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君貌
我是七十年代初，踏進學校門檻，成為一名小學生的。那時的語文課、品德課，基本上是毛語錄、人民公社好、舊社會苦、美國人民過着水深火熱的生活。記得小學語文，有以下文章：《寧死不屈的李敏》、白毛女，《半夜雞叫》、方志敏《清貧的生活》、《草原小姐妹》、《劉胡蘭》、東郭先生和狼、收租院的故事、董存瑞、邱少雲、狼牙山五壯士、雷鋒的故事。這些文章，說的都是地主階級的如何殘忍，反動派的如何窮凶極惡，從小在孩子心中，播下仇恨的種子。在文革時代，這些在仇恨教育中長大的青年，淪為紅衛兵暴徒，一邊喪心病狂地破壞中國傳統文化，一邊用粗暴、殘忍的手段，對他們認為立場不堅定的人進行批鬥。許多人被他們活活打死。北師大附中的一個姓宋的女紅衛兵，就活活打死了6個“牛鬼蛇神”。仇恨教育使許許多多本來天性善良純潔的人，變得野蠻、殘忍，變得喪失檢性，把剝奪別人的生命當兒戲。
不幸的是，文革結束後，這種仇恨教育，不但沒有得到拋棄，反而改頭換面，繼續存在。主要表現在歷史和政治兩門教科書。歷史教科書，大談特談近代西方國家以及日本，對中國的侵略，大談特談他們在中國干下的壞事。至於他們在中國幹過的許多好事，要麼避而不談，要麼說他們別有用心。政治教科書，對許多國家存在的人權問題避而不談，卻謾罵西方國家搞霸權主義和強權政治，借人權問題干涉其它國家內政，使世界局勢動盪不安。
這種仇恨教育，被一些人美其名為愛國主義教育。但明眼人，不難看出，愛國主義教育，不過是它的偽裝。因為掀開這個妖艷華麗的偽裝，人們就會看到，它倡導的價值觀，是一些反人性、反人類的東西：只講仇恨、不講仁愛；以牙還牙，冤冤相報；崇尚武力，打打殺殺；只講國家利益，輕視個體生命的價值。所有這些，都是與文明社會的價值底線，完全不相容。它培養出的，不是有愛心、尊重常識和理性的正常人，而是是非不分、人性泯滅的暴徒和打手。
這十多年來，有兩件事，引起我的思考。一件事是，十多年前，美國發生911恐怖襲擊，數以千計的美國民眾，在這起恐怖襲擊中，失去生命。這是全人類的災難。全世界大多數國家的政府和人民  ，都對美國人民表示同情，對死難者表示哀思。但在中國，卻有為數不少的人、一些人甚至受過高等教育，為恐怖襲擊叫好，令國際社會為之震驚，因為炸死無辜平民的行為，不但是美國所不容忍，而且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都是不能容忍的。另一件事是，去年秋天，圍繞釣魚的歸屬問題，中國許多城市，發生反日示威遊行。參加人數之多，是改革開放三十年來，所不曾有過的。在這次示威流行中，出現了許多過激的做法。在某個城市，遊行示威的民眾，打出這樣的橫幅：“中國遍地都是墳，也要殺光日本人。”許多地方，打砸日貨，衝擊出售日貨的商店，毆打使用或銷售日貨的國人。在西安，一個參加反日示威流行的人，用U型鎖打砸日系車輛，猛擊車主頭部，致其重傷。我意識到，這已經不是一群正常人了，而是一些無法無天、喪失理性、毫無人性的瘋子和暴徒！
文革結束這麼多年，為什麼還有許多中國人，如此是非不分、如此缺乏對人的生命的敬畏，為恐怖分子殘忍殺害平民百姓的反人類行為叫好？為什麼還有許多中國人，會提出如此歇斯底里的口號，會採取如此喪失人性的手段，來表達自己的不滿？很重要的一點，文革雖然結束，但文革那種模式的仇恨教育，並沒有得到拋棄，我們的政治教科書、歷史教科書，以及我們的電影、電視、報紙，仍然在大量散布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仇恨。這使我們培養出來的孩子，仍然不懂得愛，不懂得敬畏生命，不懂得以友善的態度對待別國、對待世人。
一位學者這樣評論“文革”：“文革就是把人性中的惡誘發出來，使其惡性發展。文革對人的毒害，主要是製造人與人之間的仇恨，誘發人的動物性的嗜殺性。文革中許多群眾暴力事件是令人髮指的，各地對所謂‘地富反壞右’及其子女殘酷打擊，還有大規模武鬥，不同意見的群眾相互殘殺。”這位學者，說文革製造國人之間的互相仇恨，是在誘發人的動物性的嗜殺性，這種觀點，是很有眼光的。人性有善的一面，有惡的一面。好的教育、好的文藝，弘揚人性善的一面，使人內心素養得到提高。壞的教育、壞的文藝，發展人性惡的一面，使人淪成禽獸。仇恨教育，就是壞的教育，它毀壞人的心靈，使人淪為禽獸。
我越來越意識到，過去幾十年的中國老師，身上是有罪的。上世紀五十至七十年代，我們向孩子傳播人與人之間的仇恨，我們的教師把這視之為熱愛毛主席的表現。而最近一些年，我們仍然向孩子們傳播國與國之間的仇恨，我們的教師把這視之為愛國的表現。我們的所作所為，摧毀了孩子那顆善良的人性，培養了他們暴戾的心態，既不利於他們自己的幸福，也不利於整個社會的和諧。我誠懇希望，中國的教師要旗幟鮮明地摒棄仇恨教育，不再在課堂或課外，向孩子散布人與人之間、國與國之間的仇恨。這需要中國教師內心的覺醒。懂得即使其他民族在歷史上，給我們傷害，我們也要儘量以寬宏大量的態度，對待他們，要與他們重歸於好，建立親如兄弟的關係。這也需要中國教師從歷史上吸取教訓，即一戰後德國，正是不斷向國民灌輸仇恨意識，而使整個德意志民族的道德敗壞，最終使德國和歐洲人民陷入深淵；而十九世紀美國南北戰爭之後，一直致力於種族和解、反對在南方和北方人民中間，煽動仇恨，使美國社會恢復良好的秩序，人與人之間和睦相處。
不知在什麼地方，看到這樣一篇文章。說是一對外國夫妻，他們的孩子在中國，被殺害。他們為自己孩子的被殺，而深感哀傷。但他們還是向中國政府提出要求，希望不要判處殺人犯死刑。中國政府根據中國的法律，還是判處殺人犯死刑。這對外國夫妻，不但沒有因自己孩子在中國被殺害，而產生對中國人的敵視，反而把孩子掙到的錢，以及自己家裡的錢，拿來幫助中國，幫助那些窮困的人改善生活，幫助那些家庭困難的孩子得到教育。這種不是以仇恨的態度對待自己遭到的傷害，反而以寬宏大量的態度去對待，真是一種美德！在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受到尊重的。或許我們達不到那麼偉大的境界，但我們至少應該懂得，仁愛比仇恨更有力量，更有正義，仁愛永遠是人類更為寶貴的資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