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如何在台灣問題上表述自己的利益？

● 薛涌（紐黑文）
　　台灣立法院的選舉結果，使兩岸關係又一次成為媒體的焦點。大陸如何對應台灣的新政局，成為人們關心的核心問題。

　　長期以來，大陸的對台政策，一直受到西方及日本的主流媒體的缺席審判，在港台等地的中文自由媒體上，也頻頻吃虧。大陸除了通過官方新聞發言人僵硬地宣布自己的政策外，完全無從找到如何在“文明世界”的媒體上為自己辯護的竅門，有理時也無法贏得國際輿論。自己的戰略顧問、政治評論員等等，不能作為個人在媒體上現身說法。此一問題不解決，將來在危機關頭定會吃大虧。

　　具體到政策的解釋層面，中國政府一直是在民族主義的框架中解釋中國的對台政策，如強調台灣自古就是中國領土的一部分等等。這種民族主義的立場並非不對，也沒必要放棄。但是要知道，民族主義在西方媒體中基本上是個反義詞，美國人從來把自己的極端民族主義叫“愛國主義”。所以，若僅守着民族主義這一條理，不僅會被國際社會視為偏執極端，而且台灣人民也會從中感到受侵犯，覺得大陸人總是要以大陸人的感情來決定台灣人的命運，因而激發台灣本土民族主義的發展，對抗統一的訴求。

　　其實，關於統一的立場，完全可以從戰略均衡的角度來表述。只有把戰略均衡與民族主義結合起來後，中國政府的立場才更容易被國際社會所理解和接受。

力保台灣不失是安全基石

　　關於把戰略利益與民族主義結合起來討論的例子，可見於何炳棣先生前幾年在美國的中國史學界的一場學術辯論中的言論。這場辯論，主要涉及如何評價清朝的成就，這不是本文能夠討論的題目。不過何教授在評價清朝對現代中國的意義時指出：“中國的領土在清朝治下擴大了一倍。沒有清朝對西藏、西南等地的經營，抗戰中的國民黨政府就不可能守住重慶這個根據地，現代中國就無從談起。”其實，台灣對當今中國的意義，也不下於此。舉個具體的例子：中國在2010年，將每年需要進口1億2000萬公噸石油，相當於韓國目前的進口量；到2020年，這個數字會再翻一倍，50%的石油將依賴進口，超出日本現在的石油進口量！也就是說，未來中國的發展，比日本更依賴於海路。台灣一獨立，美國的軍事基地便會接踵而至，否則台灣無法解決自己的防務問題。這樣，在危機時刻，中國的海岸線就可能會被封鎖得風雨不透，這世界四分之一的人口，將再次面臨任人宰割的命運。力保台灣不失，因此是國家安全的基石。

　　可惜，中國政府在闡述自己的對台政策時，只講民族主義的原則，不明言自己合理的戰略利益。這大概是出於中國所謂“言義不言利”的傳統吧。可是，台灣畢竟已是個民主社會。你要死守着民族主義的大棒，要以一個不民主的政權“統一”一個民主的政權，在國際社會中自然處於道德劣勢。然而，自己戰略安全上的利益，在國際政治中卻是名正言順的砝碼。當年美蘇冷戰，不管雙方如何仇視彼此的政治制度，都還尊重對方對自身戰略安全的考慮。可是如今在美國媒體上，幾乎見不到中國方面關於中國戰略利益的言論，乃至公眾天經地義地認為中國無所謂戰略利益可言。你自己不爭，如何指望不喜歡你的人尊重你的戰略利益呢？

撞機事件暴露弱點

　　這一點在今年初的撞機事件中更顯露無遺。美軍的間諜飛機從沖繩起飛，竟能直逼海南島。撞機後，中國的另一駕飛機竟在家門口因飛行半徑所限，不敢在出事地點久留，迅速返航。這一過程，充分顯示了中國海防之脆弱。乃至撞機的地圖在電視上剛打出來後，美國公眾都吃了一驚，覺得那簡直就在中國的國界之內。中國政府本應利用此機會，向美國公眾大肆宣傳，表明自己在戰略安全上的擔心：看看，你們的飛機，可以輕易把從大連到海南島的中國海岸線全部封鎖，我們現在就在你們的全程監視之下度日，如何能高枕無憂？如何能再讓台灣獨立、成為你們的又一個軍事基地？難道有一個沖繩還不夠嗎？美國人骨子裡是非常實際的。

　　一個統治世界四分之一人口的政府如能據理展示自己的國家安全上的弱點和憂慮，美國公眾會對中國的戰略利益有所同情。可惜，中國政府只顧就事論事，白白浪費了宣揚自己戰略利益的機會。結果，這一事件明明顯示了中國的國防面對美國簡直是無險可守，顯示了美國對中國的威脅，但美國的媒體上，一天到晚在談論中國部署了什麼導彈，仿佛是中國在威脅別人。

　　對台灣民眾也是如此。你若天天講民族主義那一套，台灣人會覺得你太有侵犯性，老想把大陸人的意志強加於台灣人頭上。但如果從戰略利益的角度闡述統一的立場，那就等於向台灣人說：“我們並不想強加於你們什麼，更不想改變你們的政治制度和生活方式。只是你們不要走獨立之路，逼得我們家門口無險可守，晚上睡不着覺。

　　我們是在防守而非進攻，你們不要欺人太甚。況且，從目前兩岸經貿交流的發展趨勢來看，中國未來的和平發展，也是你們的利益所在。請不要逼着我們和你們拼命”。

　　這樣的道理，顯然比民族主義的意識形態在台灣民眾中更有號召力。

　　在自由世界的媒體中，政府發言人的角色微不足道，反而是政治家、顧問、評論家們直接對媒體發表的談話，對輿論影響最大，甚至每天都在製造新聞。中國政府如在這方面不改革，等於在媒體上不戰而降。不要忘記，二戰後，沒有一個國家在戰場上是美國的對手。唯一戰勝美國的是越南，而其使用的最佳武器就是媒體。

《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