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不忍細讀！

2017-03-07 文 /辛可    新公眾號：xinke7155

  數千年國史，說刻薄點，不過是不擇手段地打江山、不擇手段地坐江山而已。光腳的流氓幹掉穿鞋的流氓，蕭規曹隨，繼續玩一樣的把戲。吃瓜群眾們似乎也無所謂，換了誰，不都是繳稅、磕頭、三呼萬歲嗎？如果朝廷需要，揮刀自宮也不是不可以。

  有生有死，陰陽之道，儘管萬歲聲喊得震天響，但再牛逼的王朝，最後也得死翹翹。可看見棺材以前，誰願意面對如此簡單的事實？但凡說實話者，殺無赦！據《叔子文集》，1644年，姜貞毅因說實話，被崇禎下死牢，幾近喪命，結果如何呢，還來不及去菜市口唱兩句，大明朝就掛了。就算人家不說，您真能萬歲嗎？這不符合辯證法嘛！

  大過年的，講死不吉利，就討論一下王朝如何而生，所謂打江山。我水平不高，說的不一定對，試試看吧，能不能把這個問題講清楚。

  有人問我，古往今來，開國者為何要大殺功臣？我的回答是，不殺不行，制度使然。如果是文化因素，劉邦朱元璋與諸太陽成長背景迥異，為何玩法如此相似？要透徹理解這個問題，須從頭說起。

  歷史教材作為國民必備洗腦工具，大多都學過。既如此，所謂內容一概作假的指控，也純屬譁眾取寵的胡扯。至少就古代史而言，基本事實沒有問題。問題是相關的結論和邏輯，混淆是非、指鹿為馬者比比皆是。

  比如教材上說，階級鬥爭是推動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力。老馬這個判斷，就中國歷史而言,未必行得通。儘管在文明社會，基於收入差異的階級劃分是客觀存在，但不一定非要斗得你死我活。中國社會的基本矛盾就是官民矛盾，絕非階級之間的對立，千百年一以貫之。

  仇富論在中國，始終是個歷史偽概念。不是地主搞得農民活不下去造反，而是老百姓（包括地主和農民、有錢人和窮光蛋）被老爺們欺負得忍無可忍，揭竿而起，合夥終結了舊王朝。考察歷代造反團隊（包括來不及過癮就掛了的），莫不如此。不明白這一點，讀中國史就等同於搗糨糊。階級鬥爭只是一個並不時髦的謊言而已。

  考察數千年國史，對普通民眾來說，提着腦袋幹革命，根本動因就是官逼民反，但凡能苟且，很少人願鋌而走險。可對於想摘桃子的英雄豪傑，問題就沒那麼簡單。目睹始皇威儀，劉邦說“大丈夫當如此也”，項羽要“彼可取而代也”。可見他們起來造反，不是要解放窮苦大眾，而是要過始皇帝的癮。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就是英雄與草民的分野。

  問題是怎麼做才能搞掉人家，過一把毒裁者的癮呢？事實上打江山跟修馬桶一樣，也是個技術活。王朝末年，天下震盪，豪傑蜂起，但大多數如過眼煙雲，為何？原因很複雜，至少有一條，閣下的技術不行嘛！

  如何打江山或搶江山，我把2000多年的歷史幫大家捋了一遍，基本上可概括為三個階段，即騙你入伙、欲擒故縱、一網打盡。

  所謂騙你入伙。不妨用企業做個例子便一目了然。比如說我看上別人的產業，想據為己有，可靠個人力量，根本搶不過來，怎麼辦？只好找一堆不安分的兄弟，合夥去搶。條件是事成之後，我當董事長，大家做股東董事，一起吃香喝辣當家作主。沒有這一條，誰干啊，所謂替天行道，有多少不是糊弄人？

  有了核心搶劫團隊，還需搞一堆小兄弟，陪我們玩命，當槍使或做炮灰。事實上造反做強盜這種營生，風險很大，普通老百姓積極性並不高。如何逼他們就範呢，慣用的伎倆就是給他們訂製各種投名狀，讓他們手上沾滿血，徹底斷其後路。所謂逼上梁山，如此罷了。

  太平天國舉事，很多人不過是圍觀群眾，猶豫不決，但耶穌的冒牌貨弟弟洪教主突然起兵，席捲而去，等大家醒過來，走遠了，殺暈了，沒法回頭了。再比如地權調整，有些人為何要搞那麼極端，非殺得天昏地暗不可？無他，就是逼得你沒有退路，要麼跟我干到底，要麼等着人家回來收拾。說文明點，這就叫戰爭動員。如毛先生所言，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能溫良恭儉讓……革命是要死人的！

  自秦以降，劉三朱重八也好，黃巢李自成也罷，莫不如此。起初是統治者倒行逆施無法無天，搞得民怨沸騰，官民矛盾如乾柴烈火一觸就着，不甘平庸的投機分子審時度勢、趁機起事，順便斷了老百姓的後路，大家只能一起拋頭顱灑熱血，一條道走到黑。古斯塔夫·勒龐在其名著《烏合之眾》中，就探討過類似的問題。

  為達最佳效果，思想動員也很有必要。搞幾個不安分的小知識分子做吹鼓手，天天洗腦子。老百姓實惠，就騙他們造反成功了，有地有牛天天吃餃子；小流氓們自命不凡，就騙他們能封官加爵隨便睡地主家的老婆小姐；知識界有點特殊，其實也最好騙，因為他們喜歡形而上學的東西。好吧，答應這幫臭老九，只要革命成功了，一定包他們滿意。

  靠着這些政治伎倆，坑蒙拐騙、縱橫捭闔，便聚集起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再加上天時地利，就有可能造反成功，定鼎中原、君臨天下。舊王朝在狂風暴雨中土崩瓦解，新王朝踩着遍地的枯骨冉冉升起，不一樣的旗幟迎風飄揚，一樣的萬歲聲綿延不絕。

  舊款的皇帝以及龍子龍孫當然要全數幹掉，即便像劉禪南唐後主那樣裝孫子的，也沒法善終。舊款的國家棟梁，要麼踩在舊主子的屍體上，爬過來給新主子做狗，要麼誅連九族、斬草除根。“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何怪之有？商女們只是唱唱後庭花，舊帝國的棟梁們早把後庭花獻給新主子，就怕別人不用呢！至於太監，那倒無妨，經過審查繼續錄用，反正沒有丁丁，翻不起多大的風浪。

  所謂欲擒故縱。造反成功了，首要的問題當然是排坐坐分果果。連水泊梁山的幾個小流氓，也要玩這一套，遑論各種型號的王朝？劉邦朱元璋等等，不都給一起玩命的兄弟封王封侯？大家提着腦袋打打殺殺，圖什麼，誰真把“為生民立命，為萬古開太平”當回事？所謂弔民伐罪，也不過是戰爭動員的技巧罷了。

  俗話說，屁股指揮大腦，光腳的流氓做了皇帝，不用人教，心思馬上就變了。創業時，為了騙大家跟着自己玩命，他們一般都裝得比較開明大度，秀秀禮賢下士、親民愛民的把戲也很有必要，可一旦君臨天下，就完全擺出另一種嘴臉，為何？

  究其根本，當然非個人因素，皆制度使然。皇權專制的本質就是一元化領導，權力高度集中，所謂家天下。皇帝受命於天，就是神，任何王朝只能體現皇帝的個人意志。以企業做類比，妄想搞股東會董事會這種結構，根本不可能。必須是帝王家獨資，一人說了算。

  問題是新王朝剛建立，權力根基還很不穩固，如果把弟兄們惹急了，有可能屁股沒坐熱就會被趕下台，甚至家破人亡身首異處。所以，玩點花招安撫一下很有必要，或者說，即便裝腔作勢，也要部分兌現當年造反時開出的支票，不管心裡多不願意。

  對於參與搶劫的核心團隊成員，封王賜爵、發個丹書鐵券或誓書鐵券等等是常演曲目。這玩意據說是劉邦發明的，上面賭咒發誓——就算黃河如帶泰山若礪，老子也絕不變心。後來的唐、明諸王朝，大略如此，所謂免死券等等。儘管這是皇帝們的權宜之計，大家似乎很知足，彈冠相慶謝主隆恩。明白人大概也有，比如范蠡張良，知道主子變了臉，那玩意屁用都不頂，三十六計走為上，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對於跟着造反的型號各異的小流氓，也要論功行賞，發給大小不等的烏紗帽。皇帝明了，這幫人跟着自己殺人越貨，都不是省油的燈，不摸摸腦袋就會瞎折騰。再說了，王朝剛建立，也沒多少幹部可用，官帽子多的是。有些前朝的老員工，配發烏紗帽人家還不要呢？比如清初的黃宗羲、傅山等等。傅山被強行搞到北京，強行授予官職，人家打死也不干。這種人當然是鳳毛麟角，大多為錢牧齋之流，論其氣節，窯姐大概要笑了。

  對於跟着起鬨或圍觀的群眾，也要有個交代。比如把搶來的贓物，多少給大家分一點，類似地啊牛啊等等。凡改朝換代，都會消滅大量人口。遠的不說，宋元之交全國人口減少約40%；元末明初減少約25%；明末清初減少近50%，四川人幾乎死絕！如此等等，慘絕人寰。這同時意味着朝廷可掌握大量的無主荒地，分給老百姓。如此，一方面能換來震天動地的萬歲聲，同時也好利用他們，吃飽肚子跟着皇上清洗老弟兄。

  對於讀書人，為了讓他們別罵娘，繼續歌功頌德，有必要遵照當年的承諾，搞一些形象工程出來，糊弄他們，讓他們覺着陛下真是知行合一說話算數的正人君子，大家沒有看錯人。比如吹捧孔夫子，大張旗鼓要行王道而不是王八蛋道等等。就連當了83天皇帝的袁老四，沒來得及正式登基，就沐猴而冠，跑到孔廟裡過了把癮。只可惜，時代變了，孔夫子已經不時髦了，知識分子正在尋找新祖宗呢！

  如此等等，每個人各取所需，很難說全部滿意，但至少大家覺着殺人放火坑蒙拐騙一場，總算沒白辛苦，也對得起來不及過癮就死去的兄弟。就國家而言，畢竟剛開始，總會展現出些許新氣象。至少有一點，因為是新朝，老爺們還沒來得及變壞，腎也好，幹勁也足。像李自成洪秀全那樣屁股沒坐熱就胡吃海喝大搶花姑娘的二百五，只是少數，也很快就掛了，自然連所謂的王朝都算不上。

  皇恩浩蕩，大江南北載歌載舞，好日子似乎橫空而來，除了三呼萬歲，還能幹什麼呢？可就在大家沉醉在新生活的美夢中，聚精會神奔小康時，皇上卻有點鬱悶，為何？因為這不是他想要的家天下格局——除了皇上，剩下的只能是奴才，也必須是奴才。“與民同樂”，更像是中國式的愚人節段子，至少以前不過如此。

  所謂一網打盡。等權力大致穩定了，屁股真正坐熱了，自己的徒子徒孫基本到位了，新貴們開始玩得有點腎虧折騰不動了，皇上連一刻鐘都不想等也不會等，馬上動手，把大家變成奴才和奴隸，徹底廢除董事會和股東會，全面建立皇帝+奴才+奴隸的權力結構。惟其如此，建國大業才算告成。

  首先要消滅的，就是那些排坐坐分果果的所謂功臣，因為這些人有可能構成專制皇權的最大威脅。皇帝之所以大殺功臣，動機莫不如此。功臣們總以創業團隊自居，以為自己是老股東，對帝國的決策有發言權，這勢必引起毒裁者的猜忌與不滿。老董事長活着，尚且靠個人威信能制服他們，如果換了少東家，個個倚老賣老以股東自居，怎麼辦？

  為了讓這幫人徹底從帝國的權力結構中消失，辦法不過是殺殺殺。就算有免死鐵券，那也屁用不頂。因為在頒發免死鐵券時，皇帝已做了手腳：殺人放火欺負老百姓可以免罪，凡謀反者，殺無赦。之所以用謀反或反革命的名義誅滅功臣，政治密碼就在這裡。所謂謀逆之罪當然是藉口，有幾個人敢造皇帝的反，或者說，那些被以謀反罪幹掉的，有幾個真正造過皇帝的反？古今而然，不過是整人的政治手段罷了。

  趙匡胤可能是個例外，但究其本質，也半斤八兩，不過是繳槍不殺，滾一邊涼快去，比繳了槍還要砍腦袋文明一點罷了。在這方面，幹得最絕的，非朱元璋莫屬。御製胡惟庸案，大開殺戒，徹底清除行政系統的老弟兄，連李善長這樣的鐵哥們也不放過；御製藍玉案，六親不認濫殺無辜，徹底幹掉軍隊系統的老員工，連自己的親家徐達也不放過。如此，大明朝變成了朱家的獨資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一姓江山乾綱獨斷，白茫茫大地一片真乾淨。

  至於各種型號的小流氓，在剪除功臣的過程中，也一併解決了事。聽話的、舔舒服了繼續留用，不聽話站錯隊或有類似嫌疑的格殺勿論。試想，胡惟庸案和藍玉案，個個牽扯數萬人，所謂功臣畢竟是少數，大多數就是跟着打江山的小流氓，一併成了朱姓王朝的炮灰或祭品。地主老婆還沒睡幾個，就家破人亡身首異處，人生無常，如夢幻泡影，嗚呼哀哉！

  搞掉這麼多幹部，還怎麼治國平天下？皇上再牛逼，靠自己一個人也不行啊。辦法很簡單，通過科舉或舉薦來選拔新幹部。這些新選拔的幹部與一起打江山混出來的，有着本質的不同。前者就是打工仔，哪怕臨時做了幾天總經理，也不過打工的奴才而已，何敢有做股東董事的妄念？可後者就沒這麼老實，總以為或紅或黑的江山有自己的股份。所以，幹掉老弟兄，換上打工仔，是家天下的必然選擇。

  對老百姓，很簡單，祭出前朝的辦法可也。也就是說，前朝的辦法搞得老百姓活不下去，跟着反了，拋頭顱灑熱血換來的不過是，新主子用舊辦法繼續奴役他們。跟着一群流氓打倒另一群流氓，勝利了，吃一頓餃子，繼續去當奴隸。以朝廷的名義，地被收回去了，牛被沒收了，如此等等。唯一的權利如前所述，繼續老老實實納稅、磕頭、三呼萬歲。

  在毒裁者看來，讀書人天生長着反骨，知識越多越反動嘛，不徹底消滅或整肅成哈巴狗那怎麼行？辦法有二：一是親自動手用各種政治手段搞掉你，被譽為“明初詩文三大家”的宋濂、高啟、劉基無一人善終，創業時口口聲聲稱人家先生，成功了就把人家往死里整；二是發動群眾批鬥你，讓你臭不可聞，永世不得翻身。各種型號的文字獄，伴隨着紫禁城的呻吟聲此起彼伏，就是要把讀書人改造成專制工具，要麼爬過來舔，要麼閉嘴，舔不舒服也要你的命！

  當然了，讀書人不同於一般的政客和流氓，除了肉體上的懲罰，還要從精神上搞垮你。混世魔王朱元璋的辦法就是眾目睽睽下，扒光了打你的屁股！你不是清高嗎，要臉嗎，士可殺不可辱嗎，老子就用最噁心的辦法羞辱你，讓你斯文掃地，看你還敢不敢秀所謂士大夫氣。就連讀書人的偶像，孟夫子，因為幾句閒話也要從孔廟裡扔出去！為什麼中國沒有所謂的貴族精神？動不動脫光了被抽得屁股通紅，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怎麼可能有那玩意？

  如此，所有的刺拔掉了，大權一統，除了萬歲聲，廟堂之上江湖之間鴉雀無聲，一切安靜了、太平了，徹底家天下了，皇帝+奴才+奴隸的千秋偉業完成了。全國人民一條心，把帝王家伺候舒服就行了。臥榻之上只有太祖始皇帝和他的大小老婆，下邊跪着幾個沒有丁丁的太監，再沒有其他人在或想在旁邊酣睡了！形勢一片大好，萬歲萬歲萬萬歲，只剩下龍子龍孫二世三世無窮世了。

  立國者機關算盡，為一己之私砍光別人的腦袋，刀把子錢袋子一把抓，以為從此金甌永固，卻忘了燈下黑，所謂“禍起蕭牆”、“攘外必先安內”的道理。自己還沒死踏實，家裡就相互砍腦袋了。劉邦剪除韓信等異姓王，結果劉姓子孫再起干戈，搞得天下大亂；朱元璋殺光一起創業的老兄弟，始料未及者，親兒子與親孫子殺得血流遍地。兄弟反目、六親不認、獸性猖獗、人性泯滅，這就是帝王家給天下人做出的表率！

  最後囉嗦幾句。所謂“攘外必先安內”這個詞一直很時髦，也是教科書上蔣先生的一條罪狀。事實上西漢的晁錯、北宋的趙普、明代的張居正楊嗣昌等政治家或政客都講過類似的話。換言之，這是歷朝歷代的基本國策，蔣先生豈可獨美？大明王朝之所以敗亡，就是沒搞好“攘外必先安內”，至於蔣先生，我就不說了。

  辛可於銀川

  辛可：原名辛夢堯，知名作家，祖籍寧夏，現居北京，所習專業為歷史學，長期從事學術研究和文學創作，始終堅持戲諷性藝術風格，嬉笑怒罵，自成一格，描述了中國現實社會中最真實、最殘酷的一面。出版有《唐僧寫給觀音的36封信》、《逼下梁山》、《斯文掃地》等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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