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與中國的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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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昕
“申奧成功了,足球出線了,WTO加入了,我結婚了!”這是《北京青年報》的一位年輕的編輯在其婚禮上的致辭。據中國最受歡迎的報紙之一《南方周末》報道,在2001年的最後一個月,“申奧成功、足球出線、WTO加入”,已經成為中國許多喜慶場合的標準開場白。
的確,2001年是中國的喜慶之年。在一個生活品味日趨走向多元化的時代,很少有什麼事情能讓億萬中國人舉國同慶,而這樣的事情居然在2001年發生了三起。
對中國來說,2001年是一個分水嶺。未來的歷史學家肯定會這樣記載:2001年是中國走向全球化的一年,尤其是在12月加入WTO,乃是中國現代化歷史上屈指可數的最重大事件之一。
“與國際接軌”
這一分水嶺的重要意義,堪同1978年12月鄧小平重返中國政治舞台相提並論。當時並沒有舉國同慶的場面,只有那些對政治敏感的都市中國人,才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中國的巨變即將開始。然而,沒有人想像到20年後的中國會發生如此滄海桑田般的變遷。
同1978年那一歷史時刻的中國人似乎有所不同,2001年擁抱全球化的中國人,具有更加清醒的歷史意識和更加廣闊的國際眼光。事實上,“與國際接軌”這五個字,自1995年以來便成為中國政壇和輿論界的流行用語。在20世紀90年代的最後五年,中國不僅是外資輸入大國,而且是西方市場經濟制度的引進大國。政治、經濟和知識精英們不遺餘力同國際接軌的努力,促使中國的經濟體制和經濟結構發生了歷史性的變化。正是這些變化,促使中國長達15年的“入關”申請,終於在2001年修成正果。
在歡欣鼓舞的同時,中國的精英們依然保持了應有的冷靜,他們清醒地意識到,同國際接軌,是中國面臨的嚴峻挑戰。迎接這一挑戰的關鍵,乃是中國的各級官員,全面了解市場經濟的運行規則,並且依照這樣的規則,改造中國的各級政府。基於這樣的認識,在中國各地出現了各種各樣的WTO培訓熱潮。熟悉國際經貿規則和市場經濟運作的經貿人士和學者,成為中國走向全球化之後的第一批贏家。
民營企業首先獲得國民待遇
在2001年的最後一周,中國政府把加入WTO的文件翻譯成中文,公布在對外貿易經濟合作部的網站上。雖然對這些文件的細節有深入了解的人並不多,但是WTO規則中的“國民待遇”和“透明性”,已經成為中國政壇中耳熟能詳的理念,而這些新理念已經並且正在為中國的政治經濟帶來積極的變化。
所謂“國民待遇”,乃是WTO所規定的非歧視原則的一個具體體現,它要求各成員體對其管轄區內的本地企業和個人、外國企業和個人給予相同的待遇。然而,這項原本針對歧視外國人和外資企業行為的規範,對中國內部民營企業的發展,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催化作用。
中國的民營經濟,從80年代的個體經濟(也就是市場經濟中所謂的“自雇”self-employment)到90年代的私營公司,已經取得了長足的發展,成為促進經濟成長、提高就業的重要經濟部門。然而,長期以來,受到原有計劃經濟體制的影響,民營經濟部門在市場准入、信貸、進出口、引入外資等多方面,處於不利的地位。在意識形態上,民營經濟長期以來被視為非社會主義,備受歧視。在1989年六四事件之後,中共高層還一度揚言要讓個體戶們“傾家蕩產”。
在中國努力加入WTO的同時,對內實行“國民待遇”,也就是取消對民營企業的各種歧視性規定和待遇,切實改善民營企業的經營環境,成為中國經濟界的強大呼聲。中國著名的經濟學家吳敬璉便在2001年多次向政府提出這一建議。
對於中國民營經濟界的人士來說,2001年的7月1日是一個難忘的日子。這一天,中國最高領導人江澤民在中國共產黨建黨八十周年的紀念講話中,第一次把民營企業家,定位為“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事業的建設者”,為民營企業家加入中國共產黨鋪平了道路。民營經濟最終獲得“國民待遇”,也指日可待。
透明性與“官本位”社會的崩解
WTO的透明性原則,要求成員體政府所頒布的法律、法規和政策,向所有需要了解的人公開。為了適應加入WTO的挑戰,中國沿海先進地區的不少地方政府,已經發起了所謂“政務公開”的運動。上海和廣州是這一行政改革運動的先鋒。自2001年起,所有地方性的法規和政策,都在政府公報中公開。
這一措施,對於長期生活在市場經濟中的人們來說,乃是天經地義,因此熱衷於暴露中國醜陋黑暗面的西方主流媒體,絕對不會認為這一變化具有新聞價值。然而,對於中國人來說,這一小小的變化,乃是打破中國僵化的“官本位”社會的一次大躍進。
長期以來,中國社會形成了一種獨特的行政化等級體系,每一個人都在其中擁有特定的“行政級別”,儘管他們也許並不擔任任何行政職務。
筆者在1991年出國留學之前在一個研究所任助理研究員,相當於所謂“科級幹部”,而所里的副研究員相當於“處級”,正研究員相當於“局級”。依照這樣的制度,中國的教授、演員乃至和尚,都有級別。當時政府發布的政策,都以“紅頭文件”的方式,按照級別逐級向下傳達。如果某一政策只能傳達到處級以上,那麼筆者即使是專業的政策研究者,也無緣接觸到這類政策的內容。
當昔日的“紅頭文件”變成今日的“政府公報”,所有人都可以購買甚至免費索取之日,“官本位”的制度開始瓦解了。事實上,早在80年代末期便有一批中國的知識分子對“官本位”社會口誅筆伐。10年後的今天,正是全球化推動這一社會變革。這種不是新聞的新聞,每天都在全球化時代的中國發生。
作者為美國加州大學伯克萊校區中國研究中心博士後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