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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念朝鮮戰爭50周年——浴血朝鮮(上篇)
送交者: 沙 林 2002年02月23日18:42:06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40年前,中國和印度在喜瑪拉雅山交火時,前美國遠東軍司令麥克阿瑟說:“誰想跟中國陸軍打仗,一定有病。”

這位在二戰中打得極為漂亮、解放了亞洲許多國家的“遠東王”,是在朝鮮戰爭中得到這個經驗的。他因中國人而倒霉,最後的歲月很是暗淡。可是,“1950、1951年,漢江的水多次變成紅色。”《遠東朝鮮戰爭》的作者王樹增在深秋的夜裡對我感嘆:“整整50年過去了,誰還記得遺體留在寒冷雪原上的中國士兵們?”

這位解放軍作家整整3年沒有干其他事(連他的妻子王瑩也“陪讀”成了朝鮮戰爭的專家),清貧、寂寞、激動地埋首於朝鮮戰爭的資料中,採訪最後的風燭殘年的老軍人,去那些誰也不知當年事的部隊發現可能的痕跡。揮去淚水,儘量客觀。

心緒難平地看了這兩卷書,我想說,誰想知道沒有虛飾的真實歷史,誰想觸摸民族最勇敢和最脆弱的一面,請看《遠東:朝鮮戰爭》。

◎ “我要讓亞洲共產黨國家血流成河”

“朝鮮戰爭咱們犧牲太大,當時能不能不出兵?”

王樹增的書出版數萬冊,加上大量的盜版,普及面頗大。問他最多的是這個問題。有些大學生還說,要是不抗美援朝,咱們就挨着韓國,搞貿易搞建設多方便,丹東沒準兒就是第二個香港。

“從當時情況看,我覺得中國共產黨別無選擇,只有一條路,打!”王樹增這樣回答。

當時只有兩個國家不被西方世界承認,一個是紅色中國,另一個是北朝鮮。當聯合國軍向中國邊境推進時,麥克阿瑟放話——“我要讓亞洲共產黨國家血流成河”、“不能期望聯合國軍在鴨綠江邊停止不前”。

中央會議上,周恩來擔憂地說,如果讓聯合國軍壓到鴨綠江邊,中國北方一千多公里的邊境線將面對武裝到牙齒的軍隊。這樣,蔣介石隨時可能在東南沿海反攻。前後一夾擊,你這個政權將無一日之寧。

毛澤東對這一點看得很清楚,他深諳兵法,知道最好的防守是進攻,拒敵於國門之外。

王樹增引述的一代領袖膽氣豪邁的話令人玩味。

看看蘇聯人的做法,就能看出毛澤東的膽量。實際上對朝鮮戰爭最着急的是蘇聯人,但他們與美國人的關係是獵人與野獸的關係,都互相害怕。蘇聯極希望中國人出兵。1950年9月,彭德懷率38軍、39軍、40軍、42軍20多萬大軍如蘇聯人之願馬上就要跨入朝鮮了,毛澤東的一封急電把他從鴨綠江邊召回。

原來美國一架轟炸機誤炸了蘇聯一個機場。美國人嚇壞了,生怕觸怒蘇聯巨熊,連忙道歉,表示要送肇事飛行員到軍事法庭受審,並保證賠償一切損失。過了幾天,又過了幾天,蘇聯方面沒有任何反應,美國人更加害怕了,認為蘇聯正在進行戰爭準備,是大戰前的平靜。殊不知蘇聯被美國隨時可以攻擊蘇聯任何部位的能力嚇壞了,斯大林認為:不到萬不得已,決不能同美國打。於是給毛澤東發去“蘇聯空軍沒有準備好,不能出動”的電報。

沒有空軍掩護,幾十萬志願軍將在朝鮮的丘陵平原中任美國飛機轟炸掃射,這仗是沒法打的。毛澤東陷入巨大的矛盾之中,決定志願軍暫不出動,同時讓周恩來立即到蘇聯去,“還是恩來同志辛苦一趟”。

周恩來和林彪一起來到克里姆林宮。對於蘇聯空軍不能出動,斯大林說:“如果和美國全面衝突起來,仗打大了,也會影響中國的和平建設……”周恩來說:“如果蘇聯空軍不出動,中國暫緩出兵。”斯大林沉默了好久,才說:“那麼,就讓金日成在中國東北建立個流亡政府吧。”

聯合國軍迅速向中朝邊境推進,毛澤東最後決定還是出兵。據史料記載,當周恩來向斯大林表示,即使沒有蘇聯空軍支援,中國也決定出兵時,斯大林流出了眼淚,連說,還是中國同志好,還是中國同志好。

蘇美這種互相害怕,恰恰證明中國共產黨人的膽大。毛澤東和彭德懷不是沒有考慮戰敗的問題,彭德懷在中央會議上說:“如果我打敗了,頂多是解放戰爭晚了幾年。中國有的是山,咱們再上山而已。”

◎ 中國軍隊突襲成功

“中國軍隊在朝鮮主要打了五次戰役,記住,五次戰役就是抗美援朝史。”王樹增強調:“前兩次戰役我們全勝,後三次有勝有負,比較不如意是第五次戰役。”

中國軍隊的突然襲擊,奠定了第一、二次戰役的勝利。之所以能有突然性,是因為美軍對中國意圖判斷的嚴重失誤,中國人怎麼敢出兵跟我們美國人打,雙方力量懸殊太大了!沒有可比性。毛澤東、彭德懷正是利用了這一點,不懼強敵,出其不意地狠打。美國人根本不了解中國共產黨人。他們見過幾個中國共產黨人?幾十年來除了馬歇爾調停國共兩黨時在北平見過幾個,他們對中國軍隊的看法還停留在李鴻章的清軍上。非要吃一二次戰役的虧才能緩過勁兒來。

中國軍隊一出手是非常狠的,世界上任何一支軍隊都會一下子踉蹌欲倒。這裡面凝聚着很多仇恨,其中有對美國人干涉台灣的憤恨。朝鮮戰爭爆發以前,美國人準備放棄台灣,他們沒有一兵一卒在島上,朝鮮戰爭一爆發,美國人第一個反應不是針對朝鮮,而是台灣,馬上派第七艦隊封鎖了台灣海峽。這說明美國人一開始就判斷錯誤,他們以為是“亞洲共產黨的集團擴張行動”,他們高估了亞洲地區共產黨的聯盟性。實際上朝鮮戰爭爆發時,中國在朝鮮連使館都沒設。

這個錯誤判斷是導致中國出兵的重要原因之一,用老百姓的話來說,你不是封鎖了嗎,反正我也解放不了台灣了,咱就幫兄弟打吧。

勝利的另一個原因是毛彭的指揮才能。中國出兵是倉促的,彭德懷說,我從未打過這樣的仗,既不明敵情,又不明友情,根本不知道聯合國軍進到什麼地方,只揣着與毛主席商定的作戰計劃,後來發現根本不管用,因為聯合國軍進軍太快了。

彭德懷的應變能力將經受嚴峻考驗。

◎ 兩百年來所有戰爭的勝利者遭奇恥大辱

中國人跟美國人打的第一仗是怎麼取勝的?10月19日黃昏,志願軍數十萬人先後渡過鴨綠江。這時,平壤已被占領,彭德懷面容憔悴,滿頭白髮,超過了先頭部隊,只帶着幾個警衛員在朝鮮的山野中尋找去向不明的金日成。彭總已經深入到敵後,與南朝鮮一個團擦肩而過。志願軍司令部整整兩天與他失去聯繫,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彭總又獨自一人從包圍圈中走了出來。

彭總在一座叫北鎮的金礦里見到金日成。人民軍已被打散,金日成的信息失靈,他不知此時麥克阿瑟正親自率兵空降到平壤以北,包抄從平壤北撤的士兵和官員。

這時志願軍遇到的麻煩是後撤的人民軍堵塞了道路,人民軍在路上一遇到志願軍,第一句話就是:你們有飛機沒有?一聽說沒有,就一個勁兒地搖頭。

志願軍入朝一個星期後,美韓軍隊還不知道。這一天,南朝鮮先頭部隊坐在車上啃着蘋果談笑風生地追擊着人民軍,志願軍埋伏在山崗上,不到20分鐘,就把南朝鮮的這個營解決掉了。

隨後美軍飛機進行了準確的報復性轟炸,整個山崗像一支巨大火焰。但令南朝鮮軍人奇怪的是,一些奇怪的影子在火中露出頭,頑強射擊。這樣一支有戰鬥力的軍隊是他們從未遇到過的。當20多名南朝鮮士兵終於爬上山崗時,看見了一個衣衫破爛的士兵從工事裡站起來,懷裡抱着一根爆破筒,幾乎是微笑着向他們走來。南朝鮮士兵突然明白,但跑已經來不及了,士兵懷中的爆破筒爆炸了。這是中國人,肯定是中國人!南朝鮮人驚呼。

這一天是1950年10月25日,被中國政府定為抗美援朝紀念日。

中國軍隊第一次與美國軍隊直接開打是在離中朝邊境不遠的雲山,美國人換下已經精神崩潰的南朝鮮軍隊:“他們(南朝鮮軍)是泥塑的部隊,完全是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對於附近時而發生的槍聲全不在意,全無表情。”

“中國軍隊幾乎看不出隊形的攻擊人流在各個方向時隱時現,瞬間便衝到美軍面前。”美軍戰史記載,中國的炮火十分猛烈,一檢查彈道,發現是二戰中曾在斯大林格勒出現、讓德軍膽戰心驚的82毫米“喀秋莎”火炮。這種武器的出現,意味着進攻的軍隊不是一般的軍隊。它的士兵出奇地勇敢,一個中國士兵在部隊受阻時,繞到敵人機槍陣地後面,抱住美軍機槍手一起滾下山崖——類似的情景在中美兩軍第一次戰鬥中到處發生,美國人在“奇怪的吶喊聲”中不斷死傷,爭相逃命。

“黑夜是中國人的。”王樹增說。美軍戰史也寫道:“夜間混戰中,中國人好像無處不在。二戰中抗擊過日本人夜間進攻的陸戰隊員們發現,中國人的戰術也極為相似——他們用英語使勁地喊“你在那裡”,或是“我看見你了”。陸戰隊員以緊張的心情默不作聲地迎擊中國人。一輛俄制T-34坦克衝破了一個路障,不分青紅皂白地向迫擊炮陣地、車輛甚至單兵射擊。陸戰隊一枚火箭擊中了這輛坦克,它的炮塔突然轉過來,只用一發炮彈便打掉了陸戰隊的火箭發射組……至少有一部分敵人的攻擊部隊是從背後爬到E連陣地的,顯然是順着野戰電話線摸上來的。中國人抓住了許多在睡袋裡睡覺的人,並且殺死了他們。”

這時,美國方面還不能確定中國軍隊是否正式參戰。令他們吃驚不小的是,中國的廣播電台公開承認其軍隊在朝鮮,稱是為了保護水力發電地區的“志願軍”。這是美國人第一次聽到志願軍這個詞。美國遠東軍情報官威洛克推測,這是中國人在玩“魚和熊掌兼得”的把戲。他認為,中國人極端敏感和極愛面子,一口咬定在朝鮮沒有正規有組織的軍隊,這樣既可在萬一被打敗時不損害中共軍隊的聲譽,又可給退敗的北朝鮮軍隊以實質的支持。

入朝這一個星期以來在雲山周圍的一系列戰鬥,被西方軍事學家稱為“一個不宣而戰的戰例”、“世界戰爭史上少有的遭遇戰”。

這次遭遇戰,使中國人了解了與美國人打仗的感覺。一個世界上最先進的工業國的軍隊不過如此。美第24師曾經在戰場上揀到一本中國某部隊編印的《雲山戰鬥經驗基本總結》小冊子,上面除了對美軍在協調火炮和坦克,步兵火力速射,以及空中支援能力表示羨慕外,對於美國士兵的戰鬥力卻大為不恭:

美國士兵在被切斷後路時,會丟棄所有的重武器,扔得到處都是,而 且還裝死。他們的步兵缺乏戰鬥力,膽小怕死,不具備進攻和防禦的 膽略。

他們在前進時如果聽見槍聲,便會退縮不前。他們只能在白天打仗。 他們不習慣夜戰和白刃戰。如果他們戰敗,便會潰不成軍,如果他們 沒有炮火支援,就會不知所措。當補給停止時,步兵便會完全喪失斗 志。

這樣的描述使美軍難堪,二百年來所有戰爭的勝利者,二次世界大戰中打敗了日德那樣強大的軍事機器,並成為全世界救星的美國軍隊,還沒有遭到過如此大辱。

◎ 美國的工業能力令中國軍人扼腕嘆息

志願軍的第二次戰役是戲弄麥克阿瑟的過程。彭德懷把近40萬大軍隱蔽在靠近中國邊界的大山中,用打了就跑、丟棄輜重、釋放俘虜等辦法誘敵邁入這個巨大的包圍圈。

麥克阿瑟這個被東南亞國家和日本看成“神”的將軍大意冒進,令掌握大規模共軍移動跡像的美軍情報部門和官比他大、卻“在他面前像學校的男孩子在城裡遇到街頭惡霸一樣怕得發抖”的五角大樓的高官們,甚至杜魯門總統都深表懷疑,大家都預感到前方某個地方一定有中國軍隊像獵人一樣在等待美國人,但誰也沒有勇氣和主意阻止這個不顧戰法、犯着低級錯誤的的自大老頭。

麥克阿瑟下達全線進攻令後,命令自己的專機沿着鴨綠江往北飛,“看看蘇聯人和中國人的跡象。”這讓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因為蘇聯的米格飛機和中國的高射炮布滿江邊。但他們什麼也沒看到,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的飛機底下,近40萬中國大軍隱身在一望無際的雪原之下。

中國軍隊突然收緊巨大的包圍圈,“大韓民國第二軍團被殲滅,在中國軍隊的猛烈攻擊下,在不到24小時之內業已完全消失,再也找不到該部隊的痕跡了。”美國廣播公司這樣報道。

麥克阿瑟的右翼完了。左翼的美國人也遭到重創。先頭連一個排長布洛頓看到令他一生難忘的情景:在山頂的戰壕中,突然站起一排中國士兵,“高舉雙手,是投降的樣子”,當美國人在“可以看見中國士兵軍服扣子的距離”成散兵隊形站起來,一個會中國話的南朝鮮士兵開始喊話:“從壕里走出來投降吧!”中國士兵回答道:“來這裡抓吧!”在和中國士兵對話時,又有許多中國士兵加入到舉手的行列。“他們突然一起投出手榴彈,然後又鑽進戰壕里。”布洛頓的排損失慘重。

美國人遇到了一支世界上最奇怪的軍隊,他們慣用手榴彈,投出的手榴彈的密集程度令美國兵如陷地獄。在狹窄的窪地里,擁擠在一起的美國兵無法躲避手榴彈。一個當年僅17歲的軍械員克勞福德回憶說,手榴彈下雨般地在他身邊落下,僅他踢出去的就有40多顆。

毛澤東極為渴望用優勢兵力像淮海戰役殲滅國民黨軍那樣全殲美軍幾個整師。這時,宋時輪率領的27軍、26軍、20軍果然把作為美軍王牌海軍陸戰1師包圍在寒冷的蓋馬高原上。但美國本土的海軍陸戰隊總部的官員聽到這個消息後,竟然輕鬆說:“有中國佬好看的了。”

陸戰1師確實能打硬仗。有個叫德洞嶺的高地對於他們南撤至關重要。師長史密斯特派曾在硫磺島與日軍進行過慘烈戰鬥的連長巴伯率兵守衛。戰鬥空前殘酷,美軍死傷過半,仍與衝進來的中國士兵展開肉搏。雙方使用了能夠使用的一切器械,鎬、鍬、槍托、刺刀和拳頭。士兵扭在一起在黑暗中滾動,互相掐喉嚨、挖眼睛、咬面部。山頂一度被志願軍占領,但很快又被美軍反擊下去……“接近早晨6時,隨着一聲尖厲的哨聲,中國士兵迅速撤出戰鬥。”

驕傲的海軍陸戰隊員被中國士兵的勇氣所震懾:“中國士兵突然就在大雪中出現,有的人腳上連鞋都沒有,這令美軍士兵在零下40度的氣溫中看上去簡直如一種幻覺(朝鮮蓋馬高原鄰近東西伯利亞)。

“好像對美軍熾烈的火網毫不在意,第一批士兵倒了後,第二批就跨過屍體前進,還有第三批第四批。其不怕死的精神仿佛是殉教者,令美軍官兵非常害怕。”(日本出版《朝鮮戰爭》)

但德洞嶺高地最終未被志願軍占領,它在陸戰1師的撤退中起到了關鍵作用。

如同90年代關注“沙漠風暴”一樣,世界各國和新聞網都在關注着這次美國軍隊史無前例的大撤退。美國幾乎傾全軍之力保護陸戰1師不被全殲。從“西西里”號、“萊特”號、“福基”好、“菲律賓海”號、“普林斯頓”號等航空母艦上起飛的戰鬥機、偵察機、中型和重型轟炸機,在陸戰1師頭頂上形成金屬天幕,一寸一寸地掩護其後退。

在美軍的退路上有一座關係數萬美軍生死的橋,水門橋。其鋼梁沒有橋墩,懸空架在萬丈深淵之上。志願軍三次炸橋,最後一次把鋼梁與山崖的水泥接口也炸沒了。這樣一來,美軍應是插翅難飛了,志願軍因而沒再派兵把守。

生死存亡之際,陸戰1師的工兵緊急設計,然後急電美國本土用巨型運輸機運來八套巨型鋼梁,在日本進行空投試驗,改用超大型降落傘,把鋼梁直接空投到水門橋……不到兩天時間,在北朝鮮東北部偏僻山區的一座懸崖上,架起一座可以通過所有型號坦克和車輛的鋼鐵大橋。志願軍發現後,追悔莫及,陸戰1師終於逃逸。

◎ “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王樹增有幸翻閱“一尺多厚”的毛彭來往電報,他發現毛澤東對朝鮮戰場的指揮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電報的密集程度、所涉及的戰役細節程度恐怕是世界之最。它詳細到某個制高點的控制,一個師級單位的調動,狀如解放戰爭三大戰役。這一切有個前提,即中國將領們無不對毛澤東的軍事指揮藝術心悅誠服。

第二次戰役後,美國軍隊退到三八線一帶,通過各種途徑表示,恢復戰前狀態。如果中國方面同意停火,戰爭也許就結束了。但毛澤東對秘密訪華的金日成說:“打第一次戰役、第二次戰役勝利了,但還不夠,還要接着打。你敢越過三八線北進,那我為什麼不能越過三八線南進?”

中國志願軍極度疲乏,而敵人大踏步撤退,有生力量損失並不大。從軍事上看,他們的撤退也是狡猾的,放棄了無險可守的平原。

與此同時,一位後來改變美軍命運的、極為狡猾慎細的美陸軍副參謀長李奇微從美國本土起飛。

美韓軍隊的散亂和頹唐令李奇微大為不滿,他命令憲兵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6輛後逃的南朝鮮卡車,他們只得調頭往前線開(但李奇微的參謀說,一會兒他們會以更快的速度開回來)。他集合軍官訓話:“文字工作可以晚上做,白天,槍炮聲大作的地方才是你們必須去的地方!指揮官的位置必須是敵我雙方互相開槍的地方。一旦同敵人接觸,就要像狗一樣咬住,決不能放過……把強大的部隊埋伏在側翼,突然發動猛烈攻擊,最重要是把中國人殺死。把赤色中國洗成白色1

1950年的最後一天,中國6個軍的幾十萬將士突然從茫茫雪地中躍出,沖向三八線。第三次戰役由此開始。即使是這個足智多謀的李奇微,也沒料到他到朝鮮前線僅兩個小時,中國軍隊就發動了一場一點不小於諾曼底登陸的全線突破。聯合國軍全面潰散。從前沿逃來的長列南朝鮮士兵狼狽南行,面色憔悴發黑,精疲力盡,繞過李奇微在上面揮舞手槍的吉普車。

1951年1月3日,李承晚宣布“遷都”,漢城頓時陷入巨大的混亂之中,至少有一半市民(約50萬)決定再次逃亡。

李奇微站在漢江橋頭看到:“幾十萬的難民背着包袱、扶老攜幼,爭先恐後地向漢江擁去。難民們紛紛從冰上渡江。緊抱着嬰兒的母親,背着老人、病人、殘疾人的男人,扛着大包袱和推着小型兩輪車的人們……沒人去扶助那些跌倒的人。在這悲慘的逃難中,誰也沒時間去幫助鄰居。沒有人流淚哭泣,只能聽見在冰上走路的痛苦的喘息聲。”(《李奇微回憶錄》)

李奇微幾乎是最後一個撤出漢城的美軍,他收拾起桌上的全家福照片,然後在牆上寫了一句話:“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 打到哪裡停住?

王樹增在書中描述了李奇微上任後,一個巨大陰影慢慢接近志願軍。北京舉行了聲勢浩大的慶祝遊行。1951年1月5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祝漢城光復》的社論,用前線指揮官的口氣號召:向大田前進!向大丘前進!向釜山前進!把不肯撤出的美國侵略軍趕下海去!

當國內報紙到達彭德懷手中時,他感到緊張和焦躁:“有些人只知道我們打了勝仗,不知道我們取勝的代價和困難。速勝論的觀點是有害的。我們的報紙怎麼能這麼宣傳?”

彭德懷等將領經歷過無數次戰役,對戰爭中的傷亡不會過於傷情。但朝鮮戰爭志願軍官兵的傷亡速度、數量超出了他們的感情承受力。

中國軍隊的前鋒到達了三七線,彭德懷下達了一道引起激烈爭論的命令:全軍立即停止追擊。彭德懷在回國任職後的一次作戰會議上回憶起第三次戰役時說:我打了一輩子仗,從來沒有害怕過,可當志願軍打過三八線,一直打到三七線時,我環顧左右,確實非常害怕。美軍幾乎是不戰而退,志願軍官兵都知道,三八線並不是他們打過去的,幾乎可以說是走過去的。凡戰場上出現這種大規模的撤退,精明的軍事家必然會十分警惕。眼看着幾十萬中朝軍隊處於敵人攻勢的情況下,我幾天幾夜睡不好,總想擺脫這個困境。本來後方的物資供應就很難維持,這時敵人又派飛機對我軍運輸線猛烈轟炸。戰士們吃不飽穿不暖,空中有飛機炸,地面對着美軍的坦克大炮,左右沿海是美軍的艦隊,不下船就可以把炮彈打過來。志願軍隨時有遭厄運的可能,我不能把幾十萬軍隊的生命當兒戲,所以必須堅決地停下來!

斯大林的軍事觀察員、蘇聯駐北朝鮮大使拉佐瓦耶夫對彭德懷突然停止進攻極為不滿,他對斯大林說,彭是“軍事上的保守主義”。彭德懷火冒三丈:“拉佐瓦耶夫?他打過什麼仗?第二次戰役時我們停止追擊就是他不同意……”

王樹增說:確實,李奇微的到來,開始扭轉美軍的劣勢。在驪州,他對中國軍隊入朝後的所有戰鬥記錄凝思了三天,終於發現了中國軍隊的“命門”所在——每次中國軍隊的進攻到第七八天時,就沒吃沒喝沒彈藥了,不撤也得撤。李奇微稱之為“禮拜攻勢”。他因而總結出對付的辦法:當兇猛的“禮拜攻勢”接近尾聲時,以強大的反擊力量立即投入前沿,向彈盡糧絕的中國軍隊毫不遲疑地撲上去。用火海方式實施火力摧毀,以殺傷中國軍隊的有生力量……

彭德懷下令停止進攻,美軍反而來勁了,回頭就咬,全世界包括美國國會和中國軍隊,都沒想到美軍的反攻發動得如此之快,而且是在中國軍隊最不願意進行戰鬥的時候。面對這種局勢,彭德懷指揮志願軍,通過阻擊和運動防禦,迫使敵人停止進攻。

所有的戰鬥都異常殘酷,在修理山、在泰華山、在漢江南岸,中國士兵用血肉之軀,阻擋李奇微的火海戰術。志願軍陣地的失守,照例都是在最後一個肢體不全的戰士抱着成捆的手榴彈或是爆破筒,滾向敵人後發生的。

王樹增說,情況確實很險,幾十萬中國軍隊如果繼續南進的話,將正好落入李奇微的圈套。在三七線上,聯合國軍以逸待勞,修築了十分堅固的工事,正等待着飢餓和缺乏彈藥的志願軍士兵闖入火網。

“志願軍的冬天,一個空前流血犧牲的階段開始了。”王樹增對這一段的描寫傾注了最多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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