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安瀾：讀楊奎松《革命》札記（四）

讀第三本《革命》：“聯共”“容共”與“清共”。楊奎松寫的是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吞吞吐吐、呼之欲出的結論，也不寫實錘。我看得是一半雲一半霧，在捉摸不透的地方還得猜，唉，總之，讀這一冊，燒腦。老人家一向強調理論聯繫實際。沒有經歷孫先生的“三共”，但經歷過改革開放，作為從90年就訂閱《參考消息》的資深訂戶，我說說從報紙上得來的、從改革開放上升期國際社會對中國共產黨的新“三共”。“綏共”“扶共”和“佞共”。

老布什的“綏共”就不說了。作為中國加入世貿的一個重要環節，克林頓訪華，當時還是總統夫人的希拉里陪同，第一站是西安，這樣的安排，是想讓克林頓領略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連戰訪問大陸，西安是重頭戲，官方說，也有此意味在裡面。客人來了，把家裡最得意的一面呈現出來，作為古老文明古國，這突出了中國人好面子的特性。就像阿Q，“俺們祖上也闊過”。電視裡宣傳我們民族多麼多麼文化，多麼多麼古老，多麼的多麼有積澱，當時還沒有網絡，仍舊是電視說啥就是啥的時代。我當時只是暗想，既然我們這個民族這麼牛叉，朱鎔基又何必哭着喊着嚷着求着美國人要加入世貿呢，這不是“媚美”嗎，這不是塌台戲嗎。是時，朱鎔基無數次在不同場合，販售他入世的那一套，再三再四、再四再五，以至於我一打開電視，一看見朱鎔基，就倒胃口。當時我想，還是毛主席牛逼，蘇修逼債，撤掉蘇聯專家，儘管經歷三年自然災害，但我們不向洋人低頭，還是毛主席有骨氣。

我也沒啥異端思想。我娘在一家紡織廠上了30年班，朱鎔基讓她下崗了，給了區區三千塊缺角就打發了。娘卻從不叫屈。我鳴不平，問娘為啥不上告，娘經歷過外公吃官司，望望四周，對我說，跟國家犟，是要被下放、被勞教的。沒好結果。娘顯然對經歷的一些事心有餘悸。也許，我屬於天生異端，當全國人民因為100口棺材而對朱鎔基奉若神明的時候，我就對丫的看不順。以後眾所周知的是，改革開放，改革出了一個中金公司，像掛了馬斯克的火箭，竄升在中國富裕的最前列，鄧小平說，改革開放，先富帶後富，“至於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的”。

哦，忘了說，昔日“三共”只是中國一國之內孫總理國民黨一家的事，但在全球一體化的今天，中共成為第二大經濟實體，“三共”就躍升是全世界的事了。“世事熙熙，皆為利來”，如果說老“三共”還有主義之爭，理想差異的話，還看得見那麼一丁點信仰的光芒的話，今天的新“三共”完全是為了美刀。但不管老“三共”新“三共”，都與底層人礦無關，老“三共”勝，《《新階級》興；新“三共”成，華爾街肥，底層人礦，永遠是殘羹冷炙，不過是這殘羹冷炙多寡而已。

大概半個月前，收到村里用紅紙打印的號召參加“福村寶”醫療互助的通知，說是大病住院以後能報銷多少多少，我看到，不禁笑了。這張紙上大標題是“董浜鎮人民政府通知”，台頭看上去是官方的，副標題是“民生好福利來了”，“政府自己辦的”；我把紙拿在手裡研究，娘和老婆催我繳繳繳，看我笑，以為我拿他們的生命不當一回事。在他們的認知里，政府又為民做了一件好事。政府總是為民做好事，也只有政府才有資格為民做好事。哪怕人民為人民做好事，也要政府插上一槓子，美其名曰：黨的領導。

我患帕金森久矣，每年每段時間，去配藥，醫生總是勸我們這群患者買一款叫“蘇惠保”的據說是蘇州大市範圍內的一款政府為民辦的醫療互助的項目。也是說蘇州大市範圍內大病住院之後能報銷多少多少，我對此默然若何，想說，又什麼也不想說，條分縷析起來，箇中緣由，可就多了。我因為患病久，切膚之痛，感觸極深。我有城保，就是拿在手裡的醫保卡。因為一直不寬裕，所以一直是最低繳費，這樣一來，醫保稍有變動，我就能感受得出來。我的醫保是10幾年前由農保轉換成城保的。應當說，醫保卡是政府和人民訂立的關於在醫療領域部分的契約，這個裡面還不要說政府逐年提高的繳費額度和政府既當裁判又當運動員的角色錯位問題，你弄“蘇惠寶”接着又出台“福村寶”，明顯是醫療支出這塊不夠用了。紙上寫着是村民議事集體討論，但你這個醫療外的醫療外的醫療互助款，卻是大紅紙張人民政府背書，你們覺得合情合理合規合法嗎，接着，是不是可以有公社寶、社區寶、大隊寶呢。這個“蘇惠保”“福村寶”，就是梭蟹出老千。

老“三共”當事國共雙方，都是為了一己之私，出爾反爾，今天初一明天馬上變十五，完全是比拳頭大。比的是下線值。越下作，下作的地方奶和蜜越多。國共破裂，是早晚的事。朱鎔基在中國加入世貿以後，吩咐底下人說，你們仔細研究世貿條約，看有什麼漏洞和空子，我們好利用起來。1840年，“鴉片戰爭”，英國人稱之為中英貿易爭端，其原因是清政府不守契約私啟釁端而引發。佩里用貿易敲開了日本文明的大門，給日本帶來了文明，更帶來了富裕；而什麼都牛叉的天朝，直到朱鎔基，這個受過高等教育、呼之為經濟懂行、又有世界眼光的領導人，還在用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這樣極端的民粹思想作自己的行動和行政指南，卻沒有一丁點遵守契約、尊重契約、履行契約的現代文明思想。當100口棺材出籠，朱鎔基聲望達到頂點，官媒曾經吹噓他最具民本思想，就這麼一個人，就這麼一個人領導的政府，下面省略10000字。而這樣的一個總理，已經是“總理之後無總理”。

父親重病住院的時候，同一病室的一位老太，我跟她幾次交談，佩服地稱她為全常熟第一智慧老太。她家在波司登邊上靠出租房屋為生。她跟我探討是資本家養活工人還是工人養活資本家的問題。家處波司登邊上，勞資糾紛的現象她看到的特別多，所以對於這個問題我估計她存在心底很久了。我一時為之語塞，並且這一語塞就是若干年。及至看了楊小凱先生天則所的演講，《論後發劣勢》，結合近期看的《革命》，那“省港大罷工”和“上海工人大罷工”的案例，才省悟過來，才知道怎麼回答智慧老太的問題。

資本家和工人，表面看是魚和水的關係，實質上是魚和水水和魚的關係。在全世界脫鈎中國的今天，有些廠之所以遲遲不搬離中國，就是中國有勤勞忍耐耐壓榨的工人，這在世界別處是絕無僅有的。中國人的人礦精神，世界第一。沒有第二。而政府和資本聯合壓榨工人，也是只有第一沒有第二。所以，有什麼樣的工人，就有什麼樣的資本家。小凱先生的《論後發劣勢》論，容量很大，於我來說盲點很多，我建議每一個關心中國命運的人，都打印下來看一看。在現代文明社會裡，勞資雙方都遵照契約執行，如果有變化，也是本着協商、依照法律執行。相信普通的勞資糾紛都有成文法和判例在前面。美國學者哈羅德·伯爾曼在《信仰與秩序·法律與宗教的複合》中說，法律也不外乎人情人性。離開了人本精神的立法就是惡法。“一個社會的法律秩序……本質上與關於生命根本意義和歷史終極目的的基本信仰，也就是宗教信仰，緊密相連”。勞資兩利，是基於信仰基礎的法律之上的平等。具體還可以參閱馬克思·韋伯《新教倫理和資本主義精神》。在《國富論》裡，沒有做蛋糕分蛋糕一說，有的只是基於文明之上的財富積累，也就是蛋糕生蛋糕、蛋糕生蛋糕的社會財富積累。工人和資本家的關係，是利益制衡、同生共榮的雙贏。大河永不乾涸，為有源頭活水來，小河涓涓不斷。

小時候，在蓬勃發展的八十年代，我們讀書，教我們《青少年修養》的那位老師又教我們“三法”：“有法可依”“有法必依”“違法必究”。直到如今才知道，八十年代是歷史少有的黃金十年，沒有好好讀書，真是悔之晚矣了。直到如今才知道，好年成好皇帝是幾輩子難得遇上的；直到如今才知道，一個把憲法都高高掛起的國家，神馬，都是浮雲上的忽悠。借用謝鋒與美國副國務卿舍曼天津會談的說法，“你們美國人好話說盡，壞事做絕”。

那是一片絕望的土地。但是，山不轉水轉，水不轉人轉，人不轉，天道會轉。信仰在，天道就在，力量就在。老話：人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自然是文明的最高形式。

2023年7月1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