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元貶值看未來亞洲經濟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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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涌（紐黑文）

　　去年5月，筆者在香港《信報》發表一篇題為“日本會不會堵住東亞的發展之路？”的文章，警告日本有可能通過日元貶值而與亞洲諸國進行惡性競爭，阻礙亞洲的經濟發展。到了年關，日元跌破130的心理大關，被筆者不幸言中。痛定思痛，亞洲諸國應對日本經濟對亞洲的“貢獻”放棄幻想，拋開日本的“領導”，加速東南亞與中國的經濟整合，走自己的發展之路。

　　日元今天的貶值，不僅起因於日本政府的投機行為，而且是日本在成為經濟大國後經濟發展失策的一個自然結果。為說明這一點，這裡不妨將筆者當時在《信報》的文章中的主要觀點複述如下：

　　二戰後，日本認識到自己無法全面與美國競爭，不得不選擇發展重點。在外交上，它採用著名的“吉田路線”，放棄軍備，從美國那裡享受免費國防。在科技上，放棄大規模的基礎科學的研究，甚至連航天技術也被束之高閣，以求讓美國人能高枕無憂。同時，利用與美國的同盟關係，集中力量消化美國的基礎科學的研究成果，發展應用科技。用新力公司的哲學來說，就是把最尖端的科技，運用於最日常的產品。結果，這種“短平快”的戰術，為日本帶來了舉世無雙的經濟增長。

　　然而，日本最大的錯誤是，當它一躍而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強國，“日本第一”的呼聲已使美國人聞風喪膽之時，未能及時調整國策，把後進者的戰略轉化為領先着的戰略；未能大力發展基礎科學，成為高科技的龍頭。如今，在以互聯網為主導的新經濟中，日本不僅大大落後於美國，許多方面甚至還不如台灣。其主要的傳統產業，如汽車製造、家用電器，已不再是壟斷性的高科技產業，並頻頻受到東亞新興工業國家的挑戰。

已少有獨步領先的產品

　　現在日本能說的出來的在國際上獨步領先的產品，除了NHK的高清晰度電視外，幾乎已找不出太多來。用分析家的話來說，日本擁有良好的工業技術。這些技術，可以用來為新興產業提供高質量的服務。例如，日本可以為互聯網時代生產最優良的屏幕。但是，為既有產業提供服務，與獨立創造新產業的效益不可同日而語。日本已喪失了利用領先他人一步的技術壟斷，獲取最大邊際利潤的能力。這類問題不解決，不僅日本經濟難以翻身，東亞也將受“殃及池魚”之累。試想，如果日本的工業長期陷在其傳統產業中不能自拔，它與同樣擁有這些產業的東亞諸國的關係，就從領先一步變為領先半步。日益萎縮的邊際利潤將迫使它貶低日元，降低勞動力的成本，在汽車製造、家用電器等產業上，與新起東亞諸國死拼。而日本固有的技術和資金的優勢，可以使它在這種低層次競爭中占得上風，抑制東亞的發展。

　　如今在全球競爭中求發展的東亞，已演義成“自古華山一條路”的格局。如果日本站在前面而不往前走，就會堵住東亞的發展之路。

　　固然，這篇文章是有針對性而發，無法全面論述當今的“日本問題”，但卻指出了亞洲在日本的帶領下以“雁行”的模式發展的戰略構想的破產。這一“雁行”模式，本是戰前日本“大東亞共榮圈”的基本構想，戰後再次被美國人重建，以服務於其冷戰的利益。東南亞、台灣、韓國等經濟體曾由此受益，也是不爭之事實。但是，這種“受益”，充其量不過是分些當時暴富的日本的剩飯剩菜而已，絕不能說這一“雁行”模式是為亞洲諸國的利益而設計。如今在後冷戰時代，如果亞洲諸國還以“對亞洲的責任”來提醒日本顧及其經濟行為對亞洲的影響，無異於痴人說夢。這次日元大貶值，有些中文媒體稱這是一次對鄰國珍珠港式的財政襲擊。可見不少人在此之前，對這一“雁行”中的“首雁”還有一廂情願的期望，結果被貶值弄得措手不及。

從未想過其領袖責任角色

　　其實，日本並非今天才背叛亞洲，而是從來沒有想承擔過對亞洲經濟的責任。戰後日本經濟的發展，受益於美國市場遠遠大於其受益於亞洲市場，在國際經濟體系中一直持“搭便車”式的占便宜心態。因此，日本人會對美國的反應十分小心，卻不可能考慮亞洲輿論。布什政府的財長奧尼爾本以主張“弱美元”而著稱。但當他的談話觸動美元對日元匯率下跌後，他開始收回前言。可見美國對日元貶值至少是默許。美日關係在80年代由於貿易競爭而日益緊張，但如今兩國經濟實力再次拉開距離，自信的美國，不願多和日本斤斤計較，而是更珍惜日本的各種國際合作。所以，這次日元不僅肆無忌憚地大貶，甚至有的日本政客放出日元對美元要跌到140才合理的話來。明擺着，日本政府盤算的不僅是把亞洲的進口產品從本國市場上最大限度地排除，而且要在美國市場上與亞洲諸國進行殊死的競爭。

　　美國學者勞拉·海因(Laura E. Hein)曾一針見血地指出：日本在戰後一躍而成為世界第二經濟大國，其經濟行為對世界有舉足輕重的影響。但是，日本人滿腦子是別人的經濟行為怎樣使他們受害，而從不考慮自己的經濟行為對他人有何不良後果。這種“受害者情結”，與他們在政治上（特別是戰爭問題上）的“受害者情結”一脈相承。亞洲人不要覺得自己守着這麼一個闊鄰居就會得什麼好處。

　　第二，自家貨幣的“硬度”，反映着本國的國際地位和經濟實力。2000年初，日元對美元的比值一度升至101日元左右，鈎起了日本人80年代“日本第一”的黃金夢。

　　當時的日本書店裡，曾大肆銷售大日本帝國再次崛起的暢銷書，預言進入21世紀後，美國的經濟泡沫破滅，日本經濟再度崛起，日元對美元的兌換率會維持在100日元上下。兩年過去，美國經濟泡沫固然破滅，但日本跌得更慘。比如，2001年11月的工業生產比10月下跌了1.8% ，比經濟學家們的預測多跌了一倍；工業生產指數只有90.9，為89年11月以來的最低點；2001和2002年，日本經濟預計將以1%的速度萎縮。失業率從10月的5.4%漲到11月的5.5%；等等，等等。

　　日元想打腫臉充胖子，怕是也支持不久。日元的貶值，如同“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你想擋也擋不住。如筆者5月所預言，日本經濟將越來越跌到與亞洲新興經濟體同等水平的地步，到時大家就將成為對手。

　　總之，日本對於領導亞洲經濟，既無意願，又無能力。相反，日本在與美國的經濟實力拉開距離後，會利用自己對亞洲諸國的既有優勢，壓制亞洲經濟的發展。這是大家不得不面臨的現實。為對付這一未來的區域“土豪”，中國、東南亞與韓國應加快經濟整合的步伐，以對付日本在亞洲的“單邊主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