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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而不落──悼念異議作家王若望先生
送交者: 老鄲 2001年12月21日13:28:15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流而不落 ──悼念異議作家王若望先生

老鄲

潯江畔,大洋側,同是天涯淪亡人,相悼何必曾相磋。

二零零一年十二月十九日,異議作家王若望因肺癌不治,在紐約去世。消息傳來,我的心中一片孤寂。望著窗外的嚴冬刷掃過的枯枝,我找尋著那最後一點生機。幾天前,那裡還有一片未落去的余英,在夕陽的血色中泛著遍體的通紅。端詳良久,我未曾捨得將它采來作為物侯學的標本。

可是今朝重矚,那空枝禿禿地在寒風凜冽中搖曳,憤然指著長天。它失去了往日所有的風華,它追憶著曾經的燦爛;它在抗議殺手寒流,把它的葉片掠向遙遠;它在暗暗地鼓勁,要把新的綠蔭,掛上自己的征帆。

颳走人間風華的寒流,是人為的殺手,是王命的放逐。

流放,是專制王朝比較人道一些的懲罰。比起砍頭的弄血,這是一種懲而不斃的調色,只對自己的內部離心分子施用,意在用另冊,明示王權的親疏取捨,對其他離心者的以儆效尤,又似以事件在時間的發展趨勢,證明離心分子的庸誤。楚之屈原,俄之沙哈羅夫,是我們所見的流逐遠徙的兩極例。這兩個例子最終都以簽署流放令的朝廷垮台為結局,但屈子自沈,沙夫凱旋,卻照得離心與核心的不同軌跡。

這兩者的相同之處,是都在生命的有限過程中,在流放的有限時段內,得到了對自己心路的最終判決。另外也有在流放途中,蒙朝令夕改的天子悔悟重招,完結流放的;而所有流刑中最慘的,莫過於生命的朝露乾涸於流徙的漫長途程,沒能看到自己的熱血濺出的紅色荼杜鵑遍山開放。

這種悽慘,從另一個角度看,又是一種偉大,雖然別人還不這麼看。一代人,或半代人能夠演繹得乾脆淨盡的小課題,十年二十年能輪迴復始的風水,不正是任何人都可以看得清的小波微瀾?何必用得了深邃思者的一得?正是這種用生命之膏以繼晷的全心的沉靜,才是一種大事業大方向的需要。

新時代的流放,是對我們所號稱的共和國的最大瀆褻。共和國是無王之國,除了刑事犯罪,其他人應是平等的,如何能叫一些人決定了另一些人的命運,且無法逆轉?在中國的現代流放族群開始辭世的開端,我不僅為行者徙者悲歌,他們為思想所作的畢生奉獻,他們為平民所遭受的無期犧牲,我更為我們名義上所應該有的共和國長喟。現代的流放,是暴政把思想從共和國的機體上裂解活剝的一種厲刑,完完整整剝落的皮,當然毛是保存得完好,可離了皮的肌體,難道不是裸露的皮亡體寒,或者皮亡體曝嗎?

一般說來,王者是比較短視的迷局者,而諫者是不拘泥於眼前利益的心清者。但是專制的最大優點在於清者自清,迷者自迷,涇渭般的分明。王者的流刑,說是懲罰諫者的多言,還不如說是自濁君側的手術,白內障皇內障的繼續障目下去。

我們說過,民族的進化,是思想的進化。而最能直接推及一個民族整體前進的,是統治集團內部的思辯。統治集團內部的思想多樣性多形性和活潑程度,是社會生命力的直接量度。馬克思不就是這麼說的嗎?社會的思想,不過是統治階級的思想的表現。即使是馬的思想理論,與其說是無產階級的思想,不如說是當時的統治階級內部的正視自身弊病的思想分枝。是德國的學院,大英的皇家圖書館,而不是昏暗嘈雜的勞工作坊,滋生了對資本的分析。但是馬克思似乎沒能預見出他的不屑後人,開始自己的統治後,連新的思想都禁止滋生,直把統治階級糊弄成再無思想,只有表現的階級。要想讓一個社會接近停滯死亡,只要把統治集團內部的不同思想派系扼殺即可。我們的祖先,兩千多年以來,所作所為,所尊所煞,不就是這種扼殺術的大全嗎?等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統統沒有了思想,我們就只剩下腐化的國粹,行屍的走肉,偉大的代表。

扼殺知識分子,雖然可惡可憎,但是,中國的知識分子還遠遠沒到達與西方社會,甚至是前東歐社會中與統治階級分享思想殿堂的進階,中國的知識分子至多只是統治階級的簿記會計,他們離直接把自己的意見簽在國家的議事日程上的地步還相去甚遠。即便是黨內的知識分子,還不是成天夾緊自己的知識尾巴,生怕自己有一點基因變異自由思想而叫人一下踩住尾巴。最奇怪的是,我們的領袖一個個也是四書五經過得場來,手也不提,肩也不挑,臥在工農戰士肩頭的擔架上萬里長征,卻罵起知識黨員來,仿佛是在遵旨罵臣,自己怎麼一下子都成了工農聖賢。就是這麼一群人里,那怕是自己也受過嚴峻鬥爭的傷害,可要一旦自己成了氣候,也容不下獨立的思想,萬事先宜務虛統一。

統一不了怎麼辦?如果是為了革命戰爭的勝利,我多說也無益,有遵義會議那樣的關頭來挖掘黨內不同派系的潛力,同舟以共濟;如果是和平建設期間,大家都不過是半殖民半封建的水平,誰比誰更行家裡手,憑什麼你一言堂就是標準馬列主義教科書?

黨內的排除異己,淺則思想教育,深則路線鬥爭,反正是大家只許念一本經,管他是斜經正經。為了我們人主黨魁的幾條所謂思想或理論,大家一起跳入一根試管,反正不行了再重來,大不了用人民的血汗交把學費。

思想自由化,對權勢來說,當然是一種離心,但對思想來說,是思想本身在死胡同里自尋出路,可能有一天會象迷宮裡的老鼠,通過自學習,找到鑽出迷境的通途。可是,我們的現行制度說:不行!即使我們是盲人瞎馬夜臨深池,也要在核心周圍抱緊,也不許軍心動搖,也不許再開遵義會議。要不然我們現成的思想倒了怎麼辦呀?

這就是曾經的思想變成全民的沉重包袱的時刻。思想自由化分子遠放之時,就是統治集團內部萬馬齊喑之刻,就是社會的思想遭受扼殺之機,就是我們祖宗的獨尊術大殺回馬槍的封喉之刺。因了離心而去國,他被流被刑;因了離魂而去體,我們全都在涸轍中乾癟待斃。

待斃之終,海內有聖旨傳來,據說是,人可以回來,但“不要去碰敏感區,不要老寫跟共產黨過不去的文章。”此話說得何其“敏感”!社會還有敏感的禁區,但人們最好都不要去碰。這等於在說:為肉體進出的門暢開著,但為思想者的回歸之門,仍然緊鎖著,一個聲音高叫著……

兩種刑,兩庭皇,何其重複乃爾!

他渴望著自由,他更眷戀著故鄉,但他知道,沒有思想的肉體,雖存猶亡。保持著他的思想,保持著他對自由對故鄉的深情,他沒有跨出回歸的一步。他默默地把思想和生命融為一體。我只能說,流徙者之死,指示的是我們的思想的末日,如果我們還沒有意識到這個生命之逝的嚴酷性。

如果說,我也曾哀悼過天安門母親的過世,那似乎只郁於一種親情的與世莫待,現在,我更哀悼中國思想自由化的傑出代表過早退席。在莫大的哀傷中,我看見遙遠的那塊土地上,再沒有思想的火花,激情的放射,在遺留的黑洞裡,只有一尊黑污,窒息著地球上最大的一支族群。

中國現代流放族的哀歌,且不要由我來代倡,我只有一首短曲,唱給

《寒風中的最後一片楓葉》

別人都歸根而去,只有你孤零零地苦苦徘徊。

是深情的眷戀還是頑強的執著,不肯割捨這故枝的最後一絡經脈?

雖千百葉隨風飄去蜷枯失色,你戲弄著寒風掃蕩般的關懷。

用一片經霜的血氣方剛,和殘陽一起,調出冬的壯麗氣概。

(二零零一年十二月)

後記:冬日苦煩中,尾歌先日就,不知貽阿誰。獻給我們的思者,就算是借葉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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