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叔 |
送交者: 南来客 2017年06月10日18:42:01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
三十多年前,南来客研究生院毕业留校任教,所在系的党总支书记是波叔。 “人不可貌相”。单凭外表,很难想象波叔是高等学府一个系的第一把手。堂堂总支书记,看上去似乎更像个供销员。波叔年方三十多四十岁,个儿不高,圆圆的脑袋,头上已经开始谢顶,脸上时时堆着颇为真诚的笑容,一双圆圆的大眼,目光里透露出掩饰不住的精明 - 不过是小业主那类的,不是党政干部那种精明。 波叔跟系总支书记的应有形象格格不入,与衣着无关。波叔并非不修篇幅的人,偶尔也披件毛式干部服,只是着龙袍不像太子,有点像小品里陈佩斯演正面人物,穿上什么都不是那么回事。波叔言谈举止,或许入得了厨房,厅堂是万万出不得的。问题出在哪儿?南来客当时百思不得其解,数十年后才悟出一个结论: 气质。 人无论出身如何,大凡当了官,多少会有点官气。也难怪,当官得有当官的样子。南来客也见过一些工农干部及部队转业干部,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官,手里有了点权,就忘了劳动人民的本色,说话的口气都不一样,开始打官腔了。波叔与众不同。波叔不是工农干部转业军人,却更能保持老百姓本色,不仅没有官架子不打官腔。而且除了政治学习传达文件作报告不得不逢场作戏,波叔也从来不装腔作势唱高调。 不摆官架子打官腔,已属难能可贵。更为难得的是波叔善于与广大教职员工打交道。 不少政工干部高高在上,严重脱离群众,对群众疾苦充耳不闻,不会做认真细致的思想工作,动辄拿大道理压人,自觉不自觉地就把自己推到群众的对立面。跟这类同僚相比,波叔可谓平易近人,谦和得甚至有点卑躬屈膝 - 连系里的小青年办事员都可以跟他拍膊头套近乎(你去拍系主任曽教授的膊头试试?)。系里上上下下都称他“波叔”。别说“书记”,连“老X”都没听人叫过。南来客从当研究生到当讲师到出国留学,在系里前后达七八年之久,没见过波叔跟谁红过脸,也没听说过波叔跟谁过不去。谁有事相求,合理的不合理的,没听说波叔把人拒之门外或一口回绝,也没听说波叔用大道理或“研究研究”、“考虑考虑”之类的官话来搪塞敷衍一番。波叔总是耐心地听人把话说完 (一边听一边还频频点头称是,一付充分理解深表同情的样子,当场令人感到领导是站在自己一边),末了还陪着笑脸说,“一定尽力一定尽力,不过,你都知啦,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至于有没有去办,是否尽力去办,办成了没有,那是另一回事。 理解也表示了,同情也表示了,还答应尽力而为,这么通情达理的领导,你还要怎地,你还能怎地? 真是“咬渠都唔入”。 可就是这么好说话的人,系里的教职员工居然没把他当回事。 问题出在缩骨。 粤语中有些术语很难定义,深层含义往往需要例证才能表达清楚,比如:“缩沙”和“缩骨”。 翁先生去世那刻,众弟子环伺病房外,恭请总支书记领头入内送翁先生,波叔忙不迭摆手,连声说,“我好怕哩嘀吔嘎,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一步”,转身拔腿匆匆离去,赢得旁观者一句“咁缩骨”。 波叔缩骨何止表现在为同事送终一事。 大学开展鲜血活动,波叔又缩骨一回。 动员了半天,系里响应者寥寥无几。波叔本应以身作则,发挥党员干部的先锋模范作用,可惜的是波叔只知道唤起工农千百万,你们干。 这回打起南来客主意来了。 “怎么样,后生仔,身强力壮,带个头,”波叔笑眯眯地拍拍南来客的膊头。 “没说的,你去我就去,”南来客舍命陪君子。 “哎呀,我有肝炎,”波叔打了个哈哈,匆匆离去。 有乙肝?系里聚餐点解唔见你用公筷? 波叔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缩骨。比如老师周二晚进城去夜校上课炒更,波叔就不甘后人,次次跟车压阵及去看门。无功不受禄。要分一杯羹,总得找点事干不是? 一夜,进城炒更后回校路上,南来客在车上再次跟波叔提起解决住房的事。“从十月说到现在,别说秋水,春水都快望穿了,”南来客忿忿不平道。 全车都笑了。 波叔连连点头,“喺喺喺,一定想办法解决,”然后陪着笑脸补充说,“不过你都知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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