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潑糞風波之後寫過一帖《穿與脫----裙子的戰爭》；潑硫酸風波之後便寫了本帖，但有雜誌要發表，唯有等人家刊登後再貼出。不 過，此間已有多位網友分析的至深至透了，再去想，“愛屋及熊”畢竟是歷史性的進步，須知當日中國政府用“生存權”來消解西方別有用 心之“人權”質疑時，海外輿論曾把這一款“生存權”譏諷為“動物權”，因為動物族群的至高精神境界就要生存下去。然而，如今舉國都 關注“動物權”了，人權的概念便如東風化雨，開枝散葉，國人從“愛屋及熊”進而“愛國及人”，是其時矣) 中國人向來崇尚“獨有英雄驅虎豹”，從武松到楊子榮，一個打虎過崗，一個打虎上山，均為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卻不知為何，武松 的梁山同夥李逵人也殺得，虎也打得，其“沂崗伏虎”之瀝血戰史，竟不及景陽崗這個說書段子那麼有名。怪只怪李逵自己，他不但殺人時 掄圓了扳斧排頭砍去，連打虎也是滿門抄斬，你殺了一窩老虎，反不如人家殺一隻，其間的道理真值得去仔細掂量。 至於“更無豪傑怕熊羆”，中國的舊小說里也有擊殺熊羆的描寫，卻不能傳世。蓋因大家都是“矮子看戲”，並未真和虎豹熊羆交過 手，心下揣測：虎豹既打得，熊羆就實在不算什麼了。其實，熊羆雖憨厚，但真打起來，虎豹也得退避三舍。故此，清華學子劉海洋之傷熊 壯舉，當為千古絕唱。聞說此子身高1米98，不輸“身長八尺”的武松，他雖瘦了一點，卻不以力敵，善用火鹼、硫酸智取之，所謂摘葉飛 花，殺敵於無形，故此劉英雄連番出擊，均能重創巨獸，本可名列中華英烈譜。遺憾的是，他重蹈了李逵之覆轍，連傷五熊，比李逵沂崗手 刃四虎還要多一隻，如此劉郎之殺氣未免太重，大豪傑只怕是當不上了。更掃興者，陽穀縣的鄉親給武二郎抬轎子、吹喇叭，披紅掛彩式的 遊街，亦無復一見。皆因時下國人“愛屋及熊”，已見不得用撲刀、哨棒和拳腳去降熊伏虎了，劉海洋縱然練成了武林不傳之秘“千蛛萬毒 手”，以一敵五，勇冠京城，卻只換來噓聲一片，劉英雄竟被“扭送”執法機關，舉國呈現拳拳愛熊之心，對虐熊惡行，世人皆曰殺！ 清華大學的第一反應是不教而誅，宣稱將其學子逐出門牆，開除學籍。京師草民給動物園的熊族獻上了慰問花籃__須知熊族雖系雜食性 動物，“日啖鮮花三百朵”這種焚琴煮鶴的食性倒也未聞。這便是作秀了。 毛澤東有句：“人是第一可寶貴的。”雖然在他老人家的治下，人命並不那麼尊貴，但現在再來遵奉遺言，猶為未晚。已讀到大學四年 級的劉海洋，他的生命價值理應比熊寶貴，這不在於他是怎麼“人才”，而是他是一個人，更是一個病人。清華學子之“虐畜”事件，發生 在任何一個文明社會，都只能視為有心理障礙、人格缺陷的病例個案，精神病人和那些受到重創的熊們，都應該受到悉心的呵護與治療。但 病人的人權重於熊的“畜道”，這是顯而易見的。 有心理障礙的瘋子、准瘋子哪裡沒有？美國前不久就有一位母親連奪五命，下手之重尤勝劉海洋，因為她殺的是人命，還是自己的孩 子，人說“虎毒不食兒”，她那才叫禽獸不如！還有，《沉默的羔羊》裡生吞活剝的心理變態者，對人肉與人皮如痴如醉的癖好，教人不寒 而栗，劉海洋之輕度精神病症，如何能比？故此，尊熊攘劉的袞袞諸公不若勻出一點愛心，去關注劉海洋的心理健康，那些義憤填膺的“判 刑”說、“開除”說無妨緩行。孔子曰：“一言而有益於仁者，莫如恕。”孟子曰：“愛人者，人恆愛之。”對病者劉海洋，應當保留其學 籍，暫停學業，而讓他接收心理輔導與治療，似為善策，兼且可作“以德治國”的一條註腳。況且，劉海洋原非虐畜慣犯，他還是很有愛心 的，據其母說，他雖為貧家兒，卻養了八隻鸚鵡，最疼愛的一隻叫“癱癱”，此鳥因腳癱而遭舊主遺棄，幸得劉海洋收養，果是厚德之人！ 如此，便可尋到最佳解決方案了，待劉海洋心理疾病痊癒，即讓他收養那頭雙目失明的黑熊，終日衣不解帶，噓寒問暖，當能一平民憤與熊 憤，以救贖自己受創的心靈。 其實，硫酸傷熊案無甚可談，首先，它不是泛社會的普遍行為；其次，它不是法律所許可的行為。它的發生，只是人類精神病案的一 頁，它只對病者本人和心理學者、醫生有意義。如果類似事件是法律容許、社會認可的，那便是整個社會倫理出了問題，需要要治療者，竟 是這個社會本身了。 硫酸潑熊案引發了對中國現行“畜道”的討論，人們才驚聞，原來吾國專司抽取活膽汁的養熊場，竟是如此殘酷----給熊們穿上沉重的 鐵馬甲，逼其就範，在腹部劃開永不癒合的傷口，插上鐵管，然後定期以導管收取膽汁。當然，還要用電棒去彈壓熊們的反抗，並刺激其多 產膽汁......真是生不如死！ 說到底，“畜道”就是“人道”的折射。教化人民，提升道德，原本並非政府的責任，舊時有儒學、道佛和宗族、鄉紳等民間社會，惜 乎難逃革命之鐵掃帚，只見中國的執政黨“鐵肩擔道義”，把精神教化這一攤也強攬過去了，於是不勝負荷，乏善可陳。譬如“人權”，他 們便如東風射馬耳，自家的言說總是翻不出“黨話”之大限，唯有一再重申：吾黨肩負餵飽十幾億老百姓的歷史重責，唯此為大。這便是將 中國人民視為動物之“生存權”的最高闡述。 有時想想，中國人與人權，緣分真是淺淡之至，皆因民眾脖子上扛着的不僅是有形的專制枷鎖，更難驅除的心魔是傳統文化被摧殘殆 盡，仁義、忠恕、兼愛等價值早已斑駁剝落得不復辨認。驀然回首，中國的悲情現實不止是用填飽肚子的“動物權”去消解人權觀念，而是 連“動物權”本身都大有問題。
長白山的養熊場，畢竟不是向公眾開放的，或者即使開放參觀，也沒太多人看過。人們不妨看看文明大都市上海，彼處有一座市郊野生 動物公園，它在賣門票之餘也兼營出售活生生的弱小動物，讓遊人扔給食肉猛獸作“零嘴”。遊覽車上向獅虎部落投擲出小雞與小兔，巨獸 張開血盆大口來領受這頓小吃，車上的年輕父母就一迭聲地呼喚孩子:“快看!快看!”可憐那些雞兔欲逃生，卻難移寸步，原來它們的腿骨在 出售時已被拗斷!弱肉強食----以物競天擇之法則來說，倒也無可厚非，但折其骨而送其命，以身飼虎，比之劉海洋投餵火鹼硫酸，又將如 何？便想起李白《古風》之句：“流血塗野草，豺狼盡冠纓”。
另有一例，國內電影廠拍攝故事片《悲情布魯克》時，有一段駿馬墜崖的情節，為求營造氣氛和場景逼真，攝製組齊心合力強迫一匹活 馬投崖，此馬每衝到懸崖邊即裹足不前，上天有好生之德，草木尚且珍惜生命，何況有性靈的一匹高頭大馬?眾人屢試不遂，便斷然用黑布 蒙其眼，用悽厲的鞭子策其股，馬兒悲愴難禁，淚如泉湧，竟濕透了蒙眼布。但主人不為所動，最終硬將駿馬逼下懸崖“賜死”......影片大 功告成。 虐畜故事之“殺馬篇”，實不如“滅鼠篇”這般老幼咸宜。據90年代末《哈爾濱日報》報道，某畫家在美術館前舉行震撼畫壇的新穎藝 術“鼠血作畫”表演，鼠血比丹青好在哪裡?如何在畫布上保鮮及防腐?原來畫家將一串活老鼠懸吊於畫布之上，以錘代筆，一輪狠砸，血濺 五步，於是畫布上飛紅點翠，落英繽紛。這和名妓李香君吐血扇面，名士勾勒成桃花點點的典故庶幾近之。然而這位新潮畫家滅鼠除害的壯 舉固然可欽，但生生將活鼠擂成肉醬，其畫作就能藏諸名山? 最血腥的虐畜故事來自哈爾濱“東北虎園林”，一位留美學人回國，記敘了這個“侏羅紀公園”。此園是為拯救瀕臨滅絕的野生東北虎 而建立的，它效仿《侏羅紀公園》格局，遊客坐車通過兩道安全柵欄而進入老虎世界，裡頭有二十來只東北虎，遊客可賣活雞活羊投放，讓 老虎們一飽口福，而觀光者在旁邊抄着手看風景，一飽眼福。這位留美學人目睹前面來自哈爾濱外語學校的幾車人合買了一頭小母牛，管理 人員開卡車將活牛運到，還先按按喇叭，老虎們知道要打牙祭了，便氣定神閒、不疾不徐地走過來。小母牛被卸下，打個趔趄就發自本能地 奮蹄逃命，沒走兩步即被撲倒，一虎按着牛脖，一虎踞着牛口，另有二虎從兩側“黑虎掏心”而食，血濺五步！守候在周圍的觀光車遊客們 興奮莫名，而那小母牛的哀號久久不息，教人毛骨悚然。
實不知今日為熊一掬同情之淚的同胞，是否真的曉得“虐畜罪”之禁忌？野生東北虎在山林里獵食，那是大自然生物鏈的一種相生相剋 的循環。而賣斷鮮活動物的性命，賞賜給食肉猛獸去撕噬，再供自己觀賞，實在有違天道與天理，更恰好印證了《侏羅紀公園》那個警世主 題。 如北京政府所言，國情不同，東西方對“人權”的認知有差異，想必對“動物權”的認知亦有差異，但諸如投餵活物給猛獸的血腥游 戲、又或為拍電影而強迫活馬投崖這一類行徑，終為中華道統所不容。中國史書上偶有此類記載，必系遺臭萬年之暴君的專利(如紂王)。怎 料得到，如此殘虐生靈竟成了泛社會的行為。此系一種見證:專制政體的漫長的年譜，充滿生死歌哭，這亦是一個將寸寸柔腸化為鐵石的冷酷 過程，直到文革，是為極致;而八九春夏，十里長街，肝腦塗地，則是這個夢魘的又一排驚嘆號!及至九一一事件，中國的愛國猛士仰天長 嘯，擊築而歌，當有人提醒，罹難者中除數千美國平民，也有數十名華人。愛國發燒友們如是說：“中國每天死人成百上千，難道海外同胞 的性命就更尊貴？他們的死是美國的霸權政府給害的！”那麼，中國成百上千橫死的礦工、農民又是誰給害的？嗚呼哀哉，原來中國人的生 命就是低賤的，人心涼薄至此，夫復何言？ 史載:當年左宗棠大帥出征西域，曾在河西走廊植下了逶迤一線的左公柳，時人有詩曰:“大將籌邊尚未還，湖湘弟子滿天山;新栽楊柳三 千里，引得春風度玉關。”後來，左大帥重臨塞外故地，親睹依依楊柳，蔚然成林，而植樹者卻廉頗老矣。左宗棠嘆道:“草木如此，人何以 堪?”聞者滄然淚下!
如今左公柳僅在寶雞市火車站尚存留幾棵供人憑弔，三千里綠蔭在百年離亂中化為虛無縹緲的傳說......中國人的命運亦由此可以想見。 鳥獸草木卑微至此，人權便無處系纜。於是，昔年左宗棠式的感慨，在今日現實之導讀下，竟可抒發出另一層深意----動物如此，草木如 此，人何以堪! 凡此種種，假若“更無豪傑怕熊羆”的劉海洋被清華開除學籍，何不歃血陳詞，為養熊場、東北虎園林虐畜案狀告吉林、黑龍江省政 府；為上海野生動物園虐畜案狀告上海市政府；為電影《悲情布魯克》殺馬案狀告文化部...... 然而，中國人自己的人權、財產乃至人命被剝奪，到底應該向誰告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