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15年1月到2016年7月,法國在過去的短短一年半時間裡已經遭受了三次特大穆斯林恐怖主義襲擊事件:2015年1月7日到9日,五起系列恐怖襲擊案在法國發生,導致總共20人死亡,其中被槍殺的12人是巴黎一家政治諷刺雜誌社的工作人員;2015年11月,一個星期五的夜晚,恐怖分子在巴黎好幾家娛樂場所同時啟動大屠殺,總共殺戮130人;三天前,法國再次遭受重大恐怖襲擊,一輛卡車在尼斯城沖向正在觀看法國國慶日焰火的人群,卡車駕駛者還同時向人群掃射,擊斃撞死84人,震驚世界。
為什麼法國會成為穆斯林恐怖主義分子特別聚集的對象?這個問題在尼斯卡車衝撞案發生後,一定縈繞在許多人的腦海里。據美國網絡報紙《國際商業時報》的分析,原因有五個:第一,法國是反恐軍事大國之一,是在軍事上打擊伊斯蘭國(IS)的一支主要西方力量;第二,法國的穆斯林移民大多數來自法國的原北非殖民地,有許多歷史上遺留下來的矛盾;第三,法國2004年通過了禁止在學校穿戴具有宗教象徵服飾的法令,2010年又通過了一項禁止在公共場合戴面紗的法令,這讓法國的穆斯林非常不快,使他們認為自己的文化被單挑出來特別對待;第四,法國社會對穆斯林移民的同化程度很低,使得穆斯林移民社區往往停留在與法國主流社會相對隔離的狀態;第五,穆斯林移民在經濟上也相對貧窮,失業率比法國非移民要高得多。
下面我就來談談我對這五點分析的看法。
反恐軍事大國更容易招來穆斯林恐怖主義分子的襲擊,這一點在我看來是毫無疑議的,911之所以發生在美國,美國之所以長期以來一直是穆斯林恐怖主義分子仇恨的主要對象之一,其中的兩個最重要的因素就是,第一,美國是世界軍事力量的頭號大國,第二,美國還是世界頭號警察。同樣是西方國家,那些在軍事力量上和國際事務上向來比較低調的國家比如美國的鄰居加拿大、和法國的鄰居瑞士就不太容易成為恐怖分子攻擊的對象。但是,我們不可能因此而提倡西方國家都像加拿大或瑞士那樣走非軍事化的道路,美國人民和法國人民為維持世界秩序所作的犧牲是必要的。如果西方國家全部像加拿大或瑞士那樣,那麼今天的西歐早就屈服在納粹德國的腳下,東歐仍然被蘇聯控制,而中國也只能是日本的永久殖民地,連美國都有可能被強大的法西斯力量包圍吞沒。所以,從軍事強國更容易被恐怖分子仇恨這一點來講,西方沒有多少改進的空間。西方可以在干涉國際事務方面做得更完美些,少犯些錯誤,但西方人也是人,不可能做到完美。
再來看看上述文章中的第二點,說西方殖民主義歷史與當今恐怖主義襲擊之間有關聯,在我看來並非牽強附會,只不過我不認為今天的恐怖主義問題是歷史上遺留下來的殖民與反殖民之間矛盾的延續,這些移民畢竟是自願來到法國的,來法國前應該不會身背沉重的仇恨法國之包袱。西方今天遭受恐怖襲擊與歷史上的殖民主義相關,是因為移民問題的產生在本質上與殖民主義的產生一脈相承。許多人把西方的移民政策看成西方對外來人的純粹施捨,這其實是一種誤解。西方社會接受移民,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出於經濟需要。殖民主義與移民政策的共同之處就是西方式資本主義的發展總是需要新的勞動力和新的商品市場,早期西方是通過殖民主義向外去尋找勞動力和市場,二戰結束後,殖民地人民大多覺醒,殖民不再可能,接受移民成了另一條出路。當然西方國家在接受移民時,也考慮人道主義的需要,可以說是最大程度地做到了西方國家和新移民的雙贏。而且,越是軍事大國,就越需要移民,這樣才能保證本國經濟蒸蒸日上,政府有足夠的稅收來養活強大的軍隊。另外,除了殖民主義,奴隸制度也是西方早期用來解決經濟問題的手段,美國黑人當初正是出於新大陸對勞動力的需求,被以奴隸的形式從非洲引入美國。對某些人來講,最佳情形自然是你滿足我的經濟需要,但我不需要給你權利,不需要給你人格上和文化上的尊重,美國當年的奴隸主們就是如此。可是,今天,這樣做早已既不可能也不可行,不同種族不同文化的人都已經覺醒,都要求有相同的權利和平等的待遇。可是,不同種族不同文化之間共存所帶來的問題,解決起來難度是相當大的,美國白人與黑人相處已有好幾個世紀,到今天仍然遠遠沒有達到相互間有足夠的和諧,穆斯林文化與西方文化之間的衝突解決起來也絕不是一件能簡單快速做到的事。
我前面特別定義西方式資本主義,也許有人會問難道東方式資本主義會不同?我個人認為東方式資本主義向外擴張或向內移民的需求會小得多,因為東方國家的勞動力市場往往能自給自足,東方人是勤勞愛工作的民族,本民族就能自產大量的合格又認真的勞動力,不像西方人,愛動嘴不愛幹活的人太多(這話也許政治不太正確),以美國加州為例,許多農活和技術活都靠移民支撐。所以,移民問題和種族問題是西方經濟發展的必然。
回到上述文章中提出的第三點,那恰恰反映的是引入移民後所帶來的文化衝突問題,這種衝突近年來不斷升級惡化。我來美國二十多年,可以說在2001年911發生之前,從沒聽說過穆斯林問題,也許是我孤陋寡聞,但西方主流媒體在911之前基本上不提穆斯林。911之後,穆斯林成了西方的敵人,成了西方媒體中不斷討論的一個重要話題,結果是穆斯林恐怖主義分子對西方社會的襲擊一年比一年升級。有些美國人說媒體的渲染正是某些穆斯林恐怖主義分子想要尋求的榮耀,我認為除了這一因素,還有另外兩個因素,一是媒體過於將眼睛盯着穆斯林這個標籤加深了一些穆斯林人對西方的反感和仇恨,使他們自願地去前赴後繼,二是一些本來就仇恨西方主流社會的人受到啟發,主動向穆斯林這面旗幟靠攏。對這種媒體渲染所產生的結果,我心存兩難的認知困境,一方面,我支持言論自由,西方社會為什麼就不可以討論穆斯林問題?難道穆斯林就這麼批評不得?我不會同意去限制西方媒體討論穆斯林問題的自由,但是另一方面,我也認為西方媒體應該自我反思過分渲染所可能帶來的副作用。而我在選擇政治領袖時,絕不會去選擇那些主張要走更加極端道路、要將整個穆斯林族群宣布為敵人的人來做美國領袖,因為那樣做只會為美國創造更多的敵人,引來更多的恐怖主義行為,破壞美國社會的日常生活安全。
對上述文章中的第四點-族群間的同化問題,由於我不了解法國的實際情況,無法評論。不過,據說法國鄰居-瑞士的同化工作就做得比較好,使得社會矛盾不那麼尖銳。
最後,第五點-經濟原因。我相信,許多其他族群的移民在法國也一定面臨同樣的經濟問題,但是,經濟問題沒有將他們逼上恐怖主義分子的道路,所以恐怖主義問題應該更多地是穆斯林特有的,或是與穆斯林標籤相關的。前面的討論大多集中在穆斯林之外的因素上,其實我也認為穆斯林自身也要承擔起責任,我在之前的《穆斯林真的比基督教邪惡嗎》一文中,提出過伊斯蘭教需要走入現代社會、實行改革的看法,尤其是在伊斯蘭教的日常說教中,應該放棄過於強調復仇的做法。至於怎樣才能推動穆斯林自身的改革,我不知道具體該怎麼做,但我相信,單靠大棒永遠不可能最終解決社會問題,尤其是一個兩億人口的問題,沒有必要地擴大打擊面最後只能惡化矛盾,使西方社會變得更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