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 陳光耀 重慶四十中學 66 級 5 組同學。一九六九年二月下鄉：涪陵縣清溪區焦岩公社紅光一隊； 一九七二年三月，被重慶鐵路分局招工回城，歷任裝卸工、貨運員、業務員、機關科室幹事、黨委宣傳部部員、副部長、部長；一九八四年 通過自學考試，獲得四川省省自考委頒發的漢語言文學專業文憑；一九九〇年，獲得重慶市總工會頒發的職工自學成才獎；二〇〇八年退休。

每當我來到渝中區四十中舊址前，腦中總是浮現那一座紅磚教室樓，樓後的跑道，跑道邊的風雨操場，以及那扇經常緊閉的大門。大門外就是花街子，清潔大隊，重慶日報社。腦里閃現出我們的班主任，教語文、數學、英語的老師們，還有那些稚嫩、淳樸而又生龍活虎的同學們。腦海里定格最久的是我們的班主任，教體育的阮群彥老師。

那是 1963 年 8 月下旬，山城火爐還沒褪盡他的炎威。天再熱也擋不住時光的腳步，9 月 1 日正向我走來，中學大門將首次向我打開，我莫名興奮，翻看着小說。突然一位同學到家中通知我，明天到鳳凰台四十中阮老師的家裡，她要見見幾位同學開個小會。

還未邁入中學校園，還不知道我在中學裡的哪一班？而中學老師提前召見我們，實屬罕見，到今天也罕見。

第二天，我從住家處的蜈蚣嶺一路向下，經過忠烈祠，穿過石灰市、較場口，直下十八梯，來到厚慈街，再往下就是鳳凰台。這條路因為讀厚慈街小學，來回已跑了幾年，今後讀四十中還要跑三年。

到了鳳凰台，順着右手邊的一條巷子就到了阮老師的家。進門是一座小院，看來是住了幾戶人家。我正在門邊猶豫，一位蓄着短髮，滿臉堆笑，兩眼發光的女老師迎上來，你就是陳光耀？歡迎歡迎！她家的桌子周邊已經坐了五六個同學，我高興地看到還有幾個小學同班同學：陳勃、劉小平、王韻超。阮老師說，今天請你們來，就是彼此熟悉熟悉，隔兩天開學了。你們就是班上的骨幹，要起好帶頭作用。開學了，才知道阮老師是體育老師，還是我們班的班主任。在校園裡，每次見到她，都是穿一套運動裝，胸前掛着哨子，精神抖擻，勃勃朝氣仿佛直往外冒。

我們校學英語。初一，26 個字母剛學完，她走進我們班的自習課，幫我們複習背誦 ABCD……我驚奇，體育老師也懂英語？

有一天下着雨卻有體育課，我想今天的體育課要改為自習課了，可阮老師通知我們體育課仍要上，就在教室里上。整個一堂課，她給我們講體育知識，側重講世界奧林匹克運動會的由來、發展，第一次知道了五環是奧林匹克運動會的標誌物。讓同學們獲得了奧運會的知識，也讓部分同學有了奧運夢。時隔 45 年後，我們班的林登轅同學成了北京奧運會的裁判，他也是重慶市僅有的兩名奧運裁判之一。

1964 年秋天，校園裡的樹葉漸漸變黃，開始落葉。我興奮地踏進初二的教室，突然得知我這個少先隊中隊長被取代了。我努力保持着冷靜，反覆想，我這一年多的表現，哪兒未做好？哪兒犯錯了？哪兒得罪了班主任？絞盡腦汁想，得不到滿意的答案。也不好去問阮老師，這不是我的性格，只好自我解釋少先隊員年齡大了是超齡了，還自我解嘲“無官”一身輕。下午放學，我直奔解放碑古舊書店，扎進文學書叢中，讓愉悅的散文詩歌擠走心中的煩惱和不快。

後來，長大了才知道 1964 年是階級鬥爭“年年講、月月講，天天講”的年代，竟講到了一名初中生頭上，真的是冤屈了阮老師！

重慶的秋天很短，頭天還穿着短袖衫，突然一陣大風，雷鳴電閃，伴隨一場大雨，第二天就是長衣長袖，年紀大的還要加毛背心了。這突如其來的寒流使我第二天起床，覺得天旋地轉，頭暈得迫使我重新躺下了。那時通訊工具落後，無法聯繫學校給老師請假。哎！曠課了。

中午父親下班買回感冒藥讓我吃了，囑咐，不要光睡，起來坐坐。藥吃下不久，全身冷汗直冒，我又躺下來。不知道睡了多久，迷糊中聽見有人喊我，睜開眼，見阮老師和另一個同學抱着一床新棉絮站在床前，我努力坐起來。怪，不知道是藥物效應還是阮老師的出現，頭沒那麼暈了。

阮老師問，生病呢？我點點頭。她說，你一整天沒來上課，我不放心，上門來看，果然病了。她看着我蓋着大洞連着小洞的棉絮，問，鋪蓋呢？我搖搖頭，沒有。她輕嘆一聲，怎麼不感冒！

她環顧四周，這是一間小閣樓，伸手就摸得到屋頂的蓋瓦，腳下的樓板裂開縫隙，透過縫可看到樓下的豬圈，那是滿屋臭氣的來源。沒有窗，光線來自屋頂的兩片玻璃亮瓦，所謂的床，就是一張竹涼板搭在兩根長凳上。她眉毛收緊，問，吃藥了嗎？我說，中午吃了。她摸了摸我額頭，說，還好，燒退了。她從包里掏出 5 元錢，遞給我，說，給你爸說，趕緊去買一床鋪蓋。我不接，我知道這 5 元錢的分量！那時，我在街坊家中搭夥食，一個月繳 8 元錢，那是大半個月的伙食費呢！何況那時老師們的月工資才四五十元，還要養一家人。她不由分說，把錢硬塞我手上，說要注意吃藥，要多喝水，早點好了來上課。

說完，她和同學走了。

我呆坐在那裡，淚水被感動湧出。三、四歲時，母親就離開了我們，後來她的廠搬到貴州山里，每年一次探親假回來。她不願住這閣樓，臭氣瀰漫不說，夜晚，樓下的兩隻大豬還哼哼唧唧，睡不着覺。她就住在她的姊妹伙家裡。探親假十餘天，我只見過她兩、三面。十幾歲了，我沒感受過母愛。今天，我忽然感受到了！我任憑禁不住的淚水往下流……

後來，我班下鄉同學陸陸續續回城，走上了各自的工作崗位，特別是改革開放之後，除了生活的改變，精神也愉悅多了。每年都有七八個同學相約去看阮老師。了解到阮老師越活越年輕，越活越精彩，她被文革十年壓抑了的青春重新迸發，身上的潛能奔涌而出。

1981 年，阮老師一舉考取了田徑國家級裁判，1982 年，又一舉考取了游泳國家級裁判，並且是重慶唯一的女子國家級裁判。成為重慶體育界重量級人物。從 1981 年至 1994 年，她參與了全國田徑運動會分區賽，四川省，重慶市大大小小田徑運動會六十多次，每次都擔任裁判長，計時長或總裁判，在田徑場上叱咤風雲。那時，她還擔任全國十城市中小學體育教學研討會第一二屆重慶代表團副團長，多次赴全國各地調研或講學。1977 年，恢復高考後，她年年參與了重慶考區高考體育專業成績鑑證，讓有體育潛質的莘莘學子實現大學夢。十幾年間，她從事的教育，體育事業登上了她人生的巔峰！

幾十年過去了，只要來到重慶四十中舊校址前，我就想到聲音清脆，面色紅潤，穿着運動裝的阮老師，她那勃勃的朝氣，抖擻的精神總是激勵學生向上，催促學生前行。

這就是重慶四十中阮群彥老師，她既有在重慶市教育，體育事業輝煌的一面，也有當班主任對學生嚴格而又仁愛的一面。我初中時代遇上阮老師這樣的班主任，真乃三生有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