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中國人，還會說“人話”嗎？

范學德

不管人算什麼，人總得算是一個會說話的動物。放棄了說話的權利，就近乎於放棄了人權。

人的基本生存權都與嘴有關：這張嘴，一要說話，二要吃飯，三要接吻。

一個人說自己要說的話就是“人話”。

北方人有一句質問人的話：你這個人還會說“人話”嗎？問得好。這裡所謂的不會說人話，指的是這個人說的話是髒話，蠻不講理的話。因此，人嘴裡出來的話，未必都是人話。

但“人話”又與“鬼話”及 “官話”相對應。“鬼話”是另一個世界中的話，沒聽過。熟悉 “官話”，從小就聽，以至於聽慣了，說慣了。

說“官話”，不是說人話。

人話，是單獨個人所說的話，是有個性的話，張三的話，和李四的話不同，而王五說起來，則與張三和李四都不一樣。

官話，沒有個性，沒有色彩，沒有頭，只有無人的集體。

官話千篇一律。

說慣了“官話”，就不會說人話了。

我們中國人，已經習慣於說官話了。

當然了蹲在廁所的糞坑上相互問你吃飯了嗎這樣的人話我們還是會說的，不會說人話是說不會用自己的語言說自己精神世界的話。或者說是使用別人的語言來把自己的精神標準化，規範化，說的粗一點，是心靈被姦污，精神被強暴，語言被閹割。

只能按照官話說話，人就失去了自由。當然，他還在說話，但那個他沒有自我，不過是一個傳聲筒而已。

與賈寶玉的“意淫”相映照，“官話”該屬於“話淫”。

“話淫”是通向“意淫”的捷徑。

“官話”是上面要下面照着說的話。

小老百姓無論把“官話”說得如何頭頭是道，都沒有發明官話的知識產權。“官官”是官的專利。

“官話”即使開頭是一個或幾個人講的人話，但若成為大家都必須要這麼講的，那麼，它也不是個人的“人話”了。

“官話”是被排版了的話。

“官話”沒有面孔。

官話剝奪的是單獨個人的人話。

“官話”有其自己的時間坐標。就是說，它用自己特有的概念劃定了時間，將時間塗上了官的色彩，只要你走進這個時間坐標中，你就不能不被改頭換面。

上個世紀的六十年代初期，曾經被命名為“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多年來，我也就這麼跟着說了。直到有一天發現不對頭了，連當時的國家主席都說那是三分天災七分人禍，顯然，應該命名為“三年人為災禍時期”。但為了什麼什麼，人獲救被天災所掩蓋。從那以後我明白了，我若是使用打上了官話的時間話語，我就可能掩蓋歷史的真相。

從此下定決心，拒絕進入打上官印的時間體系，對任何歷史事件的命名，要先聞一聞裡面有什麼味道，然後再決定是否使用它和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