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仲敬：核武器，美國和俄國的比較

核威懾，簡單地說，是兩個部分組成的。第一是核彈頭。第二是投射核彈頭的核載具。核載具比核彈頭重要得多。但是一般只討論核彈頭。例如，通常都說俄羅斯和美國的核力量大體相當，因為都有幾千顆核彈頭。這兩個國家的核彈頭占了全世界的九成。實際上，俄羅斯已經衰落得很厲害。

核載具，最早是在廣島和長崎，用轟炸機投下了原子彈。六十年代以後，陸基的民兵導彈，海基的核潛艇紛紛出現。這三種東西，海基的核潛艇，陸基的發射井，以及運動的導彈，戰略轟炸機，就是現在的主要載具。他們比核彈頭的多少重要得多。現在不是1945年，製造核武器本身已經不是很困難的事情了。但是能造出好的核載具就不容易了。

儲存過多的核彈頭並沒有好處。比如說，核載具只能發射出1000個核彈頭，那麼儲存多餘1000個核彈頭就是浪費。核武器的養護成本是非常昂貴的。這就是為什麼冷戰以後，俄羅斯和美國都在裁剪自己的核武器。

核彈頭和核載具都是會過期的。美國大概30到40年過期。蘇聯和俄羅斯大概20多年過期。過期的核彈頭和核載具都有危險性，還要花錢去銷毀。冷戰結束時美國一年要花400億美元來保養核彈頭。400億美元什麼概念，就是當年俄羅斯全年的軍費。俄羅斯花不起這麼多錢。俄羅斯保養核彈頭的費用，大概是每年80億到120億美元。

冷戰過後三十年，情況發生了一系列的變化。美國方面2000多枚核彈頭已經過期了，必須要銷毀或者已經銷毀了。俄羅斯方面有多少，不得而知。但是肯定也有不少需要銷毀。俄羅斯越來越承擔不起核武器的養護和開發費用。因為現在這些費用大約占俄羅斯國防費用的40-50%。這是一個極其可怕的負擔。

冷戰之後，美國還在全球部署了鋪路爪長程預警雷達和其他探測系統。導彈防禦系統的復雜化和全球化是不需要增加核彈頭的，是可以在核彈頭不斷減少的情況下，更加綿密化的。換句話說，比起里根的星球大戰時代，今天的美國在防禦核打擊能力方面已經大大增強，預警時間大大增加。這都使俄羅斯的核威懾能力大大下降。

俄羅斯現在正處在青黃不接的時候。青，是蘇聯留下來的核威懾力量，已經壞的壞，朽的朽，急需更新了。黃，就是俄羅斯在最近十年開發出來的那些東西。因此，俄羅斯現在的核打擊力量是非常值得懷疑的。

按照俄羅斯的技術，25年時一個周期。從1991年蘇聯解體到現在，30年了。2015年就是這個25年的大限的時候。一點都不是巧合，俄羅斯正是在2015年開始開發新一代核載具系統，即所謂的北風之神系統，以及高音速導彈系統。諸如此類，全是在這個時候開發的。這說明，蘇聯遺留下來的載具已經大面積的出問題了。

發展象美國這樣的全球防禦系統，俄羅斯的財力是支撐不起來的。所以，他發展進攻武器。俄羅斯的財政方面的不足直接造成了技術方面的不足。本來，按照2015前後年制定的計劃，在2021年包括高音速導彈，包括戰略轟炸機，應該全面更新換代。但是，今年2022年了，沒有一樣能夠使用，全都沒有進入列裝。原因還是缺錢。根據俄羅斯軍隊的公開告知，本來應該在2021年完成的列裝計劃需要推遲到2024年。

這也就是普京為什麼會在現在發動戰爭的原因。普京當然不是神經病。他了解俄羅斯人民。他知道俄羅斯人民放棄了葉利欽而選他，是因為他在繼承沙皇的帝國主義路線。俄羅斯人民和精英集體都不願意捨棄帝國。但是保衛帝國，就要有成本。最大的成本就是軍事成本。俄羅斯的軍隊在不斷衰退，所有的東西都要更新換代。錢沒有着落，人沒有着落。十年以後，俄羅斯軍隊會不如現在。

2022年已經是這樣了，那麼2028年呢？俄羅斯會比現在更弱。因為蘇聯留下來的武器不能用了，新的武器又趕不上來。

要麼儘早放棄帝國。不放棄帝國，就要打仗，防止象烏克蘭這樣的附庸國離心離德。如果要打仗，是現在打，還是八年以後打呢？沒問題，是現在打好。現在打，雖然有100個不利之處，但是八年以後再打，就會有500個不利之處。普京可能在後悔2014年沒有打。當時如果進攻基輔，烏克蘭應該是沒有抵抗力的。現在已經打不進去了，再過幾年，只會更糟。

幾年以後的俄羅斯財政會比現在更糟糕。俄羅斯大概將不再具有打核戰爭的能力了。那時候的俄羅斯還能殘存的話，他可能只能支持英法這種水平的核武器和核載具，再也支付不起一年80億美元的養護費用。以後就不會再有俄羅斯和美國平起平坐的兩個核大國。美國就是唯一的核大國了。

戰爭能持續多長時間 現在，俄羅斯的軍隊已經裁減到了不到當年蘇聯軍隊的三分之一。即使如此，俄羅斯還是必須去進一步的集中裝備。做法就是把一個師的裝備集中到一個營。也就是說，一個師當中只有一個營的裝備是完整的。這就是所謂的營級戰斗群。

這種做法改變了蘇聯那種百萬大軍，千萬大軍不計死傷的打法，是把又重又鈍的斧頭換成了一把鋒利的手術刀。營級戰斗群是極其鋒利的精兵。但是，一個師只有一個營能打。

當前俄羅斯的陸軍已經裁減到了只剩下28萬人。28萬人當中還是一個師只有一個營能打，就大不了打仗了。精兵只能突破，不能擴大戰線。擴大戰線需要大量的不計傷亡的斯大林式的後備軍。現在完全沒有這樣的後備軍。如果精兵突破進去，後備軍跟不上的話，那麼就只有兩種結果。要麼是孤軍深入，象空降兵在安托諾夫機場那樣，被敵人的優勢兵力反撲和重火力消滅。要麼就是單純的連不上戰線。戰線變成了幾節。用形象的比喻說就是手術刀發揮不了斧頭的作用。一定要把手術刀當成斧頭來用，手術刀就會斷在手裡。

俄羅斯軍隊現在的狀況就是手術刀斷在那裡。原因是什麼？就是沒有錢。俄羅斯的GDP還不到廣東省。軍費才只有印度和韓國的水平。他怎樣才能夠維持一支可以不辜負俄羅斯和蘇聯帝國歷史的大軍呢？現實證明，做不到。

敘利亞戰爭的規模。還能夠承受。烏克蘭戰爭的規模，就承受不了了。

戰爭的進程已經說明問題了。

實際上，前線已經停滯。俄羅斯用遠程火炮和導彈進行襲擊，正面攻擊的部隊卻很少有炮火。這說明俄羅斯軍隊儲備的彈藥已經耗盡。烏克蘭方面的情況也差不多。只不過烏克蘭有西方的援助，條件可能比俄羅斯好一些。

所有的國家都不會無限制地儲備軍事彈藥。彈藥也是會過期的。多儲備，養護費用也是很高的。一般來說，頂多有幾個月的儲備就了不起了。兩次世界大戰時，平時儲備的炮彈都是在開戰後幾個月就用光了。所以必須實行全國總動員，把勞動力全部集中到前線部隊和軍火廠，大量的生產炮彈供應前線。現在的世界，戰爭動員的整個過程雖然很現代化，可是實際上和杜甫的詩歌裡面描繪的並沒有什麼不同。

“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造成的結果是什麼？

“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

縱有健婦把鋤犁，禾生隴畝無東西。“

杜甫描寫的是農業時代，主要生產就是在田裡幹活。平時是婦女在家裡做家務，男人在田裡幹活。但是戰爭來臨，男人都在前線，家裡只有婦女。婦女必須下田幹活。

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了婦女解放，就是因為本來只需要幹家務活的婦女必須走出家門，把男人的工作承擔下來。這和杜甫那個時代是一樣的，充滿悲涼。這就是戰時體制。沒有這樣的戰時體制，兩次世界大戰就沒有辦法進行。

今天的俄羅斯，沒有辦法實行戰時體制。從2014年開始到現在，烏克蘭的軍隊採用了大量的西方武器。在北約和美國軍事專家的指導下，軍事編制和戰鬥力都有了極大的提高。烏克蘭還實現了全民動員。200萬壯丁全都上了前線。婦女撤到歐洲，但是男人不能走。18歲到45歲的男人全部上戰場。這是類似兩次世界大戰的總動員體制。結果造成一種特殊現象。俄羅斯儘管是國大兵多，但是在前線，反而是處處兵力都在劣勢。

這種格局很像是當年的普法戰爭。普法戰爭以前，法蘭西是世界強國。能夠和英國平起平坐的只有法蘭西。普魯士是小國中的強國，只不過是各個小諸侯當中的強者。普魯士軍隊從來沒有出過歐洲。法國軍隊從大清國的八里橋，一路打到墨西哥城。打遍天下無敵手。只要是英國沒有參加戰爭，法國沒有打不贏的。所以大家一致認為，法國軍隊八天就能打到柏林。普魯士這樣的小國，絕對不能跟法國打。但是這都是只計算了雙方的職業軍隊。法國有幾十萬職業軍隊。普魯士只有幾萬職業軍隊。但是普魯士迅速實現了總動員。普魯士的預備役士兵平時的訓練很好，軍事素質和正規軍相差無幾。法國的國民警衛隊一般都沒有野戰軍的素質。而且，法國也根本就沒有考慮動員他們。結果戰爭爆發以後，普魯士動員了預備役士兵，就有了一百多萬軍隊。法國卻只有幾十萬人。法國軍隊在每一條戰線都處於劣勢。

今天的俄烏戰爭很接近這種情況。

烏克蘭已經動員了200萬壯丁，以全民皆兵的形式投入了戰斗。2014年的烏克蘭軍隊是蘇聯軍隊的殘餘。軍隊廢弛，基本沒有戰鬥力。然而，最近幾年，烏克蘭恢復了全民兵役制度。所有的男人都要當兵，都會被派到東線頓巴斯前線去打仗。打仗以後就可以退役，再把沒有打過仗的人派過去。八年時間過去，基本上每一個烏克蘭的成年男子都打過仗了，輕而易舉地實現了全民皆兵。

俄羅斯還是依靠的原來蘇聯時期數百萬大軍裁減下來的僅僅28萬陸軍。而且，由於錢不夠，裝備不夠，每一個師都只有一個營能夠作戰。孫子兵法說“十則圍之，五則攻之“。現在俄國方面變成了”半則攻之，十分之一則圍之“。在軍事史上很少有圍攻一方的軍隊比被圍攻一方的軍隊更少。這種情況居然就在烏克蘭發生了。俄羅斯每次進攻的時候，他的軍隊都比防守方少。

接下來的事情要看，西方給烏克蘭多少援助。烏克蘭僅僅有足夠的士兵而已。如果西方給烏克蘭足夠的援助，俄羅斯就一個據點都攻不下來。但是在四月的雨季里，烏克蘭的步兵也難以行動。到了五月中下旬，長滿向日葵和苦艾的歐亞大草原變成乾燥的土地時，俄羅斯的軍隊就可能會像當年色當的法國軍隊一樣全軍覆沒。由於野戰軍覆沒，國內秩序無法維持，廣大的俄羅斯會陷入內戰當中。

但是這種情況不一定會發生。因為有兩個因素會起作用。

首先北約給烏克蘭的武器供應是有上限的。也就是說，俄羅斯的攻勢停止以後，北約就不願意繼續武裝烏克蘭了。烏克蘭就難以擴大戰爭。

其次，假定俄羅斯能夠從其他地方，比如說中國得到財政上的支持，還有中國的代工生產能力，以及通過香港和中國在海外的白區黨，以軍民融合的方式獲得西方的零配件，來維持俄羅斯的軍備生產，俄羅斯就還是可以打下去。

中國可能全力支持俄羅斯，就像朝鮮戰爭那樣全國總動員。但是，也可能中國只是部分的支持俄羅斯，只是用一些白手套企業給予俄羅斯個別和有限的支持。美國對中國的制裁也是限於對中興和華為那樣的對個別企業的制裁。

現在，北約有能力通過大量的援助烏克蘭在今年內基本消滅俄國的軍隊。但是也可能為了避免俄羅斯鋌而走險，或者因為避免俄羅斯帝國的全面崩潰而在中亞引起無法控制的地緣政治後果而去節制烏克蘭，減小烏克蘭的攻勢，製造出一個雙方都不得不談判的局面。所以，俄烏戰爭的走向，大部分取決於西方盟國的政治決策。

還有一小部分取決於中國的決策。中國願意支持俄羅斯到什麼程度。

中國肯定不會配合西方對俄羅斯的制裁。但是不配合到什麼程度，是大不一樣的。同時，還有美國對中國的做法，願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