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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政府对工人阶级的祸害
送交者: 伯恩施坦 2021年10月26日23:41:02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作者 独立工会 写于 二零二零年

20世纪40年代后期,以苏联东欧为后援,中国共产党领导了壹场社会革命,摧毁了旧的统治者。革命后的新生官僚机器,掌握了全部国家权力,而工人阶级却壹直被排除在社会管理之外了。随著官僚独断造成的弊端日益明显,比如官僚的物质特权与群众生活改善变慢、工业建设的巨大浪费与经济决策的盲目,社会不满开始增多。

在70年代初,中国的执政者开始在政治上接近资本主义世界的列强,以换取维持生存必需的技术设备。在80年代,中国经济开始融入世界市场,表现为吸引外资、加强出口,逐步推进市场改革,也催生了新的有产群体,最终于90年代让中国彻底回到资本主义的怀抱。

 

自80年代以来的市场改革与工商业大跃进,造成了中国国内各阶层持续震荡的分化组合,并深刻改变了世界资本主义的格局。在这个历史过程中,工人阶级首先受到了国企改制[1]、大量职工失业、半失业(下岗)的冲击,全社会迅速出现了贫富分化。举例来说,老工业基地辽宁的辽阳铁合金厂曾有数千职工,1999年工厂改制后,为了落实生活费与社保,工人们反抗了四年。他们是被逼上梁山的,在写给地方大员的呼吁书中,铁合金厂的职工这样描述下岗后的惨景:

 

“那些衣著褴缕,劳动服都没了的工人百姓,他们自认有德无能。灰心到眼下壹味蔫气;难心得年货想买而不能买;痛心于所需要啥没啥,真是路有冻死骨,穷在街头无人问”[2]

 

为了尽量廉价地分食国有资产,国企改制从壹开始,各种舞弊就是大行其道、遍及全国的。在辽阳铁合金厂的例子中,工人揭发说:

 

“在破产讨论投票会招开的前壹天,市政府指令市公安局抓走三名工人代表,还有五位工人代表由于群众、家属的阻拦抗争下才未被如愿抓走。破产投票讨论大会当天,厂门前员警林立,警车横行,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破产领导小组负责人操纵我厂(因特殊情况)不参加破产的工人投赞成破产票,唆使厂工会干部想方设法让赞成票超过半数”[3]

 

这种等同于公开抢劫的行为,自然激起铁合金厂工人的愤怒。虽然他们无奈地表示“我们知道开放以来,由于各种原因,厂矿企业破产,买断、并轨是大势所趋,事在必行。”[4],但由于他们数年间不断的集体串联、上访,2002年3月又在辽阳举行了连续三天示威游行,而让国家感到必须杀壹儆百。很快,当局抓捕了姚福信等壹批抗争积极分子。又过了壹段时间,在对工人的基本要求有所满足后,在释放了多数被捕工人后,2003年姚福信和另壹位工人被判刑[5]。后来,在四川、湖北等地,也有下岗工人抗争骨干因为组织行动被判刑[6]。

 

在下岗工人的反抗中,有姚福信这样比较公开的带头者,也有人采取了相对婉转的做法,比如不直接出面,而是躲在幕后出谋划策。通化钢铁厂的壹位退休工人吴敬堂,是这样描述他如何协助当地工人行动的:

 

“我们大集体的斗争,去年8月让他们下岗,他们没有办法,想起了维权,找到了我,我在背地帮他们参谋,给他们写了材料。他们100多人在办公室门前进行了维权,不到2个小时,领导出来讲话,让他们回去,宣布不让他们下岗了。”[7]

 

后来,为了通钢改制的问题,他终于走上前台,在外积极上访,希望达成壹个工人、国家和资方都说得过去的平衡结果。在2009年震动全国的通钢事件中,大量工人围堵声称要继续裁员的资方代表,最终导致这位资方人士的死亡。当时,也许是为了把事态控制在“坐下来谈”的状态,老吴试图劝说街头的工人保持克制,却被愤怒的工人揍了壹顿[8]。

 

有些时候,由于下岗问题特别严重,当地政府也会对工人的集体行动、乃至自发组织睁壹只眼闭壹只眼。1999年,随著改制的实施,东北某拖拉机厂爆发了工人抗议。很快,壹批工人成立了自称为“退休职工管理委员会”的半地上组织。从1999年到2007年,除了以“退委会”的名义反复向上级政府呈交本厂改制违法乱象的举报材料,还在厂区的宣传栏上坚持贴大字报,揭露改制者的贪婪、鼓舞工人保持斗志。

 

此外,“退委会”公开组织的工人行动,也达数十次之多,分别有堵路、集会、包围行政楼等等。这些行动的主要参与者是本厂退休职工,抗议目的分别有发放/保留取暖费、退休金不等。2007年,由于当地社保部门取消了这家工厂的统筹外养老金[9],“退委会”组织了壹千多人连续上访省委,并与警方发生冲突,两名职工受伤,保留统筹外养老金的目标也失败了。

 

类似“退委会”的下岗工人组织,是数千万原国企职工遭遇生活剧变后,不可避免的产物。随著入世后中国制造业的迅速兴起,不少内地省份也再工业化了,吸收了部分失业工人。同时,国家开始对下岗工人的退休、医疗有所保障。于是,改制抗争慢慢消退,“退委会”壹类的组织,或者说核心带头人的联络网,也就壹定程度消融于无形了。

 

然而,当“大下岗”尚未离社会生活远去时,沿海的私企工人,已经开始了对剥削压迫的本能反抗。作为壹个群体,这只新生的无产阶级队伍最终远远超过了壹亿人[10],他们的斗争也壹直延续到今天。

90年代初期,随著三资企业的迅速增加[1],资本主义工厂的典型压迫就在中国迅速复活,并飞速扩大著范围。

 

据官方报道,早在90年代初期,三资企业的管理就以野蛮著称,而工人待遇很差。上海某鞋厂禁止员工上班时间上厕所,福州某台资企业强迫“违规”的工人学青蛙跳、淋雨、暴晒。管理打骂工人是家常便饭[2],企业普遍不签劳动合同[3]、没有休息日、强制大量加班而不给加班费,克扣工资、滥罚款以及乱收费[4]。车间的劳动条件多半违反国家规定,造成了大量的工伤、职业病,比如制鞋女工的苯中毒现象,在那个年月里已经开始蔓延[5]。

 

无论当时或现在,沿海私企的工人通常来自贫困的农村,教育程度低,也没有国企工人过去积累的集体意识。他们出来打工,往往急于多赚壹点钱寄给家里。很长壹段时间,他们愿意忍受各种苦难。在90年代中期,某外资企业的壹个女工被外籍管理无故殴打,第二天她得到了几百元补偿,自己满意,同事也很羡慕[6]。

 

但反抗毕竟发生了,并不断扩大[7]。为了追讨拖欠的工资、入厂押金或者抗议老板搜身检查,有些工人以威胁跳楼作为抗议。因为罚款、工资结算不清或者厂里用假币发工资,出现了工人仇杀老板、管理的现象。更普遍的反抗,是罢工。

 

壹开始,拖欠工资是工人罢工的主要原因。后来,官方每次提高最低工资标准,也成了工人要求加底薪的机会。罢工中,工人有时会痛打保安、打砸机器甚至掀翻警车,或者把老板、高管堵在厂里迫使他答应工人的条件。

 

2004年,东莞的壹家大型台资鞋厂“台兴国际”发生数千人的骚乱,工人捣毁厂区、围殴台籍管理(即“台干”),与警方打成壹锅粥。事后,有多位工人被捕。在看守所里,壹名被抓的工人解释了他参与骚乱的原因:

 

“我是进厂两年的熟练工人了,但(按照厂里的升级制度)还是1级,三月份我只领到680元,四月份更少了。如果是0级,拿到手的可能还不到500元,厂里答应补40元,也没有告诉员工这是什么钱,出事的那天我们发现这40元也没补下来。

 

2004年以前,工资都是准时在19号发,现在时间拖后了,老板也不向我们解释原因,春节回来后,很多工人身上已经没钱了,我们宿舍有几位工人都在借钱生活。原以为今年的工资会好壹点,结果还少了壹大截。”[8](二审前律师会见台兴厂被捕工人屈某的笔录)

 

除了赚钱少,台兴工人还要忍受来自管理的公开侮辱。骚乱过后,壹位工人向访谈者控诉说:

 

“台干在车间的权力是独壹无二的,没有任何人可以挑战他们。台干壹般也不来车间,但只要他来车间,工人就知道肯定有事情要发生,工人在厂区见到台干还必须敬礼。台干经常骂的话就是‘大陆猪’,女工见了台干都不敢吭声的,那些台干都很下流,有的台干还在车间对女工动手动脚的,有些女孩为了升级(考核)什么也不顾了。”[9]

 

就这样,日积月累的工人怒火终于喷发了,日渐频繁。2010年,中国发生了壹次工人斗争的小高潮,表现为几个工业中心的众多罢工[10],壹定程度促成了2010-16年间全国工人工资的普遍增长。

 

罢工中,难免会有工人代表出现,他们有时是普工,有时是管理。从壹开始,罢工中的带头人/发起人/工人代表/谈判代表就是老板和国家联手防范的对象。在劳资纠纷中,常见的现象是,老板就算在金钱上让步,也要设法“枪打出头鸟”给代表壹点颜色,目的是保持对工人的日常威慑。1994年广州某纺织厂拖欠工资引发纠纷,治安员闯入宿舍使用“催泪枪”恐吓工人代表。2003年,某四川出国劳务工人在境外发动中国工人罢工要求改善待遇、并给项目管理方递交了联名请愿书。回国后,他因此被判刑两年。2015年,东莞某鞋类代工厂工人罢工要求补缴社保,厂方在对工人让步后,以旷工为由开除了5名工人代表,并得到当地劳动部门的配合。

 

很多时候,工人代表不想跟老板撕破脸。但在老板眼里,只要有可能,任何带头挑战工厂秩序的人都得受罚。几年前,惠州某美资电子厂换了老板,员工希望按税前工资为标准计算补偿金,跟厂方谈不拢就罢工了。当时,几个组长特意做完了手头要发的货,才参与行动,但事后她们还是被处分了,其中壹人被开除。在开除通知书上,厂方给那个组长罗织了壹大堆可怕的罪名[11],虽然她只是去办公室转了壹圈找人交涉员工的要求。

 

尽管常常吃力不讨好,作为壹个群体,沿海地区工人行动的带头人/代表还是伴随著新的行动,春风吹又生,并分化出了不同的类型。在本文中,笔者尝试对几种类型的带头人实践略作总结。

 

 

壹、依托工会,为工人谋利益的“小丁主席”
 

 

 

妳站在哪壹边,小伙子?

妳站在哪壹边?

 

我壹定要照良心作

并且尽我全力

——Billy Bragg《妳站在哪壹边?》

 

 

 

近十年来,中国官方的全国总工会断断续续地尝试加强在工人中的基层影响。在沿海主要的工业中心,全总增加了会员数量,也推动过关于工资待遇的劳资协商。确实,在个别利润特别大、工种技术含量高的行业,这种协商是有存在空间的。比如说,深圳的盐田国际是全球最大的集装箱港区,2007年,它的几百名龙塔吊司机发动罢工,结束了工资十年不涨的局面。随后,司机们在工会的框架内进行了六年集体协商,平均每年工资递增不超过10%。2013年,他们嫌工资涨得太慢,又罢工了36小时,当年,资方立即同意涨30%。

 

当然,在绝大多数企业,工人无法像盐田的塔吊司机那样,通过工会谈判定期加工资。何况工会本来就没什么动力帮工人跟老板对著干,全总自己都承认“劳资矛盾激化和企业工会形同虚设有关,不少工会成了企业老板代言人。”(原广东省总工会主席邓维龙)[12] 只有当上级工会愿意撑腰,又出现了敢于挑起担子的领头人,企业工会才可能有所作为。

 

上海某台资五金厂的工人小丁,就是这样壹位难得的领头人。他退伍兵出身,平时爱看书报,虽只是个普通员工,但人际关系搞的不错。后来,他这样解释自己在厂里的好人缘:

 

“大部分工人每天壹起吃住,在这个厂里面有不少是我的老乡,我们相互之间的关系都不错的,大家都挺信任我。有什么难处都会想到我,找我帮忙,我也很乐意给他们出点力。”[13](2006年8月与工会主席小丁的访谈)

 

2003年,上海市上调了最低工资标准,台湾老板没有跟著加底薪,工人就闹起来了。实际上,这家厂的工人对老板的刻薄早有不满。几年后,壹位工人回忆说:

 

“(2003年停工抗议之前)有个工人连续加班三天,人太累了,白天上班吃不消就趴在机器上睡了壹会,结果被经理发现了罚了壹百块钱。乖乖,人家加三天班都没有壹百呢!几天白做。”[14](2006年8月某工人访谈)

 

工人选出了包括小丁在内的几位代表跟厂里谈,没有谈出什么结果。在小丁的提议下,工人给镇工会写了联名信,申请建立工会。同时,工人连续罢工三天,让厂里感到了压力。或许是罢工的刺激,或许也要完成增收会员的上级任务,不管怎么说,镇工会有反应了。最初,镇工会想让工厂所属工业园的工会主席兼职领导这家厂的工会,但工人拒绝了:他们了解这位主席,他壹直替老板说话。最后,镇工会同意由员工与办公室人员按人数比例自行推举候选人,并在厂内直选。结果,小丁当选了主席,壹位普工、壹名仓管当选工会委员,行政部的人未能当选任何职务。

 

选上主席以后,小丁继续当他的员工,但从老板那里争取到了单独的办公室与每月三天的工会工作带薪日,还买了书籍钻研劳动法规。经过那次罢工,老板也略有让步[15]。随后的几年,虽然工会没有大动作,但只要有员工投诉,小丁还是尽量跟厂里交涉,自然引起了老板的厌恶。2006年,厂内出现过匿名大字报,以员工的口吻咒骂小丁的人品和能力,把他气个半死。后来,他感慨地说:

 

“我也想通了,他们有的人就是故意要整整我,好让我泄气。企业里面工会主席确实没有什么权力,我有时候做的工作就是吃力不讨好。”[16]

 

2007年,镇工会对这家厂进行了普法培训,让工人发现多年来加班费壹直被老板克扣了壹部分。不久,某天下班后,小丁在车间召集了员工的临时大会讨论这事,多数人对追讨欠账没信心,只希望老板以后依法支付就好了。小丁向厂里转达了员工的心声,但台湾经理拖了几天后,拒绝更改加班费的计算方法。小丁又请镇工会出面周旋,结果加班费标准倒是变合法了,可以前的补贴变少了,宿舍收费涨了,工人的实际收入没增加。这时,镇工会闪到壹边,任凭小丁怎么登门请示,壹口咬定厂里有权利调整补贴金额,这方面上级工会帮不了忙,要不妳们去仲裁吧!碰了壹鼻子灰之后,小丁再次召开员工临时大会,这次工人有点火气了,80%的人投票支持追讨以前的加班费。

 

很快,小丁前往劳动监察部门投诉,但劳监人员并不热心,敷衍地来厂转了壹圈就没了下文。难道只能走劳动仲裁的路了吗?研究过相关条文的小丁知道,仲裁需要大量的等待时间,对工人是不利的。他跟两个委员开始向区工会求援,几次三番找上门去。最终,在区工会法律援助中心的安排下,劳监、工人与厂里协商解决了加班费问题,厂方给予了工人壹定的补偿。再后来,台湾派来了新经理,对工会客气了许多,在员工待遇上的态度也软了壹点。

 

显然,小丁是壹个认真帮员工争取眼前利益的带头人,摸索出了壹些门路。他知道工人的力量有限,很注意不与老板、政府轻易闹翻,同时也有胆量反过来施加压力,用罢工对付老板,用耐心“求援”的姿态催促上级工会主动壹点。面对来访的学者,他坦率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组织停工也就是为了对经理施加壹定的压力,让他能够尊重我们的合法权益,另壹方面我们也希望(借助停工)引起上级工会的关注,积极保护我们的利益。说实话,停工抗议也是有很大风险的,如果上级政府不站在我们这壹边,我们再抗议也没有用”[17](2007年11月小丁访谈。)

 

与工人壹起商议的时候,他尽量利用员工临时大会这条渠道,形成明确的多数意见,让自己的壹举壹动有依循、有底气。用他的话说,“基层工会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如果职工不站在我们这里,我们的工作就没法做”[18](2007年11月小丁访谈。) 另壹方面,他并非是纯粹技术性的多数派传话筒。2007年,当镇工会在加班费问题上撂了挑子,有的工人提出去区政府门口示威,但小丁不赞成,他倾向于利用现有的规则,设法促使官方向厂里施加压力。看来,是他说服了厂里的工人既坚持与老板交涉,同时遵守了不游行、不堵厂门、不集体上访静坐的原则。

 

在小丁及其工友的实践中,区工会壹定程度上对他们维权的认可,起了重要作用:

 

“(区工会法援)那里电话壹打,果然监察大队的人就又来了,他们从公司找到证据,开出处理意见书,让经理限时处理。”[19](2007年11月小丁访谈)

 

可如果上级工会不认可、甚至反对工人的要求呢?小丁的看法是“如果上级政府不站在我们这壹边,我们再抗议也没有用” 而上级工会作为国家机器的壹部分,它的态度,说到底反映的是当地政府的相关立场。

 

作为个人,小丁为工人说话的方式,是争取官方的理解。作为壹个整体,中国工人普遍没有准备好与国家公开对立,更是壹个基本事实。几年前,深圳市某玩具厂搬迁,工人发动了要求补偿金的行动,最后几乎壹无所得。壹位参与行动的工人后来反思说:

 

“(我们)为什么到最后全部妥协签字了呢?就是听政府的人那样说(工人的要求不合理),好像自己没理了。所以说,政府的说法是很有决定性的。”[20]

 

确实,这些年来中国工人壹直没有产生逆流而上、与现有秩序对抗的动力。但只要外部环境提供了改善待遇的机会,工人还是很容易起来行动,也不忌讳利用工会或其它组织形式争取利益,只要还没遭到国家的禁止。除了工会这条渠道,随著中国大量出现品牌代工厂,落实“企业社会责任”的实验在国内开始流行,也给了壹些工人在维权领域有所作为的空间。


二、“员工代表小组”的活跃分子有才
 

 

 

于是工厂主

拉里

问我们这些操作工如何促进劳资

之间的民主气氛

 

“我认为,咱们应该设壹个意见箱!”

路易斯喊了壹声

并咧嘴笑了

 

我们壹致附和,但拉里的脸色变白了

“恐怕我在意见箱里读到的壹些东西会把我

吓坏了。”

——沃斯《壹个躲在办公室里的卑鄙吝啬的混蛋控制狂》

 

 

 

有才是河南人,2010年高中毕业到了中山某服装厂当仓管。当时,这家厂主要为某国际大品牌做代工,内部“奉行监狱式管理”(有才语),仅仅是辞工不批壹项,就逼得许多人丢了壹个月工资自离。有才进厂时,品牌商指定的“企业社会责任”项目,即员工代表小组活动,已经在厂里搞了壹段时间。按照项目的规定,小组是选举产生的,选出来的小组成员有权跟厂里协商员工的生活、待遇问题。

 

虽说有了这么个小组,但似乎无所作为。进行第二期小组选举的时候,甚至很少有人愿意参选。有才年纪小,比较活跃,还在晚会上表演过节目,不少人认识他。结果,他稀里糊涂地当选了。第二期小组以当过产线组长的阿东为核心,阿东为人沉稳、办事认真,不愿讨好上司,结果被厂里调去打杂。后来的小组活动中,阿东坐镇指挥,有才冲锋陷阵,两人配合默契,其他代表也比较支持他俩。几年后,对自己在小组里的那股子积极劲儿,有才解释说:

 

“我为什么要这么积极地参加这个员工代表小组呢?壹方面有空闲,另壹方面也有壹点责任感,就是我参加这个小组了,总要做点事。也可能有点不服输的心理因素”[1]

 

 

老板对这个小组的态度是:只要不谈钱,其它的事都不妨拿出来谈谈。但是员工很想跟老板谈钱的事,尤其想提高做货的单价。员工小组多次找厂里谈单价问题,老板躲了,经理搪塞,最后不了了之。单价调整不成,小组没有泄气,为员工解决了几件生活上的“琐事”,比如热水器修理,安装打碎的宿舍窗玻璃。对这些壹次性的小开支,厂里还算通融。

 

这家厂的食堂,采购由保安队长兼任,买回来的食材很差。有才把食堂的烂肉拿到行政楼给经理过目,还跟厨师自费去市场看价格,最终迫使公司撤掉了保安队长的采购职务。不过,食堂经过整顿,饭菜质量虽然好了些,价格也贵了。

 

经历了几场外围的“战斗”,员工小组又杀回了“谈钱”的主战场。他们发起了两三百人签字的联名信,要求提高全勤奖、加班费。这次,老板躲不掉了,双方谈的比较火爆。对这场谈判,小组做了壹些准备。对此,有才回忆说:

 

“谈判时是有分工的,就是盯著老板,不让他转移话题,问他答复的期限。不能让厂里主导话题,要不然厂里就给我们拉到云里雾里的,什么都搞不到了。老板想主导谈判,他就壹直抢话题。妳在说壹个东西,他会从另壹个角度慢慢给妳岔开。我们说全勤奖三十块过去还可以,现在物价涨得多么高,老板就附和说:对呀,现在什么都涨了,原料也涨价。这就跑题了,妳得拉回来。

 

我们的分工是提前谈好,根据各自性格确定的。我是负责把话题拉回来的。有的代表性格粗犷壹点,就负责跟老板拍桌子,壹拍桌子老板就不高兴啊,阿东就打圆场。……厂方扯东扯西,我们再拉回来。最后告诉我们何时答复。所有的问题谈完了,自然就结束了。”[2]

 

当老板最后的借口“最近接不到单”也被员工戳穿后(作为仓管,有才掌握订单的动态),厂里不得不给工人涨了壹点钱。

 

本质上,员工小组是品牌商的公关产物,对厂方有壹点影响,但也要注意分寸。所以,当工人因为工资拖欠而罢工时,小组没有直接出面,只暗地里给工人提了几条注意事项。为了与同事们打成壹片,有才还想出了搞“意见墙”征集全厂工人要求的点子,等于在工人中间造了壹股舆论,无形中给厂里施加了压力,也显示了小组是有群众支持的。

 

对小组的积极活动,厂方的对策是拖延、敷衍,给点过得去的让步,再就是讲人情、拉关系。确实,在拉关系上,高管们都很有壹套:

 

“会议上人事部经理跟我们据理力争,私下跟我们喝喝酒,不谈厂里的事,拉拉家常。有时莫名其妙就打电话约我们出去吃饭、宵夜什么的,感觉像哥们壹样,搞得我们有时候不好意思跟厂里提意见。”[3](有才)

 

 

 

附:2004年广东某制衣厂的“员工委员会”

 

 

要说明的是,“企业社会责任”在中国的实践,已经颇有壹些年头了。至少在2004年,广东已经有了类似的实验。当时,在品牌商的要求下,某服装代工厂成立了“员工委员会”。委员会仅限员工选举产生,每月开会壹次,开会时有双倍底薪补贴,委员会成员每月另有30元固定补贴。按照规定,委员会的责任是协助厂方计算单价、协调休假/加班、保障准时发货、组织劳动技能竞赛还有拔河、文艺晚会,甚至要过问员工的手机充电以及购买地下六合彩的情况。

 

与有才所在的那家厂壹样,这家服装厂的老板也不愿意谈钱,对委员会提出的工价问题始终推诿,直到没了下文。相应地,在其它领域,厂里的态度略微灵活壹点。当时,由于管理们拉帮结派,各条产线之间分货不均、苦乐不均的现象比较严重。壹批员工通过委员会给老板写联名信,要求公平分货,否则“采取进壹步行动。” 接到信后,老板还算重视,大致解决了这个老矛盾。

 

与2010年有才所在的工厂气氛有所不同,这家制衣厂的工人对委员会比较重视。也许,2004年的工人普遍待遇更差、挣钱更少,而对任何改善都比较敏感?也许,是制衣厂“企业社会责任”项目的经办者花了更多的心思?我们无从得知。但成立委员会后,制衣厂不少工人的面貌著实变得积极了。他们开始敢于同厂方交涉,主动学习弄清楚厂里的经营情况,也有了壹点阶级的自觉。

 

员工委员会某成员在几十个厂摸爬滚打过,对委员会诞生前后,工人在老板面前的不同表现,他深有感触:

 

“特别气人的是定额问题,做定额时,总是会出现妳慢他快的叛徒,有的工人就是看重壹点小钱,结果老板把定额定得很高,想拿超产奖就越来越难了。现在有员工委员会就好壹些,我们与老板去争,不是代表我们个人,也不用担心老板报复妳。

 

以前我们也有工人去争过,但妳几个人如何敢啊,连大声说话都不敢,也说不过老板,老板凶壹些的话,大家都不说了,现在我们会壹起商量如何来说,有扮红脸有扮黑脸的。”[4]

 

有的女工在厂里干了好多年,壹直不知道自己的工资怎么算出来的。她们心里不服,但找不到解决办法。委员会让她们有了开口讲话的机会:

 

“有时候工人根本就搞不懂公司是如何算加班费的。我提的问题其实我们在宿舍及争论过很久,后来由员工委员会提出来,厂长的答复比较满意。这件事也教会员工如何来算自己的加班费,什么是最低工资。”[5](员工代表甲)

 

有的工人为人正派,在厂里就容易被穿小鞋。对他们来说,委员会似乎拨开了云雾,让工人可以自己主持公道,也感到了工人需要自己的组织:

 

“有的班长排外,妳提他意见他就报复妳,我现在是员工代表,有这个身份我说话也方便些,有时候为员工的事得罪人也不用担心别人报复。我认为员工委员会只能代表工人,与管理层包括班长就是要搞对立的,如果员工委员会跟他们站在壹起,那还要它干吗?”[6](员工代表乙)

 

而六年后,有才同样在员工小组的活动中,找到了为自己人办事的自豪感:“(员工)找我们,说明信任我们!” [7]

 

与此同时,依托厂商、自上而下的实验毕竟有著天然的局限。为了给品牌商壹个过得去的交代,代工老板可以给工人壹点甜头,但也到此为止。委员会运行壹段时间后,工人深切地感受到了这壹点:

 

“我们厂加班费和工时是要比外面好壹些,这与员工委员会的争取有关,但是工价问题老板是永远不会让步的,工人最大的牢骚就是工价,每次来新货时我们就要争壹次,但效果都不大”[8](员工代表丙)

 

众所周知,对工价标准的垄断,是老板压榨工人的通行手段,绝不会轻易放弃。对此,这家厂的管理方也敞开天窗说了亮话:

 

“员工委员会不可能走得太远,要是哪天老板不配合,不支持,这个机构就会停下来,当然矛盾也可能会更多壹些,有些问题是不会让工人讨论的,比如工价问题”[9](生产厂长)

 

说到底,大繁荣时期的品牌公关需求,让工人有些机会,可以相对平和地从老板那里夺回壹星半点的利益。但只要工人想得到更多东西,他们与老板的碰撞就难以避免了。

 

在碰撞中,当老板与工人都不愿意明显退让,欺骗、恫吓以及赤裸裸的国家暴力,都会拦住工人的去路。

 

 

 

三、不愿跟老板闹得太僵,却被抓进大牢:某港资家私厂罢工代表老吴
 

 

 

老板的钱,经常穿上制服

变成警察和官员

用法律当作盾牌站成壹线

——徐平《采访笔记 罢工干部素描》

 

 

 

中国加入世贸后,珠三角的工厂出现了爆炸式增长,规模、人数和产量都扩大了许多倍。2008年以后,由于地价、环保和工资升高,深圳的工厂开始转移。为了平衡工业布局,让工业迁移更有方向性,2011年深圳市政府主动出手,制订了五年外迁壹万家企业的计划。搬迁的过程里,围绕补偿金和社保问题,发生了不少劳资纠纷,也出现了壹批带头工人/谈判代表。这批人当中,2013年某港资家私厂搬厂罢工的壹个带头人老吴,罢工失败后坐了壹年牢,最后被无罪释放,创了珠三角工人行动的壹个记录。

 

老吴是湖北人,上过专科,出来打工二十多年。他是个爱动脑的人,追求上进,跟他壹起在其它厂打过工的工友回忆说:

 

“我开冲床,认识了老吴。他因为有学历,当了厂里的QC。那时候,他给我感觉是能说会道的,还会看图纸。他从来不赌钱,不打牌的,爱看书。”[10]

 

2004年,老吴进了这家港资家私厂。厂内的管理方式,是那些年珠三角常见的“非打即骂”型。据工人讲,它的老板亲手打过“犯错”的工人,老板弟弟(俗称二老板)很喜欢罚工人的款,原有的壹些节日福利也逐年取消了。2006年老板在惠州建了新厂,哄骗了壹批老厂工人过去,也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惠州新厂偏僻,招不到人。当时去惠州的人也有后悔的,心里就有壹团火,觉得被坑了,被老板骗了,窝囊,但是都不知哪里被坑了,不知道怎么发火。找政府部门投诉不起作用,也没人帮我们。”[11](老吴)

 

老吴性格温和,喜欢交朋友,轻易不会惹事。有时他实在看不惯,也会站出来:

 

 “有壹次下班,很累,排队打卡的时候有人插队,很乱。有个年轻的保安壹下子跳到桌子上骂。我说妳骂谁呀,老子长老子短的,这里哪个不是妳大叔大妈?他就要打我。我们人多,把他扭倒了。”[12]

 

2007年他受了工伤,在病房接触到某劳工服务机构,颇感新奇。他开始学法律,学怎么算工资,怎么依法辞工。2012年,在这家机构的鼓励下,老吴向相关部门投诉了厂里的违规行为(食堂强行收费、不发工资条、不给员工缴社保),有些效果。作为报复,老板壹度不让他加班[13]。厂方的排斥没有吓倒老吴,2012年后,他经常在工厂附近做普法宣传,厂里不少人因此认识了他。

 

2013年春节过后,厂里传出风声,老厂要关闭了,机器和人员都去惠州新厂。壹群老员工和产线组长开始串联应变,想从壹贯吝啬的老板手里争取到经济补偿金。老吴也参与了。同年四月,四五十个工人、组长开了壹次会,统壹了诉求[14],决定只要老板把机器装上车,就罢工。三天后,当老板真的派人搬机器,罢工就开始了。

 

由于事先打下了基础,代表的现场产生是很简单的:

 

“(罢工第壹天)下午,我们选了八个代表,其中5个是组长,3个是普工。选代表的时候,有几个铁皮房挡著,二老板秘书他们看不到。整个过程几分钟搞定。‘这个是代表,同意不同意?举手同意。’代表都是口才比较好的。”[15]

 

老吴在内的八个代表还指定了20个联络员,负责跟工人的日常联络,开会时常常是二三十人壹起参与。罢工工人扣留了老板租来装机器的货车,组织人手把守厂门,同时在厂里张贴“告工友书”,派人去劳动部门、工会上访。

 

对罢工初期的情况,老吴回忆说:

 

“什么事情八个代表都是壹起商量的。每天早上和晚上各开壹次会。每天晚上都有壹两个代表带著二三十个工友守夜,怕老板把车子开走。我们开会都是在宿舍里。前期工作是比较好的,老板怎么说也没能让我们动摇,大家有什么事都在会上说,在会上安排。”[16]

 

罢工开始后,工人积极参与搞行动、守厂门,也提建议:

 

“不是所有的事都是预先想到的。工友想到了就会提议,比如值班要安排夜宵,买面包饼干。我们几个代表把工友提的意见综合起来。”[17]

 

发生罢工后,老板先是要求大家辞工或者复工,工人不听他的。老板又表示“我改主意了,不搬厂了”,工人回答他:“妳当我们是三岁小孩么?” 然后,老板躲起来装了几天死,这期间有人自称“警察”去厂里吓唬工人,也有貌似流氓的社会闲汉出现在厂外。但工人还是很齐心,而且壹直扣著老板租的货车。发现壹时啃不下这块硬骨头之后,资方终于和缓了口气,答应给补偿金,只是数目需要好好商量。听到这番话,工人代表开始急于向厂方表示和解了,当晚放掉了老板租的货车。回忆起这个决定,老吴显然有些后悔:

 

“(资方律师对我们说)老板有诚意,工人也要拿出诚意。我们就中招了。我们觉得原来老板不愿意谈,现在愿意谈了。我们就说行行行,要拿出诚意来。”[18]

 

需要指出,罢工期间,当地基层部门对工人的态度是敷衍、装糊涂以及维持表面的有商有量,但在实质的工人要求上,始终袖手旁观。看到这些场景,有的代表难免心生顾虑,担心太强硬了可能得罪政府:

 

“我们也怕如果不放车,把政府惹火了,到时候不给我们解决就麻烦了。”[19](货仓部员工代表)

 

当时,有些老员工反对放掉货车。她们本能地预感到,如果不能捏住老板的痛处,要他拿出钱来是千难万难。她们表示:

 

“老吴把厂里搬机器的车放走了,我们都骂他。他做这个事不能代表我们。”


但面对代表的疑虑,比如“政府嫌我们不通融,翻脸怎么办?老板生气了不愿谈怎么办?”,这些老员工除了大喊“去市政府!”,也拿不出什么对策。

 

不管怎么说,放走货车后,老板就变脸了,不再理睬工人。罢工前,老吴与串联的其他核心分子比较乐观:“当时我估计(罢工)7天内就能解决,因为有壹批货要出。”[12] 如今发现事情可能拖下去,人心开始涣散。有的代表退出了,有的员工不再参与守厂门,转头跑电动车拉客、在家里做手工。有关部门也对老吴施加了压力:不许他发微博直播罢工新闻,他的亲属被动员来游说他洗手不干,出租屋的房东要他搬家。

 

面对老板和国家的联合阵线,工人的情绪焦躁起来了,更加倾向于尽快行动,早点解决。生活的经验告诉他们,搞点动静出来,政府就可能重视自己的事。虽然嘴上不声张,但代表们暗地里默许工人冲两下,指望著如此这般可以让政府给老板壹点压力。壹位女工说出了大家的共同看法:

 

“我们以前看到过(堵路)。有个电子厂,老板搬厂不愿意给钱。那些人就堵马路,壹直堵到万联商场那里。堵了半个小时,那个老板就给钱了。”[13]

 

在这场二十多天的罢工中,工人前前后后已经搞了不少行动,希望加快问题的解决:为了给工人代表助威,包围过劳动站;谈判不成就在厂外示威、去街道办静坐、堵路。在这些行动中,他们有不少人挨过治安人员的打,也蹲过派出所。最后,他们决定游行去市政府请愿,结果在半路上遭到警方的殴打、抓捕,老吴被关了起来。罢工在这壹天失败了。

 

 

 

作为代表,老吴的方方面面

 

 

 

生活的长期磨练,让珠三角的很多工人比较谨慎,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不会轻信什么人。所以罢工期间,工人往往不会那么迷信代表,担心他们反水(当然,工人壹哄而散抛弃领头人的事也不新鲜)。壹位女工这样解释自己对代表的观望态度:

 

“(以前)有壹个家私厂要倒闭了,选了壹个代表,后来老板拿钱给那个代表,代表就走了,很多人都没拿到钱呐,做了十多年的都没拿到钱。”[14]

 

罢工之初,老吴成为代表,并不是因为他在工人中有多高的权威,而是他平时喜好结交人,有事别人容易拉著他壹起搞。那几年与劳工服务机构的接触,也促使老吴对工人利益有了更多认识。此外,与多数同事相比,他好歹有点斗争经验。

 

罢工开始后,老吴的作用逐渐突出。这里边有壹个原因,是当时其他代表多少都抱有壹个小心思:既然这家伙这么热心,就让他多出头、分担风险吧!那几天大家去工会、劳动局上访,留的全是老吴的电话…… 很快,派出所、街道都知道有个吴某某在“指挥工人”。当国家最终决定镇压罢工,他自然难逃“出头鸟”的厄运。

 

更主要的是,老吴的能力、责任心,让他很容易影响罢工的进程。他的法律知识、表达能力,在谈判时派上了用场,是其他代表替代不了的。壹位工人回忆说:

 

“他讲法律是壹条壹条地讲。那个厂里的律师都被他讲服了。老吴反应快,不冲动,能主持公道,当然壹般人可能会说他‘多管闲事’。”[15]

 

当局面陷入僵持后,他主动维持大家的士气,不让集体放任自流地涣散下去。这方面,其他代表显得需要他的精神力量:

 

“老吴看到我们情绪低落了,就安慰我们,跟员工代表坐在壹起,说说话,劝导我们壹下。”(烫金部某组长、工人代表)[16]

 

共同斗争中,老吴这样对工人有责任感、能跟资方对话而不落下风的代表,自然会赢得壹定的拥戴。老吴被抓后,壹位工人对来访者讲:

 

“我平时跟(老吴)代表没来往,只知道彼此是这个厂的,不知名字。这次罢工才认识,壹辈子也忘不掉。我内心讲,很崇拜他的。”[17](型材部某工人)

 

在谈判时,老吴与其他代表都主张对资方“释放诚意”,事后证明是中计了。当然,相比老练奸猾的老板,他肯定是太“嫩”、太缺乏劳资对峙的历练了。但这壹错误的要害,不在于这群工人及其代表缺少经验,而是珠三角工人行动的整体氛围,长期处于壹击即走、不搞严酷对抗的“轻快”节奏中,也就难免在行动中容易倾向于跟老板妥协。

 

2015年,当老吴出狱不久,壹位观察者总结说:

 

“整体上,珠三角工人不怕罢工,有需要的话,也不怕突破法律,采取堵路、阻拦出货、集体上访等手段。这些手段,好用的话,工人就用;不好用的话,先暂时搁置起来。就算被打了,被抓了,工人也只是害怕壹会,愤怒壹阵,就过去了,谈不上被吓破了胆,也谈不上对老板的深仇大恨。”[18]

 

这样的状态中,工人难以对代表的经验、见识和决心有严格的要求。老吴获得自由后,也对工人代表的角色有所思考。他提出:

 

“工人代表不是壹天两天能产生的。需要漫长的时间,需要和工友们摸爬滚打,形成壹定的关系以后,才能真正地代表工人。否则罢工那壹两天上去(做代表)的工友,很容易被资方收买。”[19]

 

在笔者看来,所谓“摸爬滚打,形成壹定的关系”,大致可以理解为在工厂日常的摩擦、抗争中,促使出现工人斗争积极分子的网络。这样的网络,在发生群众行动的时刻,有可能产生善于推动斗争集体向前走的工人代表。

 

2014年出狱后,老吴成为某劳工服务机构的工作人员,向维权工人提供法律咨询。2015年以来,珠三角工人斗争逐渐落潮,国家也日益排斥非官方的劳资协调实践。重重阻力下,老吴面临著人生的十字路口。[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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