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政府 |
送交者: 987654 2002年01月31日16:22:06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我們的政府 何碧 與新認識的朋友聊天,我常常提起中西風俗的不同來打破最初的沉悶。我告訴他們,中國的舊風俗常與西方相反。例如,見面時跟自己而不是跟對方握手;喝熱茶而不是冷飲解暑;名人祖先的名字萬萬提不得;白衣是孝子而非新娘穿的;寫字從右到左,地址從大到小;姓前名後;……等等,對方總是驚奇地連說有趣。偶然也會碰上個把洋阿Q,嘴裡不說,卻露出幾分鄙夷,一如未莊的人見不得城裡的人叫條凳為長凳、將蔥切成蔥花而非蔥條似的。身居異域,處處要顧及祖國尊嚴,髒襯衣還是儘可能拿回家去洗。所以,只有對一二知交我才言無不盡,把中國的“奇風異俗”講完。有一次我告訴好友瑪麗,過去中國人復仇,不是手刃對方,而是去吊死在仇敵的門口,可她根本就沒法明白此中玄機,我也只好一笑而罷。畢竟華洋有別,要讓她明白中華文化的博大精微之處,不自暴家醜大概是不可能的。 問題是這種家醜似乎無處不在。內人曾一度有意將《聊齋志異》翻譯改編為兒童文學混兩個錢花,打開看看只索作罷:裡面的風流士子一個個都是急色兒,一見美人立即動手動腳地“挑之”,接着就抱着“求歡”,多數是慣於性騷擾的流氓,有的簡直是強姦犯,而這醜惡不僅與禮教倫常並行不悖,還能以優美的文字包裝得出奇的精緻;《黑鬼》等篇反映的清初對外界的無知,令人難以置信;但最讓人觸目驚心的,還是官府的腐敗與黑暗,一有人命官司,左鄰右舍便立即被捉將官里去追比拷打,不到瘐死獄中或傾家蕩產不罷休。這暗無天日的吏治不能不讓你佩服祖先的精明:自掛仇家門的老辣惡毒,豈是同歸於盡的血氣之勇可以望其項背的? 由此想到,所謂“夷夏大防”,大概還是政府最起勁,老百姓有多少髒襯衣要藏呢?用句老話來說,無產階級只有一條鐵項練,襯衣是無從談起的。這便是“可用夏變夷,不可用夷變夏”的由來,一旦變了,政府豈非自絕生計,斷了滾滾財源?咱們的特殊國情里有一條,叫做“魚肉鄉民”,這裡的用字實在妥貼,它既說明了政府與人民是“刀俎”與“魚肉”的關係,又指出了政府“出有車,食有魚”的來源。元人雜劇里有一個“昏”官,見人告狀即對之叩頭,呼之為衣食父母,貌似可笑,其實不過是“當老實人,說老實話,做老實事”而已。 不過,是否魚肉鄉民並不是鑑定政府的標準,因為凡中國政府莫不如此。我們的標準其實要低得多,那就是凡不會做事、只知享福(當然不要像隋煬帝那麼出格)的政府就是好政府,凡是“勵精圖治”“大有作為”的政府就勢必塗炭生靈。 祖傳的政治學理論,只有儒、道、法三家。儒家以禮教治天下,注重意識形態洗腦,讓社會各階級嚴守本分、自我約束;法家使用胡蘿蔔加大棒,確保君主役使臣民如臂使手;道家講究無為而治,不生事擾民,說明白些就是政府只管享它自己的福,最好什麼事也別干別管,少來管老百姓的閒事。這在老百姓一方,無非是“蝕財免災”的意思,魚肉供養是小事,隔三差五的倒騰實在受不住。道家的政治理論,不僅反映了先賢們的高度智慧,而且凝聚了千百年來多少百姓的血淚!在缺乏科學的民主決策機制下,與其毫無根據、雄心勃勃地去幹大事,不如不幹事,零總比負數大,這是起碼的常識,但又何等睿智! 悲劇在於太多的政府都耐不住寂寞,想有一番作為,而且大凡人君,沒有一個不深信自己的偉大戰略決策的英明,於是除了“文景之治”那一段短短的時期,道家的政治學理論就從來也不曾占過上風。秦始皇不必說,即使在黃老之學盛行的漢朝,自“鹽鐵論”一興,中國便從此沒有了自發產生資本主義的可能。哪怕是隋煬帝也要去征遼東、挖運河。要是他象明武宗那樣只在深宮中胡調,也不至於弄到國破家亡,成了歷史上有數的昏君。 到了近代,這“有為之治”更是登峰造極、史無前例。毛主席他老人家雖對現代科學一竅不通,但於國學無所不窺,卻偏偏忘了老子的“治大國如烹小鮮”的教導,將中國這條魚放在“清水裡煮三次,鹽水裡煮三次,鹼水裡煮三次”,煎炸爆烤,九蒸九曬,如煉九轉還丹一般炮製,生生弄得只剩一把刺。歷史上從無任何君王如此雄心勃勃,“好人民之大,喜人民之功”,立志三年超英,五年趕美,煉出一億噸鋼,放兩萬斤重的衛星,“寧要核子,不要褲子”……,建萬世不拔之偉業;歷史上也從無任何政府關心人民如此無微不至:大到耕地須翻多深,插秧須栽多密,小到褲腳當是幾寸,鬢腳應留幾分,乃至何時可以懷孕,何時恩准分娩……,只差房事的頻度未曾納入國家的統籌規劃,實行“全國一盤棋”;歷史上更無任何皇帝如此關心他身後國家的命運,為了紅色江山千秋萬代永不變色,為了培養鍛煉成千上萬的革命接班人,不惜把偌大中國變成一部永動絞肉機,化作全面內戰的修羅場……。立志不可謂不高,動機不可謂不純,魄力不可謂不足。唯其如此,這一切努力在那種制度下都“不可避免地走向反面”:越是急於“對世界有較大的貢獻”,就越弄得中國一貧如洗,瀕於被“開除球籍”;越想解放、關懷、指導人民,就越陷人民於水深火熱,萬劫不復;越要確保江山不變色,防止“右派政變”,就越是人亡政息,屍骨未寒就“夥伴們演出了逼宮戲”,愛妻賢侄統統成了階下囚,不僅“鐵打的江山”迅即變色,連家小都未能保全兩個月……。偉大領袖的王霸偉業,於今剩下的,除了萬邦騰笑的“除四害”、“土高爐”那些千古笑料外,就是加在人民身上的空前絕後的重重捆綁,讓後毛政權為了略略“鬆綁”而殫精竭慮,焦頭爛額。 這捆綁也實在有效。一部中國歷史,似乎就是馬克思“唯物史觀”的反證,處處證明上層建築對經濟基礎的決定作用。歷朝歷代的政府似乎下定決心,前仆後繼,要把生產力的發展捆死,而且確實成功地把中國社會化作了活化石。要知道捆綁的威力,只須看看海外的、特別是東南亞的華人有多成功即可。改革開放十多年,政府的“為人民切切實實地辦的幾件實事”,無非是取消了他老人家的先前的“幾件實事”,去掉了人民公社、絕對公有制那兩條繩索。以道家的大智慧,將負數化為零,“無為而無不為”。雖然這個政權仍然擺脫不了對繩索的由衷喜愛,但人民“戴着腳鐐跳舞”,仍然創造了震驚世界的經濟奇蹟。由此可知,幾千年來中國其實一直是一匹神駿,被各式各樣的政府用各種各樣的韁繩牢牢地拴在原地。龔自珍曾將中國比為“病梅館”,在我看來比作“小腳院”似乎更為貼切。 中國人有足夠的聰明才智自立於世界各民族之林,要是沒有政府的捆綁,要富強又有何難!要稱雄世界,根本不勞政府操心,我們需要的,只不過是最起碼的一點點自由而已。在現階段,西方那種“為人民服務”的民主政府並不適合中國國情。較為現實的,是幫助政府完成從“極權政體”到“開明專制政體”的轉變,逐漸達到晚清時快要成功的“虛君共和”。刻下政府所要做的,就是嚴守“崗位責任”,亦即做官當老爺,收收賄賂,搞搞官倒,放權讓利,千萬不要做事,尤其不可做大事,更搞不得“三峽工程”那種勞民傷財、坑害子孫萬代的勾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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