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羅克的《出身論》說了什麼？

呼蘭胖子

2017-03-05 11:55:23

現在年輕人已經不知道遇羅克是誰了，遇羅克在文革時期那可是赫赫有名。他因為寫了《出身論》被處死。寫篇文章會被處死？現在的人可能不相信，是的，那個時代寫文章真的會被處死。

現在天佑給大家介紹一下那個時代的時代背景，毛澤東奪取政權後，他的階級鬥爭觀點在中國成為主流。於是出身歧視成為當時中國嚴重的社會問題，日益左傾的“階級劃分”使家庭出身越來越能決定個人的命運。根據毛澤東的階級理論，人們依據階級成分被實際劃分為三六九等，只要你不屬於農民階級、工人階級或相關可以改造好的階級，你的就業、升學、入黨、入團、參軍等問題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其實，“非無產階級”青年學生同樣充滿共產主義的理想色彩，並因此對自己的家庭出身懷有一種罪惡感，總想脫胎換”地改造自己。因為家庭背景，他們知識面寬，視野廣，看到那個瘋狂的世界感到格格不入所以習慣於自我壓抑，因為他對日益嚴厲的文化、思想批判有種格格不入之感；所以要自覺努力用“無產階級世界觀”改造自己，批判自己的“小資產階級意識和情調”。在實際生活中在入黨入團、升學參軍等問題上受到不公正待遇內心痛苦，長期鬱悶。

當時，最牛的是高乾子女組成的紅衛兵。他們有“以天下為己任”的使命感和“當然接班人”的優越感，並且具有強烈的特權意識。他們認為只有自己才是“確保紅色江山永不變色”的最可靠“接班人”，所以他們首先破除的是考試制度。儘管在入學的分數線上他們已享有相當的優惠，但“考分”畢竟不利於等級特權。因此，高乾子女們提出應按“階級出身”和“政治表現”錄取學生，用保送和推薦製取代考試製，他們為何這樣主張？其訴求就是要實現等級特權利益的最大化。於是，他們把許多學校領導人和教師打成“黑幫”、“反動權威”、“牛鬼蛇神”，關進“牛棚”，致使其中不少人被迫害致死。與此同時，這批大權在握的紅衛兵在學生中“組織階級隊伍”，按家庭出身分為“紅五類”子弟和“黑五類”或“黑七類”子弟。“黑七類”子弟被稱為“狗崽子”，不僅沒有任何權利，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在不少學校和社會，“紅五類”子弟可以任意毆打“黑七類”，而且後者必須與自己的家庭劃清界限，甚至被強迫毆打自己的長輩。這些事情建議大家可以看一些北京“老炮兒”的回憶。

血統論有幅著名的對聯“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這副對聯不僅成為紅衛兵的信條，還被被譜成歌曲傳唱。紅衛兵的發起組織之一，北大附中“紅旗戰鬥小組”宣稱：“我們是頂天立地的革命後代，我們是天生的造反者，我們到這個世界上來就是為了造資產階級的反，接無產階級的革命大旗。老子拿下了政權，兒子就要接過來，這叫一代一代往下傳。”這種宣言赤裸裸的提倡封建性極強的身份觀念、等級觀念和血統意識。以“血統”為標準把學生分為“紅五類”與“黑七類”子弟的做法引起不少學生，尤其是“出身不好”的學生的不滿和反感，但面對掌握“國家機器”的高乾子女紅衛兵組織，他們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遇羅克以極大的勇氣撰寫並散發了《出身論》一文，力圖從理論上對“血統論”進行批判。遇羅克尖銳地指出：“‘出身壓死人’這句話一點也不假!像這樣發展下去，與美國的黑人、印度的首陀羅、日本的賤民等種姓制度有什麼區別呢？”

《出身論》於1967年1月18日發表在《中學文革報》第1期上，原本印刷的三萬份報紙在北京街頭被搶售一空，不得不臨時加印六萬份。他的主要論點是從馬克思主義的社會實踐觀點出發，論證社會影響大於家庭影響，因此家庭出身對於決定一個人是否革命並不重要。“不管是什麼出身的青年放棄思想改造，都是錯誤的，對於改造思想來說，出身好的青年比出身不好的青年並沒有任何優越性”。遇羅克主張一切青年都享有平等的社會政治權利，他說：“任何通過個人努力所達不到的權力，我們一概不承認。”《出身論》在當時觸動了全社會最敏感的神經，為當時許多出身不好的青年人提供了思想武器和精神解放的理論依據，在社會上引發了轟動。因為此文，作者於1968年以“惡毒攻擊”和“組織反革命集團”罪被逮捕，1970年3月5日被處決。

天佑讀書時，正趕上遇羅克被平反，所以那時很多報紙和雜誌都登了關於幾年遇羅克的文章，天佑記得共青團系統對遇羅克的紀念文章最多。那時的共青團系統跟現在真的不一樣，那時的共青團系統敢說，針砭時弊；敢幹，敢於對一些腐朽思想進行撻伐。

在紀念遇羅克的時候，很多報紙是全文刊登出身論的。所以，我們這些六十年代後期出生的年輕人對遇羅克的思想還是比較了解的。現在我就簡單跟大家介紹一下：

遇羅克在《出身論》中首先用數字論證“唯出身論”、“血統論”給中華民族帶來的災難。他寫道：“家庭出身問題是長期以來嚴重的社會問題。這個問題牽涉面很廣。如果說地、富、反、壞、右分子占全國人口的５％，那麼他們的子女及其近親就要比這個數字多好幾倍。（還不算資本家、歷史不清白分子、高級知識分子的子女，更沒有算上職員、富裕中農、中農階級的子女）。不難設想，非紅五類出身的青年是一個怎樣龐大的數字。”遇羅克在《出身論》中提到的“中國“黑五類”的人數占全國人口的百分之五”這段話,一下子擊中“唯出身論”和“血統論”的七寸，因為百分之五這個數字是讓世界上有良知的人們都會驚愕、顫抖的數字。要知道，當時中國人口總數大約在十一億左右，5%的人口數量將近六千多萬，這相當於當時法國人口的總和，也就是說世界上所有的“法國人”都是“黑五類”。這樣龐大的人群在文革中受批鬥和毒打，他們的子女因為“血統”在受到歧視，這能不讓人震驚嗎？

遇羅克在《出身論》中重點寫到黑七類的子女問題：“由於形“左”實“右”反動路線的影響，他們往往享受不到同等政治待遇。特別是所謂黑七類出身的青年，即“狗崽子”，已經成了准專政對象，他們是先天的“罪人”。在它的影響下，出身幾乎決定了一切。出身不好不僅低人一等，甚至被剝奪了背叛自己家庭、保衛黨中央、保衛毛主席、參加紅衛兵的權利。這一時期，有多少無辜青年死於非命，溺死於唯出身論的深淵之中，面對這樣嚴重的問題，任何一個關心國家命運的人，不能不正視，不能不研究。”在從這段文字中遇羅克向對“唯出身論”發出怒吼，抨擊具有強烈特權意識和封建意識的“唯出身論”和“血統論”的實質是非法地剝奪黑五類”子女們受教育權，使這些人永遠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罪惡本質。

遇羅克很幽默，他在文章中嘲笑那些“唯出身論”的人，有這麼一段：

甲（是個學生）：“你什麼出身？”

乙：“你呢？”

甲：“我紅五類，我爸爸是工人。”

乙：“那我比你強，我就是工人。” 

看到這段，我當時就差點笑出聲來，太好笑了。

遇羅克在《出身論》的結尾寫道：“同志們，難道還能允許這種現象繼續存在下去嗎？不應當填平這人為的鴻溝嗎？在反動勢力當政時期，受壓抑的青年不僅是出身不好的青年，也包括和走資本主義道路當權派對抗的工農出身的青年及其他革命青年。我們呼籲：一切受反動勢力迫害的革命青年，在毛澤東思想旗幟下，團結起來！組織起來！你們受資產階級壓迫最深，反抗應該最堅決。在批判他們的時候，你們最有發言權。那些冒牌受害實際上得寵的譚式人物沒有發言權。依靠他們批判，必然不深不透。所以你們決不是局外人，你們是掌握自己命運的主人。只有膽小鬼才會等待別人的恩賜，而革命者從來依靠的就是鬥爭！你們應該責無旁貸地捍衛毛澤東思想，捍衛黨的階級路線。既不允許修正主義集團從右面歪曲它，也不容許反動路線從“左”面攻擊它。你們應該相信自己能夠勝任這一光榮任務！你們也不應該排斥那些沒有受壓抑也沒有偏見的青年。你們可以團結他們，共同戰鬥，共同提高。同志們，我們要相信黨，我們要牢記毛主席的教導，“徹底的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 勝利必將屬於你們！ 一切受壓迫的革命青年，起來勇敢戰鬥吧!”

今天看來，《出身論》只是用最簡單的事例、理論說明了最平常的道理，說白了就是在普及常識。但在當時，寫這樣的文章卻需要極大的勇氣，因為這樣的常識會讓階級鬥爭學說臉上無光。你敢挑戰階級鬥爭學說？那就是“惡毒攻擊”毛澤東，處死你當然要找到另一個理由，那就是“組織反革命集團”。

在《遇羅克遺作與回憶》中，徐友漁寫過這樣一段評述：“人類歷史上，有兩種人對同時代人和後來者的精神和心靈產生巨大的影響。一種是烈士，他們為真理、為理想受盡苦難，視死如歸；另一種是思想家，他們目光如炬，洞察實質，是社會的先知先覺。一身兼思想家和烈士兩任者寥若晨星，他們承受的巨大苦難和發出的精神光芒交相輝映，使他們成為人類文明史上的一座座豐碑。蘇格拉底是這樣的人，布魯諾也是這樣的人。中國的文化大革命給一個古老而偉大的民族帶來空前災難，反人性、反人道的蠢行、醜行和惡行發展到登峰造極，奪取了無數人的青春、前途、家庭和生命。對苦難的以及黑暗的反抗造就了思想家和烈士，遇羅克就是其中一身兼兩任的佼佼者。”

今天，是遇羅克遇難日，天佑給大家介紹一下他為什麼死，說了什麼其實也是在普及常識。至於此文會不會404，那就看別人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