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南方多個省市發生雪災，2月2日國務院辦公廳下發緊急通知，明確採取以煤定電、以電定用、有序用電、節約用電措施，嚴格控制不合理用電，嚴格控制景觀照明用電，限制娛樂場所用電，杜絕“亮化”工程等浪費現象。據報道，上海已關閉所有的景觀燈以節能保電，北京的娛樂場所（如歌廳）已接到限電通知（2月3日《新京報》）。

　　在自然災害面前，出台這一緊急措施自然是必要的。但因報道中頻繁出現“景觀”一詞，卻讓我想起了法國思想家居伊・德波（GuyErnestDobord）的著作《景觀社會》。作為“情境主義國際”（SituationistInternational）的創立者，德波一生中做的最重要事情之一是以“景觀”為核心概念，批判性地分析西方消費社會的種種現象。而對於過度開發資源所造成的威脅，德波也憂心忡忡。他以反諷的口吻說：“海洋污染與赤道雨林的破壞威脅着氧氣的補給；地球臭氧層受到來自工業增長的威脅；核輻射在不可逆轉地積聚。景觀對此給出的唯一結論是，所有這些現象都無關大礙。”為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德波的回答是人們已形成了一種景觀思維。

　　中國雖然還沒有完全進入景觀社會，但景觀思維卻似已成型。比如，為了顯示我們的豪邁和氣概，我們已修建了許多標誌性的宏大建築；為了讓這些建築更具有景觀效果，各種各樣的景觀燈便一哄而上。這種建築白天瞅一瞅，或者黑乎乎或者白森森，並無什麼可看之處，但一到晚上，它們全部都變得流光溢彩，熠熠生輝了。想起上世紀50年代，詩人公劉面對上海夜色，大放歡歌：“燈的峽谷，燈的河流，燈的山/六百萬人民寫下了壯麗的詩篇/縱橫的街道是詩行/燈是標點。”這種豪言壯語似乎已預示了景觀燈的發展方向。我們今天動不動就燈火輝煌燈紅酒綠，或許就是發揚了燈山燈谷的光榮傳統吧。

　　但一場雪災卻讓我們想到了油盡燈枯，也讓我們意識到燈原來是用電的，電原來是靠煤的。煤運不上去，就出不來電；電發不出來，就亮不了燈。這種道理其實非常簡單，但平時我們是不會去考慮它的；大概也只有在一個非常時期，才能讓我們想起常識。當然，我們現在考慮的往往還是如何運煤，不到更非常的時期，我們還想不到煤用完了怎麼辦。十多年前，為了調研，我曾隨工人進入山西某大型煤礦的井下巷道。他們當時就告訴我，這個煤礦沒有多少年壽命了，因為煤快挖光了。數年之後，此煤礦果然關門大吉，工人們又轉戰他處了。

　　我之所以把這個問題提出來，是因為在相當長的時間裡，節約一直是我們的傳統美德，但近一些年，節約有罪、消費有理卻正在成為我們的主要理念。既然要消費乃至奢侈消費，就需要開發開採更多的資源；資源耗費越多，我們的生態環境就變得越差；環境越差，全球變暖的步伐就越快；變暖越快，雪災的機會或許就會越多。這場雪災據說是50年不遇，是不是以後它會隔三差五來一次，也未可知。早在100多年前，恩格斯就說過：“我們不要過分陶醉於我們人類對自然界的勝利。對於每一次這樣的勝利，自然界都對我們進行報復。”當我們憋着勁移山填海造大壩時，這種話我們可以不信。但問題是，我們可以不信，卻沒辦法阻止自然界對我們的報復。而一旦報復起來，我們的“亮化工程”立刻就變得暗淡起來，我們即將開始的景觀社會也會變得異常脆弱。

　　我想，雪災儘管來勢兇猛，但終歸還不算可怕，可怕的是人們心頭逐漸膨脹的貪婪攫取，還有慢慢形成的過度消費的社會氛圍。所以，在這非常時期，雖然“節約用電”終於喊出來了，但一切風平浪靜之後，這個措施或口號會不會繼續有效，我很懷疑。我們這個民族很容易健忘，君不見，2003年“非典”一鬧，許多人倒是素食清心了一陣兒。待雨過天晴，那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珍禽異獸，就又成了許多美食家的下酒菜。這麼不長記性，你說讓人如何是好？據說，美國前副總統戈爾做的那個紀錄片《不願面對的真相》（AnIn-convenientTruth）隱藏着雪災的一些秘密。倘若讓老百姓從根子上知道一些事情，很可能比臨時性的“節約用電”措施更管用。（作者系北京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編輯：東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