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哈耶克到川普(下) |
送交者: 伊萍 2017年07月07日10:51:45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通往奴役之路》一書中唯一讓人信服的一個論點是哈耶克對政治煽動家們將人群分成我們和他們、利用製造敵人來獲取人民擁戴的警告,整本書大概就這不到一頁的內容還算有用。製造敵人正是希特勒用來收攬權力的主要工具之一,當人們對敵人的恐慌被煽動起來之後,他們就會需要依靠一個偉大領袖來保護自己,他們會對領袖濫用權力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變得對權力腐敗極為寬容,領袖可以趁機以保護安全的名義限制反對派和人民的權利,走上專制的道路。哈耶克的問題是,他雖然在書中提醒人們要謹防製造敵人的煽動家,卻沒有進一步講清楚,製造敵人並不是社會主義者的專用武器,而是任何主義者都可以拿來使用的武器。哈耶克可能更沒有想到,他在書中對社會主義者的極端醜化使得他的政治理論成為可以被人用來製造敵人的方便工具,他以一種最極端形式的社會主義來代表所有的社會主義,同時還在書中指責現代西方知識分子大多迷戀於與極權主義相等同的社會主義,背離了自由的原則,那些不善於思考的人讀完《通往奴役之路》一書後,不少人就盲目地接受了哈耶克的觀點,在心裡將知識分子與極端社會主義分子或極權主義分子劃上了等號,知識分子變成了自由的敵人。 哈耶克堅信自己所提倡的資本主義自由是人間最真最高的自由,其實,他作為經濟學家對許多社會人文概念的理解停留在簡單的一刀切水平上,就像他分不清各種流派社會主義之間的差別一樣,他也分不清各種自由之間的不同和區別。他沒有意識到,資本主義自由有時與其他人的自由可以是相衝突的,他也不理解,法律存在的合理性並不單單是出於它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難道一視同仁的惡法存在也合理?法律存在合理的最主要原因之一是它保護人民的自由。雖然我們要防止政府因權力過大而侵犯人民的個人自由,但也不能走向另一個極端,以為政府越小人民就一定越自由,有時,人民的自由恰恰需要依靠政府來保護,如果強盜在街上犯罪,政府不管,人民就喪失了安全出門的自由。同樣道理,如果資本家有了隨便向河流傾倒污染物的自由,人民就失去了享用清潔水的自由;如果資本家可以自由地壓低雇員的福利,雇員的地位就降落到血汗工廠里的奴隸的地位。哈耶克把叢林世界當成人類自由的最佳境界,把給予資本家以最大自由當成是所有人獲得自由的條件和基石,實際上等於是給人民創造了一個新的主人。 哈耶克對什麼是自由派的認識也流於字面化,他把自由派一詞中的自由與意識形態中的自由混為一談。是不是自由派,並不是以你信仰的意識形態中是否有自由一詞來區分的,何況意識形態中的自由,還牽涉到其本質到底是為哪一些人的自由的問題。自由派一詞中的自由指的是思想自由,也就是說思想不受條條框框的限制,自由派和保守派之間的最根本差別不在於意識形態,而在於思維方式。真正的自由派具有不被某種意識形態或某個主義禁錮住的特點,他們更容易包容和接受各種不同的思想和文化,看到其各自的長處與短處,而且,他們一般不會將某本著作捧為指導思想的最高經典。中華民國自由派大師胡適有過這樣一句名言:“多研究些問題,少談些主義”,反映的就是胡適不以主義為上的自由思想方式。哈耶克其實也用不着為自由派做新定義,他本人確實是自由派,就像馬克思本人也是自由派一樣,從某種意義上講,能夠創造理論的都是自由派,因為創造理論就意味着不被現有理論局限住。但這不等於說信仰哈耶克思想和馬克思主義理論的人也是自由派,信仰他們理論的人大多是保守派,是因為保守派之所以保守不決定於他們信仰什麼樣的意識形態,而是出於他們共有的一種思維方式,即,他們往往一旦被灌輸了某種理論、或相信了某種意識形態,他們的思想就被這種理論或意識形態給局限住了,很難再發生改變或擴展。保守派們的這種思維特點造成他們容易變成以意識形態為綱,不善於“理論聯繫實際”(這是被毛主席盜竊的胡適語錄),他們還一般會有一個最高的小本本做指導思想,不管這個小本本是《可蘭經》還是《聖經》,是《資本論》還是《通向奴役之路》,這是為什麼許多意識形態相互敵對的派系,可以同屬保守派。去年美國大選時,大陸華人里許多反共擁共的都支持川普,就是出於他們雖然信仰不同、但思維方式卻完全相同之故。美國國會今年試圖推翻奧巴馬醫保時,一些共和黨國會議員反對共和黨新醫保計劃的理由是,新醫保不夠conservative(保守),讓我聽了忍俊不禁,想起以前在中國常聽到的“不夠馬克思主義”的說法。 需要進一步說明的是,說保守派思維禁錮不等於說保守派一定是錯的,有時,保守派堅持的是正確的東西,有些中國人不明白為什麼西方會有人以保守為自豪,那是因為西方保守派們堅信自已堅守的是人間永恆的真理,在他們眼裡,自由派一會兒支持這個主義,一會兒又支持那個主義,是flip-flopper(指變來變去)。反過來,思想不受局限的自由派也遠不是永遠正確,有些自由派想出來的是錯誤的理論,哈耶克與馬克思就同屬此類,只是,要有思想創新就必須允許犯錯,否則只許對不許錯,又怎麼可能創新?所以,我們可以批判哈耶克思想和馬克思主義,但不應該指責他們創造了這些理論,更不應該進而怪罪整個知識分子群體,該負責任的是那些以槍桿子力量或金錢力量推廣他們理論的人,理論創造者往往對理論的終極命運沒有控制能力。在這一點上,哈耶克自己也犯了錯誤,他因法西斯們利用的一些理論最初是由知識分子創造而指責知識分子。另外,溫和右派中並不一定都是意識形態為綱的人,左派也不全都是真正的自由思想者。如果有人讀到這,覺得這世界也太複雜了,那麼我要說的是,做真正的自由派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真正的自由派還往往是人群中的少數,也往往是受教育水平比較高的知識分子,因為奉從某個小本本要比自由思想簡單容易得多,所以,做真正的自由派需要有足夠的智慧,還需要有一定的勇氣。不過,自由派們也不必灰心,說真正的自由派是少數不等於說支持自由派的一定會是少數,如果人們認為自由派目前的主張符合自身利益,他們就會支持自由派,這是為什麼自由派選擇競選言辭時一定要有策略,不能只講做好人,還要講自由派政策的實際好處。對大多數大陸華人來講,關鍵是要學會看利益時將眼光放遠些,不要一心只撿眼前的芝麻,把未來的西瓜給丟了,不要為了幾百美元的退稅支持共和黨,結果401K退休計劃變成了201K,甚至101K,那時損失的就是上萬、或上幾十萬、甚至上百萬美元了。除了金錢利益,還有許多其他利益,比如,由於醫保與工作掛鈎所帶來的禁錮和壓力,因醫保沒保障、無法提前退休,或整個國家被破產能手搞到破產、造成將來老人醫保受損或享用年齡被推遲,其他如自然環境和自然資源的保護、工作和生活環境的人文指標、後代成長環境的健康等等,都是比退稅更重要的利益因素。 《通往奴役之路》一書中,有兩章分別題為“最壞者獲勝”和“真相的結束“,今天的美國人或許會覺得這好像有點眼熟?哈耶克的盲點在於他沒能認清,最壞者獲勝和真相的結束並不一定只發生在社會主義社會,資本主義社會照樣會產生同樣的現象,最具諷刺意味的是,在美國2016年的總統選舉中,恰恰是一個患有社會主義恐懼症的政黨將最壞領袖推上了獲勝的獎台,這樣的結果突顯出哈耶克完全挑錯了防範對象。川普上台後,有些美國人最擔心的就是發生恐怖襲擊事件,那時,川普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取消對通俄門的調查,甚至限制“假新聞”的播放。不過,我相信,美國制度比起1933年還很年幼脆弱的德國民主制度來要成熟強壯得多,第二個希特勒在美國出現的幾率極低。但美國到了該擺脫社會主義恐慌症的時候了,許多美國右派對社會主義擔憂到如此地步,以致完全忽視了其他真正給自由帶來威脅的敵人,連領袖撒謊和權力腐敗都不在乎了,這種思維單向性是美國冒出最壞總統的根源之一。 《通向奴役之路》在美國的流行不排除是資本主義勢力刻意炒作而成,美國人因此被誘導為膜拜資本主義,好像人民的自由和生活水平的提高都要仰賴於資本家,這種將資本家視作人民大救星的心態是美國去年選出最壞總統的另一個原因。在美國貧富基尼指數位於發達國家最劣水平的情況下,美國相當比例的中下層人民仍然心甘情願地支持給富人減稅,他們以為自己是在為自身的自由做必要的犧牲,其實不過是在為別人的利益犧牲自己,造成他們一而再地做出自害甚至自殺性的選擇。其實,資本主義的成功也有社會主義的一份功勞,社會主義所提供的全民教育,為資本主義培養了大批素質優良、遵紀守法的雇員來源。政府司法體制所提供的法律保護、市政體系所保證的交通運輸條件和社會安全秩序等等都是資本主義成功所必不可少的基礎,資本家作為這些社會主義服務的最大經濟受益者,多交些稅完全是應該的。許多美國人鄙視政治家,對資本家卻充滿了崇拜之情,他們不明白管理政府遠比經營公司要複雜困難得多。做資本家只需要照顧到一個單一的目標-利潤,只要不超越法律界限,其他什麼都可以不管,尤其是像川普這樣的地產商,做的是典型的有錢的更有錢、搭乘經濟發展順風船的行業,他做其他行業,做一行,敗一行,說明他的水平比一般實業資本家還要至少低一檔。而管理政府,既要鼓勵資本主義經濟的健康發展,又要搞好社會主義的各種服務,還要照顧社會各個階層的利益平衡,儘量做到多贏,比起一心只賺利潤來需要更全面更高層次的智慧。而且,人民可以隨便批評政治家,資本家一旦受到批評,就可以仗着自己有錢起訴批評者。我一邊寫着這些文字,一邊覺得自己太不政治正確了,在美國,替政治家說話,批評資本家,會讓很多人感到不習慣。但我說的是事實,我也不是建議要停止批評政治家,批評是監督和提高政治家素質的必不可少的一環,我更不是建議要打倒資本家。我希望的是能夠提醒人們增強區分真偽和優劣的能力,不要忙着與一個不存在的空想敵作戰而忽略了領袖濫用權力以及縱容領袖權力腐敗給美國自由所帶來的空前未有的破壞。如果長期如此,權力威脅政治自由的行為就會成為常態,美國制度的敗壞就將成為趨勢和現實。(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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