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Q與“說不”症候群 |
送交者: 早春二月 2002年01月06日14:56:59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阿Q與“說不”症候群 易大旗 一、“你們可看見過殺頭麼?”阿Q說,“咳,好看。” 民族主義洪流縱橫數年,紅旗漫捲西風,天下咸與“說不”,委實壯闊得很。原不曉得承平之世,愛國可以愛得如此“肉緊”__這是一句簡明而傳神的粵語,大意是毛髮倒豎,青筋暴突,連肌肉群都發生了痙攣。911之際,“說不”一族的情懷升華到了極致,舉國狂歡,喜極而泣,國恨家仇一瞬間在別人的鮮血里得到了洗雪,真是天理昭昭! 如此“愛國症候群”,正好給透視新潮民族主義提供了一個參數。我讀帖子才知道王怡說過如此警句:在中國“做一個民族主義者是不需要讀書的。”我不妨來做點補充:“在中國要做一個愛國者是不需要愛中國人的。” 對於911狂歡者來說,他們胸臆之間已裝載着國家民族等龐大而沉重的意念,實在騰不出犄角旮旯去容納對異族災難之同情了,不過,痛惜自己同胞的生命,似乎應該是愛國志士的起碼情感吧?殊想不到,在高入雲端的國家圖騰面前,同胞的生命只是匍匐於下的蟻螻__911恐怖襲擊中,共有60多位華人魂斷於斯,世貿大廈里有15間以上的官方中資機構以及香港公司和五家台灣銀行分行,更有許多美國華人公司和為別的公司工作的華裔員工,還有撞擊世貿大樓那架民航客機上勇敢的華裔空姐。或許,這些黑髮黃膚的死難者已經被愛國同胞們“出了族”,其香火牌位再也無緣擠進吾族我姓的偉大宗祠了。然而,撞擊五角大樓的飛機上卻有兩個用大陸標準拼音的中國人名字,他倆是來美探視留學兒子、正要取道洛杉磯返回中國的一對老夫婦。實不知這個橫遭無妄之災的家庭,驟聞祖國親人在歡呼雀躍,心底下作如何想。 不過,大凡壯烈之舉,總要傷及無辜,在國家民族至高無上的香案面前,芝麻綠豆之事又何足論?於是,無論正宗嫡親還是旁門庶出,中國的血統與親緣都已不值一文,他們和數千美國平民的肉體一道灰飛煙滅,在“說不”鬥士刻骨仇恨的灼熱高溫之下,這些同胞的生命價值和尊嚴都如一縷輕煙般被蒸發了。 於吾土吾民,名教之類素來重於泰山,人命之賤,更輕於鴻毛。如果人命與什麼宏偉的目標、豪壯的事業有所勾聯,這般赴死,尚有可觀之處。如阿Q所想:“似乎覺得人生天地之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殺頭的。”於是,阿Q綁赴法場時念叨了一句:“過了二十年又是一個……” “好!!!”從人叢里,便發出豺狼嗥叫一般的聲音來。(見《阿Q正傳》) 二、“阿Q,同去,同去。”於是一同去 愛國狂飆迭起於九十年代。此時之愛國,除了“肉緊”,倒也不算太累。因為愛國的主題已濃縮簡化為兩個字__“說不”!臻達興奮期時,無非是腎上腺素急劇分泌,喉嚨充血,牙床發炎。這般愛國,非但阿Q愛得,連“又癩又胡”的王胡和“又瘦又乏”的小D也愛得。 其實,愛國主義所以崇高,正在於它是平凡而踏實的。讓天更藍草更綠(不是往草坪上噴綠顏料,象去年申奧之市政奇蹟);讓社區和睦家鄉安泰;令貪瀆無門政治清明;令言論不致治罪人權得以保障;使偽劣商品不再橫行;使貧民的孩子不再失學……乃至於何日拆下千家萬戶壁壘森嚴的防盜門,這也是任重而道遠的愛國目標。更細微者,便是管束好氣管里那口黃痰,別讓它濺落到社區的街道或是某假想敵國的使館外牆。不過,大凡罵罵咧咧的“說不”英雄偏偏都是氣管炎患者,痰液產量旺盛,發射的速率與力道均無比強勁,一愛起國來,便彈如雨下,擲地有聲,教異己之輩望痰披靡,抱頭鼠竄。 這些新潮愛國者因“合群”而“自大”,他們盤踞着想象中的道德制高點,迎風抖開“正義”之大纛,上下翻飛,氣吞萬里如虎。他們之愛國,舍小事而不為,只奔那些假想的民族宿敵殺去,一波又一波說不吼叫之餘,國家陡然比以前強大了許多,至少丹田中氣益發豪壯,貫注於任督二脈,於是,敵人一天天爛下去,我們一天天好起來;東風吹,戰鼓擂,今天的世界到底誰怕誰;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毛澤東,毛澤東,跟着你槍林彈雨里走!”(話劇《切.格瓦拉》插曲)……這聽着怎麼這般耳熟? 諷刺的是,說不壯士們擎旗示威,圍砸西方使館,興盡方歸,回到防盜門後酣暢地吁出一口長氣,如同阿Q回到土谷祠,“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躺下了”。在防盜門後面說不,這本身就是極為荒誕的意象。連看見雞鳴狗盜之徒都要躲着走的愛國者,偏偏膽氣粗豪地對着遙遠的列強說不!這叫先攘外而後安內。大概中國的治安問題也是西方霸權造成的,非但如此,連道德不振、人權不昌、反腐不力、走私不靖、污染不除、洪水不退、久旱不雨……都是霸權主義惹的禍,所以才要斬釘截鐵地說不!美國?說不!日本?說不!英國好象夾起尾巴了,但近有彭定康“政改”之惡,遠有鴉片戰爭之殃,所以也要說不!德國法國似乎好一些,但莫忘八國聯軍之恥,於是亦要說不!“第一個該死的是小D和趙太爺,還有假洋鬼子,……留幾條麼?王胡本來還可留,但也不要了。” 據“說不”壯士口稱,他們絕對代表了當代中國人的主流。於是去想:在這撥“說不”群氓手裡,二十一世紀真的被打造成“中國人的世紀”,這有多麼可怕!然而轉念卻又悟出,在貪瀆橫行、滿目假貨、公德傾圮的世風之下,加上在防盜門後面長大的一代,中國要真正強大起來,委實不易。 幸而,說不群氓是否真的代表了中國人的主流?看來頗有疑問。 三、“造反了!造反了!”“運動啦!運動啦!” 從“五.八”炸館到“九.一一”狂歡,再到扒裙和擲糞兼胸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愛國憤青的暗瘡終於流膿潰瘍,不上點藥實在是不行了。 那邊廂付了兩千萬“炸館”賠償,這邊廂付了四百萬“砸館”賠償,當時以為這區區四百萬是值的,人民群眾偉大的愛國熱情是最寶貴的財富。殊不知此物是把雙刃劍,劍及履及之餘,一個不留神竟戳破了“民族主義”斑斕的戰袍,原來內里是義和團大師兄還魂的舊軀殼。 九一一狂歡是膿瘡大潰爛的集中體現,真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劫機撞樓的死士沒想到在遠方有如此之多的精神盟友,難怪拉登的講話里要特別提到“Chinese”了。這種舉國大狂歡卒被十二道金牌所取締。於是說不一族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委曲和彆扭,這一片愛國精忠遭到了官府的封殺,直似阿Q之被“不准革命”。試想數年以來,他們的磅礴的吶喊十盪十決,響遏行雲,無堅不摧,何以一夕之間被施了緊箍咒? “阿Q當初很不快,後來便很不平。他近來很容易鬧脾氣了;其實他的生活,倒也並不比造反之前反艱難,人見他也客氣,店鋪也不說要現錢。而阿Q總覺得自己太失意,既然革了命,不應該只是這樣的。” 再後來,畢竟有人想通了,於是便斟酌字句地解釋,當初的叫好“然而……總之……不過是……而已”無論怎麼閃爍吞吐,這畢竟是認知的進步。可惜,並非所有人都幡然悔悟,他們按下“叫好”舊帳不表,轉而以更高昂的分貝“說不”。如同阿Q頓悟:光要投革命黨是不行的,光盤上辮子,也是不行的(不但秀才盤了,連小D都盤了),要革命,就要乾脆自己來做革命黨。 然而嚴霜驟降,轉眼之間,說不一族的氣勢到底弱了許多。此刻再拍胸脯聲稱代表了中國人民的主流,那底氣聽去也不那麼硬朗了。好在,趙薇的那條裙子又婀婀娜娜地飄了過來,“說不”豪客登時軍心大振,於是萬炮齊轟,辣手摧花。從扒裙的口腔快感到砸糞加胸襲,果然是燕趙多慷慨悲歌之士,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返,“帶了牙膏牙刷準備坐牢”的廿五歲河北義士一擊得手,遂令愛國主義又提升到一個嶄新的層面。 美中不足的只是,義士的武器稍嫌原始了一點,考其源,卻也是祖傳絕技,用排泄物去伏妖鎮邪,遠有《東周列國志》,近有扶清滅洋的義和團。戰鬥正沒有窮期,老譜將不斷襲用。 眼見今年日本軍艦就要首訪中國,真正的太陽旗耀武揚威地呼啦啦抖開了。待要怎地?若申請碼頭示威,獲得批準的可能性是零;若策劃也門式的橡皮快艇自殺式攻擊,只怕在中國僅能找到潑漆和擲糞的義士,“雖萬千人吾往矣”此語,實難坐言起行;算來算去,不如未雨綢繆,設計一台遠程擲糞機,確保命中日本軍旗的膏藥紅心,足矣。 說來令人扼腕嘆息,說不壯士的志向和目標都越來越卑微,“五.八”炸館時還能把假想敵國的使館砸得個五顏六色,到如今只能向自己人下手了,糞砸一個小明星,普天下鬧得群情鼎沸,這般愛國也愛得太窩囊了。實難怪,“中國的男人,本來大半都可以做聖賢,可惜全被女人毀掉了。” 話又說回來,雖則九一一之後風雲突變,說不一族喜聞樂見的急風暴雨式的群眾運動基本結束。但筆者嘗在《愛國的學問》作過淺析:在當代中國尚未重鑄神聖的“終極信仰”之前,民族主義還是當下能凝聚民心的唯一精神資源。世事白雲蒼狗,而西方列強亡我之心不死,有誰能斷言神州不會再卷“說不”狂飆?如此,他們便有了大展鴻圖的舞台,可以再壯烈一把了。 “不知怎麼一來,忽而似乎革命黨便是自己,末莊人卻都是他的俘虜了。他得意之餘,禁不住大聲的嚷道:‘造反了!造反了!” 又或類乎《芙蓉鎮》裡失心瘋的文革遺臣,敲鑼疾走,口中狂呼:“運動啦!運動啦!” 四、“而且‘忘卻’這一件祖傳的寶貝也發生了效力。” 有一位我所尊敬的網友再三提醒,要把官府和群眾區分開來。按我的理解是,對官府的批判無妨尖銳,對坊間民眾就要禮讓一些,毛要順着捋。 首先要說個分明,我並不把反官府視為已任。粵語云:“有碗數碗,有碟數碟”,意即有一說一,有二說二。兩年多前,我曾撰文批判官府在巴爾幹危機中的立場和政策,但今日我卻支持官府在國際反恐怖行動中採取的明確立場。此系真正以國家利益、民族大義出發的選擇,這才叫愛國!話又說回來,如果官府不愛國而總是誤國,它又何以圖存?這次官府果斷地撥亂反正,沒有在一派說不鼓譟中把這個民族引入歧途,委實教人舉手加額。 至於說到坊間的愚氓群落,魯迅先生從來就不假以詞色。單舉《熱風》裡的《合群的愛國的自大》,就宛如一帖猛藥,正對今日說不一族的病症。他寫道:“因為這種蹲在影子裡張目搖舌的人,數目極多,只須用mob(烏合之眾)的長技,一陣亂噪,便可制勝。勝了,我是一群中的人,自然也勝了;若敗了時,一群中有許多人,未必是我受虧;大凡聚眾滋事時,多具有這種心理,也就是他們的心理。他們的舉動,看似猛烈,其實卻很卑怯。至於所生的結果,則復古,尊王,扶清滅洋等等,已領教得多了。所以多有這‘合群的愛國的自大’的國民,真是可哀,真是不幸!” 既有魯迅先生在前,我再於說不英雄的皮毛上逆着捋一把,似乎也沒什麼大不了。何況,他們還有另一祖傳的寶貝__忘卻。這也是《阿Q正傳》裡告訴我們的。 被輿論導向調教出來的憤青,已渾然忘卻九十年代初的軼事了,當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之際,中國青年去美國大使館請纓參加抗伊志願軍,雲南一教師寄去了五萬人民幣捐款,後由老布什總統寫感謝信連支票一併寄還。接下來,他們當然也忘卻了自己心儀的英雄米洛舍維奇被人民推翻,而且現今正在國際法庭受審。自不待言,他們也忘卻了九一一發生之初,自己是如何把拉登奉為反美反霸的偶像,為順應潮流,連以拉登肖像為主題的紀念品也擺上了小攤,旋即被官府掃蕩收繳。更不消說九一一之後持續的狂歡了,確實,恐怖分子的殉道自殺,對全世界的狂熱民族主義者、宗教狂、偏執狂、理想迷狂們都是巨大的煽動和鼓舞,人家做到了,我們為什麼不去做?為信仰、為神祉、為偶像、為國家、為民族的光榮去赴死,腳下不惜鋪墊着他人的鮮血與白骨。 幸而在中國,並不盛產殺身成仁的刺客,如他們所言,是“然而……總之……只不過……而已。”我也不妨來“然而”一下__是誰在妖魔化自己的國家和民族?如果他們真代表了中國和中國人,這樣的國家民族還需要別人來妖魔化嗎? 所以我想,他們沒有資格去代表什麼,充其量是代表了一種時代熱病。這昏熱症還會延續下去,但至少目下已不是他們的好年景了。中國加入WTO,審時度勢,官府已着手調整“導向”了好些年的態勢,反美反霸已不再是主旋律。想來也是,“說不”雖能提氣醒神於一時,卻似飲鴆止渴,一如先賢訓誨:“天下之理,舍親就疏,舍本求末,舍賢就愚,舍近就遠,可暫而已,久必害生。”中國的事情,靠“說不”就能說得個祥雲繚繞、紫氣東來、市列珠璣、戶盈羅綺、海晏河清、國泰民安? 於是,說不義士的一腔孤忠有行無市,漸有了些積壓求售的意思,心情鬱卒了一點,在所難免。如同阿Q因和趙舉人同宗,便有道德優越感,向來瞧不上異姓之人,不想竟被人打了,而且動手的是不姓趙的王胡,阿Q至為困惑,“難道真如市上所說,皇帝已經停了考,不要秀才和舉人了,因此趙家減了威風,因此他們便小覷了他麼?” 其實也沒人敢小覷了說不義士的勇武,只不過季節更迭了,眼見“時易失,心徒壯,歲將零。”既然如此,也就不妨收拾心情,蓄勢待來年吧。 五、我手執鋼鞭將你打 又有論者謂:“同胞們樸素的愛國感情……”意思大抵是,既愛國而且樸素,便不容褻瀆。殊不知,這正是說不豪客旺盛鬥志之源泉,如同一道義和團的神符,僅“愛國”二字,便占據了至尊的法統地位,便立於不敗之地,可以咄咄逼人地展開道德討伐。這樣的天兵天將,委實不易抵擋。 然而,他們真的那麼愛國嗎?如果愛國就得捋袖握拳,扒裙砸糞,那便真要禮讓一下,把國讓給他們去愛好了。其實愛國與說不,前面已經論及。舍難就易,去繁從簡,當然“說不”來得最痛快了。 說到“樸素”二字,我倒不陌生。文革中“樸素的階級感情”到處泛濫,翻起的卻是茫茫血沫子。“樸素”__多少罪惡假汝之名而行! “樸素”並不具有天然的道德優勢,它常常是愚昧無知的代名詞。三十五年過去,彈指一揮間,文革諸法如有天授,居然在說不後輩中薪火相傳。我看到了牆倒眾人推,一片“版主下台”的怒吼,幾與“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近同;我看到了異己者的“中國人”資格被剝奪,亦和“揭穿”、“戳破”和“撕畫皮”庶幾近之;我看到了身為論敵他的“屁股”定位和“政治立場”被過細勘察,他與之無關的言談、文章亦被羅織罪名和深揭狠批……如非見識過文革大陣仗,還真有點膽怯膝軟,惹不起便要躲,或者乾脆望風歸降算了。 這讓我悟出:三十五年前之文革浩劫,決非偶然! 忽又念及一樁軼事__九十年代中期,台灣《聯合報》組織了一次華文文學研討會,會畢的餘興節目是遊逛某遊樂場,不外是鬼屋、海盜船、過山車之類。與會的王蒙與文友談笑風生之際,忽作調侃妙語,謂巴金先生屢屢進言建立文革博物館而不得,真不如造一座文革遊樂場算了,讓大家在刺激恐怖之中感知文革舊事,娛教於樂……聞言者有人竊笑,有人不悅,以為王蒙甚失口德,大有“把屠夫的兇殘化為一笑”之嫌。 現在看來,王蒙之笑話里卻也深蘊睿智,兼且切實可行。倘若文革遊樂場建成,當能福蔭子孫,前提是要採取雙向互動的玩樂形式,你扮演造反派之餘,也必須當一回牛鬼蛇神。先捋袖揮拳把人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而后角色轉換,如法炮製;當你被憤怒聲討時,也必須搜索枯腸地坦白交代、低頭認罪,挨打是不免的,但在觸及皮肉之外更要觸及靈魂。當然,遊戲程序規定你也得手持糞瓶向牛鬼蛇神砸去,然後被人砸一回,體驗渾身糞汁橫流的滋味。如此娛教於樂,正是“為了忘卻的紀念”,於國於民,都是大善事。 六、“今夜我們是……” 愛國愛到恨不得別人去死,這已經夠恐怖了。而“說不”說到不容自己的同胞“說是”,更是一大奇觀。關於國人之“肅奸意識”,我已在《穿與脫__裙子的戰爭》一帖里談過。不過,我從來沒有就“今夜我們是XX人”說過什麼。這是因為,我自己不習慣用這類略為詩歌化和感情充沛的話語,但我未至於低能到不理解它的含義。 關於這個造句,丁林已有文章考證了它的出處。丁林為文諄諄善誘、溫文爾雅,不象我這般喜好調侃。然而丁文一樣被眾口所誅,大概是無論昨夜今夜明夜,“美國人”這個主語都是要不得的,遺臭萬年的。 美國人和別國人倒是當過一夜中國人的,在若干年前的某個夜晚,全世界都屏息關注中國人的命運。我印象至強烈者,十八歲的張德培首奪法國網球公開賽冠軍,捧杯時照例傾吐心聲,張德培只講了一句話,全場沒有掌聲,一片肅穆。他說的是__“天佑中國人民。”有興趣者不妨去查查張德培奪冠的日期。 其實,說不憤青多是青春期騷動的心理問題,假以時日,暗瘡總會平復的,間或留下星點疤痕,亦為青春歲月的紀念。至可嘆的是那些“說不師爺”。師爺之上自然有祖師爺,那年代久遠的舊話不提也罷;祖師爺下面還有教師爺,那便是李X光一流,他那盤加足了花椒八角大料的“妖魔化”雜燴,拿去蒙國內同胞猶自可,在海外卻是上不了桌面的荒唐菜式,不過他是“導向”這攤子上的人,不這麼說又能怎地?教師爺之下才是師爺一族,數數人頭倒也不算少。 如王怡所言:“做民族主義者是不需要讀書的。”但做師爺則要讀幾本書了,只是讀書不需太多,也無須真懂,夠裝門面就行了。在騙子與混混過剩的社會裡,靠薄薄幾冊書和一堆自己也不甚懂的新名詞,倒還真能混出個模樣來。聖人云:“知者不惑”,他們卻是不知者不惑,無知者無畏,什麼大題目都敢胡掄一番,天下之大,我不懂的事情多了,於是碰上我茫然無所知的還真給師爺們唬住了。可惜走三兩個回合,人家便露出諸多破綻,原來是個賣大力丸的天橋把式。 要愛國就要療診這個國家的病痛、人民的疾苦。筆者去國有年,漸生隔膜,但至少當年還做過工人農民。我在本壇讀過一篇“愛國帖子”,說下崗工人也有其活法而且活得挺好。這要比“何不食肉糜”境界更高,等於說:誰言大饑荒與文革是民族災難,不是有這麼多中國人還活着嗎?還有,九年義務教育制實施後,居然只有城鎮居民才能享受,而廣大農民還是靠攤派教育費用,這簡直是雪上加霜,一件大好事就此辦成了大壞事。原來國務院發現,國庫根本撥不出農村義務教育的款項。這份義務便成了農民奉獻的“義務”。很明顯,農民交稅也支付了城鎮人口九年義務教育的若干份額,而他們為自己的子女入學還得另掏腰包,天下還有比這更不公平的事嗎?可惜,我沒見到知書識墨的“說不”師爺願意討論這個問題。 要恨一個假想敵國(譬如美國),也須了解這個敵人,它為什麼可恨?說不師爺如果覺得讀書太累,我可推薦丁林的文章,我和丁並無交流,但曉得他亦為本壇網友。丁林介紹的多系美國文化價值倫理的細部,這就是上層建築的基礎,讀之受益非淺,又或能從中找出美國的罩門,然後再“說不”而且痛毆之。 要支持某個盟友,也須了解人家的底細。巴爾幹的歷史不讀也罷,太累了,反正米羅舍維奇已凋謝,那邊廂已無“說不”同志。那麼伊拉克呢?巴勒斯坦呢?師爺們也以其昏昏使人昭昭,什麼大話都敢說。我贊成中國、俄羅斯、法國所持的立場,反對全面制裁伊拉克,但之後又怎麼辦?上述三國就很不一致,甚至沒個准主意。薩達姆是集“國際流氓”之大成者,他在國內實行恐怖統治,殘酷鎮壓不同政見派別和什葉派教徒;他悍然揮軍攻打什葉派為主的伊朗,兩伊戰爭死人無算;他用化學武器屠殺本國庫爾德人民;他侵略科威特,被美軍和阿拉伯聯軍逐出,他突然向以色列發射導彈,以圖挑起阿拉伯世界與以色列的衝突,活脫脫是個輸紅了眼而大耍無賴的下三濫賭徒。若這個暴君光關起門欺壓自己的人民,那是內政問題,但他僅止於此嗎?歷史地看,如果當時聯軍乘勝滅了薩達姆,伊拉克人民會少流許多血,少遭許多罪,這事現在做猶為未晚。但無論當時做了還是現在去做,“說不”師爺們又會說什麼,這完全可以想象。不過,這事以我之預見,早晚是要做的,而且是通過聯合國授權,中國也不會反對(頂多棄權)。屆時,大家等着聽又一波“說不”怒吼吧。 七、“革命也好罷,”阿Q想,“革這伙媽媽的命,太可惡,太可恨!” 這又說到拉登,那些一度把拉登奉為偶像的憤青與師爺,儘管現時已棄他而去。但他們真了解“拉登現象”嗎?他只是一個反西方霸權的鬥士嗎?當然不是,拉登是“世界伊斯蘭革命”極端思潮的產兒。伊斯蘭文化遇到了當年儒家文化同樣的困境,就是如何順應工業化時代。許多宗教勢力主張回歸聖訓去尋求解脫與拯救,這種泛伊斯蘭原教旨主義運動起源於七十年代,穆斯林國家的教會、清真寺和伊斯蘭學校超過七成都在他們手裡。自八十年代起,他們訴諸暴力,殺害持別種立場的穆斯林平民,更要推翻伊斯蘭世界的各個世俗政府,死在他們刀下的同胞遠比他們所殺的猶太人、西方人多得多。埃及總統薩達特被暗殺,接任的穆巴拉克九次遇刺;沙特國王、約旦國王多次遇刺;黎巴嫩六位總統、總理被暗殺;阿拉法特無數次遇刺……無一不是他們所為。就在最近,哈薩克共和國給四名從事暴力活動的“東突”分子判了重刑,這些人殺害了一位維吾爾族同胞,殺人的理由僅僅是因為這名維族人只關注新疆的人權問題而反對“疆獨運動”。這些東突極端分子正是原教旨主義的同門同宗。 原教旨主義的終極目標是淨化伊斯蘭精神,實現“伊斯蘭世界革命”。真正圓了政教合一之夢的恰有兩個標本,一是霍梅尼時代的伊朗,二就是阿富汗塔利班政權,尤是後者至為純粹。塔利班大致相當於國際共運中的原教旨政權“紅色高棉”。 於是不能不說到極端“泛伊斯蘭運動”對巴勒斯坦問題的投影。阿拉法特及其巴解政治是個世俗團體,巴勒斯坦自治政府是個世俗政府,和宗教沒有關係。儘管巴解也從事過恐怖活動,但1974年巴解宣布不再劫持飛機,1985年宣布放棄一切恐怖襲擊。如果巴解能主導巴勒斯坦的命運,實際上以巴和平已經實現。而問題沒那麼簡單,破壞中東和平進程的有來自猶太復國主義極端勢力和伊斯蘭原教旨勢力的干擾,而更多的是來自後者的干擾。類乎“穆斯林兄弟會”、“伊斯蘭聖戰組織”、“黎巴嫩真主黨”、“哈馬斯”和拉登的“基地”組織,都是政教合一的團體,它們無一例外,都拒絕承認以色列的生存權,要把猶太人“趕入大海”。自中東和談開始,阿拉伯世界由教會把持的龐大民間捐款,大半轉移到巴勒斯坦的“哈馬斯”手中,而不再支持阿拉法特。以巴簽署和約,加沙地帶已歸還巴勒斯坦自治政府,百分之九十五的約旦河西岸屬於巴勒斯坦的土地也將歸還,以色列已開始炸毀這些地方的猶太人定居點。但是,前述這些政教合一的組織及其背後強大的原教旨主義宗教勢力,蓄意惡化形勢,拒絕以巴和解,於是中東和平至今舉步維艱。埃及和以色列不是實現和平了嗎?西奈半島不是早就歸還了嗎?然而以巴問題仍是一個死結。 關於中東問題,有位“諾微”網友寫過很精闢的文章,他原也活躍於本壇,最近少見了。我說得不如他明白,若然他把自己的文章貼在這裡,我也樂意接着往下評說中東紛擾,這方面我多少還知道一些,可聊作拋磚引玉。 統而言之,無論“今夜我是XX人”,明夜又此身何屬,做個明白人總要花點力氣,除非你只會說不。誠然,“說不”永遠比愛國來得容易,那就請敞開喉嚨,縱情對着這個世界“說不”吧,試問這又有誰能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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