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下的精英主義和政府歧視

文禎元

專制文化的最大成功在於它把專制根植於人的思想之中，無論是專制者還是被專制者，在他們的身上都浸透着專制主義。追究起專制的思想根源，中國專制的根源在於精英主義和歧視。雖然精英主義這個概念在中國人心中是模糊的， 但精英主義對中國人的實質影響是深遠而廣泛得無所不在。中國人認同且需要精英主義， 無論哪個時代中國人都需要精英作為精神和行為上的依賴。如果沒有精英作為寄託則中國人便失去了方向和力量。中國人對待精英的崇拜使中國人及其思想處於崇拜和被崇拜， 主人和奴才這兩個極端。中國有句古話， 叫“肉食者謀之” ，意思是國家的事情不是草民所應當過問的，國家的事情自然有那些肉食者( 統治者或說是精英)去考慮和處理。對精英的崇拜使中國人沒有獨立意識，沒有權力意識， 更缺乏社會和國家責任感。這種對精英的崇拜也構成了專制和社會歧視的思想基礎。

一、司空見慣的政府歧視

前一段時間， 有關中國政府在香港頒布以言入罪的所謂23條，激起香港和海內外華人的強烈反抗。很多人對中國政府在公開承諾一國兩制50年不變的第5年就出爾反爾的行為感到非常的驚詫和憤慨，認為這是對香港基本法的踐踏， 對一國兩制的破壞，並將對以一國兩制的模式解決台灣問題產生極壞的影響。其實，違背諾言是中國一以慣之的行為，毛澤東就曾用革命的“陽謀” 誘使千萬牛鬼蛇神出洞， 一夜之間把那些按規定執行向黨提意見任務的可憐知識分子們打成右派。香港23條的頒布，不過是新時期中國政府再一次提醒那些又對中國政府信任的人不要忘記歷史而已。從另一個方面來看， 一國兩制本來就是鄧小平為了拒絕中國民主化而又迫於國際、國內及香港居民壓力所提出的一個有違國家主權尊嚴和社會公平的權宜之計。 一國兩制從本質上說，是對中國大陸人民的公開歧視。正如朱鎔基在香港所說的， “你們有充分的自由， 你們可以公開指責、罵我朱鎔基而不會有任何.....”。 聽了朱鎔基的這段話，我不禁要問，為什麼你們賦予香港的所謂自由對大陸卻那麼專制？與香港比起來， 中國政府是不是在自由和人權方面歧視大陸？另外， 三皇五帝、唐宗宋祖都可以指斥其得失，但指責一個現在政府的領導人卻成為自由的表現，你們的專制是多麼赤裸地溢於言表？我們當然不希望香港淪為專制的對象， 但作為被歧視着的專制對象，大陸的人民在為香港呼籲的同時，對自己被專制、被歧視的現實也不應當保持沉默。追溯歷史，歷代中國統治者莫不歧視人民。無論是封建皇帝還是自詡為無產階級先鋒隊的三個代表們，他們的本質都是藐視人民， 而且這種藐視多是以政府行為進行着的。在歷史上中國曾經規定過商人不得騎馬、穿綢緞、帶刀劍；巫醫、百工、屠販不得應進士舉；即便對維護其統治的軍隊也不乏歧視，軍人有軍籍，烙面涅，宋名將狄青就因為是士兵出身，所以一直做到樞密使還留着面涅。 朱元璋曾經於洪武二年令軍隊清查戶口， 對隱匿者要“拿來做軍”，官吏隱瞞者處斬。中國的軍隊其戰鬥力不強、暴戾擾民大概也與對軍隊的歧視和軍隊的構成素質低劣有關吧。過去，中國是以社會一個階層歧視另一個階層， 所謂“刑不上大夫， 禮不下庶人”。 時至今日， 中國政府對中國人的歧視也與時俱進。我曾經到過安徽黃山，五嶽歸來不看山， 黃山歸來不看岳，黃山風景奇秀， 但作為一個中國人你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中國政府對你的歧視。 黃山有一個北海賓館，無論是位置還是條件都是黃山上最好的賓館。一九九一年，當我們在瑟瑟秋風、淅淅冷雨之中登上黃山之後，大家滿懷熱望地奔向北海賓館，但站在門口的衛士冷酷的面容比秋風更寒，他不無高傲又毫不耐煩地告訴我們，這裡是給外國人住的，你們到別的地方去。對他來說， 不識趣的中國人上前打探的多了，但對我們來說，被本國人歧視的羞辱涼徹心田。同樣的，一九九四年游北京頤和園，在如廁時赫然發現走錯了地方。在冒然闖入的清雅之處，明白地寫着------外賓專用。而相隔不遠處的簡陋所在才是供中國人使用的。我當然反對歧視外國人， 但歧視本國人的國家是不可思議的。其實， 中國對中國人的歧視何止從黃山的賓館到頤和園的廁所？城市與農村戶口的差別、北京的暫住證、特區的通行證、凡此種種哪一樣不是中國的華人與狗不准入內？ 這樣蔑視本國人民的政府當然不會、更不屑賦予本國人以平等的權力。 從心理上來講，他們與滿清慈禧太后的觀點是一致的，寧與洋人不予家奴。香港在脫離洋奴的地位不久， 中國就收回了對他們的自由允諾， 除了有消滅反動基地的因素外， 更多的大概是既然變成了家奴， 則當然沒有了原來的待遇，這也許是中國的統治者內心深處的意識吧。

二、揮舞鞭子的精英

現在很多既得利益的中國精英們都宣揚新加坡的所謂精英主義， 其實中國一直在實行着精英主義，只不過中國的精英們從來都是槍炮定義出來的，他們用鞭子實行着他們的精英主義。無論是編出受命於天、既受永昌的故事還是自詡為特殊材料製成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戰士，這些強盜精英們都不僅用槍炮確定他們的統治， 更用鞭子逼迫中國人馴服。他們都是要愚民進而使人民自願地認同他們的神聖精英地位。記得丘吉爾說過，他所以要選首相因為他比別人更知道如何領導國家， 這是一個精英的自信。 但專制精英們與丘吉爾的最大不同在於他們高傲但不自信。他們對任何質疑、挑戰他們精神和實際統治地位的語言和行為都絕不容忍。所以， 所有的強盜精英們都強調輿論導向和專政。雖然他們宣稱“我們的朋友遍天下”，其實他們對自己的黨徒和國民都從沒有過信任。專制者是從來不准許別人批評的，無論是號稱聞過則喜的專制者還是號稱批評與自我批評的專制者概莫例外。專制者對待批評的態度從來是首先探究批評者的動機， 然後按照專制者自己的用意去賦予批評者以罪惡的目的， 一旦莫須有的罪惡動機安插妥當則批評者的批評是否符合事實就再也不重要了。從乾隆皇帝到偉大領袖都莫不如此。不鏽鋼老鼠，一個20幾歲的年輕女大學生在互聯網上的幾篇文章也能顛覆精英們的政權？如果語言都能顛覆的政權，那麼這個政權也應當被顛覆了。我早已指出過， 在一個民主的國家，人民可以用選票來顛覆政府，又何必要用暴力呢？世界上大凡以顛覆國家政權入罪的國家都是應當被顛覆的專制政權，從北朝鮮到古巴莫不如此。專制精英們統治國家的方法從來都是歧視和恐怖主義。因為精英們是中國先進的代表， 所以精英們餓死幾千萬人、浩劫中國幾十年都被“我們可以自己改正錯誤”一句話輕輕帶過。而中國如果實行民主化， 則精英們頓時憂國憂民起來， 因為讓低劣如中國人者管理國家，那麼中國必然要內亂、分裂，國將不國了。被精英們歧視既久已經馴服的人們在精英們的恐嚇下馬上又重新團結在精英們的周圍，做起太平盛世的美夢。有時候很感慨辛亥革命的偉大，辛亥革命提出“咸與維新”。任何中國人都有權力參加維新和革命，無論是趙太爺還是啊Q。 有人說辛亥革命失敗了， 其實辛亥革命在中國封建幾千年的背景下，迅速又相對和平地結束專制、締造共和，建成中國人有史以來最自由和開放、平等的國家， 從這種意義上說辛亥革命是中國有史以來最偉大、最成功的革命。辛亥革命的失敗之處在於沒有防止專制的復辟，從蔣介石到毛澤東，他們都是專制的復辟者。如何防止專制復辟的問題不僅是中國的問題， 外國也同樣存在。

三、獨立於精英主義和民主選出了希特勒的啟示

記得香港有位葉劉淑儀女士，她是經歷民主的人所以知道如何否定民主。葉氏在論述民主之惡時就舉了民主選出了希特勒作為例子。在近代世界，大概沒有比希特勒更可惡的了， 而希特勒又是民主選出的，所以戕害人類的罪責都應當歸於民主。其實，民主選出了希特勒，而希特勒對德國所實行的正是專制，法西斯的專制，而法西斯的真實含義就是與共產主義一脈相通的國家社會主義。希特勒是一個利用民主來實現獨裁，對內實行專制，對外實行種族主義也可以說是一種變相精英主義的典型例子。所以民主選出了希特勒不是民主之罪，但給民主提出了一個嚴肅的主題----如何防止民主制度的專制化。在中國的近代史中， 正如德國人崇拜順從希特勒一樣，中國人由於對民主的模糊和對精英的崇拜與馴服而屢遭欺騙。毛澤東在未取得政權時，無時無刻不以民主先生的面目出現。他們聲討蔣政府的專制獨裁，倡導民主自由； 而且面對黃炎培等人詢問有關國家建設和如何避免重蹈亡國覆輒時， 毛澤東正義凜然地說，我們已經找到了避免重蹈覆輒的方法，那就是民主。實際上如何呢？ 一九四九年毛澤東指定幾個他們認為的“民主人士” 作為中央政府的擺設，輕而易舉地把民主制度篡改成為指定“民主人士” 的制度。 而一九五三年以後，民主人士的擺設也不能忍受，毛澤東的專制獨裁毫不掩飾了，如果把他們一九四八年前聲討蔣介石政府的新華社論拿來聲討他們自己的獨裁，是可以一字不易的。

作為中國人在歷經專制獨裁之後，應當對中國人和中國的精英有成熟的認識。中國人是最善於最大限度地使用自己的哪怕少得可憐的權力來進行專制的。這一點對號稱偉大、光榮、正確的歷代專制者是理所當然的，而在號稱民主的民主派那裡也不足為奇。中國的民主派在別人對他們的思想和行為置疑或反對時，他們所採取的態度和手法常常與他們所宣稱反對的專制者如出一輒。所以作為一個社會， 中國要實行民主化， 必須要有力量的平衡和制約。而力量和平衡很大程度上來源於人民對精英主義崇拜的否定。一個公民社會應當是一個沒有精英主義崇拜的社會。社會的運行需要精英，這一點是自然而又必然的事情。但真正的社會精英絕不是那些端着槍桿子的精英。真正的精英應當是社會選擇出來的，是人民用民主方式選舉上去也可以用民主方式將其選舉下來的精英。中國人在選擇社會的統治者和精英時應當是以監督態度而不是以投靠的方式做被精英們歧視的奴才。在中國消滅歧視有賴於民主制度，而民主的建立又源於中國人在心理上對獨裁精英主義的獨立。只有從意識上獨立於專制，中國人才能不斷地改變中國人歧視中國人、中國政府歧視中國人的現實。一個歧視本國人民的政府當然是罪惡的，也必然是獨裁的，但一個接受歧視、順服於歧視的民族是可悲的更是可恥的。

謹以此文聲援被逮捕的不鏽鋼老鼠網友和為言而無罪不斷爭取的中國人們。

文禎元

寫於 2002年12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