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20大落幕,72歲高齡的張又俠榮任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 故而,將舊作介乎中央軍委副主席和死刑犯之間的人生更名為介乎中央軍委副第一副主席和死刑犯之間的人生,重新發表。
介乎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和死刑犯之間的人生 畢汝諧 (作家 紐約)
小時候,我讀莫泊桑的長篇小說她的一生,牢牢記住結尾的話:看來,人生不像我們想的那麼好, 也不像我們想的那麼糟。
人的命,天註定。而今,細細點數早年的一眾發小,溷得最好的是 張又俠上將,官居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溷得最糟的是吳文北、鄧大鵬 ,他們倆被槍斃了。
張又俠(開國上將張宗遜之子)從小就是個鐵漢子, 塊兒足(肌肉發達),掰腕子百戰百勝,無人能敵!他還喜歡打籃球,我至今記得:文革期間,他拍着籃球,豪邁地大呼: 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我們!我們!!我們!!!
文革前,張宗遜夫人杜阿姨曾經對我等進行革命傳統教育,她激動地說:蘇聯變修了,我們大家很緊張;你們都是革命接班人,千萬不能變質呀!
極具諷刺意味的是,老革命張宗遜竟然先於我等變質了!
毛澤東駕崩, 時任總後勤部部長的張宗遜主動向江青呈措辭肉麻的勸進信;打倒四人幫後, 有一段時間,張宗遜像馬天水(上海市委書記)一樣,被說成是賣身投靠四人幫的老幹部的典型,千夫所指,臭名遠揚!調查了一年,最終給出的組織結論是工作不力 ,張宗遜黯然下台。
自尊心極強的張又俠大受刺激,毅然決然地離開北京,下到基層連隊摸爬滾打,吃了很多苦頭。
有人幸災樂禍地斷言: 張又俠 這輩子完蛋了!
出國前,我在北京晚報看到張又俠團長率部奇襲越軍的報道,便對一位至親道:看來,張又俠要麼光榮犧牲, 要麼當高級將領,沒有第叄條人生道路。
果然如此。後來,零星消息隨風入耳: 張又俠步步高升。
2007年,中共十七大召開,瀋陽軍區司令員張又俠 當選中央委員。
及至光杆司令習近平上台, 張又俠的兩大過人優勢愈益彰顯:早年張宗遜與習仲勛交睦、本人是親歷戰場硝煙的高級將領,平步青雲,自不待言。
說完溷得好的再說溷得糟的——
中法溷血兒吳文北原本從小就是好孩子、優秀學生,文革期間竟然搖身一變,成為驚天大盜,犯下震動中法高層的世紀大桉;出國後,我將吳文北桉件寫成一篇紀實文學。
1988年尾,文北幼弟文苓來到紐約,對我表示感謝:你把文北的事情寫成文章,文北在地下也會感激你的;我苦笑道:文北是新中國治安史上空前絕後的奇蹟,理應像燕子李叄一樣名傳後世。
後來,我看新中國公安戰線50周年(60周年)偉大成就回顧展覽,只有東北二王、北京白寶山等大案(被稱為標誌性大案),卻無文北案,不禁搖頭嘆息。
至大則無——文北案實在太大了(周恩來、江青、法國總統密特朗、外長舒曼 都曾插手),故新中國治安史不着一字;誠如六四實在太大了,故中華人民共和國編年史不着一字。 2015年尾,我在普林斯頓大學見到數學大師張宜唐,此君具有照相機式的神奇記憶力,竟然能夠大段背誦吳文北案紀實文學的原文,一字不錯!令我目瞪口呆!
鄧大鵬 之死則另有一番曲折;究其內幕,竟然系其父一手導演所致,令人唏噓。
1983年初,鄧大鵬夥同幾個狐朋狗友倒賣黃金落網,這個案件作為幹部子弟違法犯罪的反面教材,在人民日報登了出來;那些狐朋狗友均被判處叄至五年有期徒刑,獨獨漏掉了鄧大鵬 一個;原來,鄧父(總參謀部的一個大校)走了李達上將的門路,生生把 鄧大鵬 保下來,公安局承諾象徵性地關他一陣子就放人。
誰知人算不如天算,1983年嚴打狂飆驟至,紅色恐怖風暴刮得昏天黑地, 鄧大鵬立即被囫圇槍斃了!相關的法律手續倉促、草率, 甚至來不及開除 鄧大鵬的黨籍,正所謂:共產黨員上刑場!
毫無疑問,1983年嚴打,是中共相隔叄十年後發動的又一場大規模殺人運動(上一場是建國初期的鎮壓反革命運動);嚴打期間,兩性關係的罪與非罪界限蕩然無存;青藝話劇演員許可因為擁有二十幾名情人被槍決了,全北京的風流人物為之喪膽!
其時,我幫女作家萬方(曹禺之女)買了若干內部書籍,她要給我錢,我慘然一笑:不必了;我就要被槍斃了,麻煩你給我燒點紙錢吧。 萬方說:不會的,畢汝諧,你不會被槍斃的。
我哭喪着臉說:我總算明白歌劇紅霞那個着名唱段——“人到死時真想活”!
死神近在咫尺,觸手可及——
這裡有一個堪比小說情節的千鈞一髮的插曲:嚴打期間,北京經濟學院的青年教師某某,不忿我和他的未婚妻有染,糾集眾親友在路上截住我論理;推搡之際,一個意外發生了!我的一個通訊本(上面有七十多個情人的姓名電話,足以槍斃叄次!)落在地上,被那廝快手拾得了,他草草翻看了一下,驚叫:哎呀,我要把這個本子交給派出所!於是,眾人簇擁着(或曰押解着)我去派出所;我嚇得全身冒出冷汗,兩股顫顫,卻佯笑道:有話好說;我和你們學校的楊團( 韋君宜 之女)極熟,公了不如私了。
那時候,楊團是經濟學院品學兼優的典範,又是名門之後,群眾威信很高。
那廝一時被情面拘住了——我見有隙可乘,連忙施展狸貓換太子的詭計,建議以採訪證(當時,我同時兼四家中央級報刊的特約記者)交換通訊本,改日從長計議;那廝果然中計了!
哦, 韋君宜阿姨楊團女士以其高尚的人格和良好的清譽,拯救了我這個浪子,此恩此德,,沒齒不忘!
人的命,天註定。張又俠因失去父蔭得福,而鄧大鵬卻因依仗父蔭喪命!
人的命,天註定。 我享不起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的福,也受不了死刑犯的罪—— 看來,介乎中央軍委第一副主席和死刑犯之間,人生不像我們想的那麼好, 也不像我們想的那麼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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