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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观成:谈谈汪精卫外孙女1974年游中国被扣留
送交者: 乐观成 2015年10月31日06:23:14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汪兆铭和陈璧君的外孙女何重光今日发文,回忆1974年从香港移民美国前夕,到中国旅游,出境时被扣留。其中有些值得留意之处。

何此前一次游大陆,被限制在广东旅游,怀疑是因为申请时填写身份是大学教师。因此此次申请时填写为车衣女工,结果还真就可以去桂林和出生地南京。知识分子会写文章,暴露大陆真相,你党历来特别警惕。

“第二天來到一家飯館,店主告訴我,幹部們在鄰桌用餐,菜餚很好,建議每樣菜照樣做一小碟給我。端來的八九小碟,果然精緻美味,比普通人吃的講究多了。記得有一味是絲瓜嵌肉切成小段,每段戴頂冬菇帽子,用蠔油勾芡。那一頓是整個旅途中吃得最好的。”

那时候中国把人分成二十多个等级,从一级官员如老毛到底层的农民乃至最底层的地富反坏右,所有待遇按级别来,天差地别。

“火車快到南京時,天色轉陰,落下豆大的雨點。周圍的乘客紛紛脫鞋,對疊鞋底,塞在懷裡。為了不讓鞋子弄濕,他們寧願打赤腳。想起不止一次有人爭著從垃圾箱撿拾我丟掉的塑膠袋,手快的喜形於色,手慢的怏怏離去,趕緊提醒自己不要凡事當作理所當然。”

那时候中国人的贫困,让香港人何重光震惊。

【公交車很擠,幾次看到年青人把坐位讓給老人家。其中一個,跟我一樣,也到中山陵下車。我們很自然地聊起來。他說他姓劉,是工人,今天休息。這次我沒有忘記說我是“工廠女工”。遊罷中山陵,他說:“來我家吃便飯,歡迎你從那麼遠來,千萬別客氣。”

我欣然同意。來中國本來就不只是看風景啊!

小劉和奶奶、父母親、弟弟同住。極樸素狹小的一個家,清湯淡飯菜根香。飯後大家談天說地,聊得高興。

突然,他的父親低聲問我:“你曉得每天都有人從內地,咳……秘密出去香港?”

“報上有登載的。”

他再壓低聲音,“你知道他們走的路線嗎?”這時,全家人放下一切,側耳傾聽。我的心一緊。】

一位南京市民向陌生的香港游客打听偷渡香港的路线,看来不太像秘密警察设局,反映了民不聊生,希望外逃。

【想多看些,我不重複來時路,計劃從深圳市羅湖口岸過境,再乘九廣鐵路的“東鐵線”回香港。怎料羅湖邊境的官員看到證件上蓋了江門的入境章,臉一沉,說:

“入境和出境,地點一定要相同,這是法規。還有,為什麼你入境時填報攜帶四卷膠卷,現在有五卷?”

“一個旅客用剩,好心送我的。”

“帶進帶出的膠卷,數目一定要相同,這也是法規!”

我只好從羅湖折返江門。過境之前,我自作聰明,把多出的膠卷扔到附近的糞坑里。

江門邊境的檢查員寒著臉問:“你在羅湖邊境有五卷膠卷,怎麼現在只得四卷?”

“扔了!我帶進四卷,只好帶出四卷,人家送我的那卷扔到糞坑里了。”

“嘿!哪個糞坑?帶我去。”他跟我走到那個糞坑,然後陰著臉往回走,我只好默默跟著。】

游客出入境要申报携带的胶卷数,而且要一样。该把中国叫做西朝鲜呢,还是把朝鲜叫做东中国?

拘押期间【長日無事,我請女同志拿些書報來看。她帶來毛語錄和當地小報,登載赤腳醫生造福村民、農作物大豐收之類。就這樣日復一日,國事世事兩不知!

我要求看點別的書,她皺眉說:“多讀讀毛語錄吧,夠你受用終身!”】

女警察脑子被洗得够白的。有趣的是,她的后来人到现在还有那么多,包括官吏和海内外草民(毛左和爱国贼)。

秘密警察首长问道:【“上次你來,填的職業是教師,這次填的卻是女工,為怎麼?”

“我不是故意說謊的。國家確是對工人比對教師好!填教師的時候,你們不讓我出廣東省,改填女工之後,我通行無阻,一直去到南京啊!”

“很多國民黨人來投�,人民政府給他們工作和薪金,獎勵他們棄暗投明。所以不要怕,老實講,誰指使你?”】

首长脑子也够白的,间谍或来拍摄真相在境外发表者申请入境会填写真名和与上次不同的假职业吗?

【約半小時的夜談持續了四晚。第五天的清早,一個穿制服的來找我了。“這裡有紙筆,把你認為要向人民政府坦白的全部寫下來,包括所有親友,和你在旅行時跟你談過話的所有人。記著:坦白從寬。”

……

跟著我把四晚的夜談扼要寫出來,加上國內跟我交流過的人。我也寫下先人和活著親友的姓名及職業,包括在台灣的公公婆婆和在美國的丈夫。實話實說最容易也最快,我振筆疾書,指甲大小的字,一口氣寫了三十六張單面紙。】

这是秘密警察搜集境外人个人资料的办法,抓住你的小错,逼你说出个人资料。

秘密警察问道:【“扔到糞坑的膠卷掏出來了,哪裡不好丟,丟到糞坑里?足足掏了兩天才找到!我們把五捲全沖洗出來檢查過,沒有對人民政府不敬的照片,除了一張要問清楚。”

他指著一張縴夫汗流浹背的照片,陰著臉問我:“你為什麼要照這張?”

“啊!勞動人民的辛苦感動了我,我拍照是警惕自己不要偷懶。”他的陰臉頓時放晴,我的衷心話他聽進去了。】

秘密警察的工作,除了抓间谍,还有不准境外游客拍摄对人民政府不敬照片。

【“問了你很多,你有什麼想問我們的?”他表示公平。

我把握機會,深吸一口氣,說出我的感想:“滿街的牆壁上,我都看到古人的畫像。有兩個人相貌堂堂,氣宇軒昂,問後知道畫的是韓非子和荀子。旁邊兩個人獐頭鼠目,形容猥瑣,問後知道畫的是孔子和孟子。法家著重公正嚴明,儒家著重教育感化。法家固然值得尊崇,但是,有必要貶低儒家的仁愛精神嗎?我認為一個完善的國家制度,應該是法家與儒家並重的。法律罰惡,也要靠教育和感化的力量去幫助人產生向善之心。”

他聽完之後,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他開口了:“我們把你的東西化驗過,沒有對人民政府不利不敬的東西。】

何重光够幼稚的,对秘密警察妄议中共中央的大政方针,而且老了还是依旧幼稚,还得意地回忆妄议。

【又過了幾天,上次來的官員又來了,客氣的說:“我們把跟你接觸過的人都傳去問話,他們都說你只有稱讚祖國風景秀麗,沒有說過不敬的話。你的家信我們看了,沒有寄出。你父親有信給公安局,說你行為有時魯莽,心地卻很善良。你在中國的一言一行,確有令人懷疑的地方。經過我們調查,你犯錯因為你對政府的法規認識不夠,但你沒有搞破壞,也沒有壞心眼,所以決定讓你回家。還趕得上過中秋,好好跟家人團聚吧!移民美國後,不要忘記愛祖國,我們遲早會解放美國的。”】

传讯所有接触过的人,不在乎办案成本,只是因为境外游客填写假职业。极权党有权就任性,境外游客屁大的错也要抓人折腾到底。就这德性,还憋着要解放美国。自我洗脑洗成白痴。
————————

附录

何重光:走出一九七四

2015-10-31 明镜新闻网


今天的羅湖海關。


1

晚飯後,雙親再三叮嚀,我唯唯諾諾。打點一遍背包,吻了吻寶寶熟睡的蘋果臉,我大步走出家門,走進夜色。

既然不趕時間,我踏上電車。這種港島最慢悠的交通工具,一九零四年就有。街心彎彎的雙軌像銀蛇,雙層車廂輕輕搖晃,鈴聲叮叮。我坐上層,熱鬧的街景盡收眼底,好舒服的距離。丈夫在美國的工作漸趨穩定,等著我帶兒子過去,我打算秋季學期結束才走。定居異鄉之前,不多看看中國,我怎麼甘心?

暑假剛開始,我便申請去中國大陸,那是長大後初次還鄉。結果我只獲准在祖籍廣東省內遊覽一星期。我猜可能因為當時“四人幫”當道,批林批孔,為難知識份子,而我又正在大專任教吧。可是,我多想在移民美國之前,看看我的出生地南京,山水甲天下的桂林,還有壯闊的長江,滔天的黃河,巍峨的五嶽……一晃眼已經八月,暑假快過完,我決定再試一次。這次我在申請表上的職業欄,改填“工廠車衣女工”——我本來就喜愛縫紉。

涼風驅走日間的暑氣,港澳碼頭前的空地,擠滿納涼的人群和小攤子。還有好些時間才開船,正好逛一下夜市。解渴的天津鴨梨很誘人,我買了幾個放進背包。手碰到照相機,想到將會拍攝多少美景,不禁笑了。坐夜船往澳門正好睡上一覺,天亮前抵達,一點時間也不浪費。

從船窗向外望,萬家燈火金字塔般往上堆。港島山勢陡峭,房屋稠密,燈色比地勢平坦的城市集中,水中的倒影更把它的亮度加倍,璨爛得把月色也比下去。我把頭枕在背包上,恬然入夢。船抵澳門,我和多數乘客一樣等到天亮才上岸,然後轉搭最早開往江門的船。

往江門的船一到中國水域便停下來,跟著有小快艇趨近,幾個穿制服的官員跳上船審查證件,批准或拒絕乘客入境。我拿著港澳通行證,向官員說我想到桂林觀光,因為上次的失敗,一顆心狂跳。老天,不要把我打回頭!當他在申請表上蓋章批准時,我開心得差點昏過去!

我這個冒充勞動工人的身份果然能讓我順利跨出廣東,往珠江逆流而上。

在江門的小客棧住了一晚,清早喝了一大碗熱羊奶,喝得我嘴裡心裡都是甜絲絲的,因為好心的小販特別多加了糖。沒時間看這個地處珠江三角洲西部的小市,便匆匆登上公車直奔梧州。

中午,公車在一個飯堂停下,大家紛紛下車吃飯。服務員問我:“要幾兩?”

我張口結舌,只好指指排在前面的人,“比他的少一半。”

服務員在每份飯上澆一勺肉少、菜少、汁多的大鍋菜。想起背包裡還有個紅燒肉罐頭,便拿出來請旁邊的人同吃。

“紅燒肉,好嘞!我去買酒!”沒想到一個普通的肉罐頭這樣受歡迎,早知道我多帶幾罐。

為了趕路,匆匆登上公車直奔桂林。打個盹醒來,只見身旁青蔥疊翠的山峰平地拔起,上有奇石怪樹,我簡直以為走進了中國山水畫!抵達市區,找好客棧,立刻到漓江邊,僱一條小船,放乎中流。兩岸彎彎的鳳尾竹隨風輕晃,三五小舟在水面滑過,“欸乃一聲山水綠”。水很清澈,沒有游泳衣,管它呢!我撲通往水里一跳。牛仔褲吃水,沉甸甸地拖住我,我張口一笑,喝了好幾口水。

“喂!漓江水喝夠了,魚也蒸好了!”船家笑瞇瞇地喊:“快上來吃吧!”他剛釣上來的那尾鮮蹦活跳的草魚成了我的盤中餐。說不出的鮮嫩,我連骨頭也舔得乾乾淨淨。

鷺遏~妙在一個“閒”字。窄長的竹筏上蹲著漁人,漁人肩上蹲著鷺橔脖子上套著小環。它們不時飛插入水,上來時口裡已經銜住一尾魚。只有通得過套在脖子上小環的小魚,才歸鷺碛茫惶笸滩幌氯サ模o漁人裝進簍子裡。“鷺Q魚閒展翅”,閒不過聰明的漁人。

第二天來到一家飯館,店主告訴我,幹部們在鄰桌用餐,菜餚很好,建議每樣菜照樣做一小碟給我。端來的八九小碟,果然精緻美味,比普通人吃的講究多了。記得有一味是絲瓜嵌肉切成小段,每段戴頂冬菇帽子,用蠔油勾芡。那一頓是整個旅途中吃得最好的。

漓江水極湹牡胤揭靠y夫在岸邊拉縴。忘不了他們滿身的汗珠,他們腿上一條條蚯蚓般的青筋,他們因吃力而扭曲的臉。縴夫每邁一步,都像把命也賠進去似的。

“陽朔山水甲桂林”,美得連眨眼都嫌浪費。在店裡看到的盆景,以小石山為主。座座挺拔,上面的小松樹盤根錯節,鬱綠蒼勁,忍不住買了一座小的石山盆景。店主把它放在硬紙盒裡,叫我每天打開蓋給它曬太陽,不時灑點水。我捧著它興沖沖地登上往杭州的火車。

坐夜車最節省時間。那夜月兒彎彎,淡淡的照著從客棧到火車站的小泥路。有條黃狗對我吠了幾聲便搖尾走開。次日太陽剛升起,杭州已經在望。

雖然不是桃紅柳綠的季節,西湖在晨曦中,在夕照裡,依然“濃妝淡抹總相宜”。去了靈隱寺、飛來峰,聽人說吃冰要在“天外天”,吃魚要在“樓外樓”,“天外天”的桂花藕粉果然香滑無比。走過蘇堤、白堤,在湖上泛過舟,到“樓外樓”時,天色已晚,關閉的門內,隱隱有燈光和語聲。我抱著一線希望,把門敲了又敲。

“關門了,明天早點來!”

“哎!我從香港來,明天一早得離開。人人都說‘樓外樓’的西湖醋魚天下無雙,吃不到太可惜!下次不知什麼時候能再來?”索性一屁股坐在石階上。難道閉門羹是吃定了?

過了一會,門打開了。“真想吃我們做的魚?進來吧!”

空蕩蕩的飯堂裡,廚子和服務員圍著看我吃西湖醋魚。

“真鮮,好手藝!”

我嘴裡塞滿了魚,口齒不清,還嘖嘖讚美。他們見了我這種吃相,樂得直笑。為了遠方來的客人,他們不介意晚點回家;我付賬時,更死不肯要小費。這份溫暖,到現在我還記得。

在西湖邊,一個老外過來搭訕,他說來自美國華盛頓州,現在任職“外交部聯絡局”,派到北京出差,放假來杭州玩。

“真巧,我在華大讀研究院,西雅圖的夏天很舒服。”

我一時忘記自己應該是“工廠女工”,跟他痛快地聊了好一會華大和西雅圖。

火車快到南京時,天色轉陰,落下豆大的雨點。周圍的乘客紛紛脫鞋,對疊鞋底,塞在懷裡。為了不讓鞋子弄濕,他們寧願打赤腳。想起不止一次有人爭著從垃圾箱撿拾我丟掉的塑膠袋,手快的喜形於色,手慢的怏怏離去,趕緊提醒自己不要凡事當作理所當然。

遊罷玄武湖、夫子廟,和中國人設計、中國人建造的長江大橋,我雇了輛黃包車,想到兒時舊居看看。小伙子說他不認識那舊地址。老車夫可能曉得。可是,現在還剩幾個蹬黃包車的老頭?數十年變遷太大,模糊印像中的法國梧桐依然根深葉茂。幾片手掌般的黃葉開始飄下,我撿了幾片夾在記事本里。

公交車很擠,幾次看到年青人把坐位讓給老人家。其中一個,跟我一樣,也到中山陵下車。我們很自然地聊起來。他說他姓劉,是工人,今天休息。這次我沒有忘記說我是“工廠女工”。遊罷中山陵,他說:“來我家吃便飯,歡迎你從那麼遠來,千萬別客氣。”

我欣然同意。來中國本來就不只是看風景啊!

小劉和奶奶、父母親、弟弟同住。極樸素狹小的一個家,清湯淡飯菜根香。飯後大家談天說地,聊得高興。

突然,他的父親低聲問我:“你曉得每天都有人從內地,咳……秘密出去香港?”

“報上有登載的。”

他再壓低聲音,“你知道他們走的路線嗎?”這時,全家人放下一切,側耳傾聽。我的心一緊。

“報上提過他們白天睡山洞,晚上走小路,接近邊境時,要游泳三小時多才可以越過華界抵達英屬香港。邊界有嗅覺靈敏的狗,和帶槍的巡邏兵。至於詳細的路線,我也不知道。”

長長的靜默代替了原先的歡聲笑語。我惟有在辭別時多說幾聲珍重。

在一九七四那個年代,想到下一個目的地過夜,必先向派出所申請。八月底,我在南京申請到北京被拒絕,理由是國慶將至,旅館只夠招待旅行團,沒有多餘的房間給散客。我只好一手抱著新買的玩具熊貓,一手拿著陽朔小石山,對了,還有一籮筐美好的回憶,踏上歸途。

2

想多看些,我不重複來時路,計劃從深圳市羅湖口岸過境,再乘九廣鐵路的“東鐵線”回香港。怎料羅湖邊境的官員看到證件上蓋了江門的入境章,臉一沉,說:

“入境和出境,地點一定要相同,這是法規。還有,為什麼你入境時填報攜帶四卷膠卷,現在有五卷?”

“一個旅客用剩,好心送我的。”

“帶進帶出的膠卷,數目一定要相同,這也是法規!”

我只好從羅湖折返江門。過境之前,我自作聰明,把多出的膠卷扔到附近的糞坑里。

江門邊境的檢查員寒著臉問:“你在羅湖邊境有五卷膠卷,怎麼現在只得四卷?”

“扔了!我帶進四卷,只好帶出四卷,人家送我的那卷扔到糞坑里了。”

“嘿!哪個糞坑?帶我去。”他跟我走到那個糞坑,然後陰著臉往回走,我只好默默跟著。

不久,去澳門的船泊碼頭,他不吭一聲,盯著我看。我遲疑地踏上長跳板,走了十幾步,突然肩膀被人一拍,“這位同志請留步,我們有事要問你。”不就是同一個人?

“我要趕回家呀!”我急了。

“不急,問完就可以走。”

桌子擺在碼頭一角,後面坐著兩個穿制服的官員,我站在桌前答話。問題全繞著我的女工身份打轉:工廠的名字,地址,產品,產量,老闆姓名,老闆娘姓名,工頭姓名,我的工資……一個發問,一個筆錄。我一邊胡謅,一邊死死牢記每個答案,預備他們重複盤問,苦也!

一個世紀之後,官員發話了:“今天就問到這裡,你在江門待待吧!”

他們把我帶到原先住過的客棧,到樓上的一個房間,有個穿制服的姑娘在等著。

“要吃什麼可以叫,有人會上送來,每餐付賬。記著,你不准下樓。”她把眼往上一翻,辮子一甩。

“房錢也要我付嗎?”

“那倒不要。假如這裡是監牢,牢飯錢你也不用給。”她居然笑起來,“說真的,這裡比監牢舒服。”

到晚上我才明白為甚麼房間有兩張單人床,原來我睡一張,姑娘睡另一張。房間燈光亮如白晝。我一坐起來,透過蚊帳,看到她也坐起來。我一下床,雙腳剛碰地,她也馬上下床。我和她就像廣東話的“孖公仔”,又像電影片名《Body Double》。她那下腳如飄落葉的功夫使我不寒而慄。

“同志,我想上廁所。”

“去吧。”她沒有跟著我。上廁所她從來不跟。

“同志,房間太亮,我睡不著覺。國家不是要節省能源嗎?幹嗎睡覺不關燈?”

“這是特殊情況,人民政府是不在乎電費的。”我算老幾?

就算關了燈我也睡不著。我瞪著蚊帳頂瞪了一夜,我仍然不斷告訴自己:一定要睡著!保全實力最重要。

從第三晚,我不再失眠。女同志開始抱怨:“你這幾晚打呼嚕,打得好響!”

“我在學習處變不驚,好像有點進步。”我盡量說得輕鬆。

長日無事,我請女同志拿些書報來看。她帶來毛語錄和當地小報,登載赤腳醫生造福村民、農作物大豐收之類。就這樣日復一日,國事世事兩不知!

我要求看點別的書,她皺眉說:“多讀讀毛語錄吧,夠你受用終身!”

白天除了吃喝拉撒,我總窩在蚊帳裡,為的是躲避女同志的灼灼目光。帳內肢體活動只有打坐和收腹伸腿。一天最愛做的,是把小石山在窗前移來移去追隨陽光,不時給小松樹灑點水。自己鬱鬱寡歡,只有生機盎然的小松樹在默默鼓舞著我。

一個深夜,女同志把我從熟睡中叫起,說首長要跟我“談談”。一個穿制服的在客棧門外,一言不發的打著手電筒在前面領路。沒多久,我們踏進一個客廳。鋪了白色通花墊的沙發里,坐著另一個穿制服的中年人,客氣地叫我坐下。

“是誰指使你來的?有什麼目的?”他問得和顏悅色。

“我想看中國最美的地方,沒有人指使我,也沒有別的目的。”我答得斬釘截鐵。

“想看中國,為什麼不跟別人一樣,參加旅行團?”

“自己旅行可以直接跟老百姓交流,也比較省錢,可以去得遠些,看得多些。”

“你常常出行都是三更半夜,哪有像你這樣披星戴月的?”

“節省時間呀!夜裡在車上船上睡覺,第二天一早到達目的地,從日出看起,太值得了。”

“上次你來,填的職業是教師,這次填的卻是女工,為怎麼?”

“我不是故意說謊的。國家確是對工人比對教師好!填教師的時候,你們不讓我出廣東省,改填女工之後,我通行無阻,一直去到南京啊!”

“很多國民黨人來投�,人民政府給他們工作和薪金,獎勵他們棄暗投明。所以不要怕,老實講,誰指使你?”

“我自己要看中國,沒有人指使我,不管你問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樣。”

約半小時的夜談持續了四晚。第五天的清早,一個穿制服的來找我了。“這裡有紙筆,把你認為要向人民政府坦白的全部寫下來,包括所有親友,和你在旅行時跟你談過話的所有人。記著:坦白從寬。”

我用問答方式坦白自己。第一題,也是最關鍵的一題:

問:為何偽報職業,欺騙人民政府?

答:我愛中國,希望在移民之前到廣東省外遊覽。偽稱“女工”是我知道達成願望的唯一途徑。我不該說謊,請寬大的人民政府體諒。

跟著我把四晚的夜談扼要寫出來,加上國內跟我交流過的人。我也寫下先人和活著親友的姓名及職業,包括在台灣的公公婆婆和在美國的丈夫。實話實說最容易也最快,我振筆疾書,指甲大小的字,一口氣寫了三十六張單面紙。交出去的當天下午,我的記事本,寶貝熊貓和小石山,還有四卷膠卷被拿走了。之後有好幾天,沒有人來找我。

有一天,女同志說:“你可以寫信回家,我們替你寄。”明知會拆看我的信,我還是寫了,反正沒有什麼好瞞的。信裡我請父母通知在美國的丈夫我闖了大禍。

又有一天,在公共洗手間,一位中年太太用廣東話跟我打招呼:“早晨!”她說第二天要回香港。四顧無人,我撲地跪下,淚流了一臉。她嚇一跳,“快啲起身,有嘢慢慢講!”

“求你打電話俾我老豆老母,話我要遲啲返屋企,千祈唔好擔心,求求你!”

那位朱太太不敢寫下我家的電話號碼,怕惹麻煩,經我再三懇求,最後她把號碼寫在她的櫬裙上,還答應一到香港便打電話。她真的打電話告訴爸媽,我滯留在江門某某客棧。謝謝您,朱太太!

過了三四天,來過的官員再出現,把小石山、熊貓、記事本,還有一大疊照片還給我。

“扔到糞坑的膠卷掏出來了,哪裡不好丟,丟到糞坑里?足足掏了兩天才找到!我們把五捲全沖洗出來檢查過,沒有對人民政府不敬的照片,除了一張要問清楚。”

他指著一張縴夫汗流浹背的照片,陰著臉問我:“你為什麼要照這張?”

“啊!勞動人民的辛苦感動了我,我拍照是警惕自己不要偷懶。”他的陰臉頓時放晴,我的衷心話他聽進去了。

想起他們掏臭糞坑,我忍不住笑;一看還給我的東西時,哪還笑得下去?照片沖洗得極劣,糟蹋了大半;小松樹已經枯死;梧桐葉也不見,一定是檢驗時,弄破扔掉了——既然古人曾經紅葉題詩,今人也可能在葉中藏密碼。他們是這樣想的嗎?我不住嘆息,可幸小熊貓無恙,依然黑白分明。

“問了你很多,你有什麼想問我們的?”他表示公平。

我把握機會,深吸一口氣,說出我的感想:“滿街的牆壁上,我都看到古人的畫像。有兩個人相貌堂堂,氣宇軒昂,問後知道畫的是韓非子和荀子。旁邊兩個人獐頭鼠目,形容猥瑣,問後知道畫的是孔子和孟子。法家著重公正嚴明,儒家著重教育感化。法家固然值得尊崇,但是,有必要貶低儒家的仁愛精神嗎?我認為一個完善的國家制度,應該是法家與儒家並重的。法律罰惡,也要靠教育和感化的力量去幫助人產生向善之心。”

他聽完之後,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他開口了:“我們把你的東西化驗過,沒有對人民政府不利不敬的東西。對了,每一項支出你都詳細記載,所有票根你都留著,是要報賬嗎?”

“是自己記帳,不是向誰報帳。票根和梧桐葉我要留為紀念,可惜……”我突然覺得非常非常疲累。

又過了幾天,上次來的官員又來了,客氣的說:“我們把跟你接觸過的人都傳去問話,他們都說你只有稱讚祖國風景秀麗,沒有說過不敬的話。你的家信我們看了,沒有寄出。你父親有信給公安局,說你行為有時魯莽,心地卻很善良。你在中國的一言一行,確有令人懷疑的地方。經過我們調查,你犯錯因為你對政府的法規認識不夠,但你沒有搞破壞,也沒有壞心眼,所以決定讓你回家。還趕得上過中秋,好好跟家人團聚吧!移民美國後,不要忘記愛祖國,我們遲早會解放美國的。”

他加了一句:“令尊的字很漂亮,比你的字漂亮多了!”

“對,我的字像狗爬似的!”我大笑,好久沒有這樣開懷了。眼看著光禿禿的小石山盆景,心裡說:“我要給你鋪上青苔,重燃生機!”

踏上歸途,我的手裡除了寶貝熊貓和小石山盆景,還多了兩盒月餅。

嚴復的詩句:“除舊仍為夕,還鄉未是家”,正是四十年前我心情的寫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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