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回到家里,林蓁蓁告诉奚秋潇,母亲余雯茜最近一直心事重重,因为拆迁的事整夜睡不着觉,产生了轻度的幻觉。奚秋潇了解余雯茜,她对老屋的拆迁有着巨大的期望。那次听说拆迁组要进来了,忙着催促奚秋潇和林蓁蓁在一个上午,把整个书橱里的书全部搬完,这个书橱搬完后十多年过去了,也不见拆迁的任何动静。
余雯茜居住的老房子是三层楼的那种石库门房子。余雯茜嫁给林蓁蓁父亲时,林家租住的是整幢楼。这幢楼坐北朝南,底层朝南是30平米左右的会客室,前面还有一个天井,进门是十多平米的厨房。二楼主卧有30平米左右,是林蓁蓁父母的卧室,底楼和二楼之间有一个亭子间约10平米,是林蓁蓁和妹妹的卧室,三楼主卧室是林蓁蓁叔叔婶婶的卧室,二楼三楼之间也有一个亭子间,是林蓁蓁的奶奶和姐姐的卧室。林蓁蓁的叔叔西安交通大学毕业以后被分配在外地工作,余雯茜和妯娌之间矛盾不断,余雯茜自告奋勇地出面在房管所(住房商品化之前管理居民租赁住房的机构)帮妯娌找到了一处住房,怂恿她搬出去,林蓁蓁婶婶看到那处住房煤气卫生设备一应俱全,又想到妯娌住在一起多有不便,于是就搬了出去。余雯茜是个十分精明的女人,在妯娌搬走的当天,就在厨房里砌了一堵墙,这样一来,这个厨房就变成她家独用的了。三楼新搬进来的住户,只能以三楼走道作为厨房间了。就这样,通过长期锲而不舍持之以恒地蚕食,余雯茜占据了从底楼到二楼的全部空间和二楼到三楼的部分空间,在那些空间里塞满了舍不得丢掉的种种垃圾。
只可惜余雯茜千算万算,还是没能算过那个时代。底楼的那间会客室先是被借给地区办食堂,食堂散伙以后也迟迟不见归还,林蓁蓁的祖父是原工商业者,在那个年代是大气不敢喘的,再加上这幢房屋是租赁的,所以也没有充足的理由去催讨,时间久了,这间底楼30平米的房屋就不翼而飞了。即便如此,余雯茜一家的住房面积在东昱省会城市普通百姓中也算是比较宽敞的。
余雯茜结婚后,两年生了两个女儿,隔了四年想再生一个儿子,天不遂愿,又生了一个女儿,当时余雯茜非常扫兴失望,可是后来的事实证明,幸亏余雯茜生了三个女儿,如果是三个儿子哪怕是一个儿子,以余雯茜的性格,也是会整天以泪洗面的。因为余雯茜是实在太精明的女人,在她的法眼里从没出现过她满意的人,不管这个人是她的领导、还是同事、还是邻居、还是朋友、还是保姆,她从不当面说一个人的坏话,她也从不在一个人的背后说他(她)的好话,只有一种情况是例外,她在一个女儿面前,会不断说另一个女儿怎么怎么对她好,买了多少多少东西给她,她的目的是鼓励女儿们良性竞争,争先恐后地给母亲送钱送物。女儿毕竟是出嫁的,而且总是让着母亲,如果是媳妇还真不好说会发生什么呢?
余雯茜曾一再声称三个女儿一个不留,全部嫁出去,可当三个女儿如她所愿都嫁出去之后,余雯茜开始感到寂寞了,她心里矛盾极了,既盼女儿女婿来,又怕他们来,既想到女儿家去又怕去。想去是怕寂寞,怕去是怕承担家务;想他们来也是怕寂寞,怕他们来是怕又出力又出钱。于是余雯茜就一直在这种矛盾中挣扎着过她的小日子。老屋拆迁是她这辈子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发财的机会,她早早地就在满世界打听拆迁政策,是按砖头还是按人头(按原住房面积和按户籍人口计算拆迁补偿),按砖头,她家的面积是不算小的,如果按人头,那她就亏大发了,想到这里她按捺不住了,像一台走了多年的老钟,上足了发条一样,分分秒秒精心筹划着操办着怎样增加“人头”。余雯茜先是把最老实的二女儿林蓁蓁的户口转了回来,然后催促林蓁蓁把奚秋潇的户口也转过来,林蓁蓁征求奚秋潇意见时,奚秋潇大大咧咧地表示同意妻子的一切做法,余雯茜还想让当时还健在的奚秋潇母亲的户口也转过去,被林蓁蓁阻止了;余雯茜第二步是做大女儿林蕾蕾的工作,林蕾蕾终于同意把户口迁回娘家,余雯茜进一步提出要将女婿和外孙的户口也迁过来,林蕾蕾不容分说地回绝了母亲的要求:“人家那里也有老房子可以拆迁,户口都到你这里了,他们那儿怎么办?”余雯茜只关心她这里老房子拆迁人头的数量,她没想也不愿想其他的事情,所以她不屑回答林蕾蕾的这个问题。最后,在无奈中她把最后的兴趣最后的希望转移到了小女儿身上。余雯茜的大女儿是她婆婆带大的,二女儿是她父亲带大的,唯有这个小女儿是自己带大的,她从来都认为这个小女儿是对她最亲的。她对小女儿说想把他们的户口迁过来。小女儿回去与丈夫商量后,立即同意把全家户口都迁过来,余雯茜大喜过望,又增加了两代人三个人头,她的算盘里,补偿款已经增加到了她过去想也不敢想的数字,小女儿一家的户口迁过来之后,余雯茜还在继续兢兢业业地盘算着,她的眼睛盯上了最后的一个人头候选人,就是小女儿的婆婆。余雯茜在小女儿耳旁不断地嘀咕着,小女儿经不住母亲的软磨硬泡便告诉了丈夫,丈夫一听欣然同意了。小女儿的丈夫当时正在房地产公司打工,对拆迁相关政策烂熟于心。小女儿婆婆的户口很快也迁到了余雯茜这里,余雯茜此时心里既庆幸自己生了三个女儿,又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一鼓作气再生几个。
就在余雯茜美滋滋地在纸上计算着拆迁款数字时,小女儿向母亲提出要分户,就是既要分户籍,还要单独租赁住房,理由是根据政策将来可以多得拆迁补偿款,余雯茜一听可以多得拆迁补偿款,就再一次上足了老钟的发条,分秒必争地运用了自己全部的人脉关系,从街道居委会到公安派出所到房管所全部搞定,从余雯茜租赁的房屋中把一间亭子间单列出来由小女儿租赁,他们一家三代四口人的户籍与租赁住房卡都对应办妥了,余雯茜像一个班师凯旋的统帅一样,接受着女儿们的轮番祝贺。
正在余雯茜像久旱逢甘霖那样,张开大嘴准备一口吞下那块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时,居委会负责动迁的一位余雯茜的熟人提醒她,户籍和房屋租赁卡分开后,就是两户人家了,她已经单列出去的那个亭子间就不被统计在她房屋面积之内了,按政策,这间亭子间的所有动迁事宜,动迁组将直接同房屋租赁人和户主谈判,没余雯茜什么事了。总体上说分户在拆迁时是可以多得的,但这种情况我们遇到过很多,分户后,子女就背着父母自己与动迁组谈了,实际上分出去的这间房子的动迁收益是悬着的,您女儿可能不会要你的钱,可是女婿就难说了,您还是要多长一个心眼早作准备为好。这个提醒犹如已经从即将到嘴边的那块馅饼上狠狠地撕下一大块一样,撕扯着余雯茜的心,她开始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出现了精神恍惚,林蓁蓁和姐姐分别陪同母亲就医,医生判断老人得了轻微精神分裂症,希望子女们多关心老人,千万别去刺激她。余雯茜的病使林蓁蓁和她姐姐很是着急,经反复询问才得知真情,全是那间被妹妹分出去的亭子间惹的祸。姐妹俩只能反复安慰母亲,事已至此木已成舟,您再着急也无济于事了,别因此把身体搞坏了,那就什么也没有了。两个女儿的劝慰不见任何成效,姐妹俩商量的结果是把妹妹找来,解铃还须系铃人,由妹妹来安慰母亲可能比医生和药物更见奇效,姐姐把妹妹找来了,她们就分别回家了。
小女儿一见母亲的病容立即掉下了眼泪:“妈,您这是怎么了,前几天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一下子就病成这样了,姐姐听医生说这病难以除根,那怎么办呀?”小女儿说着说着泪如泉涌了。余雯茜拿起毛巾替女儿擦拭眼泪:“孩子,别担心,我这么大年纪了,头疼脑热的没什么奇怪。”小女儿追问道:“妈,这病到底是怎么得的?医生还说了些什么呢?药给我看看。”她从桌上拿过药瓶,看到都是治疗精神疾患的药物:“怎么都是这些药啊,别吓我!”小女儿拿起手机询问大姐,大姐在电话里的回答让她沉下了脸,她起身走到房间外:“是她要我把一家三口都迁过来的,也是她再三催促我把婆婆也迁过来,也是她咨询我老公,觉得分户可以多得拆迁款,是她自己找派出所房管所的熟人还给他们送了礼才办妥的,怎么变成是要照顾我单位分房呢?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呢?人家户口都进来了,凭什么要把钱都给她呢?好吧,我回去再和老公商量商量。”小女儿阴沉着脸走进房间后,脸还是有些不高兴,余雯茜见状问道:“你姐对你说了什么?”“没说什么。”“是不是说了房子的事?是她们担心你们家拆迁款拿多了吗?”小女儿惊异地看着母亲,她不清楚母亲和姐姐之中到底是谁说了假话:“姐说,您的病是由于担心我们独吞了那笔拆迁款引起的。”余雯茜嗔怪地说:“她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管怎么样,你是不会独吞的,但女婿毕竟是外来人,更别说你的婆婆了。”小女儿从母亲的话中得到了基本的判断,她缄默了。余雯茜见女儿不再说话,就主动找话:“分户后,他们说过什么没有啊?”小女儿没回答,余雯茜继续问道:“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小女儿终于忍不住了:“妈,我们先不谈这个事儿,您还是把病养好再说吧。”小女儿坐了一会儿就回去了,余雯茜又陷入胡思乱想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