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1876年，恩格斯在《勞動在從猿到人轉變過程中的作用》一文中寫道：“動物在使用自然物的時候，最多也不過是把它當作工具來使用。而人卻以勞動製造工具，這是同一切動物的根本區別。”此文後來於1896年首次發表。

自此，“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之一就是——人會製造工具”的說法，便成為“無產階級”視為圭臬的教條，誰讓馬克思、恩格斯是唯物主義、共產運動的“教父”呢？我們從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一貫如此。

然而，這個結論十分可疑，或者根本就是錯的！

1960年，26歲的古道爾首次前往坦桑尼亞研究黑猩猩

10月1日，91歲的簡·古道爾（Jane Goodall）在加州巡迴演講期間，因自然原因於睡夢中悄然離世。有人評價：隨着這位以記錄黑猩猩行為和社會生活的研究者、後來成為動物保護運動領袖的名人的離去，一個時代結束了。

出生於英國的古道爾最初因其在20世紀60年代在坦桑尼亞對黑猩猩的開創性研究而聞名。在持續數十年的研究中，她一絲不苟地記錄了這些動物的生活和互動方式。據以她的名字命名的基金會介紹：她在研究黑猩猩時採取了一種“非傳統的、沉浸在它們棲息地和生活中、以鄰居而非遠距離觀察者的身份體驗它們複雜的社會”。

學術界是這樣評價古道爾的：

賓大研究靈長類動物行為的名譽教授塞法斯：“古道爾是第一批對黑猩猩進行近距離觀察的研究人員之一，因為當時其他科學家還沒有接受過觀察如此具體細節的訓練，她對黑猩猩情感的理解具有開創性。她細緻入微的觀察和報告，真正激發了我們整整一代人——包括我自己——以及許多其他人對這一科學領域的興趣。”

布朗大學博士後研究員、靈長類女動物學家弗雷曼：“她真正奠定了我們在過去幾十年裡得以詳細闡述的黑猩猩行為的所有基本原理。”

……

2017年，美國國家地理專門為她拍攝了一部傳記紀錄片《簡》（Jane），片中講述了她的故事。該片於2017年9月10日在多倫多國際電影節上全球首映，之後獲獎無數。

有趣的是：在這部影片中，那位年輕姑娘的主演竟是古道爾本人，要知道2017年古道爾已經83歲了！

原來，影片中大量使用了古道爾於上世紀60至70年代在坦桑尼亞貢比國家公園研究黑猩猩時拍攝的歷史影像資料，片中那位年輕的美女以及荷蘭籍野生動物攝影師、後來成了古道爾丈夫的雨果（Hugo van Lawick），正是當年的這對年輕男女本人！當然，影片中穿針引線的還有他們的兒子小雨果（Hugo Eric Louis van Lawick）。

時隔50年，就像是時空穿越。

說到貢獻，古道爾一生中最重要的貢獻或許在於：“她在工具使用和靈長類動物的社會智力和情商水平方面，取得了突破性的發現。”

古道爾是第一個能夠用確鑿觀察的事實證明：未經訓練的黑猩猩不僅會使用工具，而且還會製造工具。黑猩猩會用樹枝作為工具捕捉白蟻、用石頭砸碎堅果，甚至會根據需要修整樹枝和石頭來“製造工具”。

對此，有學者如是說：“我們要麼重新定義人類，要麼重新定義工具，要麼承認黑猩猩也是人類。”

現代科學觀察還表明：除了黑猩猩，烏鴉會彎曲鐵絲取食，章魚會收集椰子殼當作“便攜式庇護所”，海獺會挑選石頭敲開貝類，……

所以，會製造或使用工具，並非人類所獨有，恩格斯的結論不成立。

當然，對於恩格斯，人們不必苛求。他基於19世紀的有限觀察，其局限性在所難免。只是當今依然有些人仍將馬、恩說過的話當作“顛撲不破”的真理，而且不容任何人質疑，這就不是簡單的“局限性”問題了，他們或者是愚蠢，更或是有意堅持錯誤、混淆視聽、別有用心。

由此引出了那個老問題：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何在？

對此，2020年在美國國家地理為紀念古道爾抵達貢貝黑猩猩王國60周年的特別節目中，古道爾這樣說：

“黑猩猩是我們最親近的親屬，我們都是類人猿。最先打動我、讓我深受震撼的是：黑猩猩和我們是如此相似！它們會交流，會擁抱、親吻、牽手，會互相互動。當我待在森林裡時，我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精神覺醒，一種精神的力量。那種力量在森林中無比強大。你無法不明白，一切都是相互聯繫的。我常常一個人坐在那裡想，也許這種偉大的精神力量里有一絲火花存在於我們每個人之中。如果真是這樣，那麼也許它也在每一種動物體內。或許那就是賦予我們生命的東西。因為我們必須為一切貼上標籤，於是我們稱之為‘靈魂’。如果我們有靈魂，那麼黑猩猩也一定有。”

正所謂“萬物有靈”。但這裡古道爾所說的“靈魂”是什麼意思？

古道爾是基督徒嗎？

對此她的回答在她的《希望的理由：一段心靈之旅》（Reason for Hope: A Spiritual Journey，1999年）一書中：

“我無法相信這一切純粹是偶然的結果，我必須承認這不是偶然。因此，我必須相信宇宙中存在一種引導的力量——換句話說，我必須相信上帝。”

2010年9月，她在一次訪談中被問到是否相信上帝時，她回答：“我不知道上帝是誰或是什麼？但我相信某種偉大的精神力量。我特別在大自然中能感受到。那是比我或任何人都更偉大的東西。我感覺得到，對我來說這已足夠了。”

同年接受《衛報》訪問時，當被問到是否仍自認為基督徒時，她回答：“我想是的；我是以基督徒的身份長大的。我不認為進化論與信仰上帝之間存在矛盾。”

如果是這樣，古道爾應該能夠區別《聖經》中，人的“靈”與動物的“靈”有何不同？

筆者在前段時間的旅遊途中，前往卡爾加里動物園（順便提一句，非常值得一去），站在幾隻正在玩耍的黑猩猩面前觀察了好一會兒，結果是：我怎麼都不會認為，它們與人會是同類！而且它們無論如何“進化”，都不會變成人。至於古道爾說的“黑猩猩和我們是如此相似”，對不起，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或者，古道爾還是太單純，把問題想得太簡單了。

讓我們不妨系統地梳理一下人與動物之間的根本區別吧。

從科學實證上看，雖然部分動物或有複雜的交流方式，但只有人類才具備語法結構的語言，能表達抽象概念、虛擬情境和未來計劃；雖然動物也有行為傳統，但只有人類才具備符號表達能力、且文化知識可以跨世代不斷積累；動物儘管也有基於直接利益的小群體合作，但只有人類才能已合作為基礎組織起高度複雜的社會，諸如國家、經濟、科學共同體等；儘管鏡像測試表明，一些動物也有自我意識，但只有人類才具備存在性思考和自我反思能力，如追問：我是誰？我為何而生？等等。一句話：語言—符號—文化積累—複雜社會—自我反思，為人類所獨有。

從哲學的角度看，人之所以異於動物，在於人類所獨有的理性、自覺、自由意志、以道德為基礎的價值建構以及意義追尋等特徵，這些都是動物所沒有的。

從精神的層面看，儘管動物也有疼痛、飢餓、地位等“自我”感知，但唯有人類才具備深度的自我意識和超越性感知能力；人類會因虛無、孤獨、死亡的痛苦陷入困境，同時也會去追尋價值、意義、永恆等來試圖化解這種困境；更重要的是，人類除了生存需要之外，還具備獨有的創造力與象徵性表達，人類會在“靈性”的驅動下產生出藝術、宗教和哲學，會在對“無限”的嚮往中獲得神聖感、超越感和宗教般的體驗。而動物可能只會“玩耍”，其意識多是“即時性的”。

從心理學上看，動物儘管也有喜怒哀樂，但唯有人類具備諸如羞恥、內疚、驕傲、信念等複雜情感，而這些情感會與價值、意義相結合，繼而投射到未來和永恆中，比如說希望、絕望、宗教敬畏等等；動物儘管也有思維，但多停留在直接經驗層面，而人類卻具備獨有的抽象思維與心理表徵能力，能夠進行數學推理、虛擬想象和假設性思考，特別是還有自我的心理調節與防禦能力，人類能通過夢境、藝術、宗教象徵來處理無意識衝突，而動物的心理調節更依賴本能行為。

從社會學上看，唯有人類才能建構文化、制度和價值體系，像宗教、法律、教育等制度規範；唯有人類社會才能通過語言、文字、儀式、藝術將經驗不斷累積並代代傳遞，進而形成相應的歷史和文化；唯有人類才具有高度抽象的社會分工，像教師、科學家、心理師、官員等，其角色關係遠超生物本能。而動物的社會分工十分有限，諸如螞蟻、蜜蜂等。更重要的是，人類社會不僅以力量維持秩序，還以自由、平等、信仰、國家意識等價值理念來凝聚群體。而動物僅僅是“叢林”社會。

最後，從信仰角度看，這裡不妨以基督信仰為例：人，由於是按照“上帝的形象與樣式”而受造，因而具有獨特性。這不僅意味着人類具有靈性、理性、自由、愛與創造力，能與上帝建立關係；也意味着人具有“罪”的意識，要為自己的行為在上帝面前承擔責任；更意味着因為耶穌基督的救恩，人得以被救贖並進入永恆。而動物則完全不具備種些東西。

回到古道爾的黑猩猩身上的“靈魂”一說。在希伯來文的聖經中，有兩個重要的詞來表達“靈與生命”：1）נֶפֶשׁ（nephesh）：意指“生命、魂、活物”；2）רוּחַ（ruach）：意指“氣息、風、靈”。

前者針對廣義的“動物”，代表“生命之氣”；而後者則特指來自上帝的“氣息”，正如創世記 2:77所說：“耶和華神用地上的塵土造人，將生氣（nishmat chayyim，靈的氣息）吹在他鼻孔里，他就成了有靈的活人（nephesh chayyah）。”

所以，黑猩猩的“靈”，指的是“有生命的活物”。而人類獨特的“靈”，則來自上帝的特別賦予。

由此看來，人與動物的根本區別，何是一個“工具”之說所能描述清楚的？ 

附上幾張古道爾當年的工作照，以紀念這位非凡的英國人類學家與靈長類動物行為學的先驅。

（文中圖片均引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