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來客:過年 |
送交者: 南來客 2017年01月27日13:38:20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過年 (2016-02-06) 兒時過年的情景可以追溯到六歲那會兒。那時,南來客住在沙面珠江路。年夜飯吃什麼無法追憶。能記住的只有兩三個情景。窗外炮竹聲聲,保姆素康姨在做湯圓。素康姨是順德人,油角、蛋散、煎堆、蘿蔔糕、馬蹄糕、年糕都不在話下,更別說湯圓了。那會小孩睡得早,晚上八、九點就犯困了。母親就勸,“別睡別睡,一會就做好了,吃了湯圓再睡。”可這一會又一會,南來客等不及了,只聽到父親說,“孩子困了,要睡就讓他睡吧”,就倒頭睡去。次日,家裡來人拜年,父親沏上一壺好茶,擺上幾盤油角蛋散煎堆和糖果類,以及幾個蜜桔,招待客人。這是南來客有關“年”最早的記憶。 上小學一、二年級時,南來客家住在復興路。這會兒趕上糧食困難時期,物資匱乏,副食品供應相當緊張。可是各家各戶年照過,南來客家也一樣,油角蛋散應節食品還是有的,年夜飯有雞有魚。母親是北方人,還按北方老規矩燜了鍋紅燒肉、守夜到子夜,順帶包一大盤餃子初一吃。初二也會加兩個菜。初三一般是打掃剩菜:什錦煲一鍋端。初一一早,南來客兄妹枕頭底下會有個紅包,裡面裝着壓歲錢。不多,兩塊錢。也別高興得太早,那是象徵性的。來拜年的客人封的紅包可以揣兜里。母親給的看後要上繳,“幫你們存起來”。不過,母親會另外給五角錢零花。得買鞭炮不是?從南來客懂事起到文革開始,春節那幾天是父親最忙的時刻。父親從事新聞工作,往往匆匆吃過年夜飯就出門上班。小朋友們吃完年夜飯也約好了似地匆匆出門:玩鞭炮去。 64年,南來客家搬到肇和路。這時,國民經濟好轉。春節期間,菜市場雞鴨魚肉敞開供應,茶樓酒家櫃檯上,豆沙軟角、煎堆、蛋散、蘿蔔糕、馬蹄糕、年糕、糖蓮子、糖椰角、腊味,各種年貨應有盡有。花市里張燈結彩,人山人海,挑花揀卉,討價還價,揮春作畫,舞獅舞龍,一片歌舞昇平景象。南來客也開始動手幫忙做油角和蛋散。廣東人做油角不像北方人包餃子,不擀皮,或者說,只擀一張大皮,然後用大小適中的蓋子在大麵皮上壓出一個個餃子皮來。餡是花生、芝麻、白糖。除夕夜,爆竹聲聲,歡聲笑語,直到凌晨。南來客常趴在窗台上,看到行人從樓下走過,就往行人後面扔一種小炮仗。小炮仗便宜,殺傷力小,落地“啪”地一聲,誰被嚇到也不會生氣。 文革起,1967年,南來客在北京過了一個春節。年夜飯:“好吃不過餃子”。基本上是餃子。聊天守夜到半夜,嗑瓜子弄一地瓜子殼。 1969年,父母在粵北幹校過了一個革命化的春節。南來客姑姑專程從粵東趕來陪侄兒侄女過春節。那年春節,天氣先暖然後大寒,窗外,沙基湧水枯見底,直往上冒蒸汽。南來客逃學到郊外買了兩隻雞,還上沙基涌對面的西橋商店買了瓶長白山紅葡萄酒,準備過年用。那時,副食品供應已經要憑票證了。不過,雞是自由市場買的,一手交錢一守交貨。買葡萄酒不用票。姑姑來了,給幾個孤苦伶仃的小孩帶來了一絲溫暖。總算有點節日氣氛。 後來母親回城治病,春節期間,父親也放探親假從幹校回城。春節配給每家好米好麵粉好粘米粉若干斤、雞一隻、臘腸臘肉若干斤、豬肉魚肉分量也增多,憑票購買。年貨品種有限,可是有什麼能比全家團圓更幸福呢?說到團圓,1970年春節前,學校曾要南來客幾個同學加把勁,挨家挨戶動員分配上山下鄉滯留未去的上屆畢業生在春節前奔赴廣闊天地。南來客等沒幹這種缺德事。過年是團圓的日子,逼人離家,那不成穆仁智了嗎? 這時,停了三、四年的花市也張燈結彩重開了。廣州人過年家裡一定要擺花。即使花市停辦那幾年,這一風俗也沒真正移易過。花市停辦,提倡過革命化的春節,花農就偷偷用自行車運花進城賣,老廣照買如儀。從記事起,除了文革初那幾年,南來客家除夕或除夕前一晚,總要買上一株桃花、一盆金桔、以及一束鮮花:內有幾枝蟹爪白菊、黃菊、還有母親特別喜歡的紫菊、劍蘭,以及一兩枝大芍藥。買了花,高高舉着穿過人海,聽別人贊“花好靚啊!”心裡美滋滋的。要是看到誰看走眼買了沒幾個花蕾或花已經盛開的桃花,不說違心話就是了,不能當烏鴉嘴。一年的運氣跟花很有關係,“唱衰”別人的花會招罵。到了1975年,買桃花南來客不上花市了。節前四、五天,南來客找上三幾好友坐輪渡過江奔芳村桃花園去買:那兒花好。南來客也曾帶萱去過桃花園 – 領略一下人面桃花的意境。 1978年後,物質供應明顯豐富多了,春節節日氣氛濃濃的。最大的特點是電視機開始進入老百姓家,電視節目也多了起來。還記得1979年,年夜飯後,全家在電視機前看“春晚”:港澳藝人(包括偷渡客羅文)和國內藝人同台演出。1980年,一曲“誰不說咱家鄉好”,彭麗媛的名字家喻戶曉。 說到年夜飯,一直到80年代初,廣州人大都自己做。年二十八左右,先炸油角、蛋散、煎堆;蒸出幾盤蘿蔔糕、馬蹄糕、年糕;有些人家還包幾個大粽子。另外,豆沙軟角、糖蓮子、糖椰角、腊味等各種年貨也該買回家了。年夜飯,餐桌上有幾道菜是少不了的,即使在糧食困難時期。首先是雞。廣東人對雞情有獨鍾。無雞不成宴。雞的做法五花八門,比較常見的是白切雞或蔥油雞。白切雞不能蒸得太熟,要恰到好處,所謂恰到好處是雞骨得帶點血。有點像美式牛排,半生不熟的。蒸之前,父親往往如此這般作技術指導後揚長而去,阿姨蒸好端上桌,南來客見到雞肉帶血,不肯動筷。母親就說會搶白說,“這不茹毛飲血嘛,南蠻子。”父親則反唇相譏,“北佬懂什麼?這才叫嫩。”另一道不可或缺的菜是魚,而且要全魚。一般是清蒸。老廣認為不新鮮的魚才拿來煎炸。老廣年夜飯吃魚有講究,不能動魚頭魚尾,要剩一點,取有頭有尾、富富有餘之意。還有一道必不可少的菜是生菜。取生財之意。蚝市髮菜也是必須有的,好事發財嘛,不過兩者主要是配菜用,沒聽說上一盤蚝市髮菜的。 到80年代中,年夜飯有些菜餚不一定動手做,可以買回來。年三十下午,不少燒臘檔排起長龍。人們在等着買燒鵝、燒肉、太爺雞等。再往後,出現年夜飯宴席,人們開始到茶樓酒家吃年夜飯,一輪客滿還要開兩輪。鮑參翅肚蝦,菜式花樣越變越多,但還是少不了雞、魚、生菜、以及蚝市髮菜,只是當年的脘魚變成了多寶魚、桂花魚、甚至石斑魚。吃法還是一樣:留下魚頭魚尾。 南來客出國留學後,因工作原因,只能在寒假前回國探親,過年沒法在兩老身邊。父親走後第一個春節,南來客第一次回穗陪母親過年。母親在餐廳定了年夜飯。年三十傍晚,南來客和小保姆陪母親來到餐廳,裡面已經高朋滿座。南來客環顧四周,每桌十來人,熱熱鬧鬧;自己這一桌冷冷清清,就三個人,對着一桌的菜,再看看母親,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兒子回來了,夫復何求。 過春節少不了鞭炮。廣州也曾禁過,屢禁不止。1982年,南來客除夕到未來岳父家,離開時接近午夜。騎車到人民南路,離家也就一站路時,突然鞭炮聲大作,身邊也不時有鞭炮炸響。不好,午夜到了。幸虧那一帶有騎樓,南來客趕緊竄入騎樓下躲避,等了十多分鐘,鞭炮聲稀落下來,才敢動身。 鞭炮也把南來客帶回不堪回首、思之錐心的一刻。兩年前的除夕,午夜時分,廣州城鞭炮聲大作,長達十多二十分鐘。南來客守在母親的病床前,望着窗外萬家燈火、煙花四射,心裡沉甸甸的,一時不禁想到三十多年前那一幕。沒多久,在逐漸稀落的鞭炮餘響中,母親辭世了。 春風幾度,轉眼又是一年。春節將至,年節往事一幕幕浮現在南來客腦海中: 素康姨忙活着做湯圓、父親切煎堆招待客人、母親包餃子、南來客兄妹和母親一起插花、還有年夜飯的情景: 一家人熱熱鬧鬧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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