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见到了国王! |
送交者: 九哥 2002年01月05日18:20:58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
《我见到了国王!》 九哥 (记实随笔) 我见到了我的挪威国王! 我不但见到了国王,还跟国王握了手,不但握了手,还同国王交了谈。国王很高兴地得知:在日本名古屋市,终于有了他的一个挪威国民。(尽管是一个长着张黄脸的挪威国民) 个把月前,我收到挪威大使馆的一封信,与平时大使馆定期寄来的公文信不同,信封十分讲究,还印有国王的王徽。“我又犯了什么?”经过文化大革命的人,都共有的潜在犯罪心理又使我不安。 匆匆撕开信封,是一张很精美的卡片。上面明明印着:“挪威国王、皇后将于2001年、3月25日访问日本。陛下邀请丹尼尔夫人和先生参加招待会。”我受宠若惊。 被国王召见,那都是些孩儿时代童话里的故事。 要不就是记录片里毛主席接见红卫兵:天安门上挤满了成千上万的人,毛主席在城楼上一挥手,就踩死一堆鞋。但我那时还太小,没能沾上那份光荣。等我够年龄时,只能跟着队伍,瞻仰玻璃缸里已耗尽思想灵魂的标本。(我旁边的同志直耸鼻子,我正被传染也开始伤心,他却悄悄问我,“有没有也吻到什么异味。”真他爹反动。) 我是87年去挪威的,那时老国王“噢拉午”还在世。他特别受人崇敬的原因,除了是国王、人又好以外,据说是在二战开始的时候,德国轻而易举就吃了丹麦;一向在北欧三国称老大的瑞典就打开国门,“只要你饶我瑞典一命,就方便你踩在我身上去扼杀挪威弟兄。”就在这时候,一个北欧最弱小民族的国王,向他不过三四百万的国民发出号召:“挪威是父母留给我们的土地,国民们,同德国人战争!”这样、挪威人以肉包子打铁的精神,还有祖上海盗的气勇,竟然在国王老家附近的Asker,沉了德国人入侵的一艘大军舰。 这样的国王,我也多次借5月17国庆节,在皇宫的城楼下向他致敬。“噢拉午”国王去世时,我也觉得为他流的那把泪很是值得。 召见我的是现在的国王,“噢拉午”国王的儿子“哈拉德”。他也同样受到国民的爱戴。其原因除了挪威有爱国王的传统外,主要是“哈拉德”国王平易近人。首先、自己没有皇室架子,自由恋爱找了个凡家女子结婚。其次是他们的孩子,和普通人一样生活,不搞特殊。记得5月17国庆节,王子和公主都先后和普通高中生疯在一起,穿着和大家一样滑稽的大红大蓝套装。(挪威高中生毕业时特有的制服) 看着请贴,想着能跟国王面对面,实在是令人兴奋。 但脑子里又浮现出古装戏里的一些镜头:在皇帝面前,三句话不对头,就“给朕拉出去宰了”、、、还有那些西藏人,三步一趴地,去那金碧辉煌的宫殿,朝拜至高无上的神灵。我又感到一阵寒冷。 我是中国湖南小地方的种,从未见过这么大场面。对着镜子看看自己很不挪威的脸,再试几句快忘得差不多了的挪威语,左右也没有信心。折腾了三天两夜,决定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于是给国王写了封信: “尊敬的国王、皇后陛下, 作为您低贱的臣民,我万分激动地荣受您的邀请。 云云 可是,我最近工作很多,要忙着为人民服务,真是很不好意思。 云云 您忠实的, 丹尼尔 成” 在结尾,要不要像古装戏里那样,写上“奴才谢不杀之恩”,我还犹豫了好一阵。 把这封信寄了出去,像丢了个包袱,心里轻松了许多。但脑子里,又总离不开国王的事。 直到读完大学,我一直是中国的良民,但从未收到过什么邀请,别说是毛“国王”,就是街道办事处马老太的,都没有过。“说不定这是我一生唯一见国王的机会,不去说不定是人生的一大憾事、、、”我又前后拿不定主意,后悔不该早早发了那封信。于是照例给老家的哥哥打了个电话。 “那你也太不象话。中国建国后,挪威是第一个承认我们的欧洲国家,应该说比阿尔巴尼亚还明灯。还听说挪威差不多已经实现了共产主义、、、再说,人家国王那么大年纪,老远跑到日本来看你们,你人在日本都不见,还不让人看出你不识好歹缺家教。再说。能帮我们湖南人看看人家的国王与毛泽东有什么不同,不是也蛮好的。” 哥哥这么一说,又让我想起初去澳大利亚的时候,拿着本中国护照去中国领事馆,官员那副嫌狗屎的样子。在日本,别说是见中国的官员,听说大使馆听电话的,都不是人。要不是换了张“帕斯”(护照),怎么敢知道做人还可以有体面。 于是,我又向挪威大使馆发了个依妹儿,申明我悔改自新,上封给国王陛下的信不算,还是愿意接受邀请。并附带着问了朝拜时是不是要穿什么特殊的服装,另外、允不允许带点什么土产? 我忙着清出自己所有派用场时穿的西服,有两套还带着标签,可就是没有一套能把我这堆肉塞进去。真是犯罪! 离“接见”只有两天了,急急忙忙又跑到西服店。从头到脚来它个“旧貌变新颜”。 “衬衣尺寸多少?”那店员问。 “38、5的80”。我想都不用想,这尺寸记了几十年。 “38、5?!”那店员看着我,目光有些奇妙,然后、很有礼貌地:“差是差不多,不过还是量一量安全。” 结果令人沮丧,竟然是43的80。三十年前,中学文艺宣传队做制服时量过,明明是38、5的80。真不象话,老师还骗人! 那店员又问我要什么样的领带,我突然想起前不久和哥哥去马来西亚时,在专卖假货的唐人街,讨价还价买的那条带小提琴图案的便宜货来。便用“领带我有高级的”打发了那店员。能省就省一点嘛,“贪污和浪费是大大的犯罪”。 、、、、、、 挪威一共才四百来万人口,能匀给日本的,当然可怜。比如,在拥有两百万人口的名古屋,就我这么一个过继的“挪威人”。 2001年3月25日,寄居在日本、参见国王的挪威国民不到上百人,反正两大巴就解决了。 沿路高悬着挪威国旗和日本国旗,汽车经过一片高墙,通过巨大的铁门,驶入宫殿。据说这是日本天皇招待客人的地方。这是我只在电影里、还有前阵旅游,不记得是在哪个国家,站在铁门外看到过的地方。过去、一直幻想着里面的神秘。 跟着大家缓缓的走进宫殿,上了二楼,转了一个弯、又转一个弯,再转一个弯,沿途两边都是弯着腰的侍从,我一下子,好像领略到了点贵族的意思。来到一个大厅,一进门,一排不认识的人,但肯定是很重要的人,与每一个进来的人握手。我握手时,对每个人都称了声“殿下”。 人差不多到齐了,大家开始相互交谈起来。我一个人也不认识,只好装摸做样看了看环境。真可谓富丽堂皇、银雕玉刻、金碧辉煌。 正当我觉得自己是夹在纯种中的怪胎,很是孤独时,我两个挪威大学的日语同学和老师救了我的命。他们奇怪我的声音变了许多,其实是我感冒了一个星期,喉咙哑得发不出元音。还遇到一位记者,好心地教我,见到国王时,挪威语应该说“Deres Majestet” (国王陛下) 。我练习了几遍,觉得不会派上用场。因为、在我想象中,国王陛下出现时,一定是像《哈莫雷特》里一样:先是一阵号角,然后是一些大臣出来往两边一站、形成两道围墙,然后才是戴着皇冠的国王和皇后从围墙中通过,向大家挥挥手。如果是那样,与挪威国庆节的城楼比,只是距离近一点。作为既矮小(同挪威人比起来)又站在后排的我,安全应该是绝对的。 大约半小时后,我又跟着大家走出大厅,转了一个弯、又转了不知几个弯,走进一个更富丽堂皇的大厅。这时只见国王“哈拉德”、皇后“馓雅丝”,还有两个不认识的人,都穿着普通的西服,同排队进去的每一个人握手。我一紧张,“Deres Majestet”的发音,就跑得无影无踪。 很快轮到了我。我握着国王的手,没像我想象的那样不同,只是本来就感冒,加上记不得“Deres Majestet”的发音,我胡乱地动了动嘴唇,本以为就一两秒钟的混事。没想到国王弯下腰,把脸向我伸过来。我们的目光相遇。我屏着气、闭着嘴,生怕心跳出来,或咳嗽弄脏陛下的衣服有失体统。这时、才发现陛下不是要听我说什么,而是看了看我那带小提琴图案的领带。我心一冲,“到底是国王,一眼就看出是伪劣产品。” 国王握着我的手,可能只比一般人多半秒钟,(也可能人人都这么觉得)但对我,好像近一个世纪。我赶忙逃开国王,草草同皇后握了下手,连眼皮都没敢抬,就混进了人群。 大家都端着高雅的酒杯,辛苦着自己唯一的嘴巴,边喝边吃边聊天。而我,把西服仅有的两粒扣子扣起来,把领带遮到最小的范围,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里,选了杯橘子水,边吃边喝边后悔。想着如果告诉哥哥,准又挨骂:“改不了那副穷像,这么大事,都不舍得配根好领带,丢人显眼。” 值得庆幸的是,一切都已成为了过去。现在,我躲在这么个安全的角落里,虽喉咙哑,但牙不痛,不会亏待那些精美的食物。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到我身边,(应该说是身材普通,因为挪威人都高头大嘛)他自称是大使馆的官员,很客气地用英语确认我就是那个做小提琴Daniel Chen 。我满口塞着鸡,只能用鼻子“恩”了一声。“除了领带,我又犯了什么?”心里又、、、还没来得及多想,他说:“陛下看到你的领带,好像记起你来、、、陛下很喜欢音乐,说不定会找你聊几句。如果你不在意的话。” “我、、、十分的不在意、、、不敢在意。”我用挪威语回答。他听到我会挪威语,松了口气,也用挪威语说:“那就请不要走开,等一下,大使会带陛下过来这里。”说完,就走了。 平时,“受宠若惊”,只是作形容词用,可此刻,是真的,100%的“受宠若惊”了。怎么国王会“认出”我来,难道我有那么出名?!我恍惚一阵腾云驾雾飘飘然。 不过,想一想,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国王就像上帝,应该认识他的每一个臣民。再说,挪威人是世界上最热爱小提琴的民族,其真实原因是沾了挪威乐器“哈铃菲拉”的光。因为“哈铃菲拉”的样子很像小提琴。(其实从理论上,它们是完全不同的乐器,用个很恰当、但不中听的比喻,就像人与猿的相似和不同)又因为“哈铃菲拉”制作非常麻烦,所以很难用低价购入。于是、很多人从小,都是先拿把便宜小提琴代用。 而这么一个热爱小提琴的国家,却很少有能制作小提琴的人。虽然也有一群“爱好者”,但能靠做琴吃面包的,数不满五个手指。而我凑巧参加过国际比赛,又上了几次报纸、、、说不定正好那天国王得空,翻了翻,奇怪还有我这么张黄脸的臣民。 我没工夫多猜,赶紧放下橘子水,换了杯酒,再把因吃东西弄得很油腻的右手擦干净,(握得陛下满手鸡味怎么好意思)再把西服的两粒扣子解开,亮出我那立了大功的领带,恭候着。 我朝人群中搜索,没看到国王,只见皇后在同几个女人聊天,顺手还拿了块什么吃的放进嘴里。“啊,原来皇后也是个‘人。”看着那些美味可眼的食物,我不敢再把手弄脏,只能用眼睛贪馋着那五彩缤纷。 一小会,那个开始和国王一起站在门口的人,把国王引了过来。(原来他就是大使)我赶忙迎上去同国王再次握手。这次,终于记起了“Deres Majestet”。正想做自我介绍,国王先作了“最高指示”:“这领带很有意思。你就是那个做小提琴的人,不是在卑尔根吗? 我便立即呈上:“陛下,以前在奥斯陆住了四年,后来才搬到卑尔根的。”我还没来得及说:这领带不是什么好东西,陛下喜欢,就留个纪念吧。大使却抢嘴像和我讲一对即兴相声。 “那现在,你又搬到了、、、” “四年前,我又搬到了名古屋。”为了把相声说得更滑稽,我又说:“·#·+|!~%*” 国王好像没听清,当然只能怪我那发不出元音的破嗓子。我便凑上去,国王也把耳朵过来。 “搭帮我,名古屋才有了一个你的国民。” 国王听后,看了看我这张黄脸,“你,当然是,我们的挪威国民!”忍不住笑出声来。 顿时,我看出站在我面前的,不仅是一个帝王君主,更是一位洒脱自然、温和可亲的老人。 之后,国王又找了他的另一个臣民交谈。 之后,国王和皇后,在大使和大使夫人的陪同下,悄悄离开了宴会厅。没有吹号、没有万岁、没有打钟敲杯子叫大家停下嘴巴、甚至没有鼓掌欢呼致敬。 挪威的一国之王、还有皇后,像一对参加宴会的普通夫妇,悄悄地离开了宴会厅。 我正感慨万分,找不到言语来表达,那个记者走了过来:“刚才你跟陛下咬耳朵,讲了些什么?” “保密!” 九哥于日本 2001年3月26日2002年1月5日第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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