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的思念 畢汝諧 (紐約 作家) |
送交者: 畢汝諧 2021年06月20日05:11:47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2021年按: 我有個朋友說:我覺得你的這篇文章,比朱自清的背影還感人呢。 我說:謝謝你的鼓勵。但是,你的話言之過早,因為我還活着呢;朱自清活着的時候, 背影這篇文章的社會影響一般,他死以後,背影才成為一等一的範文。實事求是地說, 我的這篇文章比朱自清的背影深刻一些。朱自清的背影,只是泛泛的父子之情; 而我的這篇文章,寫出了文化革命黑暗年代,兩位老共產黨人背棄黨性原則, 不遺餘力地拯救叛逆之子,從而成為人性戰勝黨性的光輝範例。 二老仙逝後,我算了一下,他們總共享年190歲,而他們的中共黨齡共計150年(1935---2015、1937----2007)。 我尊重二老的政治信仰,而二老容忍我的人生抉擇。 進入新世紀,我曾經想回京當海歸;二老回復四個字使我打消此念——毛骨悚然。 二老善良正直,一輩子沒有犯過政治錯誤、經濟錯誤、生活錯誤; 然而,他們卻犯了一個絕大的錯誤——生養了畢汝諧這樣一個叛逆之子。 2019年按: 爸媽,你們在天上好嗎?
我非常想念你們;我終將投奔你們,而你們卻永不歸來。
爸媽,你們在北京市八寶山革命公墓玉岑園安了新家; 我隱隱感到不安:也許有一天,這個家會被歇斯底里的暴民毀了!
2018年按: 2018年父親節來而復去;與我而言,這是第十一個沒有父親的父親節。 父親走後,當時尚未暴露猙獰面目的二姐問:要不要給爸爸修墓?
我道:我的胸口就是爸爸的墓!
這並非一句空話。
2013年11月,光明日報資深記者某君夫婦來紐約, 我懷揣父親的骨灰袋往見老友;我問某君害怕不害怕,某君說不害怕。
此時,父親仙逝已整整6年!古人廬墓,僅僅3年!
如此大孝子,天下罕見!
自古忠孝難以兩全;幾十年來,我殫精竭慮, 在忠孝之間尋求最大公約數——既孝敬父母雙親,又盡忠國家民族!
了得!
2007年母親節,為了營造鐵板一塊的大團結局面給父親沖病, 畢汝諧贈給母親、大姐、二姐每人一條鑽石項鍊;並致以題為“我愛我的親人”電郵, 謂:你們一輩子戀愛、結婚,從未有男人送給你們鑽石項鍊;那麼,我贈給你們每人一條鑽石項鍊吧。 如此 大孝子、賢良弟,天下罕見!
2007年 按: 九旬老父,沉屙在身;不孝之子,憂心如焚. 我特找出一九八五年同時發表於”世界日報”和台灣”海外學人”雜誌的 舊作"父親節的思念"(筆名山山);命助理汪先生全文打字,藉以為父親祈福.
父親節的思念 父親節前,各家報紙紛紛推出父親節禮物的廣告,琳琅滿目,令人嘆為觀止.我初來美國,阮囊羞澀, 願以這篇短文――化為文字符號的深深思念、綿綿親情――充作菲薄的禮品,獻給遠在中國大陸的父親. 自我呱呱墜地,父親便是我的可以掩身的大樹、可以依靠的高山.我從來也不敢想象, 如果不是躲藏在父親身後,這個步步陷阱的世界是何等的兇險……
我幼時不喜歡走路,偏好坐在父親的肩頭,困惑地眺望這個陌生的世界.父親毫無怨言地扛着我, 代我邁出了最初的步子.於是,這竟然成了我個人生命史的一個象徵――在中國大陸那樣一種政治環境裡, 我自己得荏弱的翅膀,根本不足以抗拒空前強烈的風暴的襲擊,是父親甘心忍垢負辱,挺身將我保護下來…… 我是坐在父親的肩頭渡過許多難關的. 我大約是生有反骨的人.自我懂事以後,便與整個社會環境格格不入;及至進入青春期, 恰逢“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更是確立了與專制極權制度勢不兩立的堅定信念. 在文革如火如荼的高潮中,我對父親說出一個成熟了的信念:“科學共產主義理論是偽科學.”父親大驚失色, 像是看着麻風病人似地望着我,用細若游絲的聲音說:“你要是在外面這樣說,就永遠看不見爸爸媽媽了.” 從此,我成了父親的枷鎖,他因我而心驚膽戰,滿面愁容;我成了父親的累贅,他因我而進退失據,無法揚眉…… 我那時候多麼幼稚,竟然憑着血性方剛之勇,做了許多蠢事.至少有兩度,我被卷進了反革命集團,落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然而,我竟然沒有粉身碎骨,竟然奇蹟般地全身而退!哦,原來我是落在雙親多年來精心編織的人事關係網之中(2007年7月28日注) …… 父母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父母給了我第三次生命…… 就這樣,我牽着父親的衣裾,繞過急流,渡過冰河,走着艱難的人生道路.我們父子感情之深, 簡直到了無與倫比的地步.每天晚間,父親就寢前都要來看我,雙方例行下面的對話—- “還有什麼事情?” “沒有了.爸爸,你快休息去……” “好,你插門吧.再見……” 於是,我們就像即將久別似地緊緊擁抱,臉貼着臉,酣暢淋漓地發揮一下其深似海的父子之情. 我們一致認為,這種父子情遠遠勝過文學家朱自清在其散文“背影”中描寫的那種父子情. 我若是留在中國大陸,時時都有被社會吞噬的危險,其方式不外有三:自殺、發瘋、入獄. 因此,父親和家人都認為我應當移居海外,而且越早越好.為了跨越這一坡坎,父親抖擻精神, 提攜我掙脫了種種羈絆,達至新的起點.他諄諄提醒我要忍耐,不可以造次--- “你到底想去哪裡――澳洲、美國,還是新疆、青海?”後兩處新設了許多勞改營,言之令人變色. 半年前,我辦妥了全部出國手續.當父親驗明簽證無誤之後, 好像禁不住這巨大的幸福似地慢慢蹲下身來,把額頭貼在我的膝頭,用夢幻般的聲音道:“你可以走了……” 是的,今後的路,父親再難事事關照,再難援以任勞任怨之肩頭,我必須獨自走下去…… 此後幾天,父親一下子又變得非常暴躁.幾番去王府井購物以及辦理雜事,他都是動輒發怒, 頗令我手足無措.當然,我明白這是父親的摯愛在長別(抑或是“永別”也未可知)之前的另一種形式的表現. 父親是一位細心如發的人.他提醒我:“首都機場便衣公安很多,你千萬不能哭哭啼啼.” 在首都機場送我登機時,父親沒有任何特別的感情表示,像看着陌生人似地看着我, 只是那滿頭鮮見黑色的花發,在斜照進來的陽光中,微微抖動…… (行文至此,我不禁淚如雨下!) 從此以後,親生父子,連心骨肉,便只能神交而無法團聚了! 父親的愛,深廣而無邊際;父親待我,有百是而無一非;我對父親,何以報之?! 原諒我,好爸爸,原諒我吧! 蒼天在上, 祈求假父親以高年,祈請賜我以機緣,儘管恢弘無邊的父愛時時佑護着我, 但我還是渴盼看一看我的父親,哪怕只看一眼…… 僅僅一眼…… 寫於一九八五年父親節前夕 2007年7月28日注:一九七四年,北京市公安局鐵腕打擊地下文化沙龍; 徐曉(女作家、現任光明日報出版社副主編)因傳抄拙作手抄本小說《九級浪》等 地下文學作品坐牢兩年,而我作為《九級浪》的作者卻始終平安無事。所有圈內人都覺得不可思議, 遇羅克弟弟遇羅文的未婚妻張富英甚至斷定我是官府的線人.當面啐罵我是“警犬”! 父親悄悄地告訴我:“XX(政法部門的一位高官;其子女與我家子女以兄弟姐妹互稱)伯伯對你的問題 有個批示:我們不要把注意力放在畢汝諧這樣的毛孩子身上,而是要查一查他後面有沒有長鬍子的主使者; 既然沒有查出主使者,對畢汝諧和《九級浪》就不要立案了.”停了停,又說,“你的罪惡也很大,這一回是掩蓋過去了。” 附: 文革前,景山學校討論"是勞動人民養活我們,還是父母養活我們"; 全校人都說是勞動人民,只有我一個人說是父母,極端孤立。 文革期間,我是少而又少的在革命與父母之間選擇父母的大孝子! 1986年2月,我與家母借住華盛頓一對美國老夫婦家;有一天, 母子倆去十幾條街外訪友;告辭出來後方覺氣溫驟降,兩人冷得打抖, 我當即脫下棉襖毛衣裹住母親,自己着單衣疾跑回去! 這種類乎臥冰取魚的中國孝忱,令美國老夫婦震驚不已! 我出國後就在台灣中央日報副刊發表系列小說;當時手頭太緊, 我借用一個善心教友家的電話給中央日報打越洋電話,詢問稿費事宜; 他們表示歡迎我與胡娜同時訪問台灣,以製造轟動效應;我則婉言謝絕了。 我知道:邁出這一步,不僅名揚天下,還能財色兼收;但是會害苦雙親,我不可能這麼做。 我剛到美國,民運宿將王炳章博士即邀我去中國之春雜誌當編輯,承諾辦理綠卡, 我擔心牽累父母,沒敢應聘;一個蘿蔔一個坑,我的文友楊某就了這個位置, 很快就拿到綠卡,而其在瀋陽的父母乃至七大姑八大姨飽受國安部人員的騷擾,不勝煩惱! 作家出名,要麼像魏巍,靠一篇"誰是最可愛的人";要麼像劉白羽,連篇累牘,聚沙成塔。 我同時具備這兩種出名的條件:1987年2月,我以一篇“廉頗老矣 健飯如昔——陸鏗先生印象記” 轟動紐約及香港、台灣,洛陽紙貴;歷年來,我在海外出版、發表各類作品逾三百萬字。 但是,我一直隱名埋姓,甘當沒面目焦挺! 傅聰的成功,建立在傅雷夫婦的屍骨之上;我犧牲了作家至為寶貴的知名度(這是很高的人生代價!), 換來父母安享天年(父九十歲又十個月四天,母一百歲又六個月十八天)!回首前塵, 我為父母做了一個浪子作家所能做的一切,問心無愧!我左獻芹國家民族,右厚待父母雙親, 忠孝兩全,此生足矣! 老了老了,重新使用畢汝諧這個名字,以便與"九級浪"相銜接,並申明叛逆寫作在我生命中的決定性意義! 畢汝諧不可能不自由用筆,猶如劉三姐不可能不隨興唱歌;這是一種無可奈何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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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enyan 回帖時間:2021-06-20 08:29: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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