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與島-科學的雙重性質 |
送交者: 李可其 2002年02月24日17:58:10 於 [天下論壇] 發送悄悄話 |
謝選駿:海與島--科學的雙重性質 英國哲學家弗蘭西斯.培根(1561--1626年)認為:"現在劫持着人類理解力並在其中紮下深根的假象和錯誤的概念,不僅圍困着人們的心靈以致真理不得其門而入,而且即在得到門徑以後,它們也還要在科學剛剛更新之際,聚攏一起來攪擾我們,除非人們預先得到危險警告,而盡力增強自己,以防禦它們的猛攻。"(弗蘭西斯.培根《新工具》第1卷38節) 培根的這一警告,發出已經將近四百年了,但是,"紮下深根的假象和錯誤的概念",與"真理。這兩種力量對人們心靈的爭奪並沒有停止,相反,還在各種新的形式下,日趨激烈地展開。一系列心靈爭奪戰的綿延持續,顯示了文化觀念變遷的節奏。 羅素在《西方哲學史》中對培根的歷史功績作了充分的估價,他指出:"培恨哲學中一個最出名的部分就是他列舉出他所謂的'假象'。他用'假象'來指讓人陷於謬誤的種種壞心理習慣。他舉出四種假象。'種族假象'是人性當中固有的假象,他特別提到指望自然現象中有超平實際可尋的秩序這種習慣。'洞窟假象'是個別研究者所特有的私人成見。'市場假象'是關乎語言虐制人心、心意難擺除話語影響的假象。'劇場假象'是與公認的思想體系關聯的假象;在這些思想體系當中,不待說亞里士多德和經院 學家的思想體系就成了他的最值得注意的實例。這些都是學者們的錯誤:就是以為某個現成死套(例如三段論法,在研究當中能代替判斷。" 培根所揭露的這四種"假象",實際上在他以前很久很久,並在他以後很久很久,甚至迄今都不斷困擾着人類精神活動的多面怪神--像是印度教神話中多頭多臂的梵天造像那樣。每個人,包括培根在內,在面對這個感覺的世界時,很難不陷入這個偉大神祗多手的擁抱和多眼的繚亂中……這是一個無法規避的存在。稱之為"假象"或幻覺,僅僅是立足於"批判"的態度,立足於新文化潮對舊文化模式的衝擊。而在更新的心潮看來--培根所倡導的實驗哲學又豈能全然免於他自已所揭示的諸象的困擾呢?現在,他的眾多追隨者們,正陷入新型的"劇場"、"市場"假象而無以自拔,而淪為所謂科學主義者;至於"洞窟"與"種族"假象--則是連那些原始民族,也難以迴避的。 原始的巫術曾是當時的科學;現代的科學也總有一天會成為後人憑弔的對象--巫術。各個時代的科學,都有過它的功能,又都是不完善的。各種形態的科學(現代科學只是它的發展得比較充分的一部分),都只是人類智慧的結晶;但,不是人類智慧本身,更不是宇宙的真相與本體。 而許多流行的見解,卻把這二者隨意混同起來了。這一混同,是"科學迷信"的核心。但事實上,一種科學體系可能壽終正寢,但人的智慧之源卻不會隨着一種科學、一種文化的蠹敗而枯竭。科學(它的派生物是技術,對人的生活的物質價值 相當於宗教對人的生活的精神價值:本質上都是啟示性(科學術語則是"啟發性",的。 這一事實還決定了"科學"具有先天的兩重性,一方面,它閃耀着人類智慧的奇異光芒;另方面,對這一光芒的崇奉,又可能壓抑人類智慧本身。有一種很大的危險常常出現在歷史之中科學的光輝遮蔽了人類智慧的視野,使智慧的視線因之擾亂了,這是可悲的本末倒置。而不適當的"教育"--往往扮演着這類悲劇促成者的角色。 任何科學或文化的結晶,都不是人類生活藉以藏身的強固堡壘,而只是人類智慧動人行程的紀念碑。從長遠看,它的歷史價值大於它的實用價值。信守它是極其愚蠢的。因為結晶是有限的,可智慧卻相對無限。同樣程度的智慧,既可以創造這種結晶,又可以創造那種結晶。同樣類型的智慧,既可以凝成某種結晶,也可以消融某種結晶。因此,好的繼承發展者往往以反叛者的面目出現。而壞的繼承人卻去閹割生生不已的精神,以壟斷自己對精神財富的繼承權。這樣的"劇場"比比皆是。但說到底,智慧是"本",結晶只是"末"。人們對它們的無理倒置--往往付出過於昂貴的代價。這代價就是生活的僵化。在愚人的心裡和手中,結晶變成了負累。它,本應是新思想的源泉;現在卻零落成復蓋活智慧的厚重塵埃。這些塵埃互相紛擾,沸沸揚揚。 它使現代人感到"迷惘",感到自己正在"沉淪"。它還表現為科學備學科之間的矛盾和各種科學理論之間的深刻歧見。本來,應該從這些暫時性的形式(結晶,中超脫出來,從而打通自然與智慧之間的層層壁壘。但現在,人們卻被困在這些形式之中,使科學的結晶成為人類智慧的死亡之谷。 人生不是通向來世和烏托邦的階梯。人生是本位,是目的本身。而各種科學或文化的"認識",都從屬於它。 "認識"的本體是什麼?科學不是本體,哲學不是本體,宗教不是本體。我們所能接觸的本體僅僅是人自己的智慧,他充滿真誠的喜悅仰望無窮的天體,他用敏銳的精神觸鬚--向環境發出一串接着一串的奇異問號……這,才是永遠洶湧和永遠寧靜奇妙交映着的汪洋大海--我們的"智慧海"。 在人類智慧的汪洋中,浮現出科學之島、哲學之島、宗教之島、藝術之島……它們,像是水手傳說中的"魔鬼之島"一般忽然冒起,倏然消隱……它們飄浮無定,蹤跡無憑--它們輪番出現,輪番沉沒,有時成為時尚,有時淪為"糟粕"。但是人類的智慧海卻默默長在--時而發出驚天動地的神秘光彩;時而任憑島嶼擺出一副自作多情的"永恆姿態";時而滿懷善意地把眾島消隱在它那無邊的沉默里……體現出令人震怖的"母愛"……中國神話中的蓬萊仙島,就是如此時隱時顯,與時俱化的。 科學之島,本在發展、飄移之中,永遠都變化無定,興替無形。神話中的大力士,砍斷了系縛眾島的鐵索,自然的潮流迫使科學之島轉形於天涯海角;使島上的眾民,學會了謙卑的態度固定的或半是固定的科學系統,很少不違背真正的"科學精神"。、那些假冒科學的現代法利賽人的煌煌傑作 不但有違真正的科學精神,也和一種健全合理、節制適度的人本主義相衝突。他們之理解不了這些高級文化的結晶。一如古代猶太的法利賽人,理解不了先知書中啟示出來的偉大氣質。 "科學性",在很大程度上變成了一個形容詞。如果說,"科學性"只是指敢於承認新發展、新事實的一種態度 那"科學性"就不是一個神聖的、保守的(神聖與保守向來都結成強大頑固的同盟)字眼;而是一個新奇的、革命的字眼。知道了這一點,我們就不會濫用"科學的……"之類的詞組。這,才是尊重科學的態度。知道了這一點,我們就會對許多"科學的……"事物採取重新思考、重新估價的態度。現代人之所以感到困惑,是因他多疑的敏銳日光抓住了"科學性"常有的名實相續的矛盾。"科學性"與"科學的"--不應成為陳舊事物或陳舊思想的護身符。它是,它永遠是人類智慧向前探望的一道光束。人,應該成為"科學性"的主人,而非奴隸。 如若不然,科學與巫術在本質上就全然合流了。我們可以尊重原始生活中的巫術(!)--因為它不失為一種心理療法。但原始巫術卻頂替不了現代科學,代替不了科學在廣闊領城裡的發展。--這是兩個文化時代的精神表現。科學的精神,即使不是懷疑精神,也近乎懷疑精神。它懷疑長久不衰的萬妙靈丹,一切起死回生之藥,一切海外奇談。它只知道解決具體問題。所以,科學的理論既不可能是永恆的、更不可能是普遍的。這就為文化本體論的誕生,提供了心理上的需求。 就"科學精神"本身而言,社會意義上的破壞性似乎多於創造性。但它畢竟為新一輪的創造掃清了路上的垃圾,斬斷了林中的荊棘。科學的具體活動,用辛勤的汗水辟開一條條的幽徑。儘管,社會意義的、高級文化的創造 這不是科學份內的事。科學至上的信徒,並不真正理 科學的工具性質。 科學至上的陰影--正威脅着我們的文明的內在活力。科學萬能和科學至上的迷信,一筆抹煞了人想要成為一個全面的、自由發展的"人"的內在需要。它全然不顧人的多重性和人的多種需要。在這現代迷信的陰影下,人成了可能而且必須予以標準化的軀殼,人的靈魂和對"靈魂不朽"的優美期望一起被倒掉了。 科學本位是與人的本位相對立的。這一陰影,早在四百年前反對中世紀經院哲學的文化鬥爭中獻出現了。科學主義和人本主義的同盟,沒有意識到經院哲學和中世紀神學的諸多謬誤,恰恰是紮根在人注的局限之中。在這一點上,培根可以說是遠遠超出了他那個時代的文化視野的: “種族假象植基於人性本身中,也即植基於人這一族或這一類中。若斷言人的感官是事物的量人,這是一句錯誤的話。正相反,不論感官或者心靈的一切覺知總是依個人的量人而不是依宇宙的量人;而人類理解力則正如一面凹凸鏡,它接受光線既不規則,於是就因在反映事物時摻大了它自己的性質而使得事物的性質變形和褪色。”(《新工具》第l卷41節) 培根的分析是相當深刻的,可謂一語中的。但是,在根本上,他依然是科學本位、科學至上的孝子。他沒有區分科學與文化這兩個單元。他還缺乏足夠的智慧去理解,既然種族的特性是人類文化的出發點,那麼,它就不可能是什麼"假象",而是任何人和任何文化都無法擺脫的大前提、大真象。為了科學,去譴責人性是錯誤的。如果認定"科學的認識"是人生的目的,而凡不合此目的的生活與美,都應在摒棄之列--這樣的世界觀,是熱愛生活的人們不願接受的。同理,如果用認識論去取代倫理學,用功利去扼殺美感 則是一種哲學的病容,它是文化有機體失調的結果。 "科學",這是一個統治着20世紀各文化圈、各階層意識的一個時髦字眼。就象明清時代流行於中國的"理學"、巴羅克時代流行於歐洲的"理性"一樣時髦,甚至更加普及。可是又有多少個心靈真正參透了科學?他們理解了科學在文明系統中的位置及其含義嗎?如許碩學鴻儒,又有多少人能給"科學"下個較確切的定義而不陷入自相矛盾或片面說理的窘境呢? 就我們的視野所及,那真是太少了。 科學,不等於"邏輯",不是"邏輯"的奴婢。 科學的發展,並非邏輯推理的結果。邏輯和數學一樣,只是一種被規定了的思路。它既不意味着"真理",也不意味着"錯誤"。它們和"事實"並無必然的關係,從本質上說:二者都是無法驗證、也無法反駁的東西。 其實,科學起源於一種無拘無束的幻想。這種幻想之所以不同於宗教、藝術、道德、哲學,僅僅在於它後來是可以用實驗室手段加以驗證的。僅此而已。可以驗證的東西,並不等於是"驗證的結果"。而在現代學界的普遍誤解里,卻把二者混同起來了。科學,起源於"幻想",完成於"驗證",並在技術化的運用中"被理解"。沒有"用"的東西,不可能"得到社會化的理解"。 邏輯,僅僅是一種思維方式,決不是唯一的思維方式。現代學人的又一誤解,在於把一切"不合邏輯的"或"不見經傳的"事物,一概斥為"荒誕的"。而新興的東西,總是不合舊有邏穩的邏輯是死的,事物卻活生生。同樣,聖經賢傳本應成為新事物的"使用說明書",結果卻餾越到不屬於它的領域,極力把自己打扮成新興事物的"建造藍圖"。 我們的心理習慣是,從對一個事物的論證方式,去評判這個棗物的真實性。就象從一篇文章的寫作方法,去判斷這文章所陳述的是真是偽。在古代雅典的民主詭辯時代,蘇格拉底被唇舌殺害。而羅馬的屋大維竟憑安東尼的一次演講,成了神聖的"奧古斯都"。這都是由於對論證和邏輯的迷信占了上風: 邪惡的論證可以說是假象的堡壘和防線。我們在邏輯中現有的論證不外是把世界作為人類思想的奴隸,而人類思想又成為文字的奴隸。實在說來,論證實際上就是哲學和科學本身。因為論證是怎樣,視其樹立得是好是壞,隨之而來的恩辨和哲學體系也就怎樣。 現在,在從感官和對象到原理和結論的整個過程中,我們所使用的論證都是欺騙性的和不稱職的。(《新工具》第l卷69節) 科學萬能的信念、科學本位的理想 正在發揮着類似於古代宗教教義般的行為規範和思想規範的社會功能,這使它成了不折不扣的現代迷信。它根本不顧這一情理:人,不是機器,也不是長着"大腦"、帶着"精神"的物質。人是人,人是活生生的、有着廣泛要求而又愛好新奇事物的智能動物。人,是被好奇心支配的動物。人,愛好矛盾的東西 所以,歷史不斷"重演"、不斷劃着巨型的"圓"。是人性而不是培根所謂的"宇宙的量尺"--給文明之流如此之美的活泉,激起五色交映的層層漣漪。 不打碎這些壓制生命的現代迷信及其標準化的枷鎖,寓於人性中的創造力,就無法自由展開它雄奇的"十面之翼"。不驅除這些碎片殘骸,中國的精神之化,就無法開在歷史的原野上。中國人,就聞不見它的奇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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