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老錢學森在大躍進時期有一著名論斷(光合作用可以幫助作物畝產過10萬斤),後來倍受詬病,很多人知曉此一舊事後就大大降低了對其一直以來的無限崇敬。
轉眼之間,歷史重演,此情此景難免使人舊事重提,自然也就勾起了一切其它同類項。記得當年某組織難得悔過,大搞思想解放,報章雜誌刊載了很多關於反右的回憶文章,原來共和國歷史上曾經有過那麼多的熱血志士以及他們無懼無畏發出過的那些震耳發聵且多年後依然燦燦生輝的高見。記得當時好奇,就到圖書館查了一下反右時期的一些校刊和有關雜誌,看來看去,大驚失色。為何?
這些出版物上,公然刊載着80年代時已經大名鼎鼎的諸多教授級前輩當年為反擊右派言論所著作的各種批判文章,尤其其中一位,此時正是德高望重,平時偶爾路遇,晚輩們都是早早就側立道旁如行注目禮,即便部長級別的單位領導,亦對其畢恭畢敬,言必稱X老。但是在五幾年的這幾篇文章里,該老可是對自己同事中的右派分子鉚足了火力,上綱上線炮聲隆隆。自讀過這幾篇舊文,心裡就多了許多沉重,如此受人敬仰的前輩竟然也有這樣不光彩的時刻?之後每次路遇X老,好像就沒有了原先的許多光芒。當時確實不能想象,曾經意氣風發凌然街頭反蔣反內戰,之後公開拒絕蔣氏力邀赴台的這位老者,10年不到的時間,就如此束手就縛、公開匍匐於廟堂前自毀了一世英名。
無論錢學森還是該X老,未曾有過任何就當年的荒唐表示懺悔、不安或是反思的消息與報道。按照熟人間口口相傳的該前輩的人品及其道德情操,也許其本人私下裡對當年受過責難的受害人有過表示,也許互相之間已經有過理解、諒解。而且,該前輩在後來的歷次運動中基本上多持觀望和不參與的姿勢,或許就是對當年淪陷反右誤區的一種無言糾正。
另外,中華文化中為尊者、為長者諱的優良傳統文化,大概也導致了這樣的場面難於公開出現。前輩們或許有過公開表達不安甚至懺悔的想法,但是單位領導肯定會聞訊而蜂擁而至並循循善誘用各種冠冕堂皇的大道理來勸告利誘威逼前輩放棄這樣的想法,畢竟,個人良心安寧個人名聲事小、組織紀律組織安全組織聲譽事大,為了避免組織的尷尬,這樣的理由千千萬,最經常使用的就是所謂的“顧全大局”。記的大概同一時期,批判胡風、反右等一系列重大事件主將之一的周揚就親自對當年受其打擊迫害的當事人鄭重道歉(現在回看,是一種多麼大的勇氣),明顯就是個人行為且未經有關部門批准,故不久後即遭“異化”而鬱鬱而終。
當下中華民族遭三年疫情劫難,民眾再次有幸親身體驗諸多名士聞人之匍匐、乖巧、馴從的各種表演,在這難忘的三年裡,南終北無良、滬偉京叼盤,比起當年反右大躍進時期的錢老X老,不知道是高超出多少倍。
靜心下來,似有所悟,設身處地當今他們的前後左右試試他們的鞋子,事實上確是選擇有限,高強壓力之下、嚴酷環境之中,除非不懼寂寞、甘於淪為旁觀者而被迅速出局,況且時態鮮明,如若爾不為,躍躍欲為者眾,後浪甚至會發出更加氣壯山河的振臂高呼。當代某些國人,經歷過這麼多年的耳濡目染,是非羞恥觀早已上下翻飛萬萬千,隨時可以黑白顛倒,指鹿為馬卻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如此,也許我們可以更加真切地去理解當年的錢老X老,以前對他們的責難確確實實是過於苛刻和不切實際,確確實實是忽視了當年他們所身臨之時間、空間。
君不見,2003年非典後,首先發聲並堅守真相的著名軍醫蔣彥永先生之後被冷漠被邊緣化被特殊對待?那就是一個活生生的“立此存照、請君入甕”,那就是一個對此後所有專業人士的嚴苛的訓誡板、警告牌。
而更加令人不安的是,傳統文化中這種有意避諱,其實就是用一個善良的外殼,公然遮蔽醜惡、混淆是非、降低內疚伏罪感,並極大地消減了往往與為虎作倀助紂為虐之類惡行如影相隨的自慚形穢的內發衝動。
大膽設想一下,如果當年的錢老或者X老,如果能夠坦然面對以前的難堪,公開懺悔公開道歉,一定會大大地提高中國人的倫理和道德標準,如然,於個人而言,在開口致歉之後的短時期內,也許會損失顏面並玷污各自身披的靚麗光環,但是眼光再放長些許,如此高風亮節必定能夠贏得中國民眾更多和更真誠的敬重,而對於國家對於這個民族的文明和進步,則功莫大焉!至少,今天的我們就會有更多的直面勇士而不是如撲面而來的這許多唯唯諾諾、隨波逐流、溜須拍馬、看風使舵、揣合逢迎,可惜,如今的泱泱大國,14億人口,卻只能面對一定會被後人唾罵千古的竊國大盜這些年以來的各種隨心所欲無動於衷,這是一種多麼痛徹心扉的煎熬。
可惜!前輩們都已仙逝,他們也許有過的不安和悔恨,早已寂寂遠遁,也許,他們的在天之靈,也在無助而又蒼涼地回看曾經的故土,山川依舊、風月依舊,也許他們會更加痛切地自言自語,“錯、錯、錯;莫、莫、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