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話的境界 |
送交者: 湮滅之城 2023年12月27日19:12:08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第一次接觸黑話,是在上世紀60年代曲波的小說《林海雪原》裡。那是東北土匪慣用的行話,為的是區分陌生人是不是跟自己是一頭兒的。 後來,隨着文革期間八個樣板戲風靡全國,大智大勇的楊子榮與土匪座山雕等的黑話對決不脛而走,讓所有那個時代的過來人耳熟能詳,甚至可以脫口而出,比如: 土匪:“蘑菇,溜哪路?什麼價?”(什麼人?到哪去?) 楊子榮摸右腮、食指按鼻尖,答:“想啥來啥,想吃奶,就來了媽媽,想娘家的人,小孩他舅舅就來啦。”(找同行) 楊子榮接着走上前,五步開外施個土匪坎子禮,問:“緊三天,慢三天,怎麼看不見天王山?”(我走了九天,也沒找到哇?) 土匪叭的一聲打個響指,答:“野雞悶頭鑽,哪能上天王山。”(因為你不是正牌的) 楊子榮把大皮帽子一摘,頭上劃個圈又戴上,答:“地上有的是米,唔呀有根底。”(老子是正牌的,老牌的) 土匪把眼一瞪,問:“拜見過啊麼啦?”(你從小拜誰為師?) 楊子榮答:“他房上沒有瓦,非否非,否非否。”(不到正堂不能說,徒不言師諱) 土匪問:“哂噠?哂噠?”(誰引點你這裡來?) 楊子榮兩臂一搖,答:“一座玲瓏塔,面向青帶,背靠沙。”(是個道人) 土匪問:“麼哈?麼哈?”(以前獨幹嗎?) 楊子榮答:“正晌午時說話,誰也沒有家。”(許大馬棒山上) 如果沒有翻譯,相信你看到這必定是一頭霧水。不過,這還只是開始,算是小試牛刀。待土匪將楊子榮帶上威虎山,來到座山雕面前時,真正的考驗才開始: 座山雕直盯着,問出一句最機密的黑話:“天王蓋地虎。”(你好大的膽!敢來氣你祖宗) 楊子榮把右衣襟一翻,答:“寶塔鎮河妖。”(要是那樣,叫我從山上摔死,掉河裡淹死) 座山雕緊逼:“臉紅什麼?” 楊子榮答:“精神煥發。” 座山雕突然一轉:“怎麼又黃啦?” 楊子榮摸一下嘴巴,答:“防冷塗的蠟。” 土匪:“好叭噠!”(內行,是把老手) 楊子榮:“天下大大啦。”(不吹牛,闖過大隊頭) 如此一來一往,黑話套着黑話,句句緊逼,妙語連連,再配合上肢體語言,不僅加密性好,還顯得粗俗中透着文化,可見土匪們道行不淺。想那“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的佳句,決非沒文化的等閒之輩所能隨意編造的。當然,這更反襯出革命戰士的大無畏與高大上! 對話到了這裡,測試算是過關了,接下來雙方開始說人話了…… 從那以後,總算是知道黑話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說到第二次接觸黑話,是在文革後期的1973年前後,當時學校向所有師生傳達1966年7月8日毛澤東給江青的一封信,記得信中“近乎黑話”(毛語)的部分不在少數,例如信的開頭就有:“自從六月十五日離開武林以後,在西方的一個山洞裡住了十幾天,消息不大靈通。廿八日來到白雲黃鶴的地方,已有十天了……”信的結尾更有:“我的這些近乎黑話的話,現在不能公開,什麼時候公開也說不定,因為左派和廣大群眾是不歡迎我這樣說的。也許在我死後的一個什麼時機,右派當權之時,由他們來公開吧……” 想當初對於思想簡單的學生而言,這樣的內容自然讓人費解,偉大領袖為什麼要這樣說話?遂聯想到上述《林海雪原》中土匪的啟蒙黑話,有些似曾相識。 如此看來,黑話的功效除了土匪用於測試同類之外,還有另一個重要作用,那就是針對自己政敵(毛稱之為黑幫們)的含沙射影,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春秋筆法,目的當然是:儘管說了,可沒點文化的人就是聽不懂,這是有意為之! 只是當時百思不得其解,權傾一時的偉大領袖早已是一言九鼎,何需如此這般小心?還借用了黑話?可見政壇險惡,亦可見老人家絕不簡單! 可嘆那些沒文化的大老粗們,雖然貴為“政敵”、“對手”,卻在這些高端黑話之下完全懵圈,除了自嘆不如和深感自卑之外,只剩下甘拜下風、舉手投降的份。 現如今,又是50多年過去了。與那時相比,今日之形勢早已今非昔比,所呈現出的形勢不是一般的好,而是從未有過的一片大好!說“獨領當今世界風騷”一點都不為過,況且,僅用“風景這邊獨好”已經不足以表達,一定要連呼三聲“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才行。 如此之形勢,既喜人又逼人,完全符合“既要……又要……”的XI式辯證法。這可是新時代的辯證法,怎麼強調都不過分,否則根本不能體現出XI理論的“矛盾”之奧妙。 就算放下這個不說,單就厲害國狹當今之高科技手段助力,按理說也該如虎添翼才是,可人們卻視而不見,充耳不聞,北京人講話“眼拙”,竟反其道而行之,一年比一年更加地不好好說話,以致於網絡語言充斥,更開始與黑話合流,形成一種頗具時代感、同時帶有高科技含量的時代新黑話,一時間甚囂塵上,讓人不知所云,比如像:二次袁、指屬為鴨、費拉、孔乙己的長衫、AI智障、躺平、內卷、支黑、民小、造假懶散、馬戶、靈活就業、啟用VR的虛擬民主、快馬加遍、反射弧跨季度、特種兵式旅遊、蛋炒飯、小白球……,不一而足。 面對這些東西,你要是不加強學習,會徹底跟不上形勢的,結果不僅非常尷尬,而且後果很嚴重!常常是看人家聊得火熱,或者彼此爭得面紅耳赤,可你卻完全不知所云,除了感到沒文化的自卑之外,壓根兒就插不上話!連罵你都讓你聽不懂。 如此新時代黑話,好像已經脫離開了上述討論過的黑話屬性,為黑話賦予了更加“高大上”的深刻含義,那含義甚至有些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味道,有人說這是“低級紅”,有人說這是“高級黑”,有人說是設置“安全屏障”,也有人比喻為“戰術性迂迴”,反正就是帶着“別有用心”,以自我調侃甚至不惜以“自黑”的方式繞開一切屏障,表達自己想要表達、卻又無法表達的東西。 結果,在大庭廣眾之下,人們愈加不好好說話,滿屏符號與新時代黑話。 這是一個需要黑話的時代! 這是一個既諷刺又悲哀的時代,讓人無可奈何,給人以無力感。 “無力感”的說法來自幾年前“萬聖書園”的劉蘇里,當時他針對知識界有一種風聲鶴唳的感覺時說,最明顯的感覺就是絕望。原先,我們在說什麼話、做什麼事之前,我們信中多少有點數,知道一個相對確定的、可能會引發的後果是什麼,我們只需去權衡願意不願意這麼幹而已。可現在不同了,你完全不知道它會是什麼結果,而且這個結果是一個讓你感覺你在和一個“無意義”在戰鬥。你不知道它是什麼,也就是說以前你面對的統治者是人,是制度當中的人,但現在你覺得那是機器,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任何表情。他會對你的作為採取什麼樣的反應方式,你完全無法預料。而最重要則是,你已經意識到,無論他採取什麼樣的反應方式,對你來說都是無意義的。你告訴我,這個時候對於你的衝擊或影響會是什麼?…… 那麼到了2023年,這種感覺變了,它變得更加變本加厲,無所顧忌!你即便開始更清楚你面對的是誰,又能如何? 當無任何理由地被禁言與被消失成為常態,即使是上到副國級下到中學生也無人能夠倖免時,除了更深的不寒而慄,還能有什麼? 所以,這時代才遍地黑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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