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勝平:愚蠢比邪惡更可怕 |
送交者: 藝萌 2017年05月02日17:14:28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愚蠢比邪惡更可怕一一邏輯與中國邏輯(馮勝平)
提示語:凡天上事,必有規律;凡人間事,必有邏輯。規律在萬物之中,邏輯在人心(人性)之中,它就是康德所說的人類心中的道德律。
邏輯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它是思想的秩序。
1. 政治是人心的藝術 一部資治通鑑,概括了廟堂智慧;一部水滸,講盡了江湖心思。二書合一,成就了中國兩千年成王敗寇的歷史。
1927年,秋收起義失敗,毛澤東上井岡山落草為寇,帶的是一部水滸;1949年,毛澤東進城,床頭的水滸換成了資治通鑑。據孟錦雲回憶,這部書毛讀了十七遍。為了防止“資本主義復辟”,毛不停地尋找“睡在身邊的赫魯曉夫”,罷黜一個又一個的“接班人”。及至生命的最後一刻,毛再評水滸,批宋江,指出“資產階級就在黨內”。在末日的黃昏中,他似乎看到政權的歸宿。
王震晚年回顧文革,說:主席比我們早看了五十年。
身處江湖之遠,毛澤東想的是取而代之;高居廟堂之上,毛澤東想的是千秋萬代。要取而代之,必須證明造反有理;要千秋萬代,必須確保人民支持。為爭取人心,毛澤東發動文革,號召人民起來造“走資派”的反。“人民萬歲”,“踢開黨委鬧革命”,“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所有這些耳熟能詳的口號,見證了一個偉大而瘋狂的時代。1966年,毛澤東的威望達到頂峰,成為中國有史以來最有民心的統治者。
然而,文革初期的民心很快變成了民怨。晚年毛澤東回首往事,說他一生中做了兩件事,一件是把日本人和蔣介石趕到一群小島上去了,另一件是文革。前者大多數人支持,後者很不得人心。
為什麼一場曾經深得人心的文化大革命最後變得不得人心?是毛澤東背叛了人民,還是人民背叛了毛澤東?天命無常,有德者居之。誰又是那個有德者?1976年,“天安門事件”爆發,毛澤東看到了民意:不過十年,在許多人心中,偉大領袖變成了獨夫民賊。雖然還沒有失去政權,他已經失去了人心。這是一場他從未輸過、也輸不起的戰爭。在以往的政治生涯中,毛總是與人民站在一起,這次人民遠離他而去。在人心的較量上,他輸給了鄧小平。
政治是人心的藝術,國共之爭是人心之爭。什麼叫境界?境界就是同樣一群中國農民,在蔣介石眼裡是懦弱的群氓,在毛澤東眼裡是勇敢的士兵。什麼叫韜略?韜略就是蔣介石抓壯丁,用自家的繩子,毛澤東拉隊伍,用別人的土地。
在中國,天下即人心。國共之爭蔣介石敗北,非戰之過。即缺境界,又乏韜略,在人心的較量上,蔣介石已經輸給了毛澤東。
其實,辛亥革命後的袁世凱,北伐勝利後的蔣介石,又何嘗不曾擁有過人心。他們後來變成獨夫民賊,失了天下,皆由於稱帝獨裁,逆潮流而動,失了人心。一旦登上權力寶座,中國人想的就是永遠。秦始皇的“一世,二世,乃至萬世”,XXX的“紅色江山永不變色”,本質上沒有區別。沉溺於千秋萬代的夢想,往日的境界、韜略、理想都隨風而去,剩下的只有權力保衛戰。
打江山,坐江山,似乎是一個簡單的道理。但同樣簡單的道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也沒有永久的執政黨。人一旦坐上了龍墩,就不想下來,這也許是人之常情。問題是,取而代之易,千秋萬代難,要真能千秋萬代,怎麼會輪到你?
2. 愚蠢比邪惡更可怕 在政客的詞典里,人民群眾永遠是偉大的,他們不僅眼睛雪亮,還個個都是雙眼皮。為爭取民眾擁護,林肯提出“民有、民治、民享”,孫中山鼓吹三民主義,毛澤東說:“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創造世界歷史的動力。”
在學者眼裡,人民群眾是另一個形象。林語堂諷刺中國人朝三暮四:“朝儒,野道,臨終信佛”;陳寅恪說:“中國之人,下愚而上詐”;嚴復更為苛刻:“華風之弊,八字盡之。始於作偽,終於無恥。”
政客需要選票,學者追求真理,故他們筆下的人民截然不同。在一個崇尚民主的時代,不媚官,易;不媚俗,難。作為政治家,媚俗是必須,作為思想家,必須不媚俗。
個人崇拜和民主崇拜是一對孿生兄弟,區別只在於崇拜別人還是崇拜自己。個人崇拜是崇拜別人,民主崇拜是崇拜自己。從這個意義上說,“人民萬歲”是上詐,政客在忽悠民眾,“民主萬歲”是下愚,民眾在欺騙自己。政客的問題是缺乏底線,騙死人不償命;民眾的問題是缺乏智商,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騙子演戲,傻子看戲,前者邪惡,後者愚昧,兩者結合,在中國上演了無數鬧劇。
惡人不乏理性,他們損人利己,至少還按牌理出牌;蠢人則不然,他們不按牌理出牌,專做損人又不利己之事。愚民打土豪,打得村村冒煙(土改);愚民搞共產,搞得處處起火(小高爐);愚民鬧文革,鬧得烏煙瘴氣(武鬥);愚民爭民主,爭得你死我活(民運)。往事回首,只見一個蠢字。
中國人的問題不是自私,是愚蠢。愚蠢比邪惡更可怕。我們的所謂聰明,常常是一種底線的突破。為了追求成功,我們不擇手段,告別良知,把簡單的事情弄複雜,把本來可以美好的人生變為一場爾虞我詐的噩夢。
李光耀說,中國人聰明,再好的規矩,也經不起中國人琢磨。生活在叢林之中,為惡劣環境所迫,我們絕地求生,最擅長的就是琢磨。
28年前,余英時告訴筆者,中國只有政治,沒有政治學,當時不懂,現在懂了。政治與政治學的區別在於:前者是權術,後者是學理;政治是人心的藝術,政治學是關於人性與制度的科學。孔子著《春秋》,亂臣賊子懼,重的是人心;亞里士多德寫《政治學》,比較各類政治制度,講的是學理。孔子相信天地君親師,天大地大,不如禮大;亞里士多德相信科學,一切塵世的喧囂,都必須經過邏輯的檢驗。
朋友斷言:“中國既往的悲劇,主要是驚人的全民愚昧造成的。”愚昧的原因不是信息不足,而是缺乏邏輯;不是供血不足,而是連血管都沒有!一個不講邏輯的民族,註定了會幹盡蠢事,害人禍己。由於缺乏邏輯,我們愚蠢,總是在同一個地方跌倒;由於缺乏邏輯,我們貪婪,以為財富可以帶來幸福;由於缺乏邏輯,我們迷信,求仙問道相信天人感應;由於缺乏邏輯,我們唱完《國際歌》,再唱《東方紅》,“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他是人民大救星”,幾億人唱了幾十年,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妥……
文革結束,迎來了“科學的春天”。春天中人們讚頌鄧小平是“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又說他帶領全國人民“摸着石頭過河”,仍舊是不講邏輯,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一筆糊塗賬。
3. 中國邏輯 黑格爾哀嘆:“邏輯到了中國就行不通了。”之所以行不通,是因為有中國邏輯的存在。中國邏輯,又稱“亂燉”,是把各類不相干的食材混在一起,以迷信、比附、對仗、甚至音律為取捨標準,只講功利成敗,不問是非真偽的一種思想方式,其具體表現形式如下:
A權力邏輯:成王敗寇;槍桿子裡面出政權;中華人民共和國,就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蔣介石亡了國,就是因為他亡了軍。(毛澤東)
B金錢邏輯:有錢的王八大三輩;有錢能使鬼推磨;趙太爺說對的,還會錯嗎?人家田地都有三百畝!(魯迅)
C數理邏輯:朋友與我辯論,說:“我最恨兩種人:一是種族歧視的人,二是黑人,三是不識數的人。”儘管語無倫次,我還是理解他的心情。恨種族歧視的人,是不喜歡別人歧視他;不喜歡黑人,是他的真心話;至於那個不識數的人,大概指的是我,因為我與他意見不合。
D 辯證邏輯:公知說:林昭堅貞不屈,在獄中痛罵毛澤東,是聖女。有人反駁:這個聖女實際上已經瘋了,她臆想毛澤東在上海西郊賓館秘密審訊並看上了她,要強娶她為妾。公知憤怒:“知道她瘋了還把人槍斃,更顯示了這個政權的殘暴!”不知不覺間,斗轉星移,概念偷換,聖女/瘋女之爭變成了對中共暴政的控訴,反駁者成了五毛。
辯證邏輯,又稱辯證法,是中國邏輯的最高表現形式。五.四以來,邏輯學在中國舉步維艱,辯證法卻大行其道,其根本原因在於中國的文化土壤——辯證法既與古代公孫龍詭辯術異曲同工,又與傳統道家哲學一脈相承。
中國人對邏輯學格格不入,對辯證法卻情有獨鍾。辯證法強調一分為二,對立統一,它的數學表述是:如果A,那麼非A。這種表述不被形式邏輯所允許,因為它不符合思想的秩序。按照辯證法,人類無法設計計算機語言,也不能進行任何科學研究。辯證法唯一的用處,是能訓練思維敏捷,如魔術師訓練手法,故有人戲言,辯證法是變戲法。從純粹科學意義上說,辯證法違反人類思維的基本規律,討論它是否正確毫無意義。
形式邏輯在中國不發展,中國語言文字難辭其咎。正如數學的發展離不開阿拉伯數字,邏輯思維離不開精確的語言。語言是表達思想的工具,語言的混亂必然導致思想的混亂。由於沒有標點符號,缺乏時態語態、主格賓格不分,一字多義,以及象形文字本身的局限,中文是一種精巧卻不精確的語言。它適於作詩,不適於思考;有利於形象比喻,不利於抽象思維。一句“道可道,非常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眾說紛紜,幾近天書。“中國乒乓球隊誰也打不贏”,“中國足球隊誰也打不贏”,兩句話語法句式完全一樣,意思卻截然相反。
中國自古無邏輯,故常以比喻代之,有時是瞞天過海,存心欺騙,更多的時候則是犯偷換概念錯誤而不自知。由於沒有邏輯,我們缺乏是非標準,只能訴諸於文字遊戲。但是,雄辯不等於正確,對仗不代表真理,天人感應乃無稽之談,“天無二日,民無二王”,只是一種機智的比附,二者之間其實並無邏輯聯繫。
4. 無定義爭論 曾與兩位朋友自駕環遊美國,聽他們辯論。一位熱衷玄學,認為《道德經》博大精深,其中已包括了相對論的思想,另一位相信科學,說那個時候連時空概念都沒有,談何相對論。辯論不歡而散,結束了東西方文化的一次碰撞
相信科學的朋友是蘆笛。他認為:“概念不清的第一個後果,是我們不但熱衷於奢談某些連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東西,而且還會為它們而激動,而瘋狂,而大打出手。百家爭鳴時,老子、孔子、莊子、孟子、墨子、荀子無不談‘道’,吵得沸反盈天,卻從未想到他們心中的‘道’可能根本不是一回事。”
辯論問題,首先必須對涉及的概念下定義。皮爾斯,詹姆斯,杜威是美國實用主義哲學創始人,他們曾用一個松鼠的故事,闡明了定義的重要性。有一天,他們在校園散步,看見一隻罕見的白松鼠,皮爾斯走近去看松鼠,而松鼠卻圍着樹轉圈,與他做同軸運動,結果皮爾斯沒有看到松鼠,杜威和詹姆斯卻看了個夠。於是他們開始爭論,皮爾斯先生是否在圍着松鼠轉?結論是問題無解,或者說,問題的答案取於“轉”的定義。如果“轉”的定義是前後左右,皮爾斯沒有圍着松鼠轉,他一直在松鼠前面;如果“轉”的定義是東南西北,皮爾斯的確是在圍着松鼠轉。由此可見,人類許多爭論,實際上是無定義爭論。
定義不清的直接後果是濫用比喻。俗語“金錢如糞土,朋友值千金”,本意無疑是讚頌友誼,邏輯結論則是朋友一錢不值。好在大家都是中國人,對這句話不會誤解。然而這個“好在”本身就是問題:必須大家都不講邏輯,約定成俗,才會形成這種默契。恰如一個人英語很爛,無法與人正常交流,卻可以同另一個英語同樣爛的人交流,因為他們犯的是同樣的語法或發音錯誤,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
“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這句成語通常用於與良心告別之時,是惡人的口頭禪。成語前後矛盾,前半句講的是真君子要有肚量,後半句又說大丈夫必須無情。中國人信奉此道幾千年,並非全然不知其荒謬,而是因為它實在有用。順便說一句,成語原文是“量小非君子,無度不丈夫”。“度”演變為“毒”,一字之差,體現了文化和人心的墮落。
以療愚為己任,蘆笛寫道:“邏輯涉及的是概念、判斷和推理。一個人要會正確地思維,第一步就是要弄清腦子裡的各種概念,....從老祖宗起,咱們就從不知道給出概念的邏輯定義,從來不會準確界定所討論的概念的外延,使概念變成了一堆邊界不明的氣團。‘道’、‘仁’、‘聖’、‘君子’、‘小人’乃至後世的‘理’、‘氣’等等重大概念,從來不曾明確地嚴格地定義過。”
無定義爭論,亂用推理類比,是邏輯思維之大忌。
5. 邏輯在人心(人性)之中 邏輯一詞源自邏各斯(Logos),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最早使用這個概念,說邏格斯是一種隱秘的智慧,芝諾為代表的斯多亞芝學派視邏輯為宇宙萬物的理性規則,中世紀西方主流觀念則認為,上帝用邏輯創造世界,人類用邏輯認識世界。及至近代,邏輯仍是某種神秘的力量的象徵,用維特根斯坦的話說:它是“類似於上帝意志的東西”。
鴉片戰爭後,邏輯傳入中國。嚴復視邏輯為“一切法之法,一切學之學”。張申府說:“西洋文明,自古及今,最大的特色,一言以蔽之,不外乎邏輯”。
康德的墓志銘記載着他終身的思考:“兩樣東西,我對它們的思考越是深沉和持久,它們在我心靈中喚起的驚奇和敬畏越是日新月異,不斷增長,這就是我頭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律。”
星空是外在的必然,道德律是內在的良知。前者指的是自然規律,後者是什麼,康德沒有進一步闡述。
凡天上事,必有規律;凡人間事,必有邏輯。規律在萬物之中,邏輯在人心(人性)之中,它就是康德所說的人類心中的道德律。
規律與萬物同在,沒有人仍舊有規律;邏輯與人心同在,沒有人就沒有邏輯。
邏輯在每一個人的心中;它是思想的秩序。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當我們說某事不合邏輯時,我們實際上是說它不合人性。人類的理解力,其實就是邏輯思維能力,邏輯思維能力強,前提是深諳人心,洞悉人性。在這裡,不難看出邏輯與人心(人性)之間的聯繫。
必須強調的是,中國文化體系裡沒有邏輯,中國思想史中邏輯缺位,並不代表中國人沒有邏輯。既然邏輯與人心同在,與人性相通,中國人心中天生就有邏輯。邏輯在中國不發展,是人心、人性長期被扭曲、被壓抑的結果。像巨嬰,中國人以自我為中心,全方位自戀,心智一直停留在嬰兒時期。巨嬰不講規則,無視別人的存在,中國邏輯就是巨嬰的邏輯。
邏輯與人性相通,是人類認識世界與自我的工具。一部黨史,半部禁區,史料不足、撲朔迷離之處,只能以人性來抹平。當對立雙方講述同一個事件,故事情節卻截然相反的時候,只能靠邏輯來判斷真偽。
我尊重事實,但更敬畏邏輯。事實若與邏輯衝突,我選擇邏輯。事實勝於雄辯,邏輯強於事實。事實可以偽造,邏輯不行。
人們會說:偽造的事實不是事實。這自然不錯。但問題在於,一個事件發生,面對各種各樣的證據材料,你怎麼知道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偽造的。此時能幫助人們的釐清思路的,不是事實,而是邏輯。只有那些符合邏輯的事實,才具有真實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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