肩並肩。畢汝諧依然面如冷玉,扮着一以貫之的淡漠表情,視陳守一為無物;而陳守一則側過半個身子,笑嘻嘻地藹然看着畢汝諧,似乎彼此之間並無芥蒂。但這只是表面上的假象——雙方的心弦都繃得很緊,畢汝諧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仇恨的旋風在內心深處呼嘯而過;而陳守一的緊張情緒也從一個細節表露無遺:陳守一離座後,理髮師喚住他,陳守一驚叫一聲,仿佛出了什麼大事,弄清楚原來只不過是遺忘了帽子,方才恢復正常。

 1976,畢汝諧的短期女朋友俞健(後為北大國際政治系197778級系花或班花;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密不發喪的情人俞健)冰雪聰明,曾經睿智地說:汝諧,只要你自己過得好,就是對陳家兄弟最好的報復!

——文革後,陳守一主任精心耕耘北京大學法律系,培養出包括未來中國總理李克強在內的一批社會精英。 

陳守一家住在燕東園42號、畢汝諧被海淀公安分局關了42天,兩個42吻合,冥冥之中可有定數?而後,1975年深秋,畢汝諧42天創作電影文學劇本黑旋風扯詔,得到恩師曹禺的讚賞;曹禺因而推薦畢汝諧赴瀋陽軍區前進歌劇團任劇本創作員,就此完成了藍領至白領的越升;三個42神奇疊加,冥冥之中可有某種定數?

與陳家兄弟結下死仇,促使燕東園的老住戶紛紛站隊表態,畢汝諧這個外秧子理所當然成為眾矢之的。其中,北大經濟系一級教授樊弘之子樊平最為狂熱,給畢汝諧捏造了許多荒誕不經的謠言;陳守一長子陳一征的鐵哥們邢祖建最為過分,竟然於十幾年後把燕東園的歷史恩怨帶到紐約,從而遭致畢汝諧的遷怒式的報復(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報復邢其毅院士之子邢祖建)。 

經此劫難,畢汝諧不僅在正常社會臭名遠揚,而且於北京異端圈子聲名狼藉,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1975年,有個文學女青年許曉(日後成為光明日報出版社副主編)僅僅因為傳播九級浪等等地下文學手抄本便入獄兩年,而畢汝諧作為九級浪作者卻能夠逍遙法外,異端人士們因而普遍懷疑畢汝諧是警方的線人,遇羅克弟弟遇羅文的未婚妻張富英甚至當面啐罵畢汝諧是警犬!為了擺脫這種空前孤立的社交狀況,畢汝諧更加頻繁地出入大街拍婆子,以求排遣不被理解的內心苦悶。

 對於畢汝諧而言,女人就像空氣、陽光、水一樣須臾不可或缺。

作為受黨教育多年的老共產黨員,父母對於罔顧黨紀國法、基於天地父母心營救畢汝諧出獄這件事,心情極其矛盾複雜。他們知道自己理應大義滅親,按照北大社會主義大院的要求就是與畢汝諧劃清界線,但是內心又有萬般不舍!因此,父母在言行上時常自相矛盾、前後不一;他們先是透露了劉涌伯伯幫忙的實情,後來又覺得不太妥當,竟然不倫不類、生拉硬拽地把畢汝諧獲得寬大處理這件事情與毛主席最近批准釋放所有國民黨縣團級在押人員胡亂掛鈎,說這是北京市公安局體會毛主席的寬大為懷的最高指示,主動放了畢汝諧。一方面,他們害怕畢汝諧有恃無恐繼續作惡,就說北京市公安局明確表示只能幫這一次,下不為例;另一方面卻又擔心萬一畢汝諧這個孽障惡性不改,再進去後因為絕望而自殺,便又改口說就算是你再進去,我們也還是得給你想辦法啊。畢汝諧 滿心慚愧,說:我不會再進去了。後來果然如此。

父母因畢汝諧遭罪了——畢汝諧可以不顧臉面,而他們必須維護臉面;這個案件影響惡劣,父母千方百計想捂下來,不使擴散。燕東園有位羅阿姨,其姑母羅叔章系父母解放前白區地下黨的上線(解放後羅叔章仍然以高級民主人士身份活躍於北京上層社會,也就說羅叔章當了一輩子中共地下黨員,無論解放前後);父母對羅阿姨說請你不要把這件事情跟羅老說,以後我們自己會跟她講的,羅阿姨同意了。還有一位父母的老朋友鍾韶琴(早年曾經隨蔡暢向警予幹革命,後來因戀愛婚姻脫黨成為家庭知識婦女;文革後經蔡暢提名,鍾韶琴成為全國政協委員),父母對鍾韶琴說:咱們有很多共同的朋友,希望你不要把汝諧這事告訴他們;你的兒子鄧少林山西插隊回來閒在家裡,我們可以通過北大黨委的朋友,安排鄧少林去北大校辦工廠上班。鍾韶琴答應守口如瓶。 

背負着畢汝諧這個沉重的十字架,父母任勞而不任怨,牢騷話一大籮筐!母親說:小弟,你要是永遠長不大就好了,永遠是一個學齡前的孩子就好了,只要別闖禍,我情願養活你一輩子啊;父親苦悶地說:小弟,要是沒有你,我們的日子很好過呀。於是他們又開始爭論為何會有畢汝諧其人,他們倆都把畢汝諧出世的責任推給對方——母親說我根本不需要畢汝諧這個孩子,我們黃家有一大堆男孩傳宗接代呢,是你要這個孩子的,是你說解放了日子好過了再要個孩子吧;父親則說不對那個時候我聽說吃蝌蚪就能避孕,我想吃蝌蚪避孕你不同意結果有了畢汝諧這個孩子!畢汝諧聽着父母一次又一次老調重彈的怨言,面如冷玉,暗忖:不管怎麼說,生我的責任在你們不在我!畢汝諧是人間奇蹟!

——畢汝諧兩歲患腦膜炎,醫生認為他要麼死要麼成為一個傻子或者醜八怪;但是,畢汝諧得到上帝的特別赦免,外貌、智商,兩皆不凡!

-----1996年,父母第二次來紐約探親。當他們看到客廳里地球儀上雄雞狀的中華人民共和國版圖,就像害怕隔牆有耳似的悄聲說那真是一個恐怖的地方;藉此機會,畢汝諧終於把積蓄幾十年的心裡話一股腦倒出來:畢汝諧只不過是與中國大陸那個社會制度格格不入,不斷地發生衝突,性格即命運,這是性格悲劇!畢汝諧千不好萬不好,卻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父母的事!當年在中宣部大院裡,公認朱庭光家最會教育孩子,朱庭光的愛人是北京市積水潭醫院的黨委書記,他們家的乖乖女兒朱曉紅,是中宣部大院公認的好孩子,就像畢汝諧是公認的壞孩子一樣;結果怎麼樣呢,1982年朱曉紅因為和丈夫發生幾句口角,一生氣就自殺了!溫室里的花朵呀,順便說一下,我那個假表弟閻伯英還在大街上拍中過朱曉紅呢,後來史大東說你要是跟朱曉紅來往就不能來我家了,閻伯英只得放棄了朱曉紅。畢汝諧多皮實啊,兩歲得腦膜炎不死不傻,歷盡大風大浪,全須全尾活在現在!你們到底想要哪一個——自殺身亡的朱曉紅,還是千錘百鍊的畢汝諧?父母啞口無言。畢汝諧不依不饒地說:退一萬步說,即便朱小紅沒有自殺一路活下來了,也只不過是一個平凡人;而畢汝諧20歲創作九級浪,無論如何不能說是平凡人!

畢汝諧正在興頭上,母親卻冷冷地插話說:小弟啊,我和爸爸這次來美國探親,是做好思想準備去監獄看你的;畢汝諧如遭當頭棒喝,面如冷玉,默然不語。

——畢汝諧縱有萬般不是,卻乃純孝之人!

文革前,景山學校討論"是勞動人民養活我們,還是父母養活我們";全校人都說是勞動人民,只有畢汝諧一個人說是父母,極端孤立。文革期間,畢汝諧是少而又少的在革命與父母之間選擇父母的大孝子!

——19862月,畢汝諧與母親借住華盛頓一對美國老夫婦家。有一天,母子倆去十幾條街外訪友;告辭出來後方覺氣溫驟降,兩人冷得打抖,畢汝諧當即脫下棉襖毛衣裹住母親,自己着單衣疾跑回去!這種類乎臥冰取魚的中國孝忱,令美國老夫婦震驚不已!

——畢汝諧出國後即在台灣中央日報副刊發表關於大陸系列小說(筆名臧鳴仁,即藏名人也);當時手頭太緊,畢汝諧借用一個善心教友家的電話給中央日報打越洋電話,詢問稿費事宜;他們表示歡迎畢汝諧與胡娜同時訪問台灣,以製造轟動效應;畢汝諧則婉言謝絕了。

畢汝諧知道邁出這一步,不僅名揚天下,還能財色兼收但是會害苦雙親以及郭健阿姨(1984年,中央歌劇院編劇畢汝諧申請去美國,遭到黨委書記/楊尚昆外甥女劉幼雪的強力阻撓,無法成行;時任中央整黨指導委員會委員的郭健,親筆批准畢汝諧出國,該批示由中央整黨指導委員會駐文化部聯絡員向文化部部局兩級領導宣諭,於是跳過中央歌劇院這一層級,直接從文化部辦理出國手續。參見1984中央歌劇院編劇畢汝諧死磕黨委書記/楊尚昆外甥女劉幼雪),畢汝諧絕對不可能這麼做。

畢汝諧剛到美國,民運宿將王炳章博士即邀其去中國之春雜誌當編輯,承諾辦理綠卡,畢汝諧擔心牽累父母,沒敢應聘;一個蘿蔔一個坑,畢汝諧的文友楊漫克就了這個位置,很快就拿到綠卡,而其在瀋陽的父母乃至七大姑八大姨飽受國安部人員的騷擾,不勝煩惱!

作家出名,要麼像魏巍,靠一篇"誰是最可愛的人";要麼像劉白羽,連篇累牘,聚沙成塔。畢汝諧同時具備這兩種出名的條件:19872月,畢汝諧以一篇廉頗老矣 健飯如昔——陸鏗先生印象記轟動紐約及香港、台灣,洛陽紙貴;歷年來,畢汝諧在海外出版、發表各類作品逾三百萬字。但是,畢汝諧一直隱名埋姓,先後使用一百多個筆名,甘當沒面目焦挺!

傅聰的成功,建立在傅雷夫婦的屍骨之上;畢汝諧心甘情願地犧牲了作家至為寶貴的知名度(這是很高的人生代價!),換來父母安享天年(父九十歲又十個月四天,母一百歲又六個月十八天)!回首前塵,畢汝諧為父母做了一個浪子作家所能做的一切,問心無愧!畢汝諧左獻芹國家民族,右厚待父母雙親,忠孝兩全,此生足矣!

老了老了,重新使用畢汝諧這個名字,以便與"九級浪"相銜接,並申明叛逆寫作在其生命中的決定性意義!

畢汝諧不可能不自由用筆,猶如劉三姐不可能不隨興唱歌;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宿命!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1975年至1985年,十年過去了,畢汝諧未能報仇。

畢汝諧,你忘了1975730日之恥嗎?

畢汝諧不敢忘!

——文革結束後,由於陳守一是外祖父黃右昌老先生早年的高足弟子,這樣一層社會關繫於新時期尚有利用價值,陳守一之妻胡濱路遇畢汝諧時,主動微笑示好,意欲搭訕,而此前一貫怒目而視;畢汝諧則面如冷玉,高傲地扭轉身子,回以脊背,以示將仇恨進行到底的鋼鐵決心!

 ——百度關於黃右昌:

黃右昌(1885年-1970年),字黼馨,湖南醴陵人,法學家、詩人。三歲識千字,五歲能作對聯,12歲中秀才,17歲中舉人。早年就讀湖南時務學堂,後赴日留學,先後就讀岩侖鐵道學校、日本法政大學,1908年畢業歸國參加戊申部試獲第一名。歷任湖南法政學校教授、校長及省議會會長,1917年受蔡元培聘任北京大學法科教授,1918年任法科學長並兩度擔任法律系主任,主講羅馬法等課程 1922年主持起草北洋政府民法典物權編,保留《大清民律》地役權制度 1930年起任南京國民政府立法委員,1948年任司法院大法官。次年參與湖南和平起義,新中國成立後任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

早年留學期間研修法律,1915年出版中國首部羅馬法專著《羅馬法》,後修訂為《羅馬法與現代》,主張以現代立場研究羅馬法,提出民事立法改進建議。兼任清華大學、北平大學、朝陽大學、法政大學、中國大學、民國大學等六校教職,與王世傑主編《北大社會科學季刊》。1948年返湘任湖南大學教授,繼續羅馬法教學 。詩作《梅花十首》引發224首和詩,國民政府遂將梅花定為國花。與祖父黃道讓合著《湘西兩黃詩》

1985年,畢汝諧作為佛羅里達大學的訪問學者銜恨遠赴美國。

畢汝諧,你忘了1975730日之恥嗎?

畢汝諧不敢忘!

君子報仇,20年不晚;1975年至1995年,20年過去了,畢汝諧未能報仇。

畢汝諧,你忘了1975730日之恥嗎?

畢汝諧不敢忘! 

北京人有一句話:不怕賊偷,只怕賊惦記着。陳一征就是被畢汝諧惦記上了!

老北京人還有句土話:你坐門樓我坐凳;意思是說,只要有足夠的耐性,我總能找着報復你的機會。

進入新世紀,年過半百的畢汝諧復仇意念依舊亢奮,身體卻開始走下坡路,不能再等了!君子報仇,30年不晚;30年了,2005年掛曆上牆,畢汝諧徐徐吐了一口氣,說:可矣。(左傳鄭伯克段於焉)

畢汝諧委託當年的假表弟打探情況,反饋來的消息令他歡心鼓舞:陳一征還住在燕東園42號,因為業務能力低下無法勝任工作,已經從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提前退休了,待在家裡整天無所事事。陳一征的妻子叫李向真,經組織照顧在北大物理學院做一般事務性工作,他們有一個18歲的女兒。陳守一死了,胡濱還活着,搬去北大公寓了。而孟桂新還住在青龍橋那個老地方,與寡母顧淑清相依為命;孟桂新無業,領取低收入補助,有個弟弟是一般公務員,云云。

畢汝諧聞訊大喜,額手稱慶;陳一征好歹也是名門之後,逢遇風雷激盪的偉大時代,居然凡庸到這種地步!生於燕東園,長於燕東園,將來死於燕東園,井底之蛙——一輩子沒有走出燕東園!

北京人講話:百斤面捏個大壽桃——廢物點心!陳一征是廢物點心!

北京人講話:窩囊嘴裡叼着塊肺——窩囊廢!陳一征是窩囊廢!

天下之大,何處隱不下一個陳一征!偏偏陳一征像臥佛一樣紋絲不動,連復仇題材的小說電影都不敢這麼編呀!北京人講話:你這不是伸出腦門兒讓我彈嗎,我不捋(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即收拾)你,簡直是對不起你了!30年河東30河西,1975年至2005年,整整30年!陳一征變成了任畢汝諧痛打的落水狗,主客之勢易矣!

30年過去了,一萬個日日夜夜過去了,陳一征、孟桂新/顧淑清居然原地踏步,一動不動地等待覆仇者畢汝諧歸來——

他媽的,我胡漢三回來啦!陳一征現在就是落水狗!畢汝諧對付陳一征這個廢物點心、窩囊廢,施施然猶如烹製小鮮!

鐵哥們仿佛哲人似的勸說:小畢(依然沿襲文革年代的稱呼),你可不能像當年那樣魯莽啦,好漢殺人不用刀!

畢汝諧笑着說:是啊是啊,電影停戰以后里,美國佬有句台詞:剝貓的皮,可以用各種辦法。

畢汝諧隨即運籌帷幄,採取非暴力的陰毒手段報復陳一征;遺憾的是,畢汝諧不能把具體手段寫出來,因為他不希望人們群起效尤,以此報復仇家。

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天知、地知、陳一征知、畢汝諧知。現在畢汝諧老了,但是,畢汝諧回憶這件事情的時候,並不後悔!長篇小說戰爭與和平里,庫圖佐夫這樣評價損兵折將的拿破崙:活該。在21世紀的今天,畢汝諧這樣評價因畢汝諧而大倒其霉的陳家三代人:活該。

 為了享受貓戲老鼠的樂趣,畢汝諧特地於進行報復之前給孟桂新打了越洋電話,趾高氣揚地冷笑道:當初你想用出賣我換100塊錢;可是你忘了人是分成等級的,我進去以後我父母可以把我保出來,你進去誰來保你啊。孟桂新連連稱是。

當年畢汝諧被孟桂新唬住了,真以為孟桂新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魯爺們兒呢,鬧了半天,孟桂新比誰都慫!慫人只配享受慫人的待遇,北京人講話:見到慫人壓不住火!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孟桂新牛皮哄哄地說:畢汝諧,這件事已經過去幾十年了,我也就不計較了!

畢汝諧無聲地獰笑了——在這個叢林社會裡,你孟桂新只不過是最弱的弱者,有什麼本錢有什麼資格跟我計較啊,你不跟我計較我還要跟你計較到底呢,就說:孟桂新,我和你的茬把兒(1968年北京江湖黑話即仇恨)還沒有完呢 ,我打聽出來了,我認識海淀區民政局的人,你現在拿着低保,我一定要好好地照顧照顧你!

然後,畢汝諧寫信給海淀區民政局的關係戶:我熱愛祖國,很想為祖國做一點事情,可惜心有餘力不足!現在我打算做一件力所能及的小事:我的幾十年患難之交孟桂新生活困難,一直拿低保,今後我願意以個人名義每月資助孟桂新500美元,並負責孟桂新的生老病死。請你們把孟桂新的名字從低保名單裡移除吧,我很高興能夠為國家減輕一點負擔。

孟桂新以及其母顧淑清被列為報復對象;是的,子有過,株連其母!畢汝諧痛恨孟桂新,進而株連其母!

還有王西護、徐燕茹二人——平心而言,王西護是在1975年那種情況下,執行所謂無產階級政策最好的人;但是,王西護畢竟是1975730日批鬥會的主持人,是1975730日批鬥會的標誌性人物!畢汝諧系睚眥必報之人,因此不能不對王西護進行適度的象徵性的報復!2005年到2007年,畢汝諧利用越洋電話,在紐約時間下午即北京時間凌晨,對王西護進行電話騷擾(參見畢汝諧奇人奇事之對工宣隊員進行電話騷擾)。

畢汝諧放過了陳守一的幼子陳小全以及朱寶。

以上系一幀畢汝諧視角的清明上河圖,亦即畢汝諧的一面之詞。

1970年,為了向20歲生日獻禮,畢汝諧創作中篇小說九級浪,作為文革批判現實主義的第一人,進入中國文學史;

1975年,為了向20歲生日獻禮,畢汝諧於北京大學校園買兇殺人未遂,一滑腳進入海淀公安分局看守所;

2025年,為了向75歲壽辰獻禮,畢汝諧撰寫畢汝諧於北京大學校園買兇殺人未遂案件暨文革卡薩諾瓦畢汝諧與卡薩諾瓦本尊之異同;一脈相承!

狂愛狂恨、狂恨狂愛的畢汝諧乃是真正的堂堂男子——有可能被毀滅,但是永遠不可能被打敗!

走筆至此,興有未盡,畢汝諧寄語抑或尚在人間的王鎖柱、陳一征、楊誼敏、王西護、徐燕茹以及朱寶、孟桂新諸人:時不我待,趕快拿起筆來,從王鎖柱視角、陳一征視角、楊誼敏視角、王西護視角、徐燕茹視角、朱寶視角、孟桂新視角表述a,眾人珠聯璧合,形成歷史的眾稜鏡,共襄盛舉——

北大外史(並非儒林外史)第一章!    

 

畢汝諧電子郵箱biruxie789@gmai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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