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许志勇 写于二零二零年

百年徘徊

共产专制加市场经济，壹些共产党人试图走出中国特色发展道路。

然而极权本性不变。它本能扩张，要“领导壹切”，权力扭曲市场。它初心共产，私有财产没有安全，民营企业如履薄冰。它不自信，巨额财富用于维稳而不是民生福利，社会愈加不公。希特勒的“国家社会主义”也曾促进经济发展，可它最终是经济发展的障碍。师夷长技，中体西用，这条老路是死胡同。

1911年辛亥革命，先辈在这古老土地上庄严宣告了亚洲第壹个共和国。宣告了民族、民权、民生的国家理想。然而壹百年后，民生依然脆弱，民权依然遥远，中国作为世界上罕见的专制国，依然徘徊在政治文明门槛之外。

壹百年后的今天，人均收入全球排名百位以后，数千万人生活在国际贫困线下。国家畸形发展，人均收入增速远远赶不上GDP，福利增长远远跟不上税收，财富集中于少数权贵。专制劣势彰显，经济趋于衰退，民生更加艰难。

壹百年后的今天，仁人志士百年梦想的当年共产党人振臂呐喊也写进国家宪法的自由权利，依然是壹张白条。

我们有选举权吗？他们说人民当家作主，可骨子里是千年不变的打江山坐江山。党管干部，各级官员跟人民的选票毫无关系。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号称最高权力，却要受党领导，人尽皆知橡皮图章。以至于年年“二会”，成为帝国的超级敏感点。

我们有言论、结社自由吗？因为网络言论，成千上万公民被拘捕，被“喝茶”，被删贴封号更是每天无以计数。真正独立的社团不可能登记设立，更不要说政党。出版书籍被罗织非法经营甚至寻衅滋事的罪名，集会游行示威更是不可能。

我们有信仰自由吗？因为维权诉求，本土新宗教遭到持续多年的残酷镇压。基督教家庭教会遭受逼迫，教堂被炸毁，十字架被焚烧。藏族、维族大量公民因信仰被骚扰、判刑，党的书记公安局长任职藏区佛学院。

我们是人。不仅要吃饱穿暖，还要自由尊严。政治权利绝非抽象，也绝不奢侈。它决定了壹个国家属于人民，还是属于占领者。决定人民是主人，还是奴隶。没有政治权利，强权专制横行，国家才有猖獗的不公不义，痛心的道德沦丧。

很多人曾寄望渐进改革走向民主自由，即使1989之后美国政府依然满怀期望。然而很遗憾，极权体制有它的宿命。它没有动力也没有魄力迈向民主自由。它的告别方式不会是优雅的。

当极权不甘退潮，反而试图扩张，其领导者又没有能力把国家带回文革，极权与公民社会僵持。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朝阳喷薄而出的时刻，不远了。

文明大潮

1989年6月4日，天安门悲伤绝望。这壹天波兰大选，结束了共产专制。

5个月后，11月9日夜，成千上万东德人涌向柏林墙，选帝侯大街排起了长长的汽车队伍，陌生人热烈拥抱。这象征共产极权的铁幕，在人类欢呼声中，沦为历史的碎片。

又过壹个月，12月21日，罗马尼亚共产党总书记齐奥塞斯库在党的总部召集群众集会，和往常壹样，万众欢呼。然而突然壹个声音高呼“打倒齐奥塞斯库”，专制堤坝瞬间崩溃了。第二天国防军倒向人民壹边。总书记夫妇乘直升机逃亡，壹落地即被捕。12月25日，被判处死刑。

1991年12月25日，镰刀斧头红旗在寒风中徐徐落下。横跨欧亚大陆的苏联帝国结束了。悖逆人性，立于暴力谎言之上，无论看起来多么强大，终究灰飞烟灭。

三十年了。然而历史长河中，这壹幕没有结束。告别共产极权，历史巨变的高潮在东方。

二十世纪，伴随科技巨大进步，众多国家从专制转向民主自由。此过程当然不是壹帆风顺。俄国、德国、日本、中国等，专制历史漫长，出现复辟，表现为法西斯主义和共产主义。第二次世界大战，自由世界联合共产极权打败了法西斯。接著自由世界与共产极权展开了半个多世纪的冷战，以苏联阵营失败告终。

基于民主专制意识形态之争的冷战没有结束。中国主动经济改革，很多国家看到渐进改革实现民主自由的希望。之后911事件，伊斯兰极端主义成了迫在眉睫的威胁，冷战中断。直到2018年伊斯兰国结束，重新开始。

人类文明进步潮流不可阻挡。东欧诸国告别了共产主义，没有陷入混乱动荡，而是已在分享文明成果——繁荣的经济，民主法治的国家，自由幸福的社会。漫长的文明之路上，人类超越了温饱，正在超越专制，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刚刚过去，2011年“茉莉花革命”席卷中东。

伊拉克结束萨达姆暴政，经济快速发展。稚嫩的民主有这样那样的问题，可只有民主才能在自由基石上把多信仰多种族联合成为壹个国家。民主成熟需要过程，但至少国家有希望。文化不是借口，国情不是借口，任何壹国都不是孤立的，民主自由属于全人类。

二十世纪，中国极权复归，走了回头路。可无论多少挫折磨难都不会改变历史前进的方向——市场经济和民主宪政。改革开放四十年后，专制危机重重。只引进市场经济，拒绝民主宪政，壹条腿走路，不可能走出多远。洋务运动救不了大清王朝，改革开放救不了共产党，民主宪政大潮浩浩荡荡。

必须结束专制，根本改变政治游戏规则，彻底告别千百年来政权更替刀光剑影血雨腥风的惨烈历史。把权力纳入法治轨道，尤其把权力更替纳入法治轨道，中国数千年动荡轮回的苦难教训。

从私天下到公天下，从君权到民权，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正有越来越多臣民觉醒为公民。壹个多世纪坎坷磨难后，中华文明即将辉煌重生。我们这壹代人是幸运的。

壹个古老文明的涅槃重生。宪政文明基石之上，中华文明迎来前所未有的辉煌时代，13亿人的智慧，科技领先，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引领新文明。

这是二十世纪极权回潮的终结。亦是八百年来人类政治文明转型的辉煌篇章。历史大潮滚滚而来，永别野蛮专制，新文明时代。

民主宪政之路

鸦片战争，清帝国被远道而来的数千英兵打败。屈辱震惊中，进步志士反思中国落后的根源。魏源是其中的代表人物。提出“师夷长技以制夷”，也关注科技进步和民主制度的内在联系，介绍了英国君主立宪制和美国的民主共和制度，给予高度评价。思想家王韬等人主张，中国要富强，壹定要学习西方的政治制度。

甲午战败，康有为等人联合来京应试的1300多举人“公车上书”，主张拒签合约、迁都抗战、变法图强。尤其强调变法：经济上，以商立国；政治上，设议员，开国会，定宪法，君主立宪；法律上，采纳英美日德等国法律，重定施行；文化教育上，废八股，兴学校。

光绪帝接受新思想，推动变法，然而以失败告终。以慈禧太后为首的保守势力太强大，知识分子也过于理想化，变法有些激进，没有充分考虑现实条件。百年回首，异族统治的清王朝，中国确实没有君主立宪的命。

辛亥革命表达了壹个古老民族现代化的梦想，民国确曾见证现代文明曙光。然革命之后动荡失序，外敌入侵，内忧外患，最终胜出的是极权。以共产之名，两千年专制回光返照。

直到文革结束，自由民主思想重新萌发。1977年全国各地大字报突然增多，开始出现公共政治表达。1978年十壹届三中全会后，北京、上海等地出现政治集会，要求民主改革，自发结社和民办刊物大量出现。

“西单民主墙”是这壹时期的旗帜。魏京生、徐文立等是民主志士的杰出代表。1978年12月5日，魏京生先生在民主墙以大字报呼吁工业、农业、科学技术和国防四个现代化之外，民主作为第五个现代化。1979年，邓小平权力稳固之后，镇压民主萌芽，魏京生、刘青、徐文立等被判重刑。

1980年区县人大代表换届选举。各高校涌现出壹大批积极参与者，其中很多人，如胡平、王军涛等，本来就是“民主墙”的积极活动者。以人大代表选举为契机，在体制内探索民主之路，壹直有人在努力。体制不可能突破，但这是民主力量的积累。

八九民运，上千万人参与，很多人献出了生命。血腥镇压强化了恐惧，巩固了专制。壹代人从此远离政治多年。

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国内专制势力依然强大，改革春风远未解冻极权专制的荒原，恐惧仍广泛存在。民主力量远未成型，民间缺少有威望的政治家和政治组织。行动策略上，缺少规划和进退的理性。国际大环境，冷战尚未结束，中国的专制力量并不孤立。

直到1998年，以“中国民主党”为标志，反对派力量重新集结。是年6月，王有才等同仁公开向浙江省民政厅申请成立中国民主党浙江筹备委员会。山东、湖南、湖北、北京等地民运人士纷纷响应，申请成立本地的民主党分支机构。组党申请，完全符合联合国人权公约和中国宪法，然而当局将王有才、徐文立、秦永敏、查建国等诸位判处重刑。

有形的政治组织，名称、纲领等，极权体制太熟悉了，早已设好法律陷阱。指望壹个有形的政党突破极权体制是不现实的。民主志士社会影响力不够，不能形成有效压力，被捕入狱时几乎无声无息。当然，所有牺牲都是有价值的，前辈们不屈不挠的抗争，是中国民主事业宝贵的精神财富。

2008年《世界人权宣言》60周年之际，张祖桦起草，刘晓波等人修改，303位各界人士首批签署了《零八宪章》。宪章阐述了自由、人权、平等、共和、民主、宪政6大概念，提出修改宪法、分权制衡、立法民主、司法独立、保障公民自由权利、联邦制等19点主张。截至2011年6月可统计的签名者13000多人。

《零八宪章》公开提出未来民主中国的制度框架，凝聚了广泛共识。晓波先生因此被捕。2009年12月25日被以煽动颠覆国家政权罪判处11年重刑。2010年先生获诺贝尔和平奖。2017年7月13日，就在我出狱前两天，先生逝于监禁中。自1989之后，20多年没有自由，他是那壹代中国民主志士受难的象征。

壹个多世纪了，中华民主宪政之路，历经坎坷磨难。如果目光限于传统的政治反对运动，多少志士仁人前仆后继却依然希望渺茫。可是如果目光及于整个社会进步和公民社会成长，就能看到新的希望。

2003年，以收容遣送废除为标志，中国兴起维权运动。正有越来越多臣民觉醒为公民，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从具体的权利诉求开始，改变具体制度，成长公民社会。

我们努力走出壹条新的道路。

孙志刚之死

2003年4月25日，《南方都市报》刊登了陈峰的报道《被收容者孙志刚之死》。

孙志刚大学毕业，2003年2月应聘到广州壹家服装公司。3月17日晚10点，他出门去上网。路上遭到治安人员盘问。因为刚来广州还没办暂住证，他被带到了黄村街派出所。

那时没有当地户口的“流动人口”都得办暂住证，否则随时会被抓捕遣返户籍地。其实有证也不壹定安全。1999年五十大庆，北京数十万人被抓捕遣返。壹位艺术家朋友说，他出示了暂住证，警察当面撕碎，问，还有吗？上车！

孙志刚的室友接到他的电话，带著他的身份证和钱来到派出所。很多人交了钱就被放了。可警察说“这个人不行”，也不解释原因。大概是因为孙志刚和警察顶了嘴。孙志刚所在公司的老板也亲自到收容站保人，可他已被送到了医院（收容人员救治站）。

壹个公民权利被强权恣意践踏的国家，捍卫个人尊严可能意味著巨大代价。3月20日上午10点，孙志刚死了。后来尸检结果表明，背部整个大面积内伤，他遭多轮毒打导致死亡。

他的父亲近壹个月的时间里往返奔波于各“有关部门”之间，处处遭遇冷眼和不屑。没有人在乎他的生死，衙门口懒得理会壹个草民的哀求。

直到《南方都市报》拍案而起。

报道迅速被各大网站转载。那黑暗的角落里曾有无数死难者，偶尔也有壹缕阳光照进来，可都归于沉寂。然而这是2003年，壹个大学毕业生。

那天在壹塌糊涂bbs上看见了报道，我长久呆坐在电脑前，泪水模糊了眼睛。

那些可怕的黑暗，终于快到头了。

收容遣送之恶

收容遣送的罪恶，已有多起媒体报道。

2001年6月19日晚，在沉阳开小饭店的朴永根，因没办暂住证，被警察送进沉阳收容遣送站。七天后的壹个傍晚，村民看见壹辆警车下来三四个便衣把昏迷的朴永根抬下来放在路边，随后警车驶离。朴永根因多发性外伤致急性肾功能衰竭和心功能衰竭身亡，年仅42岁。（《中国青年报》2001年9月24日）

1998年12月11日，广西防城港市初三学生黄钟声在南宁走失。向交警求助，交警打电话给“110”，警察把他送到收容遣送站。12月15日走出收容站的他患有创伤性精神病，胸外伤，三根肋骨骨折。（http://www.china.org.cn/chinese/11706.htm）

1999年9月27日， 列车上壹27岁的湖南籍女青年没买车票没身份证，被乘警用绳索与其他两名男青年捆绑壹起，五个多小时后，她从高速行驶的列车上跳窗死去。原来背后乘警与收容站有约定，乘警把无票无身份证人员交给收容站，每交壹人可得200元“工作经费”。（http/202.99.23.201/2001/50baoqing/gb/content/2000-12/26/content-134723.htm）

2000年12月，北京警方在石景山区“金宝酒家”发现了十余名被强迫卖淫的“小姐”，她们多是未成年人，最小的仅１３岁。这些“小姐”是酒店老板从江苏徐州收容遣送站“采购”来的。（《羊城晚报》2001年9月13日）

这样的故事太多了。

每天成千上万的“城市贱民”遭遇监禁、殴打、劳役、遣送，他们无可奈何忍气吞声。

他们没有能力反抗。因为践踏他们生命尊严的，是以国家和法律的名义。

这背后有壹个叫“收容遣送”的制度。

1958年公安部发布《户口登记条例》。极权体制为控制社会，凭空制造了户籍隔离制度，强行给每个中国人贴上市民或农民的身份标签。以户籍身份为标志，中国社会被分割为市民和农民两大等级。农民只能固定在土地上劳作，没有任何社会保障。如果想到城市工作生活，只有通过上学、当兵、提干等非常有限的几个官方途径。

大饥荒年代，为了活下来，他们纷纷突破封锁来到城市。于是1961年11月11日，中共中央批转了公安部《关于制止人口自由流动的报告》，决定在大中城市设立“收容遣送站”。自主到城市寻找职业和生活的，会面临严厉的惩罚——被警察抓起来遣送回老家。

1982年5月12日国务院颁布《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收容遣送正式立法。1991年国务院颁布《关于收容遣送工作改革问题的意见》，将收容遣送对象扩大到“三证（身份证、暂住证、务工证）”不全的流动人员。农民工随时可能被抓捕遣返。

仅2002年，北京收容遣送22万人次，广东58万人次。

被收容遣送的人

关注收容遣送很久了。2003年3月壹个午后阳光中，我曾长久徘徊在北京收容遣送站外。

北京去昌平路上，定福皇庄往东大约500米是东城区看守所。看守所西侧隔壹条马路有壹个面积相当的院子，没挂牌子。

附近的人知道，那是北京的收容遣送站。院子前半部分用来关押待遣送的人，后半部分关押流浪狗。保安说，狗不多，人常常是满的。

我见过过很多人被收容遣送过。39岁的杨深远是其中壹个。他在西直门长途汽车站蹬货运板车。2002年被收容了两次。

第壹次是4月20号上午。他蹬著板车在动物园的天乐市场等生意。突然商贩们惊慌起来。杨来不及逃走，赶紧掏出暂住证，警察看也不看，保安把他塞进警车。

这次扫荡是为迎接五壹。党很在意重大节日，为了极端的安保，也为极权美学，把壹切“脏乱”消除做到整齐划壹，做法之壹就是把所谓低端人口暴力驱逐。

他和十几个人被带到派出所地下室。搜身。消毒。下午被拉到昌平收容遣送站。脱光衣服。随身带的钱、呼机等所有东西都被搜走。有人反抗，遭到棍棒毒打。直到晚上吃到了第壹顿饭：两个窝头和壹碗菜汤。

第二天被带到壹个建筑工地，筛沙子，从早到晚，壹天两顿饭。劳动壹星期后，有人过来发还自己携带的几十元钱和呼机，没有发还暂住证。他们算是解放了，当天下午回到西直门外租住的平房。“昌平挖沙子”壹度是收容遣送的俗称。

回来才知道，他们屋也有壹个老乡被抓去了，被迫养壹个星期鸡。

围绕收容遣送形成了各式产业链。有人口买卖，有奴隶劳动。强权践踏他们的尊严，还趁机奴役他们，榨取利益。

第二次被抓是国庆前夕，大概是9月20号上午，杨深远送完货蹬著板车路过动物园南门口附近。这次他连辩解的余地都没有，四月份那次暂住证被收走后还没有办新的。

民主国家，国庆节是人民的节日，自发狂欢。极权国家，国庆节是皇帝新装大游行，党国高度紧张，人民就遭殃了。

程序都差不多，先是被送到西郊派出所地下室，下午送到昌平收容遣送站。不过这次没有劳动，接下来几天，在里面呆著。

壹间屋子住200多人，晚上侧身挤著睡。大约第六天早上，河南的警察和收容管理人员来了，他们100多人分别被送上三辆公共汽车，开到西客站，抱头，蹲下。原来是凑齐了同壹个方向的壹列车厢，他们要被遣送回河南了。

到了郑州，有车把他们接到郑州收容遣送站。每个人只要交300元钱，就可以走人。杨深远打电话叫妻子带上钱来接他，后来讲讲价，交了250元。

这次他回家呆了几天，过完国庆节又回到北京。这壹趟又损失了壹辆板车，加上交的费用、路费等共损失了近700元。说到这里，杨深远深深叹了口气：“谁叫咱是农民呢？”人权，于杨深远们，太奢侈了。

我壹直考虑怎么摧毁这罪恶的制度。曾想帮受害者提行政诉讼，以此引起社会关注。找到壹个安徽籍的拾荒者，他在西直门地铁站派出所被打瞎了壹只眼睛。说好作为原告起诉，可还是害怕了。他还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起诉公安局确实有很多顾虑。

我曾问壹个朋友，北下关卖水果的秦兵，怎样才能被抓去收容站。他笑著说，妳蹬我的三轮，用不了几天就会被抓走。还没来得及实验，孙志刚的悲剧发生了。

公民建议

改变中国，从哪里开始？巨大影响力的个案是公民参与的契机。借助个案，推动具体制度改变，积累公民力量，这是以后多年我们的行动模式。

历史潮流中，专制整体在退却，改革开放就是极权退潮。退潮中有掉队的，相对孤立的恶法，收容遣送就是其壹。它突然被曝光，如此丑恶，人人共诛。在这场针对恶法的局部战役中，我们引领民意方向，以优势力量剿灭它。我们的力量是公信力，在壹次次小小的胜利中积累成长。

壹场巨大的公共事件，公民行动初期必然是多中心的。很多人揭露收容遣送之恶，写文章批判收容遣送制度，贺卫方等五位学者还针对孙志刚案提议全国人大成立特别调查委员会。但政治文明转型运动是长期的，需要付出巨大代价，不惜代价恒久坚持的渐渐成长为核心力量。

网友为孙志刚建了纪念网站——“天堂里不需要暂住证”。夜色的背景，轻盈的烛火，那张青春的脸。登录网站那壹刻，我的眼睛湿润了。结束极权，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互联网是我们的主要战场之壹。

正值五壹临近。我和壹些从未谋面的网友讨论悼念活动安排。这也是表达抗议。极权害怕悲伤的记忆，害怕人类自然情感的流露。

为避免和游行示威法冲突，我提议悼念活动最好在室内（根据法律室内活动不算集会游行），要有孙志刚的家人在场。我们尽量避开非法集会的把柄。由于“非典”，北京无法举行，最后只在广州和深圳举行了悼念。

我和滕彪、俞江，以及很多网友在壹塌糊涂bbs上的“三角地”和“公民生活”版持续讨论，壹起商量除了呼吁还能做什么。我们需要找到方法，合适的切入点，有效的行动。

5月初壹个早上，远在武汉的俞江打电话来，提醒我和滕彪注意《立法法》第九十条，公民有权利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出违宪审查建议。

这里的公民建议不是普通的批评建议，而是类似起诉。公民作为原告，向全国人大常委会起诉恶法非法。经过初步审查，“必要时”可以进入正式的法律审查程序，相当于受理起诉。

如果通过此程序废除恶法，意味著我们激活了立法法第九十条。开了壹个先例，以后，公民针对其他恶法，也可提出类似建议。不仅废除收容遣送，也开启宪法审查程序。

美国宪政史上有壹个重要判例，马布里诉麦迪逊案。美国宪法原本没有赋予最高法院解释宪法和违宪审查权。通过此案，马歇尔大法官在判决书中论证最高法院应当有解释和适用宪法的权力，为最高法院创制了这壹权力。中国的立法法明确规定了全国人大常委会有违法审查权，更具优势。

如果通过个案，全国人大及常委会的“最高权力”逐步落到实处，权力有了制衡，这将是中国政治体制的根本变化。违宪审查，把宪法当真，民主宪政的中国，法律人执著的梦想。

我写了大约四千字的初稿：收容遣送办法形式上违反宪法法律，实践中制造了大量社会问题，建议全国人大常委会提请国务院修改，或者直接废止。

俞江提出最好不谈实践问题，或者作为附件。我在讨论的基础上修改，建议书缩短为壹千字，只谈程序问题：《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作为行政法规，其限制人身自由的内容与宪法法律抵触，作为公民，我们依法向全国人大常委会提出审查建议。

落款署名；公民 俞江，公民 许志永，公民 滕彪。名字后面是各自的身份证号。我们是公民，把公民身份当真，以公民的姿态挺身而出。

行动者

行动者考虑现实可行性。必须考虑建议书可能的结局。如果没有舆论关注，也许它作为壹个工作部门的参考意见，更可能的是，被扔进废纸篓。

二位倾向于安静的学术生活，不想被打扰，对于传媒有所顾虑。不过我们很快达成了壹致，毕竟没有媒体关注，没有壹点希望。我们列出最可能关注的六家媒体。这是基于现实经验的判断。

5月13日各大网站转载了新华社消息：孙志刚案取得突破性进展，涉案的13名犯罪嫌疑人全部被缉捕归案，3名涉嫌渎职人员已被立案侦查。

同壹天媒体接到中宣部禁令，不得再“炒作”孙志刚案。极权体制控制所有媒体，禁止民间追查真相，反思制度。如果几个星期后舆论平息，孙志刚案就此结束，收容遣送依旧。

不能等待了，必须立即行动。个案已没有讨论空间，我们给媒体递上新的焦点：三博士，违宪审查。

中国媒体人都有打擦边球的智慧。禁令不让报道孙志刚案，我们的建议书只谈程序，不提孙志刚案。

5月14日北京大雨。我把定稿发给滕彪。他在昌平给全国人大常委会法制工作委员会发去传真。电话确认对方已收到，然后到邮局寄了壹份。

我和法制日报、中国青年报联系。这是我们列出的六家媒体的前两家。法制日报是法制类最正统的官方媒体，不抱多大希望。中青报也是体制内的，还比较有新闻意识。随后是南方周末等偏体制外媒体。

向体制靠近，是希望更可能启动违宪审查。我们需要空间，需要争取体制内健康力量。什么事件找什么媒体，这也是专制下的特色智慧。

法制日报没有音信。几个小时后，我发给了中国青年报。

递交建议书只是工作起点。不敢奢望短时间废除恶法。我们计划半年至两年。接下来的工作，批评和建设。准备建壹个网站，收集公布收容遣送的罪恶，告诉国民，此恶法必须废除。

同时也要建设。再糟糕的制度也有它特定的社会功能。必须考虑废止带来的新问题和解决思路。也是为说服有关部门和公众，废了它，天不会塌下来。

我们到北下关调研。建筑工人和小商贩大约三分之壹有被收容遣送的经历。他们是这个城市必要的劳动者，收容遣送不能把他们赶走，只是壹次次羞辱他们。

我们提出新的救助制度。不过方案未及进壹步修改，收容遣送制度废止了。

5月16日，《中国青年报》报道《三博士上书，认为“收容遣送办法”有违宪法》，引起广泛关注。很多媒体打电话给全国人大常委会，询问给我们的答复。

不是上书，是公民建议。媒体面前我们壹再解释。不愿用上书这概念，那属于遥远的过去。我们是现代公民。梦想以法治的方式推动法治，壹个现代文明中国。

忏悔者

我们收到很多来信。有感谢，有建议，更多是求助。法律援助，从此十年没有停下来。

壹封特别的来信，合肥市退休老人徐先生回忆起1960年代初大蜀山山北壹个收容遣送站的故事。

那时正值三年大饥荒。成千上万的饥民逃亡城市。等待他们的是“劳改队”——收容遣送站的前身。

“很多农民被当成盲流抓起来送到了蜀山劳改队，这些不幸的人们根本吃不饱饭，还要承担繁重的劳役。想逃跑也不可能，门口有荷枪实弹的门卫。不知多少无辜的农民被糟蹋死了，他们连饿带累每天都有人死亡甚至壹天死亡多数。后来，劳改队壹位姓张的负责人说，他们在掩埋死人的土堆上种南瓜，南瓜长得又大又多……”

“当时我刚从部队转业，看到这些场景，听到这些陌生甚至令人脊椎发冷的言论，实在想不通，可又没有办法。”

“转眼四十年过去了，时间长了我也老了就把这事忘了。今天看到关于妳们上书的报道，使我陡然想起了蜀山劳改队残暴的壹幕。我想把它说出来，也算是了却壹桩心事。”

二十世纪共产极权，带来多少苦难。这痛苦的忏悔，我们民族最稀缺的。文化大革命，多少人做过恶，甚至伤害自己的亲人，有多少人忏悔过？

多少没有墓碑没有名字的死难者，背后是壹个喧嚣的革命年代。革命三十年之后数亿农民依然饥寒交迫，连享有特殊保障的城市人也生活在贫困之中，我们不得不问，计划经济公有制真的是必要的吗？前三十年的道路也是正确的吗？二十世纪巨大的悲剧之后，如果还有人想走回头路，天理不容。

清算罪恶，不是恐惧嗔恨中消灭作恶者，而是在灵魂深处清算恐惧仇恨的斗争哲学，必须有真相、正义，和真诚的忏悔。

千千万万平庸的作恶者，应当忏悔。我们民族需要忏悔文化。

感动时刻

2003改革之年。3月，壹种可怕的肺炎流行开来。北京上百人死去。长安街上人烟稀少，剩下壹个个便衣孤零零立在那里。五壹去逛动物园，没看到第三个游人。

4月20日，人民医院门诊天井，壹个护士坐在凳子上打吊瓶，匆匆的人们神色紧张。壹个中年男子瞪著惊恐的眼睛，问，妳怎么在这里？我说，我想看壹下真实的情况。他急吼吼地说，赶快离开！

壹贯的做法，媒体封杀消息。可封不死病毒。新任总理怒了，北京市长解职。灾难把体制冲开了壹条裂缝。

收容遣送站也有走在前面的改革者。6月18日上午，我和南方周末记者师欣壹起来到天津收容遣送站考察。这里半年前尝试由强制收容遣送变成自愿救济救助。

那个下午，我们和收容遣送站杨建勋站长谈了很多细节。比如变成救助站后，会有很多人寻求救助吗？人太多财政能否承受？如果很少甚至几乎没有人，救助站是否有存在的必要？答案是，暂时不会有太多人求助。流浪乞讨人员不需要救助，这里只提供温饱，而他们是要挣钱，作为社会保障。

在美国，乞讨是壹种生活方式。在中国，乞讨是壹种辛苦的职业。美国有健全的福利制度，最贫困的人也有房住，有饭吃。可有人不愿居住在保障房里，不愿领取食品券，就愿意流浪。中国曾有乞丐村。他们乞讨是为了挣钱，不只为眼前吃饭，还要存钱养老。

每个国家都有无家可归者。只有专制国家才看不见。救助制度是社会保障制度之下最底线的保障。壹个现代文明国家不能缺少救助制度。极端寒冷的冬天，或有人生病，不能看著流浪者死难街头，这是国家的责任。

晚上六点多，我们去救助室看望壹位年轻人。他自愿到这里寻求救助。壹间大房子，木地板铺著壹排十几个被褥。墙上有电视。我们和这位山东日照的年轻人聊天。他出来打工，被偷，身无分文，来到这里，说感觉还好。

背后突然传来新闻联播的声音：国务院常务会议审议并原则通过《城市生活无著的流浪乞讨人员救助管理办法(草案)》。新的办法草案经进壹步修改后，将由国务院公布施行，届时实施了21年的《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将宣告废止。

刹那间我惊呆了。心中百感交集。无限欣慰，这充满希望的年代，中国从此彻底告别收容遣送。也有深深的失落，我们期望的违宪审查可能就此搁浅。晚上回北京路上，我和俞江、滕彪通电话，长时间沉默。

这进步年代。我在日记本上写下几个大字：我爱妳，中国！

维权运动

有人把2003年称作公民维权运动元年。

维权行动壹直都有，可以上溯到1998、1976、1949甚至更漫长的历史。2003年收容遣送废除，公民广泛参与，壹举废除了恶法，成为壹个标志性事件，鼓舞了很多人。

那是我们事业的起点。公民维权运动有鲜明的标志，三个法律人的身份——公民。从此壹群法律人走向公共视野。比起很多默默无闻的抗争者，我们是幸运的。壹开始就得到广泛关注，这使得我们更有力量，也更安全。

孙志刚之死成为壹个历史事件。它触及了我们民族心灵深处的伤痕——千年专制回光返照，城乡户籍隔离的荒诞岁月。

我们继续努力。结束户籍隔离，这是壹条漫长的路。2006年，我们调研北京基于户籍的职业歧视，多达19种。自2009年底，公盟“反户籍隔离教育平权”项目，奋斗三年多，迫使教育部出台新政，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数千万留守儿童可以安心在父母身边上学了。

十年间，我们以宪法法律为武器，捍卫公平正义，推动社会进步。从个案和具体事件开始，从改变具体制度做起，改变专制，也成长自己。

有人说维权运动是帮党国维稳，巩固专制。维权，捍卫公平正义，的确促进社会和谐。可只要朝著民主法治方向，就是在消解专制，而不是巩固专制。

我们在意政治文明转型人民要付出的代价。捍卫权利，消解极权，成长公民社会，我们期望，极权脆断时，中国已经做好准备，专制结束只是壹个告别仪式，国家有美好未来。

扎根社会，政治反对才有力量。过去多年，民主志士孤立于社会，被判刑大多也悄无声息。2003年之后，政治反对力量在维权运动中成长，有了持续的社会影响。

在建设中反对，是更有力量的反对。我们温和理性，亦坚定执著，在行动削弱专制壮大公民力量。我们的目标，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本身包含结束专制，还要结束恐惧敌意不择手段的专制文化。比结束专制走的更远。在此意义上，我们是更彻底的革命者。

维权运动会继续。也许政治文明转型的某个阶段不再是主角，但专制结束前都不会过时。后极权有了公民社会成长空间。我们把握机会，走出中国道路。

不灭的星火

2003年10月，舒可心、秦兵、王海联名发出参选人大代表公开信，宣告成立三人竞选办公室。多年沉寂之后，“三人竞选办公室”重燃民主星火。

11月9日，北大经济学硕士生殷俊在未名BBS上发出《妳我共同的承诺——参选宣言》。几乎同时，BBS上还流传著北大法学院陈猛的《路将在我们脚下延伸——致法学院选民的壹封信》，清华法学院陈俊豪的《您的信任，我的行动》。

历史在重复二十多年前的场景。

“我们这壹代的声音被忽略太久了。”1980年11月7日，北京大学哲学系研究生胡平发布竞选人大代表宣言。浩劫之后，百废待兴，那年在新《选举法》激励下，大学兴起竞选热潮。

现行法律下，只有乡镇和区县人大代表直接选举。这几乎是公民参与民主政治唯壹的，羊肠小道。很多前辈努力过。1987年，姚立法竞选湖北潜江县人大代表。直到第四次，1998年终于当选了。他把代表身份当真，监督起了政府，被四面围剿。第二次落选。

本来我打算帮助姚立法竞选。可这壹年北京有更好的推动进步的机会。

舒可心们走在了前面。我参选的意义在于，在选举过程中推动程序完善。我还要努力当选，以结果鼓舞信心。

我在竞选宣言《我为什么参选人大代表》中写著：

我爱这个国家，我相信，壹个国家的现代化不仅仅意味著经济的富足，还包括社会公正和人的自由；我相信，在这个伟大的时代，民主法治不是壹句空话，更不是壹个美丽的谎言。我渴望真实的选举，于是我开始了竞争。

知道现实，依然努力。支撑我们奋斗多年的，是黑暗中总能看到壹丝光明，那无可救药的乐观主义。

千人联名

参选准备第壹步，确定自己的选区。大原则是户籍所在地的工作单位或居住小区，户口不在常住地的，可以选择户籍地还是居住地参选。

以北京为例，八百万没有北京户口的常住居民在北京参选，需要两个条件：证明居住期限超过六个月（此期限有可能变化）；到户籍地人大常委会开证明不在户籍地参选。

第二步，成立竞选团队。2002级法学班的谷欣联络几位同学组建了有力的竞选团队。至于竞选花费，总共大概不到壹千元，基本就是印制海报传单，和几顿饭。吃饭实际是开会，包间相当于租了会议室。激励政治行动的是理想主义，以为竞选花很多钱，那是对民主的误解。

第三步，征集十人以上联名推荐，成为初步候选人。经验是，联名越多越好。

感谢壹位长辈提醒，我意识到了争取推荐人数的重要性。法律规定10人联名可以推荐壹名初步候选人。但不是说，10个人就够了。要考虑壹旦有推荐人受到压力撤销提名，就可能错失机会。

实践中壹些把选举当真的选举委员会，根据推荐人多少来确定第壹轮候选人。2003年北大选区就是这么做的。这意味著，联名推荐人数越多，越有可能成为正式候选人。

这是非常重要的壹步。壹些独立参选人没有足够重视这壹环节而早早退出。当然，专制者完全不顾法律时，这些谨慎也没用。可尽量避免法律上的把柄，即使对方无赖，也更显赤裸裸，我们在道义上占据优势。

征集联名本身也是社会动员过程。从壹开始，就尽可能广泛动员。让选民亲眼看见候选人，壹个热情、谦卑、追求理想的邻居，是对政治参与热情的最好动员。各国选举，候选人都会忙碌会见选民。

社区选举办公室可能控制发放推荐表，这也是打压独立候选人的步骤。2003年我的竞选团队从选举办要出推荐表，自行复印多份。有些地方拒绝接受复印的推荐表，这是非法的。预备方案是，动员尽可能多的选民每个人都去选举办要推荐表；如果拒绝接受复印的推荐表，向选举委员会申诉或请愿要求确认有效。

谷欣带领竞选团队高效工作，壹天征集到600多联名。加上文法学院老师同学的坚定支持，第壹轮应该够了。

11月18日，第壹轮十人联名共推荐出285个初步候选人，我的提名人数1071人，排第二。有那么多提名人，万壹没成为正式候选人，至少很有资格提出异议。

公义法律人

11月12日我发出竞选宣言。不只给选民，也是向全社会表达真诚的梦想，希望认真对待选举。真诚，因稀有而珍贵。中国政治尤其稀有。

真正能助我当选的，是在北邮选区低调细致的工作。可社会进步需要很多人壹起努力，所以花更多时间推动预选程序，号召大家参选。

11月18日下午借课间休息时间，我去了几个班级，告诉同学们我参选的愿望——为中国社会进步尽壹份力。2003年参与孙志刚案，代理孙大午案，所有努力都是为国家更加民主法治。现在，竞选也是为同样目的，为美好中国。

我自己也被深深感动了。这是我的选举定位，也是人生定位。

选民把票投给谁，利益诉求有物质的有精神的。回龙观小区选民投票给聂海亮，主要因为业主维权方面他做了很多，为大家争得了或者有希望争得实实在在的物质利益。也有精神因素，聂海亮们的抗争为业主赢得了尊严和荣誉，壹种骄傲的幸福感。

我不太了解北邮选民物质利益诉求，也不擅长争取。我给自己的定位是公义法律人，以捍卫自由公义作为人生理想，壹个真诚的理想主义者。

每个人都有梦想。不只关心粮食蔬菜，也关心社会、国家、人类乃至宇宙的命运。变革时代，只要是真诚的，有时关心远方比关心柴米油盐更得到支持，凝聚力量的，是我们的理想。

不同选区，竞选者定位应有差异。大学选区以学生和知识分子为主，理想主义更能感动人。某些社区，居民更在意实实在在的帮助，维护权利，社区服务都是具体细致的。

我没有在社区参选过。但2006年确实做过准备。当时我在的小区居民和物业公司多次冲突，大家呼吁成立业委会。我和壹些热心居民经过几个月努力，成立了业委会，我当选为业委会主任。

业委会壹成立，物业公司马上变了态度。这种隶属房地产开发公司的物业公司从壹开始就以主人自居，现在，我们打算开除它了。可是，由于居民经济状况差异较大，壹部分回迁户只要价格低，实在找不到更低价格低的物业公司了。我们和物业公司谈判，可以续聘，但提出系列约束条件。

当选业委会主任是得到信任的标志。成立业委会过程中，和很多居民有了交流，也发现壹些民主同道。当然，如果竞选人大代表，还需更多扎实工作，帮助很多人，成为小区的公益明星。乐于助人，善于助人，扎根社区，服务社会，是公民的必修课。

也注重选举技术细节。不必谈宏大理论，只要强调真实的选举，不了解的候选人坚决不选，在另选他人壹栏里填上自己中意的。普及另选他人的细节很重要。

温和抗争

还有壹个竞选定位，更在意结果还是过程。努力当选还是仅仅作为抗争姿态。

我前两次参选的定位是以当选为目标。所以低调、谨慎。

接受媒体采访，尽量少批评多鼓励。积极努力，以宽容的心态面对现实的中国。我想告诉这个世界，中国在进步。

选举办的老师善意提醒我不要太张扬了。我暂停原来张贴参选海报的计划。我说请放心，我会注意。也请他们理解壹些传播工作，我才来北邮壹年多，很多老师同学不了解我。

最容易被操控的环节是“酝酿”正式候选人。党常常通过酝酿协商把不喜欢的候选人去掉。我们召集研讨会，呼吁预选，在媒体上发出声音，施加舆论压力。

可能因为广泛关注吧。北邮这次选举程序比较规范。选举办把285名初步候选人打印成册发给选民。每个选民从中选出不超过三人，根据得票多少确定6名候选人。再把六个候选人发到各选民小组，由选民小组协商，基本上按照上壹轮得票多少确定四个正式候选人。

11月30日，第壹轮酝酿讨论结果出来，推出六个候选人，我得票排第三。

我准备办壹场讲座，“法治进步的时代——回首2003：SARS、孙志刚案、孙大午案”。不准竞选演说，这是替代。

12月2日贴出讲座海报，很快被迫取消。竞选团队受到校团委严厉批评。大学团委是党控制学生的机构之壹。我们做出让步。我告诉志愿者们，宣传暂停。

12月5日下午六点，我来到原定演讲的教室，告诉大家，讲座被取消了，很对不起！六点半，我再次对新来的同学说对不起。

原定当晚的另壹场吴青教授的讲座也被取消了。牟焕森、王增民等几位年轻教师主持的北邮人文论坛邀请吴老师讲她当人大代表的经历。

我提醒自己，这是中国。尽量避免敌意。变革使他们惶恐，新事物应当是渐进的，以大家能接受的方式出现。政治行为要适当，校园里我尽量低调，不想引起大家不舒服。

爱每壹个人。每个人都有良心。体制内也有很多默默的支持者。后极权社会，这是我们行动的空间。

也有好消息。12月4日中央电视台颁奖晚会，俞江、滕彪和我被评为年度法治人物之壹。

之前几天晚会录制现场，主持人撒贝宁问滕彪，最希望谁来颁奖。滕彪说，希望壹个最不知名的普通农民为自己颁奖。

主持人请颁奖人上台。滕彪壹下子张大嘴巴楞住了。为他颁奖的，是他的父亲！

那天班长潘欣怡印制了200多份传单，告诉大家当晚中央电视台的年度法治人物有北邮壹位老师。焦老师和陈老师也把我获奖的消息发布在北邮的主页上。

12月5日北邮选区公布了四个正式候选人。除了我，另外三位分别是计算机学院、电信学院和信息学院的院长。都是知名教授。

候选人之壹郭军教授，上课时向他的研究生讲“妳们别选我，选许志永，因为许老师比我更能做壹些社会正义的事”。我是很久以后才听说的。

很多年过去了，那种信任和期望壹直激励著我。

投票日

12月10日投票日。清晨，中关园的大喇叭响了，“铃儿响叮当”音乐后，号召大家去投票。2003年确实有不壹样的气氛。

每个中国人心中，都藏著民主自由的梦想。被压抑太久了。专制下政治冷漠，是因为绝望。

我静静地望著天花板，壹种淡淡的伤感。这壹天很重要。2003年的总结，亦是通往未来的起点。这壹生，走上了民主自由之路，这漫长的路。

翻开高中的日记，1988年夏天第壹次观察并记录的村庄选举：

壹所简陋的房子里站满了人，每个人手里拿著壹张纸，也就是选举证。热烈的讨论进行著，谈话的主题是最近村上的新闻和家务事。

“请大家不要讲话了，快选举，都写壹份交上来。”女支书说话了。讨论暂告结束，有人在思忖著，选谁好呢？还是快嘴大婶心眼多：“我给大家选个人好不好？”没等人回答，她就赶紧接著往下讲：“选咱们的支书，同意不？”“同意。”几个妇女附和到。“选什么，让我们的支书去就行。”又有几个人同样这样说。“好了，就这样定了。”真是壹分钟定局。

人们走出来，把手里干净的纸撕碎，任其飘飞。有几个青年人愤愤不平：“要它什么用！” “何必有这么虚伪的壹关呢？”中学毕业的学生懂得多，“我们不要民主了！”

很多年过去了。中国壹直徘徊在政治文明门槛外。壹代又壹代的仁人志士，前仆后继。我们是后来者，要对这个国家负起责任。

我们是坚定的抗争者，坚定，不意味著激进。我们是彻底的革命者，革命，不意味著暴力混乱。我们有了新的思想武器，引领中国彻底告别专制制度和专制文化，壹个民族的新生。

下午去院办公室领选民证，两点来到投票站，庄重地投下选票。

12月11日得知选举结果。在有效的12609张选票中，我得了最高票10106张。

感恩北邮人

我没有承诺为北邮做什么。

2002年3月，给北邮文法学院打电话。几句简单介绍后，焦老师说，过来聊聊吧。几天后试讲，大约壹星期吧，签了合同。

十壹年后，2013年7月16日，公安搜查我在北邮的办公桌，最后看了壹眼熟悉的校园。

北邮是壹个工科为主的大学。法学很晚才成立，隶属于文法经济学院。我教宪法和法理学，偶尔也给其他学科的本科生上公共课《法律基础》。

我不是壹个好老师。学术没有什么成绩。现在想起来，上课也不怎么专业。我总是和学院协商，尽量减少上课时间。通常壹个星期就壹个下午的课。这样可以有更多时间从事社会公益。

2004级的宪法期末考试，我是主考，试卷在我手里，前晚老朋友多年不见喝醉了，醒来已过两小时。打车赶到昌平校区，告诉同学们，对不起，睡过了。按说这是严重的教学事故，可同学老师壹句责备都没有。

讲宪法，我从不回避禁区，真诚告诉大家理论和现实。感谢同学们。把我的宪法课评为专业课第壹名。有朋友问，没有学生举报我思想反动吗？没有。至少没听说过。我心中，他们更像小伙伴。可能因为我的影响，壹个班三分之壹以上的同学做过志愿者。宪法学课程结束，我们壹起在宏福的草地上拍照留念。

要感谢的人太多了。2003年竞选，郭军教授说，妳们选许志永。2006年，文法学院的党委书记张树林先生在学院大会上公开支持我。他说，台湾民主不是挺好吗？

还有很多很多老师、同学，他们帮我竞选奔走，在我身陷囹圄时呼吁呐喊。娄耀雄，我的博士班同学，温文尔雅的绅士，美丽偏瘦的粟花，喜欢音乐的英语老师，牟焕森，为共同的自由理想，开论坛办讲座。文法学院的杨甘霖等老师们，很多人教马列，可坚定支持我竞选。

我又看了壹遍那天写的感谢信，看看那些熟悉的名字：

感谢文法经济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感谢02级法学班的谷欣同学，感谢02级法学班潘欣怡、桶桶、冯天驰、绍光明、祝文丹……所有的同学，感谢王欢老师、牟焕森老师、焦爱萍老师、杨甘霖老师、许叶萍老师、陈伟老师、崔老师、史老师、杜老师、张老师、肖老师、安老师……所有文法经济学院的老师，妳们是我前进每壹步的坚强后盾。感谢03级法学班的同学们，妳们真是太可爱了！

感谢所有北邮的老师和同学们！感谢王增民老师、粟花老师、代显梅老师、艾文宝老师、李鹤老师、李亚杰老师……真的太多了……很多素未谋面的老师都为我的当选付出了辛苦的努力！感谢从未谋面的薛海强同学，感谢吴震同学，感谢潘娜、王义龙、张经文……

感谢！我不会辜负妳们的期望。

2014年9月，柳林监狱接待室。学院党委书记和学校人事处给我送开除公职通知书。

面对面坐著，长时间沉默。有尴尬，更多是难过。迫于上面压力，年轻的书记经常找我，可彼此尊重。他们也是平庸之恶的参与者，可我能感受到内心的善意，就够了。

谴责平庸之恶。但不把某个具体的人当敌人。尊重每壹个人，爱每壹个人。

我常常觉得自己很幸运。哪里都有人帮助。北邮十壹年，这里是我的生活保障。这里有很多朋友，很多快乐的时光。

人们关心正义，愿意奉献。只是专制扼杀人性的美好，太久了。我的定位是公义法律人，虔诚的理想主义者。感恩北邮人，支持我，帮助我，壹起奋斗过。

永远不责备人民。不抱怨沉默的大多数。因为我们自己做的不够。还有，那个时刻未到。

海淀议员

当选人大代表能做什么？

很多朋友看到了公民抗争者，竞选，遭遇打压，感到悲观绝望。其实，还有更多默默无闻的竞选者，他们扎根社区，服务社会。

2003年新壹届海淀区人大代表共420名。竞选当选的有10多位，出乎我的意料。他们中有律师、工程师、退休教授、退休官员、退休工人。他们服务社区，选民联名推荐，低调当选。

吴观乐先生曾任国家知识产权局专利司司长，行业权威。内心从未放弃民主梦想。退休后乐于助人，选民拥戴而当选。他召集我们18位热心公益的代表组成团队。旁听人大常委会会议，监督财政预算，关心重大事项，延续“海淀现象”。

有人私下开玩笑说，我们是议会里的第三党。第壹大党就不说了，占代表总数70%以上，每次正式大会前都要开会，统壹纪律。

第二党是军人团，每个代表团里都有两个军人，大校或少将，他们迅速抱团，壹起聚餐，成为壹个小团体。他们更像私人关系的小团体。偶尔也会就军地关系等问题联名提出建议。

我们是议会里的民主派。自1980年开始的，海淀民主的星火，由我们延续。

这星火从没熄灭。最辉煌的是上壹届海淀代表，选市人大代表时，大家通过十人联名的方式把党推荐的100个候选人拉下来15个，选上自己推荐的15个代表。

也因此，上级更换了海淀区委组织部长，下决心扼杀民主萌芽。到2007年市代表选举，民主力量遭遇前所未有的败绩。

按照法律，中国的人大权力很大，选举区长、副区长、人大委员会主任副主任，法院院长、检察院检察长，批准财政预算，决定重大事项。我们把这些权力当真，在体制的夹缝中尽壹点努力，就预算案提出问题。选举时拒绝潜规则，认真投票。

可惜，我们这样的代表太少了。

作为代表，记忆最深刻的有三件事。

2006年7月，海淀宣布取缔30多所打工子弟学校。取缔“非法学校”的通知已经发出，15000多孩子只有大约壹半能进入公立学校，很多孩子不得不回老家读书，成为留守儿童。

我和吴观乐、卫爱民等代表壹起考察打工子弟学校。征集十多位代表联名向海淀区教委提出质疑，建议海淀区教委努力扩大公立学校接受学生的数量，同时，慎重取缔打工子弟学校。在媒体和社会各界共同努力下，暂停取缔。

原本旱地，挖坑2000亩种荷花养鸟，“翠湖湿地”居然成了2005年建设部批准的全国九大城市湿地公园之首。2007年海淀区政府预算投入20亿元准备把该地“修复”成万亩湿地公园。

壹个偶然机会我路过上庄，想起占财政预算五分之壹的浩大工程。问村民，翠湖湿地在哪里？村民很不屑，哪有什么湿地？湿地本是旱地！

他们指给我谁家的地，哪壹年挖的坑。拿出推土机强行毁掉麦子的照片。后来我以代表考察的身份进入湿地，仔细看，丹顶鹤剪了翅膀，珍稀的鸟儿用透明的细丝拴著。

我把调查视频做成光盘寄给海淀区400多位人大代表。联合代表提出建议，征地手续及公平补偿之前，项目暂停，以此为契机把法律赋予人大的重大事项决定权规范化。

湿地工程第二期基本停了。至于人大的重大事项决定权，现体制下没有希望。

本来五年任期。由于奥运，2003年那壹届人大突然缩短为三年。我们征集123位海淀人大代表签名，提出异议，“这事实上是提前解散议会和政府，全国人大常委会无权做出这样的决定。”建议全国人大开会讨论决定此事。

此次建议不了了之。100多位代表联名抵制，现行体制下算是勇敢的了。

橡皮图章是这样炼成的

党宣称最先进的民主，核心价值挂满大街小巷。又不能当真。这是壹门高超的操控技术。

第壹步，控制竞争是关键。

是候选人调动起了选民的热情。人生而不同，有杰出政治家在极端恶劣环境中依然坚守理想，有热衷公共服务的普通政治家（汉语常翻译成政客）积极参选，大多数普通人平时不怎么关心政治。候选人展现壹个个活生生的人，他（她）的故事、理想乃至丑闻，媒体连篇追问，彩旗飘扬，演讲造势，壹场全民狂欢，人们的热情被调动，这是民主政治。

专制下的选举，城管撕下候选人的传单、条幅。公安驱散集会，抓捕候选人。党的标语，只有冷冰冰的口号。媒体只报道领导开会、指示，看不见候选人。他们巧妙制造壹种气氛：选举是官办活动，个人只能服从，不能自主。没有竞争，没有激情，大多选民没有热情参与，投票不再是权利，而是服从党的领导的义务。他们被组织去投票，不了解候选人，随便画个圈完成任务。

其实，只要足够多人参与竞争，潜规则控制是脆弱的。壹个城市只要有数百人公开竞选，并且和平理性，深得民心，维稳部门就忙不过来了。被孤立的不再是我们，而是他们。

第二步，代表变“群众”。

代表“当选”后，按乡镇或街道被分成各个团（后称联组）。正式人大会前，各团开预备会。街道办主任或书记作为当选代表以主人身份招呼大家，趁大家不熟悉，拿出代表团团长副团长候选人名单，提议鼓掌通过。事先安排的人带头鼓掌。大家不好意思也只好跟著鼓掌。

就这样，代表变成被领导的“群众”了。重要的事情，团长作为主席团成员参加，与普通代表无关了。

这个潜规则其实就像壹张薄薄的窗户纸，壹捅就破。多数人说不同意，潜规则就失灵了。可惜，第壹步直选被控制了，真正的代表太少，大家都顺应潜规。

第三步，诡异的间接选举。

2007年市人大代表换届选举。根据现有法律，由区县代表选出市代表，省市代表选出全国代表，党提名候选人，十个以上代表联名也可以提名候选人。

十人联名推荐出十多位候选人，其中有我。那是我唯壹壹次竞选市代表。

法律规定48小时“酝酿”时间，是候选人介绍自己的机会。我们的团长，街道办主任，突然通知说，今晚去吃好吃的。开会的地点在郊外，去市里吃饭。党的组织部门操控的人大各团突然分散吃喝玩乐去了，宾馆找不到人了。

投票时，党推荐的候选人和十人联名候选人混在壹起按姓氏笔画排序。团长说，知道怎么投票吧？看，“克格勃在后边盯著呢”，他半开玩笑用手指了指后面角落里坐著的男子。

那是党的组织部门派来的，每个团都有。整个人大会，海淀区委组织部在幕后操控。各级人大都如此。表面壹套，民主，背后壹套，党管干部。谁都知道是非，谁都知道是假的，可就像皇帝新装大游行，都装作跟真的壹样。

如果有很多人拒绝潜规则，后极权无法运转。只有个别人拒绝潜规，拒绝者会付出代价。有壹次我们十人联名提名副区长候选人，被提名者当晚都被谈话，第二天纷纷发布声明，因为健康等原因拒绝被提名。

绝大多数代表顺应潜规，拿起笔，认认真真对照党推荐的名单，把候选人从大名单中圈出来。对他们而言，代表，是壹种荣誉，恩惠。他们本来就是党指定的。

这次市代表竞选，我们遭遇了多年未有的败绩。海淀人大420名代表，我得了98票。吴青老师得了大约100票，她曾连任多届市代表，可这次落选了。独立候选人中最高得170票。没有壹个当选。可能在全国，这算是不错的成绩了。

看起来跟真的壹样。以各种诡异的方式，党实现自己的“组织意图”。层层操控，到了全国人大代表，就成了完全的橡皮图章了。什么法律他们都能高票通过。

却号称国家最高权力机关，后极权荒诞之最。也因此每年“两会”成了帝都超级敏感日。

请珍惜这张选票

2006年我第二次参选。想告诉大家，第壹次当选不是偶然，竞选代表也可以连任。这壹次，当选过程不再透明，最后得票数都没有公开。

2009年我第壹次被捕。从此被剥夺了上课机会。2011年又到人大选举时。本想有两次当选就够了。然而专制势力对选举打压太严重了。魏欢欢主笔的调查报告《党领导下的民主》，列举了大量事实：

到户籍地开选民资格证难，非户籍居民登记为选民的寥寥无几；拒绝接受十人以上联名推荐候选人；从初步候选人到正式候选人完全取消了预选；限制打压独立候选人宣传，甚至被非法限制人身自由；造谣、抹黑独立候选人；封杀独立候选人的博客、微博；秘密投票箱成了摆设，党监督下投票；不及时公布选举结果，等等。

我又壹次参选。不为结果，只为表达抗争。

丁家喜律师到校园为我助选。他以律师身份当众演讲，告诉同学们，竞选是必要的合法的，赢得同学们热烈掌声和欢呼。

辩护人

我不是执业律师，代理案件以公民身份。刑事案件公民代理和律师代理的区别主要是两点：不能收费，会见需要办案机关批准。当然后来条件越来越严苛了。参与过壹些案件，出庭代理的很少。更多时间是和律师朋友壹起分析案情，是协助者。

作为辩护人，我选择个案的标准是最大社会价值，极端不公的，比如承德陈国清朱彦强等四人涉嫌抢劫案，无辜者四次被判死刑，冤狱二十多年；或者受害者众多的，比如毒奶粉事件结石宝宝数十万，值得我们付出三年努力。不仅为个案争取公正，也借助个案促进社会进步。

代理过孙大午案、南方都市报案、三鹿三聚氰胺奶粉案、黄勇非法游行示威案、陈光诚案（被以小偷名义控制没能出庭）。还有壹些未能进入诉讼程序的行政诉讼和申诉案件，黑砖窑受害者行政赔偿案、江西乐平程发根等冤案等等。

其中孙大午案和南方都市报案参与的程序比较完整。两起案件有壹个共同特点，都充分借助了公共舆论。在中国，很多正义伸张离不开公共舆论。律师公共表达比法庭上说什么更重要。

这两个案件结果还算理想的，孙大午缓刑释放，喻华峰二审减轻了判决。很多时候我们代理案件不能改变结果，比如壹些政治犯的审判。但辩护依然有价值，传播英雄的故事，得到更多人支持，使他们的担当更有价值。

讲故事——壹个民营企业的非法生存

2003年3月壹个晚上，北大图书馆北配楼报告厅座无虚席。我挤在过道里聆听壹位大胆的民营企业家讲“八个大檐帽和壹个破草帽”的故事。壹个农妇把壹篮熟鸡蛋拿到街上卖，如果严格按照各管理部门的要求，她需要盖四十个公章才算合法。各种各样的市场管制给农村经济发展制造了严重障碍。他说，农村不缺资金，不缺劳动力，缺的是自由发展空间。

他叫孙大午。这篇演讲网上广为流传，给他带来了麻烦，也赢得了帮助。

接下来的日子关注伊拉克战争，关注SARS。4月9日中午，央视军事“砖家”还在大谈共和国卫队如何强大，我看到巴格达市民从总统府里搬出电脑、桌椅，恐惧消散了意味著专制结束，萨达姆政权崩溃了。我在BBS上写下，这将是伊拉克人民永远纪念的日子。后来孙志刚案发生了，忙于围剿恶法。

直到5月29日在壹塌糊涂bbs上看到孙大午被拘捕的消息。7月5日，孙大午被正式逮捕。有关部门公布，大午公司涉嫌“累计吸收公众存款18116.7万元”，以及私藏枪支弹药和偷税等问题。

抱著“考察”的心态，我和张星水律师来到大午集团。我们到四周村庄，随处见到人停下来，完全随机和村民聊天。除了壹个村干部沉默，村民们都说大午是好人。他们信赖大午，不为借钱给大午公司而后悔。有人愤怒地说，还能咋办，钱被政府抢走了。

关心村民的评价，因为道义支持对本案成败很重要。有人说，极权体制没有良心和底线。极权巅峰期基本如此。可是后极权，体制是人组成的，人是有良心的。得到对手尊敬或鄙视，结果会不壹样。

我们答应刘平，代理案件。和前期介入的朱久虎律师壹起确定了辩护思路：讲述大午公司艰难成长的故事，壹个民营企业拒绝潜规则面临的遭遇；去敏感化，去除案件令人不安的政治色彩，变成壹个法律问题和经济体制改革问题；从个案揭示金融体制的缺陷和民营企业生存发展的困境。具体案件，直接目标不是反抗专制，而是营救我们的当事人。

7月24日，我在网上发表《壹个民营企业的“非法”生存——大午集团成长调查报告》。
报告在网上大量传播。在谣言纷飞人们普遍怀疑观望时，特别需要真相，起到去敏感化、公开化和中国问题化的作用。

报告的结论是：如果以今天的各种行政法规衡量，大午集团自创业之初就有很多“非法”之处，包括启动资金、卫生条件、土地、税收等各方面。而这正是今天中国大量中小民营企业的生存现实。如果这位特立独行的企业家难逃厄运，这是中国特色的悲剧。

故事是有代表性的。改革开放四十年，强权扭曲市场经济，国企强大，民企脆弱，财产缺乏安全保障，很多优秀的中国人设法把财产转移到国外。执政党初心共产，民营企业壹直如履薄冰。

讲故事，是中国特色刑案辩护的重要环节。新闻自由国家，故事通常是媒体讲，而在中国，壹些重大案件媒体不敢报道，只能靠律师讲，通过网络传播。广义上，优秀的辩护词就是讲故事的壹种。告诉社会，我的当事人做了正义的事，为此付出代价，值得我们关心。讲故事，唤醒良心，祛除恐惧。

后来参与蔡卓华案，我写了《坡上村的祈祷》，讲述中央党校旁边壹群家庭教会基督徒的信仰。陕北民营石油案，我写了调查报告《以国家的名义——陕北民营石油案调查》。陈光诚案，我写了《壹个政府对壹个盲人的战争》。传播真相，动员舆论。即使不能影响案件结果，也使当事人的付出更有价值。

专制者也讲他们的故事。当社会舆论纷纷指责他们抓捕公益人士，他们以知情者的名义散布被捕者拿了外国的钱、颠覆政权、私生活混乱等等，意图抹黑，制造恐惧。我们给予回应，更要从壹开始就主动讲故事。

去政治化与政治化

去政治化，是为消除恐惧，为当事人争取到最大利益。我们有明确的政治理想，但当事人未必有。即使有，在未被明确贴上政治反对标签之前，我们尽量为他（她）争取空间。中国民主力量是多层次的，有的冲锋在前，有的后援支持，都很重要。

去政治化的思路之壹是法治化。有时明明彼此都知道案件背后的政治色彩，对方不提，我们也不提。

我们分析本案涉及的刑法条文，向全国人大常委会和最高法院递交了《关于解释刑法第176条的建议》：第壹，国务院第247号令解释了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对象是“向不特定社会公众”，但并没有明确什么是“不特定社会公众”；第二，即使大午集团违反了国务院第247号令，也不等于违反了刑法第176条。

不只死磕现有法律条文，也有宽泛视野捍卫法治。规定违反上位法。壹个法治远未健全的国家，很多诉讼其实都能归类宪法诉讼。律师不只是适用法律的工匠，还是法治的推动者。

去政治化另壹个思路是把壹个信仰、言论等敏感政治案件还原为经济体制改革、地方官僚主义等不太敏感的政治问题，把责任归于部门或地方，把执行者与政权高层分割，孤立对手，动员更多人免于恐惧地参与。

我们联系天则经济研究所，召开研讨会。到会的有江平、李曙光、周振想等法学家，茅于轼、盛洪、张曙光、陈平等经济学家，保育钧、华怡方等工商界专家。邀请了近二十家媒体。

研讨会之前我在网上发出《我们为什么要为孙大午辩护》：我们清楚知道，为孙大午做无罪辩护有困难，法院依据模糊的法律条文定罪也不能算错。但我们坚持无罪辩护，想告诉人们：如果孙大午被判有罪，那不是他的错，而是法律有问题。我们不仅为帮助孙大午先生，也是为我国民营企业有更好的生存发展环境，为改革继续深入。我们愿付出努力，作为推动社会变革的法律志愿者。

改革开放四十年，从1980年代的“投机倒把罪”，到南德集团的信用证诈骗罪，再到大午集团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民营企业家常有隐隐的不安。而民营企业地位之争常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有人说，中国的民营企业有原罪。其实真正有原罪的，是专制权力。

有时，当局去政治化的案件，我们把它政治化。蔡卓华案，印刷圣经，被控非法经营罪。这是壹个典型的信仰自由问题，经济犯罪只是借口。他们只是信仰上帝，服务社会，凭什么要打压他们？我们讲述打压信仰自由的真相。

去政治化与政治化，都是为了去敏感化，争取舆论支持。

法律技术

作为法律人，扎实的法律技术是辩护的基础。不管对方是否采纳，我们自己要做到证据扎实，逻辑清晰，据理抗争。我们只能讲道理，这是我们的优势。

9月12日，案件起诉到法院。起诉书指控两个罪名：非法吸收公众存款和非法持有弹药，其中非法吸收公众存款1.5亿元，余额3500多万元。两罪相加大午先生可能被判十年左右，其中重点是非法吸收公众存款。

公诉方理解的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是指“向不特定社会公众借贷”，只要有壹笔资金来自不特定对象，整个融资都是向不特定对象借的。他们指控的1.5亿和3500万余额是从电脑里调出来的所有大午公司的借款。连孙大午父母的4000元也在其中。父母借钱给儿子也叫非法吸收公众存款？

还有企业员工的900万元。以及员工的亲戚、周边经常有经济往来的村民等，他们都应该属于特定的借款对象，是合法的民间借贷。

因此，我们取证工作的重点是借款户与大午公司的社会关系。要在3000多借款户中把员工、员工亲属、客户等特定社会关系人区分出来，至少他们不是“不特定社会公众”。

律师取证的优势是严谨，每份证词形式要件完备。但此案取证工作量太大了，要3000多份证据。六位律师三天才取到49份。根据实际情况我提出取证方案：由企业员工到各村找村民取证。开始进展缓慢。于是又设计了用于借款户分类的“证明”单，列举各种社会关系，借款户只需填空并签名。

刘平召开董事会，我向董事们传达了取证方案，告诉他们如何发放证明单并向村民解释。晚上，我和刘平、孙萌赴各村拜访代办员们。他们是公司的驻村办事处负责人。自大午被捕，状态很不稳定，且由于财务处于混乱状态，5月份的工资还没有发。我建议刘平赶紧安排把工资发下去，让他们安心。

壹些工作超出了律师的责任。当时大午三兄弟都被抓了，刘平孙萌都才20多岁。做律师首先是做人，壹个优秀的律师和当事人的关系不是对手，是朋友，尽心尽力。

9月22晚上到23日下午，我们的取证工作全面铺开。董事带领员工分赴各村与代办员壹起挨家挨户发放证明单，填好后回收。孙萌、刘平逐村拜访各代办员，向他们解释有关情况，动员他们协助工作。我和朱久虎赴各村随机访谈村民，解释法律并发放有关孙大午案的报纸报道，让村民们了解真相，重建信心。

这壹轮取证，壹天半时间取得了650多份证词，涉及金额近1000万元。后来检察院提起的第二份起诉书中，把这些“特定社会关系”的借款数额都去掉了，“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数额由1.5亿变成1400多万元。

妥协

9月中旬以后形势发生了变化。第壹次起诉到法院，指控很可怕。但几天后检察院撤诉了。极权国家，司法毫无独立可言，决定判决的，是背后的权力。我们的抗争，也指向它。

10月11日，我们三个辩护人在看守所见到了孙大午。大午先生精神很好，谈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情，领导多次找他，希望说服他认罪。10月21日我再次来到徐水，这次我和刘平的角色是劝大午妥协。先生想牺牲自己冲击不合理的法规，说已经准备好坐牢。可我们担心，时间长了，企业可能垮了。

10月24日下午，我和孙萌、刘平应邀壹起到看守所，政法委书记等人跟著。我向大午先生表达了各方面希望他认罪的意思。刘平和孙萌都哭了。大午先生双手抱著头，想了很久，终于说，我答应。

10月30日开庭。下午审判长宣布“缓刑四年”，我轻轻拍了拍刘平的肩膀，我们会心微笑，却有点想哭。判决不公正，可这是立足现实能争取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我们在壹个个具体案例中常常不得不妥协。首先尊重当事人的选择。当事人利益至上，这是律师的职业伦理。我们努力在个案正义和民主理想之间找到契合点。

南方的旗帜

与南方报业的缘分始于1997年。我在兰州大学读硕士三年级。面临毕业又想到了高中填报志愿时的梦想——成为壹名仗义执言的新闻记者。

给《南方周末》寄去几篇文章和自我介绍。12月初在北京参加完公务员考试，接到《南方周末》办公室的电话，江艺平主编路过北京，希望见面聊聊。那天晚上在人民日报社附近壹个旅馆见面，江艺平像个大姐，平易温和。我谈了自己的梦想。她说，先从见习开始吧。第二天我去了广州。

1997年纸媒的黄金时代。《南方周末》巨大的影响力，是很多新闻人的梦想之地。

也正是从那时起，壹轮接壹轮的整肃摧残这面理想主义旗帜。2000年以后进入网络时代。从BBS到博客到微博再到微信，技术进步抗争专制，步步艰辛。

刚到《南方周末》不久，江艺平拿来贺卫方老师的文章《复转军人进法院》，征求我的意见。我说文章很有价值建议发。

军队和公检法都是专政工具，从军队转业进法院多年来壹直顺理成章。但贺卫方提出司法专业化问题。他说法官就像医生壹样，有很强的专业性，如果缺乏专业知识的人当法官，岂不草菅人命？

此文发表后，迫于压力《南方周末》发表壹篇军人写的反驳文章。作为专制的支柱，军人是不能批评的。不过有争论很好，使司法专业化问题成为公共事件。那几乎是司法专业化的起点，此后复转军人直接当法官的现象越来越少了。

那时《南方周末》头版常常是重大公共事件。我碰上了张金柱案。郑州警官张金柱履新职前醉酒驾车沿人行道逆向行驶，造成壹对父子壹死壹伤，《南方周末》头版报道后，激起众怒，办公室走廊里贴满了读者愤怒的声讨。

1998年1月初，我赴西安调查人大代表选举，顺便返回兰州大学。西安壹群民主志士参与竞选，我希望以去政治化的方式写出来，帮他们进入公共视野。江艺平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还是让我去了。

离开南方周末那天，老主编左方先生找我谈话。整个下午四个小时，听先生讲述二十世纪中国新闻自由的惨烈历史，讲述他们壹代人的无奈，讲述新壹代新闻人的梦想和责任。

我深深感动于先辈的理想和担当。

无数优秀的新闻人，在专制下挣扎中，错失了最好的青春年华。壹个所有人戴著镣铐跳舞的年代，有人壹直在努力，向著自由的方向。

很多年波折起伏之后，2004年2月我再次走进南方报业集团大楼，在壹场危机中。《新京报》副总编杨斌找到我，心情沉重地讲了《南方都市报》案以及可怕的前景。

南方报业不愧为新闻人的“黄埔军校”。《南方周末》1998年之后不断遭遇整肃打压，《南方都市报》接过了理想主义旗帜。2003年3月，《南方都市报》率先报道了SARS疫情。4月25日报道了孙志刚之死。推动社会进步，得罪了保守势力。

2003年7月，广州公安摆出查不出问题不罢休的架势，对《南方都市报》开始长达半年的调查。几乎遍及每个广告客户。终于查到三年前的壹笔奖金分配有疑问。2004年1月14日总经理喻华峰被逮捕，3月4日壹审开庭。

这家壹度代表著中国媒体良知和改革风向的报纸面临壹场巨大危机。杨斌问我愿不愿意代理此案，我说可以，为言论自由。

壹审辩护的忧虑

我和王波律师搭档。他主要负责法律技术，我主要负责发出声音。

3月4日，喻华峰案第壹次开庭。控辩双方激烈辩论，庭审进行了整整壹个白天。关于贪污罪，基本事实是，南方都市报和日报集团签有承包合同，里面包括主要经营成员的业绩提成。而采编人员很难考核经营业绩，于是编委决定把副总经理等人的壹些业绩奖金共156万元再拿回归集体，与年度完成承包任务的奖金壹起作为年终奖。

编委决定第壹次发放奖金的对象是全体人员，第二次给中层以上管理人员，第三次58万元给最高管理层九个编委。有决议，有领取签字凭证，喻华峰和程益中分别领取了10万元。

公诉人激烈指控喻华峰拿很高的奖金却没有“暴露在阳光之下”，是“私分”国家财产。

关于行贿罪，控方必须证明“谋取不正当利益”，这是行贿罪构成的必要条件。公诉人指控喻华峰给集团编委李民英钱是“为了多拿奖金”，被相反的证据否定之后，改说喻华峰是为了“提前领取奖金”，但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提前领取奖金”对喻华峰而言有什么意义。

我们的基本辩护观点是：关于贪污罪，实际上，这156万元是南方都市报应得奖金的壹部分，有合法的根据和来源，《南方都市报》编委按照自己的职权合法分配了这笔奖金。

关于行贿罪，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喻华峰试图谋取任何不正当利益，喻华峰也没有动机向李民英付出巨额贿赂。相反，这97万元是代表《南方都市报》对李民英巨大贡献的奖励。

法庭上，喻华峰发表了令人感慨的最后陈辞：

“二十多年前，安徽省小岗村十八户农民冒著巨大的危险开始联产承包的尝试，在当时的制度背景下，他们面临著法律严厉的处罚。幸运的是，他们没有被追究，中国从此进入了壹个改革开放的新时代。

今天，媒体作为国有企业，管理体制需要创新。正是在这样改革开放的时代背景下，我们在《南方都市报》开始了新的探索。在短短几年的时间里，《南方都市报》迅速崛起，去年广告额超过12亿元，利润1.6亿元，这主要是因为我们找到了壹套有效的激励机制。当然，我们在摸索过程中，面临某些传统的体制的障碍，我们采取了壹些变通的方法，到底如何看待这些方法？这些方法是违规还是违法犯罪，历史告诉我们这应当慎重做出判断。感冒和非典都可能有发烧、咳嗽的症状，但治疗感冒如果用治疗非典的方法，结果将会很惨。我相信，法律的目的不在于惩罚，而在于实现公正和社会进步。我希望，这新的探索像当年的联产承包壹样能够避免悲剧的命运。 ……”

法律上我们尽力了，可喻华峰仍可能被判重刑。决定案件结果的是背后的权力，能够影响权力的是公共舆论。如果壹开始就讨论媒体产业化改革，舆论有可能跟进。而现在，媒体几乎不敢报道了。

把壹个言论自由话题变成市场经济改革话题，是中国特色的辩护策略。就在这壹年，主管宣传的高层领导公开谈过媒体产业化改革。借助壹个媒体能报道的话题扩大案件影响，给幕后非法势力以压力，还司法壹点独立和尊严。这是很多敏感案件的辩护思路。

集团领导希望低调处理，怕高调带来麻烦。这是我们经常碰到的现象。毕竟大家没经历过，巨大压力下，以为低调妥协能换来好的结果。

3月19日，担心的终于来了。程益中于凌晨三点在四川丹巴县被广州警方拘捕，喻华峰贪污罪10年6个月，行贿罪2年，合并执行12年。

真相抗争

判决书把贪污罪的主犯直指程益中。程益中提议分奖金，签发单据领奖金，是主犯，面临更重的刑罚。

下午传来消息，程益中家被搜查，南方报业集团社长范以锦先生被谈话，可能要被迫辞职。

我立即赶到程益中家，仔细了解搜查过程，研究扣押清单。我不只是代理喻华峰案，只关注他壹个人。我们是为捍卫言论自由而战斗。

扣押清单基本是两类，封面有裸体的艺术电影和政治禁书。涉嫌贪污罪，却搜走了和罪名完全无关的影视光碟和政治禁书。只有壹个解释，他们要向上汇报，把程益中描绘成生活腐化堕落、思想壹贯反动的坏分子。

当天晚上我发出《三月十九日喻华峰和程益中的遭遇》，揭露阴谋，进壹步印证他们对言论自由的迫害。

后极权社会，良心，是有力量的。当保守势力向上级汇报政治反对者是恶棍，他们打压也就没有心理负担了。我们揭露真相，否定妖魔化的可能，是打击保守势力的信用，争取更高层体制内良心的支持。在每壹个具体的战役中，把对手从体制内孤立出来，是我们的基本策略。

我和北京的朋友们联系，请他们安排两天之后的新闻发布会。此时除了《财经》杂志巧妙发出壹点声音，几乎很难听到国内媒体报道了，我们不得不借助网络和海外媒体。

孙志刚案、孙大午案等很多个案，我们最有力的武器是阳光。

律师在法庭里说话，决策者听不到，也不在意。在媒体上、互联网上说话，他们更可能听到，知道真相的人多了，他们更在意。

2004年3月21日，北京壹家咖啡馆，我们召开“南方都市报案情况介绍会”，数十位法律界和媒体界朋友到会。我介绍案情，大家提问或者发表评论。

接下来壹星期我们三次召开网友聚会，向大家公布案情，倡议网友们传播真相。后面两次聚会，便衣守在门口。这是第壹次，我们直接承受维稳系统的压力。

很多人关心此案，迫切需要知道真相，而我此时几乎是唯壹的信息源。有风险，有压力，但必须有人站出来说出真相。

这个角色本来家属最好。可很多时候家属受到恐吓没有经验。公共维权案件，当事人为正义而战斗，家属公开抗争很重要。即使当事人选择妥协，也是他（她）自己的态度，家属公开抗争对当事人不会有害。

当局为阻止家属发声，有时给家属安个罪名，传唤甚至拘留。家属只要没有直接参与当事人的工作，就不用怕。709家属的抗争树立了很好的榜样。她们无所畏惧，而且抗争中，向公众展示的形象不是悲情，而是积极乐观。

作为推动社会进步的公义律师，法律技术当然重要，勇气更重要。

并肩战斗

很多公共事件，仁人志士们共同努力推动社会进步。

3月21日，陈峰给广州市委、市政府、市检察院、市法院写了公开信。3月29日，展江、王克勤、赵牧等壹批知名媒体人发表“关于南方都市报问题的呼吁书”，发起了媒体界、知识界的网络签名声援。

签名，声援，壹起公开表达立场，是维权运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公共表达给保守势力施加压力，也给我们自己鼓舞信心。

4月1日，“阳光宪政”就喻华峰案在北京举行法律专家研讨会，江平、陈兴良、储槐植、樊崇义等壹批国内著名法学专家发表意见，壹致认为喻华峰不构成贪污罪和行贿罪。

4月5日，“阳光宪政”与天则经济研究所联合举办公共财产问题研讨会，贺卫方、张思之、盛洪等学者就南方都市报案发表意见。

4月8日，舆论压力下，有关部门终于做出了回应，通过南方日报网发表了壹篇“广州市东山区法院答记者问”，对壹审判决进行辩解，认为喻华峰案判决“不存在偏重、畸重的问题”，程益中是“依法逮捕”。

这给了我们机会。本来无论妳怎样呐喊对方都不出声，这样的战斗让人气馁。可是现在，对方出来应战了。我连续写两篇评论，发在阳光宪政网上，广泛传播于各大论坛，同时我们逐个将著名法学家的意见整理发布在网上。

4月10日，李健、沉皓波、尹丽川等知识界发起声势浩大的第二波签名，壹直持续到5月份共有600多位签名。

4月中旬，前广东省委第壹书记任仲夷、省委书记吴南生，联名向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广东省委书记张德江写了壹封信。

二老在信中表示：

壹、共产党惩治贪污腐败，群众历来拍手称快和热烈欢迎，即使是有异议，也是在很小的范围内。但这次南方都市报的贪污案子引起群众很大的异议，值得思考。

二、我们注意到，除了壹般群众，还有很多法学家和经济学家对这个案子发表看法，我们认为他们的意见是客观、理性、中肯的，值得我们重视。

三、广东是全国改革开放的排头兵，是全国媒体产业排头兵，如何处理改革开放进程中媒体出现的新问题，值得思考。

张德江批示，任、吴两老的意见很重要，这个案子处理要公正，要注意影响和保持社会稳定。

我们给体制内改革派老人送去了弹药，体制内外强大的舆论压力下，张德江借机转向。南都案出现了转机。

6月7日，喻华峰案二审在广州中院开庭审理。法院认可编委会有权分配奖金，但无权分配这笔58万元的奖金，因为这笔奖金是喻华峰“擅自”从业务人员的奖金中调配过来的。这个逻辑排除了其他几个编委的贪污嫌疑，喻华峰的判决单独成立。

6月15日宣判，喻华峰刑期改为8年。7月，《南方都市报》副主编邓海燕获释，广州检方做了不起诉决定。8月27日程益中获释。至此，笼罩南方报业集团的阴霾基本消散。

我们干预司法独立了吗

律师或家属公布真相，网友、记者、法律专家等各界人士壹起努力，舆论压力迫使幕后黑手退缩，司法向公正靠近壹点点。南都案的模式，也是众多公共案件维护正义的模式。

有人批评我们借助舆论干预了司法独立。这指责忘记了中国国情。

后极权体制下，法官是庞大官僚体制中卑微的角色，他们不敢忠于法律也不敢忠于良心。他们只忠于领导，忠于自己的饭碗。上级领导打个电话就能左右判决。重大影响的个案，决定结果的不是法官，而是各级党的书记。

律师的公共表达，不仅有言论自由的价值，而且有拯救司法尊严的价值。如果没有舆论阳光，权力没有压力，恣意干预判决。有了舆论阳光，幕后操控司法的黑手有所收敛，做出尊重司法的样子，还司法壹点独立和尊严。

诉诸公共舆论，不是干预司法独立，而是帮助司法独立。

民意自由表达无可非议，权力部门尊重民意也无可非议，但从民意到判决中间有壹个决定性的环节——权力对司法的干预。专制下民意常常面对的，不是独立的司法，而是已经受到权力干预乃至操纵的司法。

孙大午案，经历了这样壹个循环：权力操纵司法打击孙大午——民意为孙大午鸣不平——权力让步——最后得到几乎与司法独立状态下接近的判决结果。我们说出真相，赢得民意的支持，但民意的诉求从壹开始就不是针对法院，不是针对司法独立，而是针对案件背后干预乃至操纵司法的力量。

同样，南方都市报案，民意的愤怒从壹开始指向的对象不是司法独立，民意的作用如同阳光，迫使幕后干预乃至操纵司法的阴影有所收敛。

我们没有也不可能干预司法独立。我们试图干预的是那些已经在干预乃至操纵司法的黑暗力量。我们常常面临的不是民意是否干预了司法，而是司法独立已经受到权力干预乃至操纵时我们能做什么。我们不能袖手旁观，不能天真地坚持自己“不干预司法独立”——那实际上是在放任司法受到干预乃至操纵，不能以“不干预司法独立”为借口逃避责任。

法律人的使命

法治本应是朝野共识。有了法治，每个人才是安全的。有了法治，政治文明转型才最少动荡代价。然而，没有民主，不可能有真正的法治。

国旗法明确规定，国旗与其他旗帜同行，国旗应在前面。然而国庆阅兵式，党旗公然走在国旗前面，14亿人众目睽睽之下公然违法，又有谁在意呢？壹党专制下，强权恣意践踏法治，谁还相信法治呢？

以法治的方式推动法治，我们努力了十年，可是看不到实质进步，反而看到权力更加恣意妄为，司法更加卑微，更加沦为“刀把子”。必须实现民主，权力受到制约，才有司法独立，才有真正的法治。

我们这壹代法律人，不只是法律工匠。我们有伟大的使命——民主自由的现代文明中国。

1980年代，推动社会进步的主要是文史哲知识分子，他们呐喊，启蒙。2003年之后，越来越多法律人站出来，公义律师们捍卫法治，唤醒权利意识、民主意识。很多律师因此被吊照，这是中国法律人的担当和荣耀。

民主国家政治家很大比例律师出身，台湾、韩国等地民主转型，律师起著重要作用。中国的公义律师，未来的政治家们，正在壹轮又壹轮打压下崛起。他们熟知法律，独立性强，追求法治，又有抗争智慧，在政治文明转型中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壹群懂规则用规则的法律人推动政治文明转型，引领国家未来，是中华民族的幸运。

印象的中国

妳印象的中国是什么样子？几乎和每壹个美国人聊天，我都会问这个问题。

纽海文城北壹条小河边，壹个正在钓鱼的建筑工人说，长城，中国餐馆，人权，中国人很聪明，但政府，不太好。

壹个曾在中国生活壹年的耶鲁大学女生说，中国人很多，个人空间小。中国人对外国人很好奇，经常在背后称她”老外”。还有，她在壹个小镇上住旅馆，发现那里的警察对外国人戒备心很强。

壹位曾在山东聊城大学里教过英语的美国人回忆充满了温暖。他说，那个小城外国人很少，很多人都认识他，对他很友好。我们壹起吃饭他坚决拒绝AA制，坚持请我吃饭，说在聊城他的学生就经常请他吃饭。

壹个学中文曾去过中国的八岁小女孩说，有壹次在上海壹家餐馆她叫壹个服务员”同志”，服务员用壹种奇怪的表情看著她。我告诉她中国很多场合都不再称呼“同志”了。甚至有的地方，”同志”还有同性恋的意思。她惊讶地壹下子张大了嘴巴。

壹位华裔大学生的回答让我有点不舒服。他出生在美国，父母都是香港人，现在仍有大部分时间工作在上海。我们在芝加哥机场同坐壹张桌子吃饭。面对黄皮肤黑眼睛，我总会觉得有壹种亲切感。没想到他说，对于妳们的国家，我了解很少。他毕竟是美国人，我想，也不能责怪他什么。

壹位出生在瑞士的华裔女孩让我惊讶。她不仅能讲流利的中文，还能背诵大量中国古文诗词。她在自己的简历中开头就说，当然，我是中国人。

壹位从纽约接我到纽海文的司机抱怨，美国到处是中国制造的产品，很多美国人因此失业了。他年轻的时候，康州有很多小工厂，可是，后来，它们都被大企业吞并了。然后转移到了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

我告诉他，中国还有很多穷人，社会保障又不好，如果他们失去工作，他们的生活简直不敢想象。请理解，他们更需要这些工作机会。

纽约中国城

7月在纽约度过。

喜欢在时报广场发呆。找路边壹个台阶坐下来，看繁华的霓虹灯下匆匆行人。曼哈顿是壹片富饶的土地。来自这个星球的各色人群都可以在这扎下根来。短短两百年里它制造了人类无数传奇。

幢幢高楼遮蔽了天空。狭窄的街道，流动著各色鲜活的面孔。壹切近在眼前，壹切又是那么遥远。

我只是壹个旁观者。我不属于这片土地。

喜欢逛纽约的中国城。也不壹定是为买什么东西，只是喜欢逛逛。每次路过纽约如果没有急事我总会下车到中国城溜达壹圈。

第壹次寻找中国城大概是我到美国三天后。纽约乱七八糟的地铁很会欺负陌生人，出地铁口分不清东西南北。正仿徨间突然看见远处壹个让我倍感亲切的标志——麦当劳，于是想，先吃饱了再说吧。

麦当劳感觉不如北京的好吃。无意间抬头看见墙上”福”、”禄”几个大大的汉字，心里颇为纳闷。走出店门问路人哪里是中国城，回答说这就是。

越往孔子大厦背后走，越能感觉到这里是中国城。到处是汉字招牌。街上行走的几乎全是黑头发黄皮肤的华人。两旁到处是地摊，卖水果、蔬菜、小日用品。商店橱窗张贴著华裔小姐选美比赛的海报。酒店里二锅头10美元壹瓶，五粮液35美元壹瓶（都是750毫升）。蔬菜大都比较贵，最贵的要数中国芹菜，4美元壹磅。有壹家四川饭馆生意红火，5美元壹碗面味道还不错，就是不够辣。

纽约829反布什游行的前壹天我突然想在这里住壹晚上。找不到旅馆。听人说的很多小旅馆怎么都找不到呢？还好接近12点时终于有壹位湖南人把我带到了壹家小旅馆，地下室的壹间小房子，壹晚上15美元。后来知道，这些中国人开的小旅馆大都不挂招牌的，因为是非法的。

城南听松

9月，耶鲁开学了。这个小城人壹下子多了起来。我曾设想把自己封闭在壹个英语环境中，后来发现这不切实际。

耶鲁法学院中国法中心每周二下午有壹堂课，讲中国的法律改革。课堂上英语交流，但这堂课是访问学者们聚在壹起的机会。课后我们通常找个借口壹起吃饭，然后用汉语痛快淋漓地高谈阔论壹番。

“城南听松”是我和王利明教授去蹭饭和高谈阔论的地方。这是耶鲁南边的壹栋房子，四个中国人合租下来，以自己名字最后壹个字的谐音为这客栈起了名字。

汪建成是北大法学院的刑事诉讼法教授，耶鲁法学院访问学者，是客栈的老大，”汪core”。彭亚楠是耶鲁法学院宪法学博士生，虔诚的基督徒，布什的坚定支持者。汪汀是耶鲁法学院的JD学生，八岁从北京来到美国，哈佛本科毕业，布什的坚决反对者。葛云松是北大法学院民法学副教授，耶鲁法学院的LLM学生，聪明绝顶温文尔雅的学者。在这里，人人争著做饭、洗碗、扫地，劳动真正成了壹种需要，四个人过著共产主义般的幸福生活。

“城南听松”还有另外壹个名字，那就是四个名字第壹个字的谐音”棚狗汪汪”。

汪core长得怎么看也不像壹个教授，倒是真像老大，玩杀人游戏脸不红心不跳，自信即使回家养猪也会比别人养得好。他做得壹手好菜，谁不吃就是不给面子。当然，最让王利明教授念念不忘的是汪core主厨做的从城北小河边钓来的黄鱼。

肖扬来访

10月初，中国最高法院肖扬院长来耶鲁法学院访问。

中国法中心的人都在忙碌准备迎接这位尊贵的客人。本来他要在法学院发表壹次公开演讲，但临时改变了演讲地点并缩小了听众范围。据说是怕人权组织到场抗议。

肖扬院长讲中国正在进行的司法改革，讲最高法院在司法专业化、人权保障等领域做的努力。他说，期望在未来壹两年内能就刑事司法程序进壹步改革，希望能够和检察机关合作推动这项变革。

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奥科纳主持演讲会。这位里根总统提名任职深刻影响美国社会的女法官和肖扬讨论各自的工作职责的差异，大家报以热烈的掌声和欢笑声。

演讲结束几位教授提出了很有见地的问题。格沃茨教授的问题是，肖扬大法官谈了法院系统内部的改革，但司法改革不可能脱离中国的国情，那么，司法改革的同时怎样处理司法机关和其他权力机关的关系？

肖扬谈了地方保护主义的问题。但显然他的回答不能让人满意。身为中国的大法官也不可能给出壹个让人满意的回答。在场的人都清楚，这个问题的核心在于司法和党的关系。

江纳森的问题是，最高法院打算怎样通过司法保护宪法权利。肖扬回答说根据中国的法律解释宪法的权力在于全国人大常委会，最高法院没有权力解释宪法，也不能做出违宪审查。
但有壹个趋势，那就是宪法权利越来越受到重视，有关宪法权利的诉讼会越来越多地出现。

演讲会后是壹个小型酒会。我向肖扬提出了我们正在援助的承德陈国清案，批评河北高院的官僚主义。也许他记不得这件事情，但不管怎样，这位改革者值得我尊敬。他曾努力推动司法改革，法官去掉大檐帽，穿起法袍，壹些细节改变是从他开始的。

第壹位耶鲁毕业的亚洲人

新英格兰的枫叶红了。纽海文的秋天是壹幅色彩斑斓的油画。湛蓝天空下壹群群雕塑般的石头建筑是古老的耶鲁大学。

这个秋季，耶鲁大学举行了很多纪念活动，纪念150年前第壹位亚洲人在耶鲁毕业。他叫容闳，是壹位中国人。很惭愧的是，在参加了壹系列纪念活动之后，我才对这位倍受尊敬的先辈有了壹点点了解。

1847年初，容闳在壹个美国教师的带领下乘坐壹艘运茶的商船，经过98天海上旅程来到马萨诸塞州的孟松预科学校。1850年，容闳考入耶鲁大学。

容闳穿著长袍留著长辫进入耶鲁大学。他在晚年回忆说，“在大学的最后壹年，我已经初步想好了我将做什么。我坚信下壹代的中国青年应当能有机会受到我所受到过的教育，而通过西方的教育，中国或许可以再生，变得文明而强大。这壹目标是我壹生事业的雄心之所在。”

毕业后容闳回到中国。1872到1875年间，他先后组织了4批共120名中国少年赴美留学。
这些优秀学子很多人在中国近代史上写下了辉煌篇章。

在容闳雕像落成典礼上，耶鲁大学副校长罗瑞莫在致词中说，容闳是个非常出色的学生，他获得过耶鲁英语文学奖，他开创了有150多年历史的留学先河。通过大清幼童出洋肆业局，他支持和鼓励了很多中国杰出人物的教育。大学毕业服务社会，服务国家，他的精神是耶鲁大学宝贵的财富。

为了祖国文明和强大，他付出了壹生的努力。不幸的是，壹个世纪前的中国多么让人绝望，73岁的容闳作为维新派受到清政府通缉。他说，“我随时都准备为中国而死，只要死得其所。”

站在这位先辈的雕像前，我无法骄傲。壹个声音问，为什么100年后我们的祖国还面临同样的问题，为什么？

流亡者

12月初，弗里德曼教授邀请我到寒冷的威斯康星做壹次讲座。晚上住他家里。我们谈了很多中国农村问题。他曾在中国农村生活多年，非常了解中国基层官僚体制会不断制造和激化社会矛盾，而近期又看不到改革的迹象。对于中国的未来，他充满忧虑。

其实，我也壹样担忧。但我仍然认为，中国正在变化，很多希望或许明天就会出现。他劝我喝白酒，说，河北定县的村民就是这样劝他喝衡水老白干的。

那个晚上我喝多了。还好，能控制自己没有表现太多的悲伤。第二天清晨，他开车送我去机场。临别时轻轻地说，保重，但愿，中国的未来能像妳希望的那样乐观。

在弗里德曼教授那里，我得知刘宾雁先生得了癌症。高中时代，先生的报告文学曾是我认识自己国家的壹个窗口。如今，老人家七十多岁了，两个月以前刚刚经过痛苦的化疗。

犹豫了很久，我决定去看望老人家。我不能因为政治上的敏感而完全放弃良知（我已经放弃很多了）。

整个下午，先生痴迷地倾听我给他讲中国正在发生的变化。我给他讲壹些故事，这些年，人们越来越富裕了，越来越多的农民来到城市，人们的权利意识增强了，社会更加开放了。

先生深情地回忆起在北京的家，回忆自家附近那些街道的名字。从五十年代起，先生被划为右派。从1988年起，他再也没能回到自己的祖国。

告别时，先生送出门外。他说，很奇怪，整个下午他都没有感到任何病痛。回纽海文的火车上，我壹直想，能为老人做点什么。或许唯壹能做的就是，给他带来这样壹个幸福的下午。

过去壹个多世纪，我们民族有过太多的政治流亡者。

生在那样壹个国家

格沃茨教授问我，愿不愿意延长居留期限，他打算安排我壹月份去壹趟加州。我说，我想回了。对于这位师长，这位几乎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我内心充满了感激。但有壹件小事，我从来都不会向他提起。

这是我在美国印象最深的经历之壹。可它是那么微小，格沃茨教授肯定不会记得的，很可能，他从来不曾知道有这样壹件事情发生过。

那是9月的壹天，他邀请我去他家做客。他家的房子坐落在纽约东部壹个小镇背后。这里是著名的纽约后院，豪华别墅掩映在大片树林和绿地中。晚上，我和格沃茨教授以及他的两个正在学中文的孩子壹起看电影《蓝风筝》，很久以前听说过。

电影透过壹个孩子的视角讲述中国壹个家庭从反右到文化大革命的苦难遭遇。孩子的父亲被打成右派屈辱而死。两个继父也先后含冤去世。最后孩子的母亲也被送进监狱。其中壹个镜头是这孩子的继父病了，躺在家里即将死去，母亲守在床前泪流满面。

8岁的小儿子突然问，他们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格沃茨教授盯著屏幕若有所思，轻轻地说”poor country”。

刹那间，我心中像触电了壹样，难过到了极点。是啊，那是壹个可怜的国家。很多年后，我的故乡泥泞的土路和寒冷的冬季依然跟记忆中壹模壹样，甘肃会宁那个破窑洞里的人家全部家当就是壹个灶台、壹张破桌子和壹个土炕，贵州铁路边上壹个贫穷山村残破的房墙上新刷的禁毒标语，鄂西北山村壹个即将离世的艾滋病人在绝望中挤出壹丝微笑……还有很多很多，那些我曾经走过的村庄，那些遥远的记忆在这别人的国家里更加清晰。

我就生在那样壹个国家。那些贫困属于我，那些苦难属于我。

我知道，电影讲述的仅仅是中国的壹段历史，我知道格沃茨教授没有任何看不起中国的意思，可那是我的国家，我太敏感了。

对于中国，真的太敏感了。那些贫困让我痛苦，正如不公正让我痛苦壹样。这些贫困和苦难促使我时常反思曾经走过的路，让我不断地痛苦追问自己的行为是否过于激进，是否过于懦弱。

回中国去

人们忙碌著准备庆祝圣诞节，我盘算著回国的日子。

我知道心中留恋。耶鲁美丽的校园，漫过纽海文绿地的钟声，梦境般繁华的时报广场，我居住了近半年的舒适的小屋。

可这个国家是别人的，不是我的。我知道这样的敏感太过分了，可无法摆脱。

来到这个国家研究选举和宪法问题，然后回到自己的祖国。我总想起那逝去的年代，那延续百年的呐喊。

李鸿章在日本受辱。吉鸿昌在胸前挂著牌子“我是中国人”。宋美龄在国会演讲“来到这个伟大的国家寻求友谊”。难道是因为这个国家太大，历史太久远，所以这场现代化变革必须经历壹百多年反反复复的苦难？

今天，那些悲怆的历史记忆早已远去。可作为壹个中国人我没有完全摆脱先辈们的自尊和敏感。看到校园里张贴著关于中国人权问题的海报，有人问我中国的选举是怎样进行的，无论他们多么善意，我还是感到自己受到了深深的伤害。

回到中国去。不知道又要面对多少求助信件，面对多少含冤者期待的目光，面临多少愧疚和不安，多少猜疑和责难，甚至失去自由的痛苦。

中国需要进壹步发展经济，同样需要社会公正。壹方面是不正当的权贵，另壹方面是弱者被剥夺，遭遇不公正的人无处伸冤，无处控诉。当他们中的少数人忍无可忍来到国家的首都祈求青天，他们会被抓回去，关到各种名目的“教育站”里，遭受各种侮辱和毒打。

我们能做什么？我真的担心，少数人承受的残暴苦难无法撑起壹个民族的繁荣和未来。我担心这个国家会遭报应的。

回到中国去，那是我的家。那个承受了百年动荡苦难的地方，那个依然没有摆脱贫困、专制的地方。那里人民正为追赶文明时代而辛苦劳作，那里充满梦想和希望。

有沉重的责任。有必须承受的苦难。有壹生的幸福和骄傲。

幸福街的清晨

2005年3月壹个黄昏，我在上访村找个床铺住下。为公盟研究项目《中国信访调查》，接下来两个月我大部分时间在这度过。

房东刘老板，跟河南老乡来北京打工，曾开壹个小饭店生意不理想。2002年租壹间房把床位租给上访者。那时他经常拿房客的案卷到《中国改革》杂志社求助。近三年过去了，小旅馆扩大到四间。大房间住三十多人，小的住十人，每天每个床位3块钱。

小房间只有两张床，加上木板拼成两个通铺。破败的墙上蓝色粉笔阿拉伯数字写著床铺编号。

晚上九点半。大家和衣而睡。床被有壹股难闻的味道。门开著，灯亮著，鼾声渐渐响起。火车从旁边经过，屋子微微颤抖。

清晨六点。起床，排队刷牙洗脸。背起上访材料，出发。

从上访村到最高法院信访接待室，大约四百米行人踩出的小路，穿过铁路和东庄花园。清晨的阳光洒在铁轨上，摇曳著三三两两的身影。路边墙根处，壹个挨壹个窝棚，有人烧火做饭。

信访接待室旁边的小街，叫幸福街。

熙熙攘攘的人流繁荣了壹些小饭馆、复印店、书摊。卖的书主要是三类：法律、性和占卜。地摊有人叫卖通讯录，上面印有中央各机关、各大媒体、壹些敢言学者、记者的姓名电话。我的名字也在其中。

距离开门时间还有四十分钟，高法接待室门外已经聚集上百人。这里是早晨的信息集散地。从这里走向中纪委、国家信访局、中央电视台、天安门、东交民巷等地。

去电视台，渴望曝光，其实希望渺茫，“焦点访谈”壹度能关注壹些呐喊，可是后来也沦陷了，成为新闻联播的延续。天安门，帝国的超级敏感点，很多人因为下跪被判刑，可是能引起壹点重视就很幸运了。东交民巷，老访民知道，温总理家在那。

壹群人围著壹个中年女士在唱“消灭贪官保江山，永保国泰民安。”反贪官保皇帝，这土地上古老的策略。

壹个人号召大家去游行示威，光等待没用。他慷慨激昂演讲，周围人频频点头。中国特色的困境，温和的上访转回地方常常没用，激烈的行动可能引起重视，但也有被判刑的风险。

七点四十五分大门打开，人们涌进胡同，排队填表，进大厅等待红色屏幕上出现自己的名字。

从交表到接谈，不知道要等多久。半天，壹个星期，或者超过壹个月。妳从很远的地方来，在陌生的首都，吃，住，很多麻烦。这个体制不在乎，它从不在乎草民的哀求和困苦。

中国病

2006年之前的北京南站，壹片上世纪五十年代的矮房子。

延续向南是东庄。凌乱的村落四周，壹年四季夜晚随处可见露宿者。他们来北京上访。

这是壹个古老的话题。至少清末已有记载，上访者聚集在前门附近。杨乃武与小白菜，恶人，包青天，圣明天子，是漫长专制下文学艺术持久不衰的话题。

打江山者坐江山，分封各级官员。权力来自上级。负责对象自然是上级直至皇帝，不是人民。遭受不义，上访，找上级乃至最高权力讨说法，理所当然。所以专制国家上访成为重大社会问题。

每个国家都有上访，但民主和专制天壤之别。

没有绝对的公平正义，没有完美的政治。人性，从倔强到顺从，正态分布。壹个官员民选司法独立新闻自由的国家，各级官员都很在意选民的声音，认真对待每个人的抱怨。多数人感到公正。只剩极少数最有个性的，也许不到人口百万分之壹，感到不公而执著上访。美国白宫前也曾有人安营扎寨，声讨美国不民主。

上访者很少，不必担心。不必在首都四周层层设防，不必在议会开会时全国高度紧张上访者壹出示身份证就警笛大作到不了首都被拦下。

中国不壹样。各级官员不是民选，权力来自上级任命，人大是摆设，司法不独立。自古官官相护。他们不在乎下面百姓呼喊，只在乎上面的命令。只有上级的上级，甚至最高权力命令下来，他们才重视。所以很多人来到北京。

强权社会，关系社会，公权私用特权腐败不公不义，多数无权无势者默默忍受，少数个性倔强者走上了漫漫上访路。当社会如此不公不义，以至百分之壹的人受不了了，结果是，中国每年信访量超过壹千万，上访者在北京聚成村落。成为中国特色的社会病。

我们的报告有壹章把民权县作为个案研究。结论中有壹个假设，如果县级，仅仅是县级，政府、人大民选，司法独立，权力真正对人民负责，中国的上访量将减少80%以上。

如果，国家信访局每年接待壹百人，能给每个人派出专案调查，公正处理。壹千人，也能处理差不多。可壹千万人，任何国家机关都无能为力。

这不是设立何种信访机构的问题，这是民主还是专制的问题。专制结束前中国信访问题无解。

官方形容三次信访洪峰。1954年，恐怖高压略微放松。1976到1980，文革结束人民再次看到希望。2003年胡温新政，公民维权之年。不是极端不公时，而是人民经过不公之黑夜又看到重新燃起的希望之光时，才上访。

过去半个多世纪，国家信访局、全国人大信访接待室、最高法院信访接待室都设在永定门附近，这里自然成了上访者集中的地方。距这最近的便宜住处是东庄。20世纪六十年代起，东庄及其四周成了上访者聚居之地。

2002年东庄拆迁。凉水河以南、开阳路以东、铁路以西遗留下壹片小房子。2003年这片挤下2000多人的小房子几乎成了纯粹的上访者聚居的村落，成为著名的“上访村”。

二十公里，从繁华的国贸穿越到这历史遗迹。

苦难担当者

最早看见上访者是1997年冬。中央电视台东门接待室。他们排著长队，等传达室收下材料。那里被称为国家第二信访局。他们渴望曝光，渴望领导看到自己的冤情做个批示。比中彩票还难，可没有别的办法。

那年我硕士三年级来北京找工作，专门去那看看他们。在那里，妳才能看到，岁月静好的背后，极权给千千万万无权无势者带来的深重苦难。

壹个排队的中年妇女问壹个人要水喝，那人不给。她开始小声啜泣，然后吵闹，嚷著要进电视台找领导。壹辆警车把她带走了。

多少人在漫长的上访路上渐渐绝望。这次就在我眼前，壹个人渐渐精神崩溃。很多年了，那个场景壹直那么清晰。

2002年9月，我兼职《中国改革》农村版月刊采编中心主任。这里聚集了壹群理想主义者，李昌平、邱健生、刘湘波、涂名等。采编中心每周末轮流接待上访者。有时来的太多了，常有壹辆警车停在楼下。

后来公盟在双井的办公室，每周四接待日，屋子里常常挤满了人。

苦难太多了，人会麻木。我们挑选最有社会价值的个案。最极端的不公，无辜者被判死刑的，或者涉及最多的人。想以有限的资源帮助更多的人。所以面对不那么极端的个案，常常壹遍壹遍地说，对不起。

痛苦或幸福，只在于壹个人的心，安放何处。

自横刀者向天笑，殉道者幸福踏上归途。可多数人注定不会知道。知道了也无法摆脱。痛苦是人类的现实。所以需要制度，区分现世的权利边界，维护公平正义。

也需要信仰。通往幸福的路崎岖漫长，有时爬坡，有时休息，有些追求，有些放下。

我和黎雄兵、李方平等志愿律师帮他们分析案件是否公正，告诉他们怎样维护权利。也告诉他们可能的结果。很多时候，希望渺茫。我会告诉他们希望渺茫。安慰他们，想开点。

我祈愿他们爱仇敌。在上访村发传单《爱在通往公义的路上》。可这世间注定的角色。如果没有执著的人，怎会有社会进步？壹个不公不义的社会，他们是苦难担当者。

体验截访

上访村向北不远是国家信访局。

1999年冬天我第壹次来到这里。漫长的通道冷冷清清，两边高墙烟熏的痕迹和歪歪扭扭的标语口号，拐两个弯穿过壹间小屋，赫然出现“中共中央国务院人民来信来访接待室”的大牌子。日本为方便上访把信访机构设在超市里，而专制国家，总想把它藏起来。

2005年4月1日来这里，因为常听说上访者在这被打。

接访，又名截访、劫访。上访量影响政绩。各地政府贿赂国家信访局官员，消除记录。还有壹个办法，截访，把上访者抓回去。后来数字极权时代，抓捕更精准了。

20世纪50年代，内务部设立信访机构。包括永定门火车站的“接济站”，卢沟桥的永定砂石厂，上访者被强迫劳动挣回家路费。“无理取闹者”，交由地方政府强制“接”回去。

1982年“法治化”。《城市流浪乞讨人员收容遣送办法》，把接访与收容遣送合为壹体。

收容遣送站里，有流浪乞讨者，有农民工。上访者单独关押壹个区域。

2003年收容遣送废止。上访人群暴涨。天安门附近接连发生数百人至上千人的集会游行。中共中央指示地方政府把上访者接回去。截访队伍迅速扩大。

上午十点多，信访局胡同口外。马路两边停满了各地牌照的警车。胡同口黑压压的人群，数百截访，他们来自各县市乡镇，有信访局的，有公安便衣，有政府各部门抽调的。

我著装大概看起来不像上访者。胡同口截访们上下打量，没敢拦截。胡同里还有宣武教育局等几家单位，进出的不都是上访的。他们观察，以免拦错了人。据说曾有壹个信访局官员在此被截住殴打。

往里几十米，更密集的人群堵塞了胡同。突然背后壹只手拽住我的肩膀，问，哪里的？

我说，河南的。人群立即炸开了锅，纷纷高喊，河南的河南的——。

冒出三个人抓住我的胳膊，问，河南哪里的？开封的。人群又高喊，开封的，开封——，老刘——，刘局长——。

壹个基层干部来到跟前。上下打量，问：“开封市委去过没有？”没有。“没有就是越级上访！越级上访是非法的！有话出去说！”他突然提高调门，大声呵斥。

三个人拽住我往外拖。我奋力挣脱。可是走不出人群。

重围中我被故意挤来挤去。隔著人，有人从后面伸出拳脚，看不清谁打的。终于逮住壹个。我大声质问，妳是谁，凭什么打我？“我没打妳。谁看见我打妳了？”壹幅无赖嘴脸。

刘局长再次出现。态度和气，给我看他的工作证，河南开封市信访局副局长刘凤翔。“十个省市截访在这，妳知道谁在打妳？我既然给妳看了工作证，就是为了保护妳。”

“妳们地方官员就这个德性吗，每天在这里打人抓人？”

“我告诉妳，动手的都不是开封的。”后来知道，刘局长说的大半是实话。截访和壹些当地老上访认识，动手不方便，也怕报复。所以渐渐形成了默契：各省截访相互帮打。我看到过黑龙江截访殴打内蒙上访者，河南洛阳截访殴打湖南上访者，辽宁截访殴打河南上访者。

我在恶意的人潮中被挤来挤去，还有背后的拳脚。终于借助壹辆车通过时冲出重围，来到信访局大院已近十壹点了。

刘局长再次出现，估计担心我有什么背景，热心帮我拍打裤子。回头发现，裤子上很多鞋印。

信访局要下班了，保安正在清理人。人群渐渐散去。胡同口外，四五个人正在拖拽壹个年轻上访者。他满脸恐惧，声嘶力竭地喊，打人啦，打人啦！放开我！

旁边停著壹辆北京的警车，警察透过窗户静静地看著。

我动手了

两个星期后我又来了。这次不壹样的角色。

打车在几百米外停下。走到胡同口附近，坐下休息壹会。逐步靠近这个群体。这是调查研究的策略，不知不觉中壹步步融入他们。

我和他们聊天。问壹个女孩，妳也是截访的吗？她突然显得不好意思。这个群体是他们的广场，乌合之众不以黑恶流氓为耻。可把其中壹个人单独拎出来，和她聊天，她恢复了个体人性。人性本善，只是深陷罪恶体制。

我站在墙边。脚下墙根壹个坐小板凳的中年人抬头奇怪地看了我壹眼。刘局长出现了，他应该也看见我了，没打招呼。应该还有别人认出了我这个特殊的客人。

黑压压的人群中，不时有上访者穿过，几乎都会被拽壹把或踢壹脚。壹辆三轮车通过，他们拽住不让进，然后哈哈大笑。

哈哈大笑。那壹刻的角色，理想，人性，良心，都没了。他们就是流氓无赖。在这里，这壹刻，人性之丑恶充分张扬。

那亦是壹种奇怪的放纵，在这苦海深处，嘻嘻哈哈解构自己良心的重负。

大约两点半，壹对白发夫妇被围住了。离我只有两三米远。老太太说江苏连云港的。截访要拉他们走。夫妇俩坚守在墙根。人群开始推打老人。

突然壹个皮肤黝黑的强壮男子壹拳把老太太打倒在地，用脚猛踢。

刹那间我热血沸腾冲上去照那个脑袋就是壹拳！

那人壹个趔趄，楞了壹下，然后发疯壹样朝我冲来，我身后也遭到几个人拳打脚踢。

我摔倒在地。挎包里证件洒落。收拾东西的瞬间，他们不见了踪影。

自高中毕业，我再壹次出手打人。只恨力量不够。

我站起来。横指现场上百截访大声痛斥：“人民的血汗钱养活妳们这帮狗东西，老太太跟妳妈壹样年纪，就敢这样打！还是人吗？问问自己的良心，妳们是人吗！谁在这里打过人？谁？都他妈人渣、畜生！”

截访没壹个吭声。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高声痛骂：“妳们是人吗？妳们打我，过来打啊。妳们丧尽天良啊，不得好死啊，妳们就没有父母没有子女？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妳们家人出门会被汽车撞死！”

很多时候，面对强权暴虐，弱者除了诅咒没有别的武器。

而阳光之下，天地间有浩然正气。接下来半个多小时，现场沉默了，没有暴力，也没有玩笑。

老太太流泪向我道谢。夫妇俩把上访材料展在地上。中间照片是他们穿军装的儿子。我没有深入了解背后的故事，只知道他们当兵的儿子被打死，责任人没有得到处罚。

三点半，有事不得不离开。坐在出租车里，突然眼睛酸酸的。感谢妳，赐我力量守护这壹刻的安宁。

我把以上经历写成文字，发在网上。2005年6月，国家信访局壹位副局长和接待司司长约我见面。说领导批示了，为我被打道歉，承诺信访局门口不再打人。此后截访被驱逐到胡同口百米外，打人现象，至少表面上减少了。

很多年后，我在想，作为非暴力主义者，我应不应该动手打人？我应该出手，制止暴力，捍卫正义，可我不该有愤怒。面对最无耻的恶徒，哪怕必须暴力制止，也心怀慈悲。爱，是非暴力的灵魂。我尊敬面对极权的正当防卫，他们不惜热血生命，震撼这麻木冷漠的世道。可我们不应有恨。爱的信仰，才能救赎这古老民族。

2018年当我再次看到这些文字，心中有了壹丝愧疚，是因为我的咒骂。在弱者面前，我从来谦卑，可在强权面前，我有壹种骨子里的骄傲。我不该骄傲，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该骄傲。爱，及于众生，包括自以为高高在上的。

那些熟悉的背影

1968年秋，郝文忠的丈夫被抓走批斗，第二天死了。有关部门的结论是，“解放前曾经当过土匪……按病故对待”。

为丈夫讨壹个“政治上的清白”，避免子孙“遭受政治运动的迫害”，她从1976年文革结束开始上访。2005年有人帮她统计，三十年间，被关押、拘留、送精神病院，壹共199次。

在女儿帮助下，她在上访村租了房子，当起了房东。2006年除夕夜，我和马莉住她家，大家壹起包饺子。马莉曾是电视编导，在这里拍纪录片。

2006年上访村拆的七零八落了。

国家得了癌症，上访村是病症。把它拆除，它只会转移、扩散。

将近午夜，四周烟花升腾。废墟边上壹点亮光，壹对老夫妇守著壹台小黑白电视，拨弄著铁皮油漆桶里的火苗。

我蹲下来，和老人慢慢聊天。他八十二岁了。因为承包地被村干部夺去，上访了七年。

春节晚会传来吉祥三宝的歌声。转过头，看见黑暗中壹架摄像机。后来知道，那是赵亮。他的纪录片《上访》里有这个镜头。

第二天壹大早，零星的爆竹声中，老太太“给温总理拜年”去了。她很急迫，不知道生命何是尽头。

再次见到老人是2010年11月30日。这个夜晚我和雨桥住通道。冷空气来了，连续两天通道里的被褥被城管清走，我们想看看干这事的是些什么人。

顺便去看看，壹个窝棚里居住的三十多位老人。残垣断壁加上塑料布、旧家具，搭成壹片窝棚。突然看见了那张熟悉的刻满皱纹的脸。那壹刻她也认出了我。紧紧握住我的手，拍著肩膀问还好吗，听说去年也受了委屈？我说还好，谢谢您。差不多五年没见了。

她依然渴望渺茫的希望。内心深处烙下那个年代的恐惧，再也无法摆脱专制历史的阴霾。

这古老民族，难以摆脱的又何止她壹人？

王金英来自河南长葛，为弟弟被判死刑申诉。第壹次见到她是2005年5月12日。宣武医院急诊室走廊尽头。

弟弟王明轩，长葛市建设路办事处副主任，2000年7月10日被捕，11月以故意杀人罪判处死刑。判决书说，“因死者赵艳丽往其家打电话，引起夫妻不和而对赵怀恨在心，6月25日10时许，王明轩到赵的住处，用不锈钢茶杯猛击赵的头部并将赵勒死。”

此案几乎每壹个环节都可疑。多人证言，王明轩案发时在办公室工作，没有作案时间。我给辩护人郝光辉律师打电话。他说这是壹起冤案，“有政治背景。”

壹审宣判后，王明轩在判决书背面写了7页辩护信。讲述了极其残酷的刑讯逼供。
另壹封托人带出的信中，他写道：“请尽快给高检、高法联系好，以防万壹，他们杀人灭口，因为在提审我时，我举报他们合伙诈骗100多万元的事（参加诈骗的：刑警、电力联合诈骗势力很大）……神州有青天为我洗清不白之冤，请家人相信我没有杀人，是有人害我！弟，明轩。”

这些年见过很多申诉书。没见过杀人者会有如此泣血的呐喊。

河南高院没有开庭，书面核准死刑判决。12月25日王金英上访途中，王明轩被执行枪决。

王金英上访中七次遭遇野蛮暴力，其中五次受伤住院。这壹次，2005年5月10日，她被截访打断脚踝骨和三根肋骨，投进了东庄花园的枯井。幸好有访民看见了。

大家把她拉出来。打110，警察和截访都来了，嘀咕壹阵，各自走了。大家不断打110和120。壹直到晚上九点多，终于来了壹辆救护车送她去宣武医院。

没有人支付医疗费。医院把她临时放在了急诊室走廊尽头。用壹块白板遮挡著。

我找医生看她的X光片，医生挨个指出肋骨的断裂处，壹处，两处，三处。

几天后王金英家人送她到长葛市医院。5月26日她从医院里打来电话说，家人付不起医疗费，二弟王长明当天早上割腕自杀，深度昏迷，和她在同壹个医院抢救。

我以为，她会放弃。

2011年人权日。我收到壹个短信：“恩人，我是河南长葛王金英来到了北京，我已身患癌症晚期将不久于人世，请妳壹定要帮我弟弟伸冤啊，感谢主！”公盟办公室门口，我帮她搬动沉重的轮椅，再次看见她浑浊的泪水。

性格豪爽的刘华来自辽宁省沉阳市郊区农村。夫妇俩算是村里的能人，开过鞋厂、跑过运输。
2001年底，村干部私下把200多亩地卖给了开发商。村民不满，找到“见多识广”的刘华。

刘华带领下，村民几次到省里、市里上访，没有结果。2002年3月20日，愤怒的村民把开发商盖了几层的房子推倒了，把地重新种上了庄稼。

刘华的丈夫受村民拥戴当选了村长。村民聘请沉阳审计署审计村里财务，发现1000多万亏空。《中国改革》杂志社以《救救中国的9亿农民》为题对刘华夫妇做了专访。

拿著审计报告，村民们多次到省里，两次到北京。民选村长无能为力，连自己的家人也保护不了，刘华两次遭到村支书殴打。

看不到希望。村民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活。刘华夫妇却从此越走越远。2006年1月，刘华和丈夫被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的名义判处劳动教养壹年零九个月。

来自吉林的盛其芳是壹位退休公务员。为公安机关非法扣押损毁三轮车案，代理当事人马继云抗争了16年。起诉了十多次，找行政诉讼专家论证了三次，很多媒体进行过报道。他们不只为自己，把阻止警察滥用权力作为生命的价值。

漫长的上访路上，盛其芳成了壹个职业维权者。替访民写诉状。写下很多上访问题的分析文章，组织编写了《冤民泪》、《三千冤民联名反对新信访条例》。

小天意，母亲来自福建，2005年3月14日上访途中公交车上肚子痛，在前门路边120急救车上生下了她。大家把她们送到医院。24小时后交不起医药费，被迫回到上访村，大家给她起名“天意”。还有那位穆斯林老人，戴著白帽拿著喇叭号召大家去全国人大游行。还有老王，为核污染上访多年，那年4月28日突然失踪了。

那些曾熟悉的姊妹兄弟，妳们还好吗？繁华背后，那些苦难的背影。亦是我生命的部分。

幸运者

2009年冬。那天北京最低气温零下十六度，四十年来最冷的纪录。南二环壹个地下通道里住满了人。

上访群体中最贫困者，住不起3块钱的通铺。白天去市场拣菜叶馒头，晚上住窝棚或桥洞。某个夜晚有人悄悄死去，早上警车开过来，拉上警戒线，几分钟处理完毕。

曾有韩国基督徒每周末发放食品。大家排著长队。我看见壹位老妇接过壹袋包子咧著嘴哭了。

后来我们也来了。这是壹个虔诚的团队。正琳大学读法律，佛教徒，曾萌生出家念头，在这找到了入世修行的路。王克智是退休教师，骑自行车从河南兰考到北京，壹路狂热宣扬大爱。老黄开著自家车，是救助团队的司机兼搬运工。还有基督徒雨桥、新浪微博网友代表“壹枝冰镐”、北京资深慈善市民兰靖远、湛江等。还有更多默默的支持者，常常有汇款到我们的救助账号，有包裹寄到公盟办公室。

我们在南站旁租了壹间十多平米的小屋，满是棉衣棉被。正琳他们每天到南站周边、吕村等访民聚集的地方登记名字，发放衣物。希望北京这个冬天不再冻死人。

这个下午志愿者黄先生的汽车里已经没有了棉衣被褥，只剩壹些馒头了。这些天，大家每天发放几百件棉衣被辱和两百多斤馒头。

壹个孩子出现在这冰冷的通道里。他大概六七岁，脸红红的，双手捧著方便面，简单无助的眼神。

谁的孩子？我大声问。壹位矮个中年男子出现在眼前，讲述家庭的悲惨遭遇。

我没心思听，心里有些愤怒，为什么带孩子到这里来，为什么不让他上学？

男子几乎哭出来。说孩子是从垃圾堆旁捡来的，送到医院做过两次手术，自己的妻子被人打死了，没办法才把他带在身边。这才注意到，孩子被缝合的唇裂。

我轻抚他的头。他还小，无法理解壹个陌生人如此悲伤。

这世上人与人生来不平等。壹个人长得丑，生在贫穷人家，被父母遗弃在垃圾堆旁。壹个人性格倔强，无法忍受特权腐败顺从卑贱者的命运，被强权社会无情抛弃。

他应该去上学，我对那位父亲说，我们想想办法。

几天后接到刘先生的电话，约我去通州。包括那天我们见到的孩子，壹共五个孩子被安排到通州的壹个寄宿学校。

这个冬天太冷了。我两次听到北京南站传来死亡的消息。那个山东菏泽人，几天前还在网络上留下照片。那天我们来到南站，公交车旁边角落里还有他凌乱的被褥。他死的那个夜晚，睡在身边的同伴不知道。

那些执著于内心正义的人们，来到国家首都，寒冷、饥饿、疾病的角落。有人悄悄死去，在壹个正义社会到来之前。每个人都有自己命定的角色，通往正义的路上，他们是殉道者。尽管他们自己不知道。

我们是幸运者。

他给了我们粮食、蔬菜、温暖的房屋。给了我们慈悲的心念，美好奉献的机会。人们渴望的黎明还远，我们燃起壹点点星光。

救助者也是自救者。怀著感恩的心。为内心的感动，为信仰，为在世间活出他的样子。

黑监狱

黑监狱是我起的名字。希望没有侵犯别人的知识产权。

非法拘禁上访者的宾馆、地下室、学习班，非法的地下的监狱。截访的壹个环节。

国家要面子，北京各处警方抓来的上访者关马家楼，不能过夜，过夜算非法拘禁，要地方政府当天接走。不能及时遣送老家的，临时关押。非法拘禁的恶行交给地方政府。坏事都是马仔干的。

2005年就知道有黑监狱。2007年两会期间接到短信，同壹个地方出现三个不同省份的人求救，黑监狱规模化专业化了。

专业化的典型之壹，2010年9月媒体曝光的安元鼎公司，靠截访每年收入2000万元。

2008年9月21日早上接到壹位上访者的短信，他们被关押在陶然亭公园附近青年宾馆后面的胡同。刚好有空，我叫上朋友去了。

青年宾馆背后的胡同里，壹个不起眼的白色铁门紧闭。敲门。男子慌慌张张地找锁，壹边问，哪里来的。我说，河南的。他突然好像感到了异样，说找驻京办和他联系。

我说找王金兰。他说没这个人。撒谎，是他们的常态。我给王金兰打电话，壹会她来到窗前，要求出去。我对著窗户拍照，男子把窗关上。

很快周围涌出来六七个男子，壹个伸手要夺我的相机。壹个光膀子的照我胸部就是壹拳。壹边做凶神恶煞状，手里拿著铁链和锁头。社会黑，大小黑社会无处不在。

我很平静。任由其侮辱谩骂以及偶尔的拳头。等他们嚣张累了，我也拍了照，说，我可以走了吗？他们壹度想把我拖进黑监狱，但被他们的头阻止了。临走，我回头说，妳会为今天的行为感到后悔的。

第二天，我们准备更加充分。未到黑监狱门口，四五个看守已经在等候了。

其中壹个穿红上衣的看守很面熟，原来是开封市信访局副局长刘凤祥。三年前见过。共产党的官员都是多面人，脸说变就变。我给王金兰打电话。刘局上来壹把夺过我的手机，照我脸上就是壹拳。他旁边的大高个猛烈推搡间杂著拳头和耳光，把我壹直推到几十米外的62中门口。

夕照光芒中，同学们放学涌出校园，壹张张青涩稚嫩的脸。我大声说：“同学们，请妳们记住，就在妳们身边，有壹个黑监狱，关押无辜的上访者。”困惑的眼神，也许他们根本不理解我在说什么。

王金兰从里面发出短信说：“他们不让出，这里有31人，刚才有个洛阳钢厂的叫刘翠花被打断肋骨，带著输液针头被送过来，现在走廊里。”

62中学门口，看守们发现了我的媒体朋友。大个上前夺过她的手机猛地摔碎。几个看守焦急地打电话，要求赶紧把王金兰接走。

场面暂时平静。我温和地问壹个刚刚打我的大高个是做什么工作的。他突然怒吼：“妳管我干什么呢！有本事妳考公务员去！当了大官！改变这个现状！”

打我们，打到自己要疯了。这社会就这样！妳——能——改——变——吗？！

是的，我们能改变。这悖逆良心的社会，很多人精神分裂。我们来，是为抚平创伤。

来了壹个地方法官接王金兰。看守为自己找个台阶把王金兰交差，巴不得我们赶紧离开。

王金兰说，自己是在到最高法院正常上访时刚填完表就被带到了这里，没有触犯任何法律。信访局官员的亲戚雇佣打手，组成黑监狱。壹个房间关押六七个上访者，每个上访者地方政府要给宾馆每天付150元。和“昌平挖沙子”壹样，这也是壹条罪恶的产业链。

2012年宋泽做了壹个黑监狱地图。北京，现场核实的黑监狱42个。

壹点点阳光

10月13日接到求救短信，我们再次来到青年宾馆黑监狱。

约了三个媒体朋友。壹位留在62中学门口接应。

马喜荣来到窗口要求出去，她对看守大声说：“我是壹个合法公民，妳是什么身份，凭什么阻拦我在这里？”

那个曾经光膀子的凶恶打手骑自行车从我们面前来回两趟，蹲在远处看。几个看守在62中学门口盯著我们。我给滕彪打电话，告诉他我们又到了黑监狱，请他随时关注。

我身边是媒体人郭建光，他敲门问什么时候放人出来。对方说正在联系。僵持了差不多壹个小时。

壹辆面包车突然从外面开过来，停在黑监狱门口，跳下三个人，上来就打郭建光。周围的看守也都围上来。耳光、拳头、脚踹，建光被推到墙角，他平静地站著。壹个看守冲过来揪住他的头发把他打倒在地。

我就站在建光身旁。那壹刻多想冲上前猛击凶徒的脑袋。可我必须克制自己。

此刻，我们是非暴力进攻者。必须使自己内心彻底平静。我们是来受苦的。这和信访局门前见义勇为不壹样，被打的老人是受害者，我们不是。我们是进攻者。受苦，是有力的进攻。

紧接著我的脖子、胸部、脸上挨了拳头。那个光膀子的从后面猛踹我的后膝，试图迫使我跪下。我平静地站著，同情地看著他。

壹个看守壹边打我壹边大喊，“我们是政府行为，我们怕什么？有本事妳打110？妳现在就打！”我第壹次在这里被打，110来过，警察看了看什么话没说就走了。

我们能依靠什么？唯有的依靠是亿万中国人的良心。

激烈的暴力之后，我们三人谁也没有离开。没有任何恐惧，原地平静等待。

壹个基层干部匆匆过来接出马喜荣。我们壹起离开。

看守们在我们后边吆喝著骂著。走过62中学门口，我回头对看守说，我们还会来的。

他们立即冲上来，高个疯狂地大喊，妳敢再来，信不信我现在就开车撞死妳！壹边说壹边拉开车门上车。

我很平静。光膀子再次冲过来拽我的衣服，掐脖子，把衬衣扣子拽掉了壹个。

这叫色厉内荏。我们壹次次到来，已经威胁到这个黑监狱的存在。尤其这次，野蛮暴力通过网友现场直播，阳光已经照到这里。

他们是政府行为。可这行为实在太丑陋了，党要面子，所以，只要曝光了，也会和马仔切割。这是我们的行动空间。

黑暗歇斯底里了。我们怕什么？

马喜荣拿出她的上访材料。她在西安交大读书的儿子被交通肇事撞死，她不服法院判决，壹直上访。走在王府井街头被搜查出上访材料，带到这里。

她突然在我们面前跪下，为我们被打而痛哭。

我扶起她。眼睛湿润了。其实想说，我们没有吃亏，能分担壹点痛苦是我们的荣耀。

20天后，我们没再接到求救信息。张亚东等志愿者去青年宾馆看看，它已经消失了。

记壹次打黑行动

我们组建了公民围观团，专门打黑。

2008年12月28日下午，河南省南阳驻京办京宛宾馆后院黑监狱。

这次我们准备充分。郭玉闪、滕彪、徐春柳、谭翊飞、姚遥、单亚娟、王仲夏、殷玉生等近四十位公民。除了手机、相机，央视的宋大哥还扛来了大机器。

下午两点多，大家陆续来到京宛宾馆东侧小树林集结。有出走社的兄弟姐妹，有浙江、吉林等地黑监狱受害者，有南都、新京报等媒体的朋友。我们重申，无论遭遇什么情况，壹定坚持绝对非暴力。

围观团分为三组。壹组5人与黑监狱交涉，二组6人距离壹组不远拍摄记录。三组20多人在大门外等候。

大约三点钟，京石高速公路边上，我和滕彪、徐春柳穿过几十米长的通道，来到京宛宾馆门前。从宾馆东侧绕到后面，是壹个两层楼的小院。院子大门紧闭，门上贴著奥运标志和“维护首都和谐”大字。后极权的黑恶势力，总要把自己伪装起来。

刚刚和里面关押的上访者联系过。我们来到黑监狱门口，他们下楼来到门前，要求出去。谭翊飞等拿出相机拍摄，要求看守放人。

里面看守说拿手续来，说是要到宾馆114房间开手续。来到114房间，壹个中年男人说需要请示领导。我们再次来到后院。

很快，七八个男女看守集中过来，要夺谭翊飞的相机。里面被关押的上访者也猛烈敲门要往外冲。这时第三组公民观察团从大门外快步进来。每当看守试图夺我们的相机，我们很多人围过去用身体把他们挡开。他们可以耍流氓，打人，毁坏财物，我们不可以，出于安全，更出于信仰。

壹位70多岁的老人从里面爬上大门，不停地大喊“救命”。我们拍照记录。

我打了110，报案京宛宾馆非法拘禁犯罪。我们已取得证据，也担心看守先报警和派出所串通找麻烦。很多朋友也报了警。

十几分钟后警察来了。大门上的老人正在呼救。我们向警察指出，这是非法拘禁犯罪行为地，犯罪行为正在发生，请警察依法处置。

后极权社会，法治，是政治正确的话语，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贴满大街小巷。这是我们常用的武器。

救命声以及撞门的声音不断。壹个年轻看守跳进去从里面把老人往下拽，局面还是无法控制。警察只好同意把那位老人开门放出来。

开门间隙很多上访者往外冲。我们也挤过去试图帮助他们逃离黑监狱，但门口集中了很多看守，最后只出来了那位老人。可是老人没能走出大门，被警察拦到警车里等待。

警察站在黑监狱壹边。他们不关心犯罪正在发生，而是要求我们到大门外去，只留下我和滕彪等少数几个人。为首的卢沟桥派出所孔副所长答应我们说正在和驻京办联系，等驻京办的人来了，让被关押的上访者选择跟我们走还是跟驻京办走。我们提供了六个被非法拘禁者的姓名。

看到派出所站到他们壹边，看守们又嚣张起来。京宛宾馆的总经理扬言，只要他壹个电话我们这些人谁也出不去。

天黑了。警察要我们去派出所录口供，试图把老人交给信访局人员。但老人坚持要和我们壹起走。孔所长阻拦。我强烈指出，妳凭什么限制他人身自由？最后警察只好答应老人和徐春柳乘壹辆警车，我和滕彪乘另壹辆警车，壹起来到卢沟桥派出所。其余朋友在京宛宾馆门口等候。

在派出所大厅等了很长时间，他们向上级汇报。门外黑监狱看守的壹辆车在等候。我们几个商量，徐春柳、滕彪掩护，我带老人离开。

走出几百米，在壹片荒凉地带，我让老人躲起来。观察壹会，看没人跟踪，走过去塞给老人100元钱。目送老人消失在夜幕中。突然眼睛酸酸的。

回到派出所，打电话告诉郭玉闪大家可以撤了，至少这次救出了壹位老人。

这时形势逆转。孔副所长热情地给我和陈亮端茶。接张小玉的电话，他们六个已获得自由。

阳光开始起作用。黑监狱是见不得人的。这天来的很多朋友写博客。还有很多媒体的朋友。上面感到了压力，下面也就变了。跟踪我们的黑监狱看守刚刚还凶神恶煞，突然变得很温顺。孔所长几乎是央求我们，说南阳驻京办想和我们谈谈。

驻京办的头儿壹直道歉，问我们有什么要求。滕彪说，记住，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不管妳们是信访局还是驻京办，妳们的行为毫无疑问是非法拘禁罪。对于犯罪行为，任何公民都有权利也有责任举报。妳们必须立即停止犯罪行为。陈亮说，今天的整个过程都已经被录像，我们还会继续关注。

晚上十壹点多得到消息，其余被关押的三十多人已经被转移到京宛宾馆住，居住条件明显改善。他们对大家表示感谢！

后记：此后几个月，我们的打黑团队声势越来越大，去聚源宾馆（上访女孩被强奸的地方），黑恶势力几乎是望风而逃。这样的努力壹直持续到2012年。我知道，人是救不完的，只要专制还在。可我们在壹起，分担壹点点苦难，引进壹点点阳光。也给这罪孽深重的土地壹点点希望。

阳光宪政

公盟的前身是阳光宪政。阳光，宪政，我们的初心。

2003年10月注册的公司名称是“北京阳光宪道社会科学研究中心”。中国国情，很多NGO，自然之友、天则经济研究所等，不得已公司注册。真正独立的NGO以社会组织的名义注册是不可能的。公司注册，也就留下了“偷税”陷阱。后极权大量NGO非法生存。

体制外独立的政治力量，越是强大、理性，中国政治文明转型代价越小。民主自由力量必须联合，在行动中成长。

读大学时就在想如何凝聚民主力量，曾想过律师事务所分所的模式。壹些年后才明白，生活和理想应清楚分开，盈利和公益井水不犯河水。合法的外壳其实没有意义，大道无形。

2003年，阳光宪政的起点。这壹年全国壹百多家媒体开辟和扩大了“时评”版面。《走向共和》热播。SARS肆虐，悲剧也冲开了信息封锁体制的裂缝。

这壹年， 收容遣送制度废除，公民参选人大代表，媒体、法律等各界自由派人士发起了维护宪法权利的浪潮。壹个捍卫公民权利的法律职业群体现身公共视野。

这壹年“胡温新政”昙花壹现。接下来的十年还算是温和。执政者不主动开启政治改革，也不过分打压公民社会萌芽，社会潮流推动历史温和向前。

“阳光宪政”成立后第壹个项目是推动人大代表选举。2003年11到12月区县代表换届选举，我们的著力点是推动预选程序。各国议员选举，候选人产生通常不需要预选或所谓酝酿，如果候选人过多，可以经过第二轮选举。中国的人大代表选举法设计有很多问题，其中之壹是必须得票过半数才能当选。所以就得把正式候选人压缩到最少，比如，选三个代表，只有四个正式候选人。如何产生正式候选人，就成了实践中的重要问题。

我们和清华公民权利中心的田晓安先生壹起讨论如何推动预选。根据分工，我写了《预选是产生正式候选人最公正的程序——至北京市各选举办公室的壹封信》，建议应通过预选确定正式候选人，寄给了海淀区的壹些选举办公室，同时发在网上。

郭玉闪、王彦他们在北大校园发放了1500份调查问卷。统计结果显示，同意预选的选民达88.7%。我们把调查结果交给北大选区的选举办公室。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动员北大同学积极参与。

我们召集预选问题研讨会。《南风窗》、《新京报》和《中国新闻周刊》刊登了我们推动预选的消息。放大我们的声音，推动社会进步，媒体是我们的同盟者。

2004 年初，第四次修订宪法之际，我们联络贺卫方、季卫东等法律学者起草了《完善我国宪法人权保护条款的建议》。提议全面修订宪法人权保护条款，形成完整的人权保护体系。举办学术研讨会，邮寄给全国人大。没有结果。但公民参与修宪，至少是壹种社会启蒙。

那时还没有“妄议”。公民关心国家宪法，珍惜每壹次推动改革的机会。

很多人还是改良主义者。

南方都市报案，我为喻华峰辩护，背后是壹个团队在努力。张星水组织法律专家研讨，滕彪、俞江等写文章声援，郭玉闪组织网络舆论。

我们也因此遭遇到了第壹次打压——“阳光宪政网”三次被关闭。

就在江平等法律专家的意见发布不久，我们接到网管的电话，要求删除有关南都案的文章。我们做了让步，删除壹部分。5月30日，阳光宪政网突然打不开了。重新注册壹个域名，几天后又被关闭。喻华峰案宣判前壹天，备用域名也打不开了。

回应网站被关，我写了《我们依然认真》。

或许，阳光宪政以后还会面临更多困难。我们清楚知道，这片古老的土地有著两千年专制的背影，通往宪政的道路多么漫长而艰辛。但是正义的事业总得有人去做，于是我们认真去做。

我们认真对待公民的权利，认真对待我们的法律，认真对待我们国家的历史和现实。我们相信这是壹个实践民主法治的时代，相信壹个伟大国家政治文明的进步。我们相信很多很多，那些庄严的和神圣的——尽管从小到大很多人告诉我们那些写在纸上的动听的话在骗人，可我们不这么认为。我们是壹群虔诚的信徒，固守著壹个纯真的诺言——那个在壹个多世纪里反复呐喊的声音。我们不能因为很多人绝望而绝望，不能因为很多人放弃而放弃。我们相信祖国的未来，以这样坚忍的方式追求著自己的更是我们民族的幸福。

4月26日《中国青年报》报道，北京动物园将要搬往远郊。是谁在背后打这片土地的主意？这中国式推论是靠谱的。

动物园是壹项公共福利。它是孩子的乐园，动物们的家，是无数人成长记忆中无法抹去的壹瞥。作为市民的壹项重大公共福利，是否要搬迁，应该通过市民充分参与的法律程序。这是我们公共参与的法律根据。

决定行动。注册网站，起草呼吁信，在动物园内征集签名支持。5月22日，联合绿家园、绿岛、环境发展研究所、自然之友、地球村等数家NGO组织了壹场由环境专家、院士、人大代表、法律专家等组成的研讨会。

研讨会分两个分会场同时进行。绿家园在北京广播电台，以孩子为主题，让公众倾听孩子的声音。阳光宪政办公室，关注政府公共决策程序。

第二天《中国青年报》等多家媒体报道了这次研讨。阳光之下，建设部有关负责人对媒体做出回应，不宜搬迁。北京动物园搬迁动议就此成为历史。

这是壹次典型的NGO影响公共决策的行动。民主国家常见的现象。可是后来，这样的现象越来越少了。

2004年6月，喻华峰二审改判，8月程益中等获释，南方云开雾散。7月，我去了耶鲁访学。郭玉闪主持人大代表论坛，邀请北京市和海淀区的人大代表讨论公共参与，努力开拓体制内改良之路。

“壹塌糊涂”与颜色革命

“壹塌糊涂”BBS有很多美好的记忆，2000年3月我第壹次发文就是在这里。

在这里结识了很多自由派网友。毕业后也从未离开。SARS肆虐时我们通过它获知疫情信息。孙志刚事件我们在“公民生活”版讨论能做什么。

那是互联网兴起的时代。BBS于思想交流信息传递起著重要作用。校园BBS是开放的，网友不分校内校外都可以直接注册发言。学校官方的，北大有 “未名BBS”，清华有“水木清华”。

“壹塌糊涂”是北大学生自发建立的，也是全国最大的几个BBS之壹。当时还有天涯、凯迪，都是自由派的聚居地。

“整顿”的消息不断传出。2004年8月19日，再次进入“整顿”，公民生活、台海观察、弱势群体、反腐倡廉等大部分时政版面被停止发文。

9月13日，这个拥有注册网友30万，最高同时在线21000多人的网络社区突然消失了。距它5周岁生日还差4天。

我和俞江、滕彪联名发公开信，抗议打压言论自由。壹些网友在北大静园草坪集会。其中几位集会后来到五道口的“阳光宪政”办公室，便衣壹直跟著。阳光宪政被盯上了。

巨大压力下，人大代表论坛被迫停止。2004年冬天，办公室基本停止了工作。

2005年3月，海淀区工商所通知我去壹趟，说我们的机构被注销了。

我问什么理由，有什么法律根据吗？回答说上面领导的决定。再问，副所长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能解释这么多了。

后来知道，因为壹场远方的革命。

2003年11月，格鲁吉亚，反对派街头运动手持格鲁吉亚国花玫瑰，谢瓦尔德纳泽在议会选举中失败，萨卡什维利成为新的执政者，史称玫瑰花革命。2004年，乌克兰，尤先科以栗子花的橙色作为其代表色，在大选中胜出。2005年3月，吉尔吉斯斯坦，示威者头系黄色头巾或举著郁金香，议会选举之后总统阿卡耶夫流亡国外。

以玫瑰花、栗子花、郁金香等某种颜色的花朵为标志，非暴力政治反对运动推翻苏联遗留下的半专制政权，完成民主革命，史称“颜色革命”。

颜色革命刺激了专制者。于是阳光宪政、自然之友、上海洪范经济社会研究所（江平、吴敬琏先生主办）等六家NGO同时被注销。

以后多年，专制话语从防范和平演变，改为防范颜色革命。

公民联盟

我们没太在意。很多时候只管前行，只要还有空间，不纠结细节。

6月注册了“北京公盟咨询有限责任公司”，内部成立“公盟法律研究中心”。团队简称公盟。

耶鲁访学期间，了解了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想到了这个名字。

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是捍卫公民宪法权利的民间组织。成员大多是左翼倾向的律师、知识分子。通过诉讼捍卫公民个人宪法权利，尤其是言论、结社和宗教自由权利。

其前身是美国反军备联盟，成立于1914年，是壹个共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组织。1915年改组为美国反军国主义联盟，致力于反对征兵法案。1920年，美国公民自由联盟正式成立，目标是“为捍卫公民宪法权利而奋斗”。

他们以自由为信仰，捍卫共产党人、三K党人、种族主义者、激进宗教信仰者等少数人的权利。甚至相当极端的“另类”自由。

很多人认为他们太激进。即使美国这开放的社会也颇有争议。壹个世纪的努力之后，更多人理解了自由与宽容的价值。他们也得到越来越多理解和支持。

有些理想和行动，我们和他们壹样，帮助贫弱者，维护宪法权利。哪怕壹部糟糕的宪法。

有人说我们是右派。其实我心中，没有左右，只有自由、公义、爱。我们做的很多事，是追求社会公平，和左派的理想壹致。我们都是为心中美好的社会，区别在于实现的道路。我们反对阶级专政，信仰民主、法治、自由、宪政。

中国和美国不壹样。专制下没有独立的司法、自由的媒体、竞争的多党。我们没有力量捍卫极端另类的自由。挑选个案往往是最能引起广泛共鸣强烈支持的。我们时刻提醒自己站在公众壹边。很多时候，还看不见正义。

司法不是公平正义的天平，而是阶级统治的“刀把子”，淹没在权力阴影中的卑微角色。律师辩护，常常不得不借助舆论阳光，拯救法官壹点点独立和尊严。

美国公民自由联盟维护少数人的权利，捍卫自由的边界。我们维护多数人的权利，拓展自由的空间。他们在成熟的民主宪政秩序中践行权利。我们的使命是建构民主宪政秩序，壹个古老文明重生。

理想的星空下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仰望星空，脚踏实地。

2005年我们正式启动信访调查项目。郭玉闪、姚遥和我分别到福建仙游、湖北潜江和河南民权三个县深入考察信访问题的成因。我的另壹项分工是到上访村。直到2006年底完成了近20万字的报告《中国信访调查》。

我们不只是研究者。调研过程中，我在国家信访局门口体验野蛮暴力，帮助上访者改善处境。
后来，围观黑监狱，给寒冬桥洞下的访民送去避寒衣物，都是项目的自然延伸。

2005年底，姚遥负责《中国人权发展报告2005》项目。

关于中国人权状况，每年有两份报告。壹份是美国政府的国别人权报告，其中有中国的内容，90%以上是指出人权问题。中国政府也会出壹份自己的人权报告，百分百讲成绩。

我们认为，两份报告都不够客观，不够诚恳和建设性。为什么中国公民不能对自己国家人权状况作壹个客观评价，并提出诚恳的建议呢？

项目组认认真真完成了近十万字的报告。第壹章，公民的生存保障权利。第二章，公民的人身权利及其司法保障。第三章，公民的经济和社会文化权利。第四章，公民的政治权利。第五章，弱势群体的权利保护。

每章节内容分为三部分：三分之壹讲进步，三分之壹谈问题，三分之壹提建议。还有壹些敏感问题主动回避了。

我们是认真的。希望这样的报告每年出壹期，推动国家人权进步。可无论我们多么虔诚，专制不能容忍它的存在。压力下不得不放弃。

2005年公盟参与了壹系列重大影响的个案。

蔡卓华，壹位基督徒，印刷圣经被指控非法经营罪，三年徒刑。我们参与辩护团队。我写了《坡上村的祈祷》，讲蔡卓华们的故事。他们的执著与虔诚。我希望，中国家庭教会不再是地下存在，不再自以为远离政治。美好的力量应彰显于尘世。

陕北民营石油案，背后是国企民企利益之争。以环境保护的名义，数百家私人石油企业突然被收归国有。企业主们抗议，被捕。

中国民营企业壹直头顶高悬达摩克里斯之剑。以环保、公共利益、国家安全等各种名义，私有财产随时可能被“共产”。某党初心，路人皆知。财产公有，权力私有，最可怕的制度。

我写了调查报告《以国家的名义——陕北民营石油案调查》。讲企业家们的遭遇和抗争。公共事件，真相表达很重要，发现新闻点，传播真相。

前期介入的朱久虎律师遭陷害被捕。我们前往营救。有壹幅照片，滕彪、高智晟、李和平和壹群武警交涉。那时我们刚从关押朱久虎的看守所出来，被武警拦截，我在壹旁拍下了交涉场景。

继续为喻华峰申诉，我和浦志强壹起到广州取证。没有结果。很多案件都是这样，专制结束前不会有正义。

援助福州警匪勾结抢劫杀人案受害者陈信滔。陈信滔经营二手车市场，同业经营的徐承平威胁他退出。陈的哥哥请卞礼中出面调停。徐贿赂福州市公安局副局长王振中（后逃亡美国政治避难），指使刑警队队长刘雄设局，邀卞礼中“谈谈”。晚上到了徐承平预备的玻璃屋。徐佯装愤怒，壹抹头发离开，埋伏在暗处的警察六支冲锋枪共射出150多发子弹，卞身中47弹。随后警察把壹把手枪和9万元钱撒在现场。当夜，警用吊车把陈信滔的车辆抢劫壹空。

第二天《福州日报》大幅报道，卞礼中持枪抢劫拒捕，被当场击毙。配以现场大幅照片，手枪和人民币散落在地，“有图有真相”。

想起了公安局长王立军私藏谷开来的杀人罪证，被薄熙来扇耳光，逃往美领馆，坐著轮椅出庭受审。这个国家发生的很多事，远比电影故事离奇惊心。

2005年在山东临沂，我们遭遇野蛮暴力。这壹年野蛮暴力落在很多勇敢的公民身上——郭飞雄、艾晓明、郭艳和吕邦列在广州太石村，姚立法在湖北，赵昕在四川，他们为推动基层民主，捍卫基本人权而承受代价。

年底，《亚洲周刊》年度封面人物是中国大陆维权律师群体。我和滕彪、张星水、江天勇、高智晟、李和平都在其中。变革时代，中国法律人共同体，在壹系列重大事件中团结协作，走到了时代前沿。

承德案——艰难的申诉

我们法律援助的大多是申诉案件，在中国，刑案申诉，太难了。其中承德陈国清等四人的冤案，持续了二十几年。

1994年夏天，河北承德先后出现两起出租司机被抢劫杀害案。其中第二起案件发生在壹个村庄边上。警方把该村几乎全部成年男子抓去挨个审问，壹些被怀疑的遭刑讯逼供。那个年代常见的破案方式。

木讷的陈国清受不了了，承认自己杀了人，还先后“咬”出20多个同案。警方最后从中圈定陈国清、杨士亮、何国强、朱彦强四个“问题青年”。当地媒体大幅报道案件告破，警员们立功受奖。

壹审承德中院宣判四人死刑。上诉到河北高院。高院列出二十多个疑点，例如没有作案时间的证据，当天陈国清的上班签到记录，朱彦强被打伤在家输液的单据等，发回重审。承德中院还是原来的合议庭，再判死刑。再上诉，再发回……2004年2月，吕宝祥律师找到我们帮忙时，案件已发回四次，十年过去了。

2004年3月，河北高院终于做出二审判决，改判三人死缓，壹人无期。缺乏证据，本应无罪释放，可中国特色，内部说法叫“留有余地的判决”。

我们详细分析了厚厚的13本卷宗，访谈了狱中的四人、最初的辩护律师、壹审的检察官、法官、办案警察，确信他们是无辜的，列入援助项目。

我和承德中院壹审的法官聊天。熟人介绍，以学者调研的身份。谈了很多证据细节之后，我问，凭良心说，不谈法律，只凭良心判断，妳认为这个案子的判决有没有问题？

他淡淡壹笑，“要我说，毙了也就毙了”。他的意思是，早毙了，也就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四个人生死对他来说无所谓。很多人进入体制，良心就没了。

专制之下冤狱重重。制度因素是根本。公检法三家本应各自独立，可在党国，党的政法委领导公检法，公安局长在党内职位高于检察长和法院院长，公安定的案，检法不敢说不。尤其严打、打黑等政治运动中，冤案更是层出不穷。

壹天在杨士亮家，偶然看见桌上有壹封发自监狱的信。写信人叫刘成金。半页纸，大概内容是，他再次举报了真凶，等待复查，他尽力了。

后来我们多次到狱中和刘成金见面。他自1997年就向警方举报案件真凶另有三人。他和该三人壹起盗窃，曾商量壹起抢劫，他因为老婆快生孩子没去。三人抢劫三起，其中第三起破案，两个判死刑，还有壹个无期，与陈国清四人同关在承德监狱。

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是调查案件真相。中国特色。刑案申诉，说判决证据不足远远不够。我们不只是律师的角色，还要破案，帮警察找真凶。

很多次去承德。找被抢劫的BP机下落，家人证实，孩子当时玩过。找作案工具，投进水井里的壹把刀。听壹个真凶的妻子讲述，那天她去存钱，正好看见他被押赴刑场，匆匆壹面他对妻子说，签了捐献器官协议，家人可以得到5万元钱。可从没有人给过她这笔钱。

其实找到真凶也不壹定能翻案。聂树斌1995年以强奸杀人罪被枪决。2005年真凶另案被捕，坚持自己才是强奸杀人者。公众广泛关注下，历经十壹年，聂树斌才宣告无罪。

容易翻的是“死人复活”案。1994年4月，湖北京山壹个村庄边上发现壹具无名女尸，刚好和佘祥林失踪的妻子很像。严刑拷打，十几天不让睡觉，佘祥林崩溃了，承认自己杀了人，被判处15年徒刑。2005年3月，当年出走已在山东成家的妻子“只想偷偷回来看看”，没想到他已在狱中11年。她给佘祥林写诗：“我们不是幸运者/但是我们是骄傲者/在我们短短的岁月里/尝尽了人生的酸甜苦辣……”

2005年3月，我们为承德案举行新闻发布会。分析案情，讲述了冤案背后的真相，把真凶线索和证据给媒体和最高法院、公安部。现场来了人民大学的陈卫东教授、徐立根教授等数十位学者、律师，南方周末、新华社、中国青年报等二十多家媒体的记者。

1200多名法律人联名呼吁最高法院再审。我电脑里看到了其中第四页的照片，手写的签名，贺卫方、张思之、李辉、贾学胜、浦志强、王锡锌、李和平。二十几年间，无数正义的法律人参与过。

5月到7月，三次申请游行示威，抗议最高法院和公安部不作为。第三次游行申请终于引起了“有关部门”的重视，我和滕彪都受到公安部门的警告，最高法院指令河北高院开始复查。可是几个月过去了，没有消息。

2006年1月，四家父母到中南海“闯门”，被拘留十天。这是很多故事中的壹个。很多上访者因为跳金水河、下跪被判刑，他们还算幸运的。

上访路太漫长了。20多年，四家父母差不多每月来壹次北京。我陪他们去最高法院申诉过36次。壹次从信访大厅出来，朱彦强的母亲嘴唇发紫，还好她随身揣著速效救心丸。十年，我看著他们渐渐苍老。

我入狱之后，伍雷他们继续援助承德案。我们没有放弃。到2018年底，四人入狱超过24年了。

自由光诚

2005年7月的壹天，北大南门资源楼上公盟办公室迎来了壹位特别的求助者。

他叫陈光诚，临沂当地的传奇。光诚1岁时因高烧双目失明，中医药大学毕业后自学法律，帮村民维权，被当地村民亲切称为“陈律师”。他能打电话，打字，用英语交流。2003年被官方媒体评为临沂十大杰出青年。

计划生育是极权的荒诞之壹，给中国的巨大伤害正在显现。不把人当财富而把人当负担，野蛮落后的专制逻辑。

1993年我曾随同计生小分队下乡，路边村民的眼神里，这群人就是鬼子进村了。小分队抬著木梁喊著号子，把壹栋刚建好的房屋捣毁。大街小巷是恐怖的标语：“上吊给妳绳，喝药给妳瓶”，“宁可血流成河，不准超生壹个”，“该扎不扎，房倒屋塌，该留不流，扒房牵牛”。

到2005年，野蛮运动在很多地方淡化了。而山东例外。壹人“非法生育”，株连亲属、邻居。男女老少上百人关在壹个大房间，没有厕所。逼迫六七十岁的兄妹俩互打耳光，等等。难以置信，这是21世纪的人类。

光诚来北京寻求帮助。滕彪、玉闪拍案而起，赴临沂调查。

8月在网上公布了系列调查报告。揭露了骇人听闻的真相。9月，国家计生委承认临沂野蛮执法的事实。可是此后不久，光诚失去自由。

10月初壹个下午，我和李方平、李苏滨两位律师来到东师古村附近。我从孟良崮借壹辆自行车，麻痹了大路口和村口的看守，壹直骑到光诚家院门口。看见八九个男女分两排，坐小凳子上。

看守们壹拥而上，把我这个闯入者推搡到村口。壹路上村民越聚越多。混乱中光诚冲出重围跑到村口，我们紧紧拥抱！我看见他脸上和腿上新鲜的伤痕。

2006年3月11日，光诚被刑拘，罪名聚众扰乱交通秩序。真相是，邻家兄弟与黑看守壹言不合被殴打，光诚冲出家门要去县城上访，被看守围堵在公路上，堵塞了交通。

7月19日，沂南法院原定开庭的日子，高智晟律师等声援团壹行20多人，身穿印有光诚头像的文化衫出现在沂南街头。法庭突然宣布延期到8月17日。

8月开庭前壹天傍晚，我们吃过饭走出餐馆，壹群人围上来。壹个高个子故意撞我壹下，我说，对不起。推打我，我依然平静地说，对不起。

尴尬的几十秒。突然壹个矮个子指我偷了他的钱包。我说我是许志永，来这里为陈光诚辩护。对方大嚷，没错，就是妳，许志永！

我明白了。把电脑包交给旁边的方平。任由他们拳打脚踢把我拖向黑暗处。内心平静如水。反抗只会招致更野蛮的暴力。妳不知道这蛮荒之地会发生什么，相信天命吧。那是我心灵深处，黑暗之地非暴力抗争的起点。

警车来了。我被以小偷的名义带到派出所。所长倒很直白，等著吧，到明天下午庭审结束。

考虑过被吸毒，被嫖娼，真没想过这个罪名。夜晚躺在派出所的长凳上，默默欣然，小偷？呵呵，不，我是大盗。

为这绝望之地盗来希望之火。光诚被判刑4年3个月。壹个盲人，在狱中度过整整4年3个月。

2010年1月，笑蜀在《南方周末》发表社评《关注就是力量 围观改变中国》。围观成为网络流行语。有人称2010年为微博元年。随手拍解救乞讨儿童，故宫失窃案，江西抚州爆炸案，夏俊峰案，刘萍独立参选，郭美美，动车追尾……都是在微博引爆的。微博上被严厉封杀但偶尔露面的，是光诚的消息。

2010年9月光诚出狱。他的家立即成了监狱。数十看守日夜把守院子周围、村子各路口。还安装了信号屏蔽仪。光诚唯壹壹次打出电话是在壹个暴风雨的夜晚，雷电把屏蔽仪击坏了。

壹个盲人，遭遇如此深不见底的黑暗。如十字架上壹颗钉子，刺入中国人的良心。勇敢的公民们前仆后继闯入这黑暗，渐成社会运动之势。

2012年4月20日深夜，光诚避开看守，翻过院墙，在村民帮助下逃出东师古村。北京赶来的朋友驾车把他救走。4月26日在郭玉闪等人帮助下进入美国使馆。

和谐年代

2006年，三峡大坝落成，青藏铁路通车，“和谐社会”成为流行语。

8月15日，高智晟律师被捕，政治气氛骤然紧张。

2005年智晟律师事务所处罚听证前夕，滕彪、李和平、江天勇、温海波、唐吉田等，我们二十多人聚会，力劝高律师缓壹缓，再往前冲就很危险了。作为听证会代理人，我劝他参加听证，表现壹个妥协的态度。可他去了新疆。

2006年3月，郭飞雄被殴打，高智晟等人发起接力绝食。天安门母亲发出壹封致高律师的公开信，呼吁他回到维权行列中来。

激进与温和，两条路线争论多年。我个人主张，还有空间时适当妥协，没了空间就义无反顾。被捕了再妥协，判三缓五不是明智的选择。当然，激进有激进的价值，更勇敢，承受更多代价，撑开社会进步空间。所有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灭绝人性的酷刑，数年没有自由，高律师为这个时代担当了很多。

9月以后气氛略有好转。我们开始两个行动，推动人大代表竞选，推动北京养犬法规修订。

我们给小区业委会、律师等公益人士寄信，鼓励大家参选。召集义工帮助参选。唐荆陵律师发起“赎回选票”运动，倡议拒绝投票。这是从另壹个角度号召大家认真对待选举权利。

2006年秋北京出现大规模捕犬运动。共产党运动治国，表现在方方面面。北邮壹位教师找到我，她家的狗身高45厘米，超标10厘米，随时可能被捕杀。它是亲密的家庭成员，从不危害任何人，为什么要杀它？

我们把修改《北京市养犬管理规定》作为目标。工作分为四部分：协助养犬的市民集体呼吁；为集会被捕人士辩护；大规模调研现行法规存在的问题，借鉴世界各大城市经验起草新规；游说人大代表推动立法。

我们其实促进了社会和谐。很不像革命者。如果革命者就是为打倒对方不择手段，我们不是。告别专制，永别专制文化，壹个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我们是真正的革命者，彻底的革命者。

2007年物权法出台，最高法院收回死刑复核权。我们欣慰这些进步。改革开放是极权渐渐退潮，私有财产、市场经济、基本人权渐渐生长。

这壹年爆发了黑砖窑事件。人们震惊中国有这样黑暗的角落。我们到现场才发现，它不在偏僻的角落，它就是村庄的壹部分，就是中国社会的壹部分。

这壹年厦门“PX事件”。“围观”、“散步”成流行语。宪法规定了公民集会游行示威的权利。可实践中，几乎没有壹次游行被批准。我们为承德案申请四个人在壹条背街100米长度的游行，也被拒绝了。大家只好以别的词语掩饰自己的行动，“我是来打酱油的”，“散步路过这里”。

2008奥运之年，藏区动荡，《政府信息公开条例》实施，汶川地震，毒奶粉事件，北京律协选举。

我们为藏区314事件成立调研小组，赴藏区调查成因。我们在意民族问题，希望民主自由的中国依然是统壹的中国。

5月1日信息公开条例实施，很多人关注，寄予希望。我们以北京市民朱福祥、陈育华等人的信息申请个案为基础，积极推动政府信息公开。希望公民社会渐渐有力量监督公权力。

5月12日汶川地震，那个夜晚举国揪心失去联系的汶川县城。巨大灾难也激发了人们心中的爱，千千万万志愿者奔忙于废墟。灾难也暴露了痛心的豆腐渣工程，谭作人、艾未未调查死难的中小学生数量，备受打压。

很多人怀念胡温时代。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中国的国际形象还是正面为主。世界对中国抱有希望，希望中国改革开放，渐渐融入世界文明。我们以建设者的信念推动国家进步。

2008北京奥运，礼花升腾为巨大脚印阔步走来。想起2001年7月13日奥申成功之夜，北大博士生考察团住扬州壹家宾馆，我们把啤酒瓶摆成“2008”字样，相拥痛哭。那夜天安门广场人潮涌动，真切的笑脸。

我们太渴望中国进步了。

村边的黑砖窑

2007年8月22日，滕彪、张亚东和我壹整天和临汾市中院、洪洞县法院交涉。

我们代理山西黑砖窑受害者陈小军和庞飞虎的行政诉讼。起诉洪洞县公安局不作为，要求行政赔偿。下午洪洞法院总算收下了诉状。本来立案应该是很简单的程序，可在中国，“讲政治”是权力部门的基本生存技能，所有人习惯自我审查。

走出法院，我们去曹生村黑砖窑所在地。想象中的黑砖窑，远离尘世的荒郊野地，高高的围墙。可社会的黑，不是直观可见的。

平坦的公路壹直延伸到广胜寺乡。壹条岔路向南不远就到曹生行政村。再有两公里土路到三条沟自然村。村庄边上，土坡下面，壹片刚刚被碾压过的平地。壹辆推土机静静停在那里。这里就是黑砖窑所在地。

如果不是陈小军他们现场讲述，很难相信这里曾发生过的壹切。此刻，陈小军，这个衡庭汉手下的老窑工，站在空地上有些茫然。

陈小军2005年3月从西安火车站被骗到芮城县，在壹个叫焦建军的村支部书记的砖窑里成为奴隶。砖窑的承包者是衡庭汉。此前他做这样的“生意”已经八年了。

刚到黑砖窑第三天，陈小军试图逃跑过。被抓回来毒打壹顿。打手们抡起铁棍、砖头就朝他身上砸，幸亏没受大伤。此后他基本上放弃了逃跑念头。窑主们深谙专制之道，恐惧是邪恶秩序的根基。

2006年2月的壹个深夜，窑工们被赶上壹辆中巴，来到曹生村王兵兵的砖窑。原来，衡庭汉嫌窑主给的报酬低，“叛变了”。但陈小军们的命运没有改变。

陈小军逐渐成了老窑工，他不再轻易被打。他也从不打别人，就是默默干活，不知道明天什么样子。在壹次窑土塌方事故中，他肩胛骨骨折，住了壹个星期医院，又被带回窑厂。

他最后壹次遭遇暴打是2007年3月，壹个新来的窑工悄悄问这是哪里，陈小军回答壹句“洪洞县广胜寺乡”，遭到壹顿毒打。

20岁的庞飞虎没上过壹天学，写下自己的名字大概需要五分钟。虽然在窑厂只呆过三个月，他知道的故事更多。他自己是被衡庭汉从西安劳务市场骗来的。“老新疆”和“小新疆”在郑州某壹天喝醉了酒，醒来发现已经在这里了。还有壹个14岁的孩子，是在郑州被人壹棍子打晕后卖到这里来的。

这个国家到处是摄像头，可成千上万的家庭奔走呼号寻找丢失的孩子，成千上万的家长为孩子打疫苗致伤残泣血上访被非法拘禁，瘦肉精、地沟油、毒奶粉连年不绝。他们在意的是江山，不是蝼蚁般的人民。

我们壹行人走过平地，走到南端。陈小军指著壹片黑灰痕迹说，那是他们吃饭的地方。吃饭时窑工们在中间蹲著，打手们在四周站著。这样的规则是有来历的，壹个新窑工曾借吃饭之机逃走了，打手们没追上。

不到两百米外就是村民人家。砖窑边上就是村民的土地，玉米长势良好，两个村民在干活。

“这里原来有很高的围墙吗？”我指著村民的方向问。

“没有围墙。”陈小军回答。西面没有围墙，东面也只是土坡，南面是居住地和厨房。整个砖窑没有围墙。

我有点吃惊。只要窑工们跨出壹步，就是村民的庄稼地。

可他们不敢。所有窑工被送到这里的第壹课，就是由打手们暴打壹顿。谁要逃跑，抓回来会遭到更残忍的毒打。凶残暴虐制造了壹个没有围墙的监狱。

就像这国家的隐喻，没有围墙，可心灵深处的高强隔离了我们和世界。也隔离了彼此。

旁边的村民认出了陈小军。支书儿子开砖窑五年了，村民不可能不知道。可是，谁愿意惹麻烦得罪支书去报警？

报了警又能怎样？2007年3月到5月，先后四个人逃出了黑砖窑，有人报过警，警察来过。庞飞虎说他在砖窑至少见过壹个队长两次。直到5月27日舆论压力下派出所解救了他们，庞飞虎认出了那位队长，问为什么不早来救他们，队长说，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

警察，乃至整个官僚系统，最在乎的是维稳，奴工的生死和他们无关。村民，整体国民，丧失了道德勇气，只要不伤害到自己，就不管“闲事”。

极权对这个国家最大的伤害，是彻底摧毁了国民的道德勇气和公共精神。

残忍暴力下的恐惧，官僚腐败不作为，乡村普遍的麻木冷漠……罪恶大隐于世。这古老的土地上，有多少视而不见的黑暗与残酷，就在身边。

我们的起诉洪洞县法院不受理。上诉到临汾中院。上诉期间，两位受害者威逼利诱下撤诉。撤诉后才发现被骗了，没人理他们了。以后几年偶尔接到陈小军的电话，我壹次次说抱歉，帮不了什么。

律协直选

2008年北京律协换届选举。这是推动民主的机会，6月，我们决定协助勇敢的律师们推动律协直选。

8月26日，程海等三十五位律师联名发出公开信《顺应历史潮流，实现律协直选——致全体北京律师、市司法局、市律协的呼吁》。“律协直选”进入公共视野。

公开信提出，律协至今没有经过多数会员通过的正式章程，现任律协缺乏合法性基础，不能代表全体北京律师利益，要求协会领导由全体会员直接选举产生。他们同时公布了拟定的《北京律师协会选举程序（草案）》。

极权体制下，各种官办协会都是社会控制方式。律师们发起了挑战，走到了时代前沿。网友们欢呼这推进民主的壮举。

呼吁书第壹批签名的35位勇敢的律师，他们的名字是：

程海、张立辉、唐吉田、童朝平、张建国、邬宏威、黎雄兵、温海波、江天勇、谢燕益、毕建林、席公民、马国华、冯建新、刘子龙、李苏滨、杨慧文、张文凯、杨学林、李 刚、李顺章、王雅军、王振宇、刘亚军、高 鹏、林小建、李仁兵、张 征、蔡木荣、颜延政、韩壹村、吴建军、魏东涛、杜江涛、李付军。

壹封信点燃了战火。领导们立刻绷紧阶级斗争的弦。9月5日，北京律协发表《严正声明》：

“呼吁书中打著推动民主的幌子，直接质疑北京市律师协会的合法地位。”

“任何人利用手机短信、网络等媒介，采取私自串联的方式，以推动民主选举为幌子，发表煽动性言论，在北京律师中制造谣言，蛊惑人心，试图拉拢不明真相的律师支持所谓‘北京律协直选’都是非法的。”

“其本质是妄图摆脱司法行政机关的监督指导和律师协会的行业管理，全方位否定我国现行的律师管理制度、司法制度直至政治制度”。

扣帽子，打棍子，是他们的习惯动作。

公益律师们立即在网上公开回应：

“我们就是联合签名发布呼吁书的律师。我们还通过手机短信、寄信等方式呼吁广大律师认真对待自己的权利，积极参加即将到来的律师代表选举。我们的目的很清楚，就是动员广大律师积极行使权利，防止律协选举被操纵，选出维护律师合法权益的律师协会。”

北京律协迅速公布了律协章程征求意见稿。6年都没起草好的章程，压力下几天就出来了。

9月13日 ，程海、张立辉、李苏滨、邬宏威四位律师与北京市司法局副局长董春江等官员当面对话。同日公益律师开通《律师沙龙》网站。

公盟办公室将公益律师致北京律师的信、直选呼吁书、律协选举办法草案、对北京律协“严正声明”的回应等资料寄给1.6万名北京律师。

那个场景我印象深刻。志愿者们在忙碌，16000封信，壹排排白色的信封堆满了办公桌。

北京律协对公盟的参与做出回应，给全体北京律师发信，“个别律师通过某商业机构向各律师事务所及律师寄出信件……上述行为不是协会的组织行为……”

9月20日，《经济观察报》刊登了《北京律协直选争议》，对直选风波客观报道。21日，《新京报》报道了北大法学院的壹次研讨会，十余位学者就律协直选热烈讨论。28日，《南方周末》报道《律协疑成“富人俱乐部” 律师不满要求直选》。

整个推动直选行动中，媒体起了重要作用。包括律师承受压力，《东方今报》、搜狐新闻也都有报道。虽然律协及其背后的势力上纲上线，可只要媒体还能公开报道，说明形势不是壹团漆黑。

律师们勇敢，又有智慧，恰当把握分寸，不给对方阶级斗争的口实。这给媒体，以及体制内开明势力留下了空间。有限目标，去敏感化，是多年维权的基本策略。

9月下旬，司法局向各律所合伙人传达了某会议精神。说律协直选“有国际背景”，“有政治目的”，“律师沙龙”网站是非法的，要求广大律师退出。

朝阳区司法局要求该片区19位律师书面写出签名动机，3名律师遭单位劝离。其中壹位是唐吉田律师。律所受到压力，劝他离开。这位检察官出身的硬汉，十多年间历经磨难。

程海也面临巨大压力。他几乎是虔诚地相信法律，起诉，投诉，控告，是他的习惯套路。十几年间，他在枪杆子面前执著地挥舞著法律的木棍，直到遍体鳞伤。

11月25日，《新京报》报道《 北京部分律师签名呼吁直选律协 司法局：暂不成熟 》。新华网等各大媒体纷纷转发。表明了上面的态度。

但我们没有放弃。第二阶段，公益律师们竞选律协会长和律师代表。

2009年1月10日，北京工人俱乐部律师业务培训会。杨慧文律师向参会律师散发1000份公开信，宣布竞选律师代表和律协会长，参会律师热烈反响。

1月18日下午，杨慧文律师在国图散发竞选传单，四名保安暴力抢夺，慧文双手受伤。随后多名公益律师赶到国图，声讨施暴者。并向参加招待会的律师散发竞选宣传单。

2月15日公益律师发表了《参与竞选是律师不可推卸的责任》等文章，呼吁律师积极参与代表竞选。2月24日公盟网发了《请投票给关心公益的真正代表——致北京律师的第二封信》。兰志学律师发表《致即将投票选举的北京律师》，号召律师们给公益律师投票。

2月26日，律师代表第壹轮选举结束。朝阳选区第三分选区第二联合选举小组，应选8位律师代表，有效投票373张，代表候选人最高得票97张，其中程海得票72张，名列第五，明显领先壹些官方的正式代表候选人。另外，杨慧文53票，唐吉田48票，童朝平47票。

无壹人得票过半数。按照选举办法，应该尽快进行第二轮投票。如果第二轮公正选举，公益律师们很有希望当选。

然而2月27日，北京律协公布第二轮候选人，没有程海、童朝平、唐吉田、杨慧文。律协还设计了违法的选票：根本没有另选他人壹栏。规定，如果在选票上填写候选人之外的名字就是废票。

他们终于连遮羞布也不要了。我们又壹次失败了。通往民主自由的道路上，不知道还要失败多少次。

从废除收容遣送，到维权律师群体作为《亚洲周刊》年度封面人物，到律协直选，再到后来的新公民案、709案、人权律师团，越来越多懂规则用规则的法律人走到了时代前沿。

黎明壹定会到来。每壹次努力都在埋下希望的种子。

藏区314事件调查报告

2008年3、4月间，拉萨、甘南、阿坝地区发生了壹系列群体性暴力事件。

什么原因让这些藏区青年成了暴力事件的主角？ 314事件固然有外部因素，流亡藏人的政治、宗教诉求。但壹场巨大的社会冲突不可能只有外因。

藏区的教育、就业现状怎样？普通人的生活、思想状态如何？探析“突发”事件背后的社会土壤，了解变化中的藏区，加深民族理解和包容，是公盟此项调研的初衷。

我们关心中国的前途和命运。政治文明转型中，民族问题尖锐复杂，不能不在意。

北大新闻系研究生藏族同学方堃带队，黄莉、李响、王洪喆共四人，研究历史，深入藏区，历时半年多完成报告。

调研选择安多藏区的甘南州合作市、夏河县，以及卫藏地区拉萨市和乃东县。安多处在藏汉民族交流融合的前沿。卫藏是藏文化的祖地和古老政治文化中心。不同的历史传统和结构特征相对比，凸显藏区问题的复杂和困难。

在搜集整理文献的基础上，小组走访了学者专家、僧侣、农民、牧民、艺术家、商人、移民，亲身接触当地民生，以描绘出藏区民众的生存状况。

调研主题是“藏区问题的社会根源与社会生活变迁”。时代在变，每个族群的生活也在变。“变迁”这壹视角，涵盖了经历过“农奴——土改——改革开放”的老人，更关注那些生于70后，成长在藏区，面对全球化、现代化冲击的青年人。

藏区的未来，青年人的生活环境和视野已然不同于他们的父辈。他们有了新的衡量现实的参照系。不是之前的农奴社会，而是自己身处其中的现代生活。不是壹个被自然环境保护的封闭的藏区，而是与整个中国和世界紧密相连。

激烈的社会变革中，各类问题与挑战，因藏区的特殊性，似乎更加严峻和迫切了。

调研小组在拉萨看到，到处是四川人开的川菜馆。出租车司机大多来自河南、四川、湖南、陕西。八廓街周边的店大半是甘南回民开的。很多藏族的手工艺品来自云南、浙江、尼泊尔。壹位西藏大学的艺术史教授说，现在很难看到地道纯粹的本地产的手工艺品了，大都是舶来品，很多“伪藏饰”就在拉萨郊区的浙江商人的作坊里生产。

自己习惯生活的土地，自己的传统认同、生活方式、宗教情感息息相关的土地，迅速变成了壹个无法辨认的“现代化都市”。自己家门口的工作机会都被外族人占据了。缺少机会的不公平感，核心价值体系受到剧烈冲击的危机感，恐慌就不难理解了。

我们的基本结论是：现代化大背景下，藏区经济相对落后。不适应快速变化的市场经济，产生相对被剥夺感；传统宗教文化受到现代化冲击，很多年轻藏人困惑迷茫；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造就壹批藏族干部腐败，国家的经济援助大都变成了政绩工程和中饱私囊，普通藏人感受不到国家的帮助，对吏治多有不满；日积月累的困惑、愤怒，加上外部力量影响，导致了314事件。

我们建议，认真倾听普通藏人的声音，引导藏区经济合理发展，关注年轻藏人的生存状态，尊重和保护藏人的宗教信仰自由，更多站在藏族的立场上寻求符合藏区特点的现代化之路。

值得注意的是，当局对314事件的处理激发了藏族空前的民族意识。壹位叫白马吉宗的藏族女孩讲述了她奥运期间在北京的遭遇，“我代表拉萨某公司去北京参加共青团中央的培训，就因为我是藏族人，竟然没有任何壹家旅店肯让我入住，气得我和他们大吵，妳们这是民族歧视！”

考虑到敏感，我们把报告寄给国家各有关部门负责人。过了壹个多月没有任何反馈，才公布在网上。有了外媒关注，报告有了影响。我们也面临压力，有关部门找我谈话。

我们不希望中国成为苏联第二。强力压制不是长久之计，不是现代文明的治理思路。必须找到符合现代文明的道路，在自由民主之上统壹。

后来新疆的75事件，背后的成因有很多相同之处。可惜我们看不到改善的迹象。

中国的未来，我们依然深切忧虑。

30万结石宝宝

奥运的礼花刚刚散去。

2008年9月9日，媒体报出甘肃14名婴儿同患肾结石，皆因食用同壹品牌奶粉。11日，上海东方早报记者简光洲首次报道“三鹿牌婴幼儿配方奶粉”可能是导致大量幼儿结石的罪魁祸首。

五天后，国家质检总局公布专项检查初步结果，22家奶粉企业的69批次产品检出了三聚氰胺。包括三鹿、圣元、蒙牛、雅士利、施恩、伊利等，几乎所有知名品牌沦陷。

结果令人震惊，事件迅速升级，全国大量家长带著孩子奔波于各个医院。

最终政府公布的结果，全国3000万受害者，四毫米以上的结石患儿29.6万。

比毒奶粉更可怕的是三鹿以及背后的贪官们。早在2004年4月的阜阳“大头娃娃”奶粉事件中，三鹿奶粉就被检出有毒。这家著名国有企业来了个中国特色的“危机公关”，大肆买通各级政府官员。

华经文库网介绍了他们为之骄傲的危机公关：“经过各方面努力，最终引起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国家工商行政管理总局、国家质量技术监督局、卫生部的高度重视，四部局于4月26日联合下发《关于‘三鹿奶粉有关问题的紧急通知’》，要求各地执法部门允许三鹿奶粉正常销售。” 5月9日，国家质检总局公布了国内30家具有健全的企业质量保证体系的奶粉生产企业名单，三鹿集团名列榜首。

之后四年，大规模灾难爆发了。

社会治理失败是后极权的典型特征之壹。至少有三个原因：高官有特供，权力只对上不对下负责；权力黑箱运作，缺少有效的监督和问责机制；维稳至上，抹杀责任心和积极性。

谁对人民负责？特供不除，食品、药品怎能安全？

9月12日，公盟公布了办公室电话作为法律援助热线。李方平、张凯、常伯阳等20位志愿律师组成的律师团发布了《奶粉受害者索赔法律指南》。

9月15日，志愿律师团发布第壹份工作简报，分析问题，提出建议。接下来不到壹个月间，律师团又发布了三份工作简报。志愿律师增加到23省111人。但是各地司法部门施加越来越大的压力，此后志愿律师不再发布工作简报。

我们研究壹揽子赔偿方案的可行性。总结壹些地方医院曝光的数字，综合考虑各种因素，推算出“结石宝宝”全国总数可能高达28万。这与后来国务院公布的29万多数字非常接近。

10月24日，公盟发布《关于三鹿毒奶粉受害者赔偿方案的建议》。指出，最节约成本，又能较好维护公正的赔偿方式，是政府主导赔偿委员会，统壹标准进行赔偿。我们根据法律计算出个体赔偿标准，并根据推算的受害者总数测算出了总额约39亿元的赔偿。

最有力推动赔偿的，是受害者群体团结。11月25日，我们召集结石宝宝家长代表、公益律师、民间NGO代表、媒体壹起探讨赔偿事宜。这是施加压力的方式。

家长的召集人是赵连海先生。壹年以后他被捕了，被指控“寻衅滋事罪”。两个“犯罪事实”是：带领家长集体上访；还有，壹个安徽女孩在聚源宾馆黑监狱被看守强奸，赵连海带领大家去公安局报案。

寻衅滋事，壹个从流氓罪分化出来的罪名，原意是无事生非打架斗殴。可它成了构陷弱势群体的工具。那些来到北京寻求正义的冤民，向国旗下跪的，跳金水河的，跳楼的，自焚的，绝望的呐喊者，都成了寻衅滋事罪犯。甚至网上说几句话，也被以此罪名判刑。这个恶劣的口袋罪早该废了。

12月8日，我们提起了第壹次集团诉讼。黎雄兵律师、兰志学律师把63名受害者的共同诉讼递交给了河北高院。26日又向石家庄中院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

12月27日，国家公布赔偿方案。22家责任企业共需拿出资金11亿多元。患儿赔偿分为三个等级标准：死亡患儿20万元、重症患儿（做过手术）3万元，壹般患儿2000元。

这样的赔偿远远不够。比如湖北廖先生的女儿已动了三次手术，身上留下了多处伤疤，医疗费近10万元，只能得3万元赔偿。

我们声明，将继续努力推动法治解决。我们代表213名受害者针对22家企业向最高法院提起了共同诉讼。针对三鹿破产程序，再次向石家庄中院提起了民事诉讼，代表圣元受害者向青岛中院提起了民事诉讼。

这些诉讼都没有被受理。最高法院用中国特色的方式，把诉状发到患儿所在地，由地方政府出面和家长协商，解决了部分赔偿。

全国406名受害者给我们寄来了授权委托书和材料。法院不集中受理，律师奔赴各地成本太高，志愿者协助家长准备起诉材料，由家长自行递交法院。到2011年9月11日，整整三年，大陆只有10多个起诉立了案，壹个开了庭。没有壹个宣判。

2010年春季，彭剑律师带4名受害者家属两次前往香港，起诉原三鹿公司的股东——新西兰恒天然公司。败诉。我们知道希望渺茫。可国内诉讼途径被堵死，不得已的选择。

我们争取到的最大壹笔赔偿几乎是敲诈来的。奶粉人身损害赔偿不立案，我们抓住了壹家企业的壹个虚假广告，海淀法院立了案。

企业负责人飞到北京找我们。那不是壹场谈判，没有讨价还价。我讲述公盟的理念，真诚地说，起诉虚假广告是无奈之举，真实目的是为帮助妳们企业的53位受害者。妳们的责任，请承担起来吧。他们感动于我们的真诚，同意赔偿。

2009年8月公盟被处142万元罚款，社会各界纷纷捐款时，林峥正在南方把100万元赔偿发到受害者手中。

困境中依然信守承诺，那是我们永远骄傲的时刻。

公盟到公民

2009年两会，公盟提出县级政治体制改革、废除教育行政垄断、停止强制计划生育、取缔黑监狱保障人权、设立惩罚性赔偿制度等十项公民建议。

网站上，这些归于“公民参与”栏目。

我们的工作在实践中逐渐形成三个主要的板块。

法律援助。很多人寻求帮助，可我们人力物力有限，希望有限的力量最大化社会价值。李方平、黎雄兵等律师组成个案委员会，每周例会讨论工作进展及决定援助的个案。我们选择极端不公的，比如承德陈国清四人、江西乐平程发根等人，无辜者被判死刑，或重大社会意义的典型个案，比如南方都市报案、陈光诚案、毒奶粉案。

公民参与。就重大社会问题成立项目小组，通过调查报告、立法建议等方式推动制度完善。比如《征收法》草案、《藏区314事件成因调查》、《中国信访调查》、《关于停止强制计划生育的建议》、723动车事件合理的赔偿方案等。

公民行动。以行动推动人大代表选举，推动北京律协直选，围观黑监狱，冬天救助访民等。

三个板块并不截然区分。比如教育平权，有公民参与，提交建议报告，有法律援助，个体诉讼，有公民行动，每月请愿。

2009年4月我们编写了《公民维权手册》，举办了第壹期法律知识培训。为邓玉娇提供法律援助。为姚晶被打伤成立了法律援助基金。5月，向北京73家政府部门申请公开“三公消费”。6月，召开研讨会反对“绿坝”过滤软件。

邓玉娇，湖北巴东县壹宾馆服务员，拒绝 提供“特殊服务”，三个镇镇府官员企图强奸她，她以水果刀自卫，杀死了壹个施暴者，被以故意伤害罪逮捕。屠夫冲在前面，夏霖律师带队介入。公众广泛关注下，邓玉娇获得释放。

通过壹个个具体事件把权力纳入法治轨道。我们乐观期望，点滴积累推动法治进步。愿在这历史进程中，作为积极的建设者。但有人不这么想。面对公民社会的成长，他们充满敌意。他们眼中满世界敌人。

7月14日，税务部门下达通知，壹个从不盈利的民间机构遭遇最高上限5倍罚款，142万多元，真的让人震惊愤怒。7月17日，北京市民政局宣布取缔“公盟法律研究中心”。7月29日，我和庄璐以“偷税罪”被捕。

最艰难时刻，公盟办公室大家壹直坚持工作。700多位公民捐款缴纳罚款，堵住罗织罪名的借口。江平、茅于轼、章诒和、许医农、钱理群、张思之等前辈联名呼吁。千千万万公民写文章、寄明信片、制作文化衫……感谢！我们如此幸运。

庄璐获释之后。8月23日，我和伊力哈木同时获释。后来听说，背后来自同壹个办公室的指令。我们做的事情不壹样，可都是温和理性的建设者。2013年之后中国倒退的标志之壹是，我被判刑四年，伊利哈木被判无期徒刑。

10月，壹个细雨蒙蒙的下午。后海的壹艘游船上，我和滕彪、功权、子云、雄兵等壹起商量未来。

公盟公司和“公盟法律研究中心”主体资格在诉讼争议中。我们也注册了新的公司。但我们对外不再以公司的名义，也不再以公盟的名义。

我们以“公民”的名义。每个人都是公民，合在壹起也叫公民。

曾经，公盟是壹个NGO，我们认真做公民。从此，我们变成理念倡导者，搭建壹个广泛平台，以公民身份凝聚追求民主自由的中国人。

教育平权

1958年9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户口登记条例》确立户籍隔离制度。

2008年全国妇联统计数据，全国留守儿童5800万。

2011年我们抽样调查，留守儿童成因，80%因为户籍隔离，孩子不能随父母上学高考。

很多人关心留守儿童。却不曾想，对他们最好的帮助，不是让父母回乡，父母已在大城市就业，而是帮孩子到父母所在的城市上学。

因为户籍隔离，春运，亿万中国人候鸟般迁徙，繁华的城市，他乡，永远成不了故乡。

2009年12月，功权提议教育平权项目。之前几个月先后有四位家长到办公室寻求帮助。他们的孩子在北京即将读完小学。不能和北京孩子壹样参加电脑派位就近升学，只能靠家长自己找门路。自己找门路，在帝都，有多难。

我们意识到，他们背后，是两亿多城市新移民和数千万留守儿童。

我们制定了三年的工作计划。有理性，也有感性，三年，难道还不够吗？

第壹阶段小目标，小学升初中，统壹电脑派位。这个目标最容易实现，因为法律政策规定了义务教育是人口流入地政府的责任。落实法律比改变法律容易得多。

2010 年1月，寒风中我和严野奔走在北京的贫民窟。中国，和所有发展中国家壹样，有贫民窟。那是城市新移民聚居的城郊村落。遮不住，拆不完。

调研报告的题目，《人，生而不平等》，听孩子们讲少年的悲哀。同壹个班级，成绩第壹的孩子不能评三好，只因没有北京户口。每年五六月操场上，很多默默徘徊或相拥而泣的身影，初三了，他们即将告别老师、同学、父母，去遥远陌生的户籍地。

章旭东，父母在北京工作二十多年，北京国子监中学班级前几名的他，初三毕业不得不孤身壹人到张家口的户籍地读书。远离亲人，语言、环境、生活习惯不适应，成绩很快沦为班级倒数前几名。壹年后我们再见到他，曾经爱说爱笑的阳光少年变得沉默寡言。又过壹年，他辍学了。

北京八百万常住居民没有北京户口。包括壹半以上的律师、记者、企业管理人员。中国快速城市化，数亿人来到城市工作、生活，作为纳税人，却没有平等的市民待遇，买房买车等很多歧视。其中最残酷的，孩子不能在这里参加高考，被迫留守户籍地。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纳税平等，教育平权。

我们不为谋求特权，而是为两亿多城市新移民争取平等的市民待遇。起初北京绿卡家长提出北京市政府兑现绿卡承诺。这是壹个小的群体。我告诉他们，大家团结才有力量，我们要代表大多数，才能得到广泛支持。

如此正义的诉求，敢于站出来的人很少。不能责怪沉默的大多数。壹场社会运动，必须有智慧调动公众免于恐惧地参与。

第壹步，征集签名。这是最低门槛，只是签名，留下联系方式，表达支持。签名者中逐步出现勇敢者，进壹步参与行动。

我们先后八次找北京市教委和海淀区教委“协商”。我的海淀人大代表身份也有点用，有时教委邀请我们到会议室谈。针对打工子弟学校学生安置、学生与学校密度差异等问题，我们提出具体解决方案。同时也准备好了诉状，义务教育，是北京市政府的法定责任。

第八次去海淀教委，大家承受著巨大压力。从那时起，家长团队和维稳部门摩擦不断。

为使行动持续，我不断告诫大家温和理性，不要在QQ群里谈政治，我们的目标必须单纯为孩子教育。我有政治理想，从不隐瞒，可我们追求良心政治，当事人利益至上，实实在在帮助人就是最大的政治。

6月，基本实现了第壹阶段目标。非京籍孩子也可以参加电脑派位了。多少父母松了口气。

大家继续努力。争取高考平等。每月最后壹个周四到教育部请愿。第壹次选择了周四，以后就成了传统，整整两年。诸多行动围绕每月的请愿展开，征集签名，提出建议，组织研讨，动员人大代表。

行动的时间节律，对行动可持续非常重要。

2010年8月建立教育平权网站。9月，支持签名突破壹万人，新京报等多家媒体大幅报道。之后教育部才意识到这是个巨大的社会问题，成立了专家小组。到2011年两会，这已是教育部不可回避的焦点话题，袁贵仁部长说，正在研究方案。

2011年11月，我们给1000多位全国人大代表寄材料。有机会见面的，分头拜访。借助体制内良性力量，是很多维权行动的策略之壹。也因此，公民运动不等于不合作运动，有时不排斥合作。

2012年元旦，100多位家长志愿者在北京地铁口、商场等20多个地点同时征集签名。类似的行动有过多次。这也是有组织的非政治的街头行动。

2012年2月签名突破10万。在北京，我们可以给10万人发短信，报告工作进展。我们把北京分成7个区，积极家长作为核心召集人。维稳体制下，这是社会进步最强大的推动力。

两会期间，媒体上公开可查的，60多位全国人大代表表态支持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教育部部长副部长称随迁子女高考方案将在上半年出台，各地具体实施方案也将在年内出台。

2012年7月5日，教育部承诺到期后，家长们再次请愿。这次胡杨、跳舞等团队核心成员遭到警方野蛮袭击。胡杨被按到车座下面长时间殴打。跳舞被两只警察抬走时，壹只抬著两条腿，壹只拎著她的长发！

2012年8月30日，《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新政策终于出来了。年底各地陆续出台了新的办法。数千万曾经被迫留守的孩子终于可以在父母身边上学、高考了。

然而北京反而退步了。以后几年，对新移民子女上学越来越苛刻。壹位家长悲哀地自嘲“我们努力三年，解放了全中国，却惟独剩下了自己”。

2013年两会前，北京即将出台具体政策。据说他们准备了两套方案。我们做最后努力，我到地铁站发卡片，号召大家“2.28请假壹天”，去北京市教委请愿。这后来成为我的罪状之壹。

五年后，2018年我们再相聚。刷子、跳舞她们依然在坚持，每月最后壹个周四去教育部。

九年了。我们改变了户籍隔离，帮助了千千万万留守儿童，壹起为社会进步付出过代价。没有后悔，只有感恩，这进步年代的荣耀。

这是壹场主动发起精心规划广泛动员有始有终的社会运动。如果以帮助到留守儿童的数量来衡量，我们实现了大约90%的目标。我很骄傲的还有壹点，那么多家长和我们壹起奋斗了三年，壹个也没有被拘留过。代价只有我们少数人承担。

7月收到跳舞的微信：“许老师，分享壹个好消息，儿子今年高考被上海的艺术学院录取了！中考后我们选择在北京周边的河北上高中，以河北随迁子女的身份参加高考。虽然每两周回家单程3个小时，但是避免回老家做留守儿童。这样的孩子很多很多，我们也是异地高考的受益人……这背后，您的付出和牺牲太大了，每每念及，惭愧不已，心痛不已……”

这给我很大的安慰，曾以为，解放了全中国的他们，真的只剩下了自己。

村长之死

2011年第壹天记忆深刻。整个下午我们在丰台壹处拉著铁丝网的三层小楼前壹次次拨打110。这是新发现的壹个黑监狱。

直到夜晚，寒风中壹位勇敢的志愿者者趁人外出门缝打开之际突然用力拉开铁门闯进碉堡壹样的小楼，上访者趁机往外冲。

几分钟后警察来了。我和王功权、单亚娟等十几位公民志愿者坚持要求放人。

获释者中有赵克凤。她为儿子冤狱上访。那也是壹个漫长的故事。儿子以杀人罪被判死缓，真凶早已出现，因另壹起案件以另壹个人的身份被判处了死刑。那个寒冷的夜晚，她去桥洞住了。为了无辜的儿子，九年艰辛上访她壹贫如洗。

很多年来，这样的故事是我们生活的壹部分。

这壹天网络上我们正被千夫所指。

浙江寨桥村村长钱云会遇难。车轮下的惨死，背后数年苦难的上访路，每每关键时刻坏掉的摄像头，壹切太像谋杀了。

人们渴望真相，我们去调查真相。于建嵘、王小山也各自带队成立了民间独立调查团。

长长的刹车痕迹，“目击者”闪烁其辞，村庄自由出入的开放气氛，那天早晨的壹些细节，多年的调查经验，我很快做出判断，这不是谋杀，这是壹起交通事故。之所以成为壹个重大公共事件，背后是村民多年为征地上访历经磨难，以及整个社会普遍的官民不信任。

现场观察，有壹个关键细节：钱村长不是被撞死也不是被碾压致死，他是被车轮和路边小土堆挤死的。急刹车，沉重的卡车拖著长长的痕迹，推著倒地的村长刚好挤上路边的小土堆。本来卡车时速四十多公里，刹车同时撞人的时速不应超过20公里。如果谋杀，就不该有急剧刹车。急刹车还能把人杀死，这需要天大的巧合，不会有人这样杀人。

确信交通事故，还有壹个重要根据是不方便写在报告里的。是当地政府的态度。

这些年参与过很多公共事件。太熟悉地方政府的反应了。在很多地方我们被跟踪被骚扰。可寨桥村，难得壹见开放。村里到处是全国各地来的熙熙攘攘的人流。关键证人也没有被失踪。

12月31日报告第壹版公布。抱歉，报告确实有细节错误。对结论的表述，普通交通事故，也太不留余地了。我也为自己自鸣得意仓促公布报告而深感羞愧。

可是，如果时光重来，我会更细致，缓几天，但仍会公布调查结论。

我们宣布去调查真相，高调去的，了解真相后不再说话。就这样逃避真相吗？

第壹版公布引起激烈的批评和争议。元旦过后，我再次来到寨桥村，进壹步详细调查。

壹个细节几乎让我落泪。在钱村长生命最后时刻走过的路上，我反复走过无数次，不明白他为什么走到了路的右侧。

壹条公路，左边是村庄，右边是农田。小卖部、村长家都在左边，相距320米。他从小卖部回家，应该沿左侧走。那样就不会有事故了。

反复研究了视频和现场，终于明白，他去路右边是为了拍摄三辆装满保安的车。村民和电厂前壹天刚刚发生过冲突，那些保安是为防止村民堵路。

过了小卖部，他穿过马路来到右侧，把视频手表抬起来，对准前方三辆车。然后快到回家的路口时再穿马路。这时传来尖锐的刹车声。强烈的命运感，我第壹次如此怀疑我们的结论，这是壹起普通的交通事故吗？村长带领村民抗争六年，生命最后时刻仍在战斗。

要不要公布报告第二版，我们激烈讨论。滕彪强烈反对。那天他在深圳，我们通话三个小时，几个人的手机都打没电了。最后表决，六比五，多数通过。

我的主张很明确，确实是交通事故，我们高调去调查的，不能因为真相不符合我们的预期就拒绝公开结论。说真话，负责任，我们不只是批评者，我们是公义的象征。我们应该考虑，怎样才能真正帮助到村民，而不只是政治正确表达自己的立场。帮助的方式不是故意隐瞒或者模糊真相，而是发现真相背后政府真正的责任。

鸡蛋和墙之间，我们永远站在鸡蛋壹边。可真相是正义的前提，我们不能把白的说成黑的。

激烈的批评壹直延续多年。我们叛变了居然为官方说话？我们被200万收买了？我们扑灭了革命的火焰？对不起，谎言之上的激情，哪怕革命，我不愿看到。

后来壹些公共事件，我学会了沉默。

仍然有人问，真的是交通事故吗？我肯定地回答，是的。

我还有壹个梦想，这个国家的政治家以诚实为底线。永远怀有壹颗公义的心，舆论汹汹时依然说真话，这是我们人格的壹部分。

茉莉花

2010年底，壹个商贩之死点燃了突尼斯革命，民众游行要求总统阿里下台。不到壹个月，2011年1月14日，阿里结束了23年的政治生涯。

这场席卷中东的革命，以突尼斯的国花茉莉花命名。

“茉莉花”波及埃及。大规模示威后，2月11日，在位30年的穆巴拉克下台。

这个早春，余波到了北京。

2月16日，滕彪、江天勇、唐吉田等十几位律师公民壹起聚餐，主题是援救陈光诚。可能有人聊到了茉莉花。北京形势异常紧张。这次聚餐国保守在外面。傍晚，唐吉田被带走。

2月17日，twitter的公共匿名账户发布了中国茉莉花革命的消息。19日，博讯网壹篇呼吁文章，公布了中国各大城市集会地点。

2月19日下午，滕彪、江天勇被警察带走，家里被搜查。这壹天还有冉云飞、李天天、刘国慧、丁矛、朱虞夫、 廖双元、黄燕明、卢勇祥、肖勇、张建平、石玉林、佘万宝和李宇等众多维权人士被捕。仅北京就有数百人。

那天下午本来约了滕彪见面，商量怎么帮助光诚。可再没能联系上。

晚上我来到滕彪家。分析情况，做壹些准备。

这次事件，我没有触及。我知道这极度敏感，中国社会还没有成熟到革命时刻。滕彪不壹样。他不考虑这些。他的定位是独立知识分子，该说的话就要说，不考虑红线黄线的。

很多时候我们坚定地站在壹起，围观黑监狱，救助访民，为死刑冤案法律援助，帮助结石宝宝。甚至被导师逐出师门，我们也在壹起。

但有时，我们激烈争论。比如人权报告，我主张三分之壹内容讲进步，三分之壹是批评，三分之壹是建议，而他认为，公民的立场应该是批评，表扬的声音已经到处都是了。

“314”之后，滕彪和江天勇等十多位律师联合声明，愿意为被捕的藏民辩护。他们的立场很简单，作为律师有捍卫人权的职责。可他们在网上受到激烈的指责。然后滕彪就被失踪了，那次40多个小时。

坎坷的路上，我学会了回避壹些不可碰触的陷阱。滕彪没有学会。他的天性永远也学不会。他是传说中的独立知识分子，壹个永远的坚定的批评者。

而这个国家还没有文明到容纳独立知识分子的年代。

4月初壹个早上我被文保带到宾馆壹整天。晚上回来才知道是因为艾未未被失踪，怕我去现场声援。形势紧张到了极点。

办公室要不要关闭壹段时间？几个朋友好心提醒，不是故意前冲，但客观上我们又壹次站在了最前沿。可如果我们这样理性建设性的团队都不能存在，这个社会还有希望吗？法律援助和救助，教育平权，我们继续努力。

夏天以后，形势好转些。我们关注暴力拆迁，推动人大代表选举。

又是人大代表选举年。5月，江西新余的刘萍率先打起了竞选旗帜，传单被夺走，本人被非法拘禁。6月，全国人大法工委站出来说“独立候选人”没有法律根据，接著媒体全面封杀。李承鹏等勇敢的公民高调宣布参选，很快遇到各种诡异的压力。北京13位公民联合参选被限制人身自由。我再次竞选，只为表明态度。

2011辛亥百年。卡扎菲死了，穆巴拉克垮了，从中东到东北亚，专制冰原壹块块崩塌，新技术带来的革命浪潮再次席卷这蔚蓝色的星球。

这壹年革命话语悄然兴起。

青春

公盟办公室很长时间在五道口。我喜欢宇宙中心纷乱而青春的人群。激扬音乐的酒吧里，思考生命。或在空灵的音乐中，写下遥远的启示。窗外北风呼啸。然后起身，去冰冷的上访村。

感谢妳。世间最深切的悲苦和最美好的祝福都在这里，这伟大时代，我们生逢中国。

后来办公室在华杰大厦。再后来，有短暂时间在双井。2011年7月的壹个傍晚，办公室聚餐，送别吴如加。这个场景是很多年后和周晓晓吃饭，在她的帮助下慢慢回忆起来的。

如加来公盟不久。被国保找了四次，其中两次传唤。他妈妈非常担心。这背后的故事，如加女友的文章《灾星》里有记述，他和妈妈的对话：

“如加：我是公民。如加妈：妳不是牺牲品。儿子，我不管妳做什么，只想妳平安。古语说，枪打出头鸟。如加：妈，那是俗语，古语有的，是文死谏，武死战。如加妈：毕业就去做事的律所也很有名，为什么不做了？”

如加之前在律所，他外语好，做非讼，年薪8万。可现在，他工作的地方叫什么？公盟？百度它，“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政策，部分搜索结果未予显示”。

公盟主要项目有法律援助、拆迁救济、《中国信访报告》、教育公平、选举关注等项目。如加负责教育公平项目。初期是研究分析随迁子女就读地高考的必要性可行性。怎么会被警察找呢？如加妈妈看了我的博客，有壹篇写滕彪被失踪了。怎么不让人担心？

周晓晓刚来公盟不久，警察就找上了房东，她被迫搬家，临时住在办公室。庄璐被关押20多天。林峥不知道被找过多少次了。马银岭通过了司法考试却被阻挠拿不到律师执照。

是的，我们有政治理想。从不隐瞒。永远告别专制，壹个民主、法治、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这就是我们受难的理由。

那天如加 “喝得玉山颓倒，壹边哭壹边喊：‘让我给税务人员送购物卡，那就是行贿！壹块钱都不行！我绝对不干！绝对不干！！’反反复复，壹遍又壹遍??他壹掌拍破玻璃杯，碎琼壹片，血在我的裙子上溅开。”(引自《灾星》)

故事背后是我们2010年开始倡导的《公民承诺》，做壹个真正的公民，法官不枉法，律师不行贿……忠于良心，坚守职业伦理底线。愿天下志士仁人，聚成民族的希望。

那天我也醉的不省人事。晓晓的记述里，“许老师站起身，和他狠狠地抱在壹起，哽咽难言。”（周晓晓《妳的北漂故事中最难忘的是什么》）

《灾星》中那个美丽的女孩这样写自己的恋人：“昨天是末世的慌乱，明天是尚不明确的未来，我们在熟悉的异乡， 我将自己壹年年流放，穿过鲜花， 走过荆棘。只为自由之地。在欲望的城市，妳就是我最后的信仰，洁白如壹道喜乐的光芒将我心照亮。”

常常想起那些青春的面孔。滕彪、俞江，壹辈子的兄弟，如今他们远走他乡。星水是佛教徒律师，后来皈依基督教。功权是企业家中的诗人，理想情怀痴心不改。玉闪壹直积极行动，多年承受压力。林峥总是那么阳光，后来有成功的商业和幸福家庭。王佳，工作能力超强的女孩，壹年后去了哈佛做博士后。还有很多闪亮的名字，黎雄兵、彭剑、扬子云、李玉洁、李方平、金怀鱼、马银岭、魏欢欢、吴如加、严野、宋泽、周晓晓、夏天姝、鞠双、李冰、刘丽云……他们有梦想，有个性，爱自由。那风雨如晦的年代，我们壹起走过的阳光明媚的日子。

这十年

2012年3月，我们再次失去办公室。挨个被谈话，要求必须退出公盟。宋泽负责围观黑监狱项目，5月5日被以寻衅滋事罪刑事拘留。

这迫使我们实现计划中的转型。从壹个NGO 变成大道无形的公民共同体。

2012年5月我们倡导“新公民运动”。做真公民，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以孙中山先生的手迹和民国蓝，制作了“公民”标识。提出公民运动的核心价值——自由、公义、爱。制作公民文化衫、雨伞，倡导微博头像使用“公民”标识。倡议公民同城聚餐。

我们努力为这个民族走出壹条新的道路，体制外成长出独立的政治力量。

十年

从废除收容遣送，数以亿计的城市新移民不再担心被抓捕遣返，到教育平权运动，数千万留守儿童得以在父母身边上学，为打破户籍隔离，壹个自由平等的社会，我们努力了十年。

从孙大午案、南方都市报案、毒奶粉案、陈光诚案，到推动人大代表选举、推动北京律协直选，为捍卫自由公义，推动民主法治，我们以法律为武器，战斗了十年。

从阳光宪政到公盟，从公民承诺到新公民运动，为建设公民社会，为中华宪政文明转型，我们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开拓道路，执著前行了十年。

我们壹直是反对者。反对专制制度，也反对专制文化。反对任何人——无论掌权者还是在野者——谎言、构陷、不择手段。

也壹直是虔诚的建设者。理性推动社会进步，建设民主法治，建设公民社会。在《藏区314事件的经济、社会成因》调查报告中，我们提出利于国家统壹和住民自治的建议。《关于“723动车特大事故”人身损害赔偿的法律意见》中，我们批评50万赔偿太低，公布90多万元的赔偿标准，舆论迫使政府很快接受。反户籍隔离教育平权运动，我们的《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方案》为大多数省市接受。呼吁官员财产公开，就在新公民“十君子”被捕前不久，我们正准备起草财产公示法律草案。

负责任的公民，反对，是为建设。建设我们梦想的美好中国。

建设者，脚踏实地服务社会。政治不是空谈。服务社会，机会就在身边。帮助贫弱者、受难者，扎根社会，虔诚付出，这是我们的力量之源。

建设者，怀有壹颗公义的心，在这片谎言厚黑毒污的土地上，坚守人格，坚守良心，成长为浩然正气的力量。改造国民性，见证良心政治，美好政治。

我们在腐朽没落的专制宫殿旁奠基民主宪政大厦。只为极权灰飞烟灭时，这个民族已有新的希望。

这条崎岖坎坷的路，我们走过黎明前充满希望的年代。这条良心之路、自由之路、公义之路、爱之路，通向美好中国。

历史逆流不可能走多远。正有越来越多臣民觉醒为公民。我们如此执著坚信这个民族光明美好的未来，两千年专制和壹个多世纪动荡苦难之后，重生为自由、公义、爱的新生命。

公盟是壹段历史，中国进步的以及我个人生命的。有壹天，它会复活。

通往自由的必经道路

7月29日早晨六点。不断的门铃和敲门声把我吵醒。

开门，进来壹群陌生人，说是派出所的和市公安局经侦队的。录像、搜查大约壹个小时，关掉壹切电源，把食物从冰箱里拿出来，然后带我到市局。

2009年1月，公盟开始被查税。7月14日，税务局开出顶格五倍罚款，142万元。我们舆论反击。也考虑了最坏的可能。

28日下午，我的名字在百度上突然被封杀了。后来知道，同壹时间，海淀区人大常委会决定，同意对我采取强制措施。感谢壹位常委勇敢地投了弃权票。

这壹天终于到来了。

几乎壹整天圈在铁椅子上，也没什么审讯，中间有人送来两个包子。壹个警官自言自语说，这就是政治，任何个人在政治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那是他们的政治，不择手段，泯灭良心。

傍晚，第壹看守所。签字，刑事拘留。脱衣服检查，换号服，拍照，录像。

怀著感恩的心，踢著特大号布鞋，双手抱著被褥，穿过长长的走廊和壹道道铁门走向监室。

这是壹个民族通往自由的必经道路。

为受苦而来

7月30日第壹次提审。知道为什么进来吗？

我看著预审的眼睛，“为受苦而来。”

“我不管妳什么公益，也不管别的什么原因，我只管偷税的问题。”这是之后整个审讯的简要概述。

监室里五个人，涉嫌贩毒、诈骗、盗窃。大家友好相处。有新闻联播和北京日报，从新闻中看出，我被捕后法治并没有全面倒退，这样就好。

感谢很多朋友到看守所存钱。多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来了。从中看到希望。很多上访的朋友壹起来，每个人10块钱。看到壹长串名字，知道他们还有人身自由，社会整体氛围没有全面恶化。

很多朋友寄来了明信片，至少应该有上万张。感谢妳们！抱歉我没收到。但这很有意义。外界的关心，至少给他们压力，使里面的人更安全。

终于可以放下世间烦扰。常常有美好的灵感冒出来。我向管教要纸和笔，思考和记录。

想起哈维尔，想起耶稣。他们生活的年代更让人绝望。我生活在壹个奔向自由的年代，光明与黑暗公开较量的年代，人性的光辉，冉冉升起于古老东方。

感谢。我知道，这是妳的安排。让我摆脱职称等世俗，让心灵自由，感召这进步年代。

8月1日，孤独。过去很多年，偶尔会有无力感。从没有此刻这么强烈。想要壹个温暖的家，完整的人生。

想起很多年前，大西北，仰望星空。遥远寒冷的星球上，壹个双手抱膝的背影。那个年轻人来到这世上，只为使命。

第二天，黑色铺板上，心中豁然光明。终于懂了为什么恐惧。因为心中有敌意和怨恨，我的爱不够宽广。

记住，爱每壹个人，每壹个人都值得爱。

这个民族通往自由的道路，不是仇恨，而是爱。感谢妳给我新的生命。我不再害怕了，不再孤单了。此刻我多么幸福，我有能量爱世人了。

原谅他们吧

8月6日大概第五次提审。平时都在小审讯室，这次是宽大的特讯室，至少三个摄像头。

预审慷慨激昂，说我撒谎隐瞒真相。我没生气。仿佛从遥远的高处看这人世间几个不同的角色。于是有了壹个奇怪的对话。

“我刚才讲了那么多，说，妳什么想法？” 预审问。

“原谅他们吧。”

“妳说什么？原谅谁？妳说原谅就能原谅的吗？”

“我说的他们是妳们。”

预审有点困惑。然后继续喋喋不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然后再问，“什么想法？”

“在这世间，每个人都扮演自己的角色。”

“妳回答我的话了吗！那妳说，妳在这个事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良心。”

平行宇宙的对话。审讯草草结束了。

是的，我们从事的是良心的事业，预审交流中我常常提到这壹点。不对任何人怀有敌意，只为公平正义和社会进步。

我们确实有远大理想，为壹个美好社会。这理想如此遥远，多少代人，壹个多世纪。这个民族壹直有人奋斗，不为金钱权力，为理想。

政治就是良心。新的文明时代。有真相，有正义，不为仇恨，为救赎。

我们尽力了

大概第五天我确认庄璐在里面。她是我的助手，不久前通过司法考试。

我知道责任在我。其实谁都知道问题的根本不在于税，而在于我们的理想。公盟的几笔捐款没有记账，我确实不记得这事，可我不得不回答，是我指示不让记账。

这个回答违背不说谎的原则。做完笔录我告诉预审真实情况是我确实不记得，为此发生激烈争吵，预审甚至扬言要撕掉笔录。理由是既然笔录是假的那还有什么用。我只好保持沉默。

我应该诚实，即使面对预审。我对于财务税务没有概念，7月份准备听证才知道记账和没记帐在偷税意义上的区别，当时我壹直以为公盟记账了只不过没有记成收入，后来5月份补充记成了收入。

我确实没有印象。预审显然不相信。为此激烈争吵。他说妳怎么可能不记得？！我说我确实不记得了妳让我怎么办？！

围绕案件事实第二个争议是他们所说的我们“篡改账目”。对方的逻辑是，5月份地税稽查时我们补记账目并缴纳税款是“篡改账目掩盖真相”，我们找会计补记账目是为了弥补过失，不是为了偷税而是为了缴税。

5月份地税局开始查税，我不懂财务插不上手，只能找会计想办法弥补。

我集中力量考虑我们的314报告、北坞村调查等是不是有问题，该怎么解释等等。有两天我去了郊区，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安心思考这些问题。

公盟致力于个案法律援助和具体法律制度研究，主要关注民生问题。我们做过的最敏感的可能是《藏区314事件经济社会成因》调查报告。

事件本身敏感，我们很谨慎。报告的资金全部来自国内个人捐助，内容温和理性，报告完成先发给国家有关领导人。过了壹个多月后没有回应才公布在网上。

我们尽了最大努力弥补税款，尽最大努力和有关部门沟通解释，希望化解这场危机。7月14日税务机关还是做出了邪恶的重罚。

有时，我和预审壹整天争吵各自的基本逻辑。对方的逻辑是，公盟是公司，所有行为都是经营行为，都应当依法纳税，不记账少缴税就是偷税。

我的逻辑是，公盟形式上是公司，实质上是非盈利组织，公盟从不盈利，从事的事业决定了不应当适用有关税法，我们不是少交了税，而是多交了税。

期间，海淀工商来了，询问当初注册时的想法，做笔录。真实想法就是公益组织。这成了撤销公盟公司营业执照的理由。

放下

8月13日下午提审。宣告批准逮捕。隔著铁栏杆，预审递来逮捕通知书，签字。问我什么想法。没有。

如果说之前内心某个角落还有壹丝幻想，现在彻底放下了。等待审判——内心英雄主义也开始膨胀了。

我问庄璐呢？也是逮捕了。不是说答应争取庄璐不批捕的吗，怎么还是批捕了？对方没有回答。

8月14日上午见到周泽律师。主要谈三件事：尽快给庄璐存钱、请律师。看守所里伙食太差，需要钱买食品。知道已经为庄璐存了钱我宽慰了很多，至少能让她感到有人在关心。

二是我的辩护思路，壹旦进入审判就意味著会定罪，不再有妥协余地，我们只能坚持无罪辩护。作为壹个公益组织，公盟没有营业收入，不存在营业税问题，公盟没有利润，不存在所得税问题，公盟不是少交了税，而是多交了税。

不仅是为公盟辩护，也是为众多工商注册的公益组织辩护。

三是委托雄兵、功权处理我的私事。房屋租期到了，帮我把东西搬到玉闪家。还房贷，送壹些哲学和宗教方面的书。

接下来是壹个平静的周末。想好了未来几年狱中生活要写的书的名字《灵性的成长》。漫长的人类文明史是灵性成长之路。灵性成长靠科学进步、经济发展、教育启蒙、法制完善和宗教道路。

个人灵性成长，依靠服务，这壹生为社会做出了多大贡献，帮助了多少人；承担，为社会进步和他人幸福承担了多少代价，苦难、残疾等都是为正常人承担；放下，在多大程度上放下了自我。

妥协

8月17日，形势似乎发生了变化。预审变得焦急，急于要我认罪，甚至说出“这也是为妳好”之类的话。又过壹天，预审明确说交了罚款有个好的态度就可以出去了。

我说出不出去无所谓。如果命运为我准备了壹条圣徒的道路，在里面待几年也好，可以认真思考哲学和宗教。当然出来也好，可以继续做事，听天由命吧。

不是为逞英雄。只是为美好梦想。该承担的承担。有空间做事更好。但我得承认，本来批捕之后平静的心看到对方急于找台阶下，对自由的向往又萌动了。

关于认罪的问题，我要求看刑法第七修正案，他们给我拿来的是修订前的刑法201条。当时我不知道，抱歉之前不熟悉有关条文。

对自由的向往，以及对方承诺做事空间。我认了“公盟客观上构成偷税行为”，“如果耶鲁大学资助公盟的款项没有记账，是我指示不计帐”。最后两三天对方壹再要求我承认没计帐“主观上为了偷税”，我肯定不能这么说，因为这不符合事实。

也考虑万壹被起诉，没有主观故意是无罪辩护的必要条件。最长的壹天僵持九个小时都在预审室，盒饭摆在那里，他们不吃，我也不吃。

周五下午，为主观故意问题，我们发生了最后壹次激烈争论。他们说，妳这样的认罪实际上还是没有认罪，庄璐还是不能出去啊。我说，对不起，我能做的就这些了。

僵持不下，后来他们的壹个领导过来说了很多安慰的话，说出去还有活动空间，继续推动法治等等。

我写壹个几百字的《关于公盟涉嫌偷税问题的思考》，基本内容是：公盟是理性建设性推动民主法治的公益组织。作为非盈利组织，我们确实有少缴税的想法，但具体到耶鲁大学这三笔捐款不记账的主观原因是壹系列因素构成的，本不应纳税，于是暂时搁下后来忘记了。公盟客观上构成了偷税罪，保证以后不再犯同类错误。

我不认可偷税是主观故意，为可能的庭审留下无罪辩护的空间。他们不满意，但也只能这样。

晚上，学校副书记来看望。感谢北邮老师和同学关心支持。我没有怨恨和敌意，即使遭遇不公。

周日早上，正在思索时空问题，扩音器传来声音“许志永收拾东西”。十分钟后，我和室友们拥抱告别。默默走出大门，心中感伤。

感谢

20多天里，我有过软弱，渴望有壹个家。还好只是壹闪念。整个过程心态是感恩。

关于“认罪”，我也不断反思，这样做对不对。我们无罪，非营利组织，本不应该有纳税问题。可我不得不妥协了。还有空间时妥协，没有了空间，担当和牺牲也无怨无悔。

我有过骄傲，当预审滔滔不绝反复质问我“篡改账目”的细节，我甚至打起了瞌睡。当他和我大谈人生观的时候，我得不断提醒自己，要爱每壹个人。

我的基督徒朋友们不断告诫我，不能骄傲。谢谢妳们！谦卑，因为自身不完美，因为爱。

我如此幸运。有那么多朋友关心支持。香港的郑咏欣同学给温家宝总理写了壹封公开信。她难以理解，国家为什么抓壹个好人。我和她只见过壹面，他和同学们来公盟参观，我给他们讲事业和理想。

感谢江平、茅于轼诸位前辈为我们呼吁呐喊。感谢王功权、黎雄兵、滕彪、李方平、田其庄等诸位同仁，危难时刻，公盟办公室壹直坚持工作。感恩很多素不相识的朋友们——捐款、签名、呼吁、文章、T恤衫、徽章、明信片、行为艺术……。

我能回报大家的，是继续良心正义的事业。公民社会成长道路上，这只是壹个小小插曲。无论经历了什么，我们继续理性建设性推动民主法治进程。只有这条路才能通往自由幸福的未来。

2009年9月13日

共产党员是可耻的

在北大读书时，我曾申请加入共产党。服务国家，是我壹生的理想，认同改革开放，愿做壹个建设者，希望进入体制，有更好的机会。这么想的，就这么写。

可这样的申请书不合格。它有固定的格式。

导师找到我。我说，我不可能不顾文化大革命的耻辱历史，撒谎壹贯伟大光荣正确。我是壹个人，有自己的良心，以后也不可能不管是非绝对服从。导师无奈，说那就凑合吧。

感谢法学院博士班同学支持，票选入党积极分子，我排名第二。接下来上党课。结业考试，仍是那些说教。不违心说话是底线，我不能在试卷上填写自己反对的。自然考不过了。最后没入成。

妳信共产主义吗？

六十年前，问共产党员，这个问题荒诞——怎么会不信呢？今天则是另壹种荒诞——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半个多世纪后，共产党看起来依然强大。然共产主义离中国越来越远了。八千万党员，有多少真信共产主义？

旅游景点，采摘果园，红色教育基地。壹群又壹群年轻人在镰刀斧头旗前举起拳头，念念有词。然后嘻嘻哈哈，吃喝玩乐。他们举拳头时在想什么？信共产主义吗？真的打算为共产主义奋斗终生吗？

有人说，人嘛，为了工作、地位，走个形式，何必那么认真。可庄严宣誓的时刻也撒谎，人还有什么底线？还谈什么理想、责任？

有人说，这就是政治，天下乌鸦壹般黑。可亲身经历告诉我，世界不是这样的。2004年秋季，我作为基层志愿者参与美国总统竞选，和民主党党员们驱车几百公里到壹个小镇拉票。没有报酬，中午就壹个汉堡，大家热情高涨。

政治是为理想。美国这样的党员千千万万。为什么中国几乎绝迹了呢？

入党，不是壹个简单的过场。它是壹个精密的精神阉割程序。

申请书有固定格式，壹贯伟光正，表忠心，思想汇报，精神改造，向组织靠拢。最后抛弃信仰乃至人性，举起拳头念念有词。

从举著拳头撒谎开始，通往权贵集团的道路还有多重修炼。要学会“正确”看待历史，抗日战争中流砥柱，“正确”看待壹些社会问题，问题都是局部的片面的，“正确”理解什么是大局，特权集团的稳定大过13亿人的自由、尊严、幸福。

妳不是不明白，看到社会不公也曾愤怒过。可这势利的社会，权力地位的诱惑，使妳选择转过脸去。

直到有壹天，面对千千万万遭遇不公不义的无权无势者，被拆迁人家自焚的烈焰，尘肺病人绝望的呐喊，毒疫苗家长痛心的泪水……妳冷酷无情地把他们拖起来，野蛮殴打，非法关押。从壹个阳光少年变成骷髅壹般冷酷的螺丝钉，妳就修炼成体制的中流砥柱了。

2018年北大法学院“法治三老”学术研讨会，法学专家们讲社会不公，河北84岁的老人李淑贤上访被投入监狱，两次骨折不能站立，申请保外不允许。保卫部派两个人给研讨会拍照录像，年轻的低头看手机，年纪大的壹边听壹边皱著眉头。

这人神共愤的事，党的人在想什么？

前些天回老家。第二天开封市梁苑派出所的张亚鑫登门“查户口”。我说，是查户口吗？警察干点正事，不要没事扰民，不要干坏良心的事。

他回答很直白：共产党给钱，叫干啥干啥。

给钱，叫干啥就干啥。这社会就这样。中国就这样。我也是吃这碗饭。我也有老婆孩子。

平庸之恶就这样炼成的。和黑社会、小偷、强盗的逻辑完全壹样。不讲良心，没有底线，八千万精英堕落至此，国何以堪？

壹个诚实正直的人，在这个体制中壹定是痛苦的。这是壹条真正的邪路。

千千万万中国人不知不觉陷入泥潭，在私欲诱惑与良心是非间挣扎。时间把这挣扎写在脸上，阴暗，城府，油腻，猥琐，中国男人最大的悲哀。

它的仪式在每壹个细节上阉割良心。正是这些细节构成了这虚伪的病态的社会：最高权力是橡皮图章，最高的法律是废纸，公仆骑在主人头上，贪官污吏把财产子女转移到“万恶的资本主义”。

连天下都是私家的，谁还在乎公德？国家政权谎言当道，谁还在乎良心廉耻？与窃国者相比，地沟油算什么？瘦肉精算什么？毒奶粉算什么？假疫苗算什么？这社会就这样，成了所有违背良心的借口。无论极端的还是平庸的，罪恶都是由违背良心的细节构成的。

中国病了。

壹个病毒，感染了八千万，不，13亿中国人。膜拜权力，泯灭良心，贪婪无度。人性中美好的，真诚，善良，谦卑，都覆盖厚厚的坚冰。

壹个幽灵。在欧陆无处徘徊。流落遥远的东方。在这古老专制的土地长出繁茂的腥红的罂粟。它说，看！人类历史就是壹部阶级斗争的历史，妳死我活，野蛮丛林。它说，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消灭私有制横扫壹切牛鬼蛇神红色江山千世万世。

壹种价值观，唯物的世界，丛林的政治，无因果的生命。

壹个心魔。诱惑著妳，恐吓著妳，堕入黑暗。然后妳作为它的宿主，又去诱惑别人，恐吓别人。妳恐惧它，依附它。妳身不由己。数千万党员，13亿国民，都是这心魔的奴隶。

有壹个看不见的世界，奴役这看得见的尘世。

我们的敌人，不是任何壹个具体的人，而是壹个幽灵。中国最可怕的敌人是这个幽灵。壹个控制我们灵魂让同胞相互敌意、厮杀、内耗的幽灵。它混杂著历史伤痕、千年苦毒、帝王将相兄弟相残刀光剑影和王朝更替动荡杀戮森森白骨。

它让壹个世世代代祥和的村庄在恐怖中分成派别厮杀，让数十万知识分子痛苦地扼杀良心苟活于世，让整个国家陷于愚昧癫狂。它驱使公仆们陷入无节制的贪欲、堕落。驱使法官放弃良心、正义、底线，在不公正的判决书上签上自己廉价的名字。

它让我们的社会分裂，城市和乡村，穷人和富人，权势者和无权者。使我们的社会道德沦落，互相戒备、猜疑、敌意，充斥谎言、愤怒和抱怨。

该怎样走出漫长专制的阴霾？该什么仪式才能洁净这千年苦毒的大地？才有中华美丽圣洁的新生？

永远告别那个幽灵。它不只是共产党，不只是二十世纪的苦难，它是我们民族漫长的专制历史。这是壹场属灵的征战，驱逐邪灵，解救13亿同胞，古老文明重生。

我们是那幽灵的掘墓人。有壹天，那方形的坟墓作为文革纪念馆。天安门，是自由的广场。

奴役之路

1921年夏天，苏联资助和领导下，中国壹批理想主义知识分子成立了共产党。

中国向何处去？李大钊、陈独秀眼里，苏俄是榜样。中国诸多问题会迎刃而解，壹举摆脱贫穷落后的屈辱，建立壹个没有压迫人人平等的幸福国家。

他们还不知道，梦想与现实间，有多么可怕的距离。

社会主义，人人平等的理想。正义理念源于现世结果的不平等。同样是人，凭什么他亿万富豪我壹无所有？斯巴达立法者重新分配土地，中国农民起义军“均贫富等贵贱”，托马斯莫尔“乌托邦”，摩莱里“新社会结构计划”，社会主义理想生生不息。

人生而不同。人类社会永远有不平等。不可能绝对平等。只要不平等在，就有平等的渴望。

效率与公平永远是壹对矛盾。产业革命带来了经济腾飞，也制造了巨大不平等，对结果平等的渴望凝成时代强音。壹个叫马克思的德国人设计了壹种新制度，通过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公有制、计划经济、按劳分配，结束阶级压迫，克服市场竞争带来的浪费、混乱和危机。最终实现共产主义。

那是人间天堂。人人自由平等，劳动成为需要，财富按需分配。

然而二十世纪，俄罗斯，中国，柬埔寨，北朝鲜，波兰，罗马尼亚，南斯拉夫，所有经历过共产主义实验的国家，人民没有天堂，只有地狱。

没有自由平等。壹个武装集团占领壹片土地，不是带来自由解放，而是比皇权更极端的专制，比封建时代更严苛的等级，人人丧失自由、财产、尊严，匍匐在地山呼万岁。

没有共同富裕。黄世仁们的财产被剥夺了，喜儿们没有富裕，分到手的地很快又充公了。财富按权力分配，与勤劳、品德无关。领袖行宫无数，美女成团，底层人民长期贫困，数千万人饿死。

斯大林明白专制的根基是恐惧，“大恐怖”时期近百万俄国人被杀害。毛泽东敦促按比例杀人，近百万“反革命”被公开处决。红色高棉屠杀了近三分之壹的柬埔寨人。共产主义带来的死难，超过两次世界大战总和。活下来的人们，大多生活在贫穷、压抑、恐惧中。北朝鲜人民，直到21世纪仍未摆脱梦魇，无休止的内斗、奴役和饥荒。

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共产主义运动的巅峰之壹。父子反目，夫妻互诬，武斗，杀人，吃人，万岁之声震天动地，敲锣打鼓迎接圣旨，早请示，晚汇报，唱语录歌，跳“忠”字舞，养“忠”字猪……中国人曾经那样癫狂！宣称最先进的制度，实则千年极权专制回光返照。脱离现实张扬仇恨的乌托邦嫁接到皇权专制文化土壤，壹个古老民族的悲剧。

为什么理想的天堂成了现实的地狱？

天堂不是罪恶。罪恶的，是通往天堂的道路。

马克思的政治经济理论，本身存在致命缺陷。经过列宁发挥，沦为血腥恐怖的奴役之路。

经济理论，公有制，计划经济，致命的理性自负，脱离现实的乌托邦。

废除私有制，壹切财产收归国有。而国家，是少数人的。实际归官僚特权集团所有。企业国有化，农业集体化，人民公社，社会主义不是消灭了私有制，而是打造了极端私有制。整个国家沦为特权集团的私产，丧失财产的国民沦为权力附庸。

农业集体化压抑人性，带来中国、苏联、柬埔寨、北朝鲜的大饥荒。人民公社，农民吃壹顿饭都要向权力祈求。公有制没有把人从物质奴役中解放出来，反而把人变成统治者的奴隶。

自私是人性之壹。必要的临时的公有，比如合作社，出于成本收益考量，符合市场规律。只有在充分民主、科学分配、美好信仰的前提下，才适合相应范围的公有制。共产的理想本身没错，可没有民主法治的共产，阶级专政的共产，打土豪、公私合营、强征强拆，就是抢劫，公有制沦为最极端最邪恶的私有制。

计划经济，以为政府机关能计算价格，科学安排所有的生产和分配。这是不可能的。举个例子，手机生产出来之前，政府如何定价？如何知道需求？如何安排生产数量？经济是壹个动态的过程，市场活力，人的欲望，远远不是理性能计划的。扼杀市场，带来无止境的短缺、贫困和饥荒。

剩余价值说，把劳动简单化为体力劳动，抹杀资本、管理、智力成果的价值，把投资的利润，文明进步必要的积累，称为剥削。人类自古以来所有劳动都是为产出大于投入，投资办企业，收获利润，是壹贯的正当要求。民主法治市场竞争下，资本更高利润，意味著科学管理和科技创新，是文明进步之源。

劳动价值论，把物品价值简单化为劳动创造。抹杀市场供求关系的决定作用。物以稀为贵，千古常识。天上掉下壹块钻石价值百万，谁的劳动？价值何来？需要多少必要劳动时间？人类大量资源能源都是上天赐予的。

马克思的政治理论，阶级斗争，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无异打江山坐江山，强盗逻辑。

人性多元，有无知、恐惧、敌意、野蛮，也有博大、慈悲、仁爱、文明。人类文明丰富多彩，有战争，有和平，有科学，有信仰，有善有恶，有恨有爱。马克思以阶级斗争概括人类文明史，所有文明之进步人性之美好皆沦为妳死我活的野蛮丛林。

无产阶级专政，权力不受任何约束，完全以暴力为基础。妳压迫我，我反过来压迫妳。相比洛克孟德斯鸠们民主选举分权制衡的现代政治理论，悖逆人类文明潮流，没有政治学理论创新，只是强盗逻辑的翻版。

谁，是无产阶级？工人？农民？假如以贫穷为标志，当政后还是无产阶级吗？凭什么这个阶级生来圣贤权力可以不受制约？没有权力制衡，壹群人高高在上，另壹些人必然匍匐为奴，毫无平等可言。

列宁以为无产阶级专政是暂时的，是实现共产主义的手段。可毒树结不出善果，恐怖手段结不出自由的果实。壹个不择手段杀人无数的暴力集团，占领壹个国家，怎么可能给国民带来自由平等？统治集团很快堕落成特权利益集团，骑在人民头上。本想作为工具的专政，变成其自身的目的，“党的领导”变成专制的最高目的。

所谓科学社会主义沦为人间地狱。议会民主，健全福利，人人趋于平等，所谓资本主义反而实现了社会主义理想。哪条道路是科学的？

公有制，计划经济，暴力革命，无产阶级专政，“科学社会主义”成了最不科学的主义。

壹条通往奴役之路。

极权主义的根源

二十世纪，极权专制回光返照。表现为两大社会主义，壹个叫科学社会主义，壹个叫国家社会主义。

它们都把人分类，不同种族，犹太人，雅利安人，或者不同阶级，资产阶级，无产阶级，煽动彼此仇恨，厮杀。都敌意司法独立、言论自由、多党竞争的现代文明。都宣称壹个政党，壹个领袖，强调军队绝对忠于党，忠于领袖。都以野蛮暴力大规模杀人制造恐惧。

都有漫长的专制文化土壤。

文化土壤，人们的习惯认知和信念。相信政治就是公共服务，人人平等，公平竞争，民主宪政的土壤。相信政治就是枪杆子政权，打江山坐江山，人人互害，不择手段，极权主义的温床。

德国、俄罗斯、中国，都有悠久的专制历史。虽有现代文明冲击，旧观念仍在，二十世纪专制回潮不是偶然。中华专制历史悠久，幅员辽阔，权力斗争更无底线，文化惯性更强大，文明之路更漫长。

都有恶劣的现实环境。

壹种思想主义成长壮大，离不开现实社会土壤。壹个健康社会，自由、公正、幸福，极权主义的死亡沙漠。壹个病态社会，动荡、失序、苦难，极权主义的和风雨露。

希特勒啤酒馆政变之后壹度消沉。那时德国社会良性发展。1929年大危机，极权主义迅速膨胀。中华民国内忧外患，国内战乱不止，外有强敌入侵，极权主义借抗战之机发展壮大，最终横扫大陆。

国家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这对孪生兄弟，彼此深仇大恨。正如极端宗教，越相似的派别越极端对立。两者壹个被称为极右，壹个极左。其实，向左向右走到极端，都是壹回事，极权主义。

极权主义根植于人性，人与生俱来的分享自造物主的天性，自爱、自由、永恒、无限。表现为追求自我、生命、财富和权力。而人是被隔离的存在，无知、狭隘，彼此恐惧、敌意、妖魔化，不理解不尊重别人的边界，追求财富变成贪婪，追求权力变成专制，追求自由变成对他人的奴役。

自由主义、共产主义、种族主义，各种思想主义都是精神世界里鲜活的物种。它们以人为宿主，以现实为素材，塑造出世界的样子。每个人心中的世界都不壹样，都是有限的，偏见的。现世环境决定了哪壹个物种发芽长大，结出果实。沿袭的专制传统，恶劣的现实环境，是极权主义丰富的营养。

人性的无知狭隘，对异己的敌意和妖魔化，造就了希特勒的种族主义。反过来看，种族这种主义，借助壹战和经济危机，感染了德国，占领了大半个欧洲。

领袖和狂热分子，造就极端之恶。无知的人们趋利避害，“这社会就这样”，带来平庸之恶。极权主义感染的社会，几乎无人幸免。

从野蛮到文明，漫长曲折的路。民主的根在人性中。专制的根亦在人性中。爱是人性中的神性。无知、恐惧、敌意，是人性中的动物性。抑恶扬善，从动物性到神性，从专制到民主，文明之大势。

后极权

纳粹的种族主义太原始了，集中营杀人太赤裸裸。且对外急剧扩张。很快被联合剿灭。

共产主义有迷惑人的社会理想，对外扩张有限，所以存续更久。有机会达到专制极致，有机会经历衰败到灭亡的完整生命周期。

领袖统治时，极权狂热、恐怖、自信。不需精细技术，即可完成社会控制。领袖死了，越来越多人觉醒，怀疑。为维护越来越脆弱的统治，平庸的后继者们发展出壹套精细的控制技术，进入后极权。

后极权，共产主义意识形态崩溃了。

大锅饭带来大饥荒，计划经济长期贫困落后，“无产阶级”依然是社会底层，到底什么是社会主义？越来越困惑了。

试图以经济发展和民族主义重树合法性。可权力扭曲的市场经济渐渐陷于困境，中华传统文化与西方来的主义不兼容。孔子像搬到天安门广场，不到壹百天又悄悄搬走了。

它宣称四个自信（起初是三个）。理论自信，说不清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无产阶级，什么是中国特色。制度自信，没有民主也没有公平，权贵当道，最坏的资本主义。道路自信，前三十年向左再向左，后三十年向右再向右，摸著石头过河，不知路在何方。文化自信，毁孔庙，谤礼仁，认西方马列为自家祖宗。

后极权，领导者壹代不如壹代。

皇权体制，皇帝的子孙可能愚钝，也可能是康熙。皇帝会选壹个能干的儿子，不担心自家的江山。共产体制宣称共和，原理上不能传位儿子。于是在位者都很纠结后继者的忠诚。人性的控制欲决定了提拔驯服的后继者，而驯服者总缺少个性和能力，所以壹代不如壹代。

强人指定继承人的时代之后，决定皇位继承人的，是老人寡头政治。几乎是壹票否决。有个性者容易犯错误，被排除在外。上位者往往平庸无奇。苏联后期的继承人弱到身体无法支撑，才出现戈尔巴乔夫，壹个另类。

后极权，社会治理溃败。

有极其庞大的官僚群体，全球最密集的摄像头，最发达的监控系统，可假疫苗毒奶粉地沟油连年不绝。

正常国家权力来自民选，对人民负责。专制国家权力来自枪杆子，高官有特供。他们在乎的，不是人民冷暖，而是上级好恶。

正常国家有问责机制。独立的司法，自由的媒体，竞争的多党，成熟的公民社会，政府失职必被问责，直至最高权力。专制国家权力黑箱运作，有替罪羊，只要懂规矩跟对人就不担心被问责，即使舆论压力下辞职，换个地方继续当官。

正常国家政府部门忠于法律各尽其责。后极权维稳至上，民生福利等壹切部门壹切事，相对都不重要了。卫计委的工作，拦访民远比疫苗安全重要。

本应用于社会保障的国家财富，被源源不断投入维稳无底洞，社会更加不公，更不稳定。维稳体制不断汲取国家养分，直到帝国能量耗竭。我们依然没有走出历史的循环。

不公不义，贪腐横行，官民对立，世界潮流，是变革的动力。核心弱，体制裂痕，变革成为可能。经济萧条，极端事件，作为变革的催化剂。极权的前途只有壹个——崩溃，世界各国无壹例外。

它仍然试图控制壹切。这是本性，不容忍任何独立的个体和组织。只要是独立的东西，存在本身就是反对它。壹个人不顺从谎言，活在真实之中就是反对它。

它试图控制经济，私企、外企设党支部。雇佣大量警察、特勤、红袖章，把社会网格化。试图封锁信息，筑起高墙，阉割互联网，智能删贴，跨省抓捕。试图扼杀公民社会，出台恶法，打压信仰。

然而四十年改革开放的国门，再难关上了。私有财产观念已经扎根，市场经济已发展多年，技术进步带来自由信息到处传播，越来越多人觉醒了，公民社会有了壹些空间。

专制的根基，恐惧，在减少。镇反、反右、文革，奠基了专制。1989强化了恐惧，壹代人从此远离政治。而今天，遭遇打压也只是躲壹躲，不会放弃理想。

2018年寒流阵阵。民企要退场了，高考要政审了，政法要学枫桥了，领袖要定于壹尊了。但都不成气候。四十年来大方向是极权退潮，时不时有回头浪，只是强弩之末。中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 后极权大厦建在沙滩上。依然富丽堂皇，可不再是钢筋水泥，而是粉末。某个时刻，突然灰飞烟灭。

改良无望

没人能阻挡历史进步的潮流，中国必将实现民主宪政。问题在于，转型的道路，国民的代价。负责任的中国公民，认真思考中国的道路，是时候了。

“中国梦”是否有未来？

壹些还有梦想的中国人，寄望“开明专制”，维稳、反腐、扶贫、壹带壹路等，发展经济，强大军力，实现民族复兴。

能否避开民主宪政走出中国模式？什么是中国模式？壹党专制加市场经济。价值观、利益如此多元化的今天，壹个党壹种意识形态如何统治13亿国民？大小政策依赖壹人怎能科学？永远垄断权力为目标，党怎能不堕落为特权腐败集团？

改革开放四十年，中国确实发展了经济，可也缺失了现代文明诸多要素，自由、公正、幸福等。变革的经济基础注定与僵化的上层建筑相冲突。顺应历史潮流走向民主宪政，还是逆历史潮流强化维稳？2013年之后他们选择了后者。市场被权力扭曲，私营经济被边缘化，社会失去活力。党政分开变成党领导壹切，集体领导变个人独裁，连废除终身制也走回头路。

中国模式正走入死胡同。

为什么极权体制有“七十年大限”之说？不断膨胀的维稳体制压迫经济社会进入螺旋式收缩，经济增速不断下滑，社会矛盾不断累积，越不稳定，维稳体制越膨胀。正如历代王朝末年，政权膨胀到国民无法承受。壹个王朝持续两三百年，那是几乎静态的农耕社会。今天地球村信息爆炸时代，壹个政党垄断权力七十年已经很漫长了。

改良有希望吗？

我们曾期望改良很多年。可共产党和国民党不壹样。国民党自始目标民主宪政世界潮流，自军政训政至宪政，戡乱只是临时限权，方向不变。共产党自始否定“资产阶级民主”，方向是无产阶级专政，认为自己现在就是最先进的。来自西方的计划经济阶级专政幽灵，与东方专制丛林法则相结合，共产党的文化基因，与宪政民主现代文明格格不入。

共产党的历史包袱太沉重。民主政治，壹切都会在阳光下。镇压反革命运动按比例杀人，反右运动大批敢言知识分子遭难，大跃进带来史无前例的大饥荒，文化大革命疯狂毁灭民族文化传统……那些恐怖、荒诞、耻辱的记忆壹旦公之于众，它不可能继续存在。

极权体制由文革巅峰退潮，退化为没有领袖、没有信仰、没有理想、不负责任的平庸官僚集团，垄断权力在不规范的市场经济中攫取超额利益，以庞大维稳系统维护之。体制有强大的惯性和自我修复能力，任何另类都会被排斥出局。局部突破是不可能的，村民自治，司法独立，人大代表竞选，都只是昙花壹现。

今日中共不是革命党，革命建立新秩序。不是现代意义的执政党，执政在宪法秩序中。它可称之为专政党，其目标是永远执政，绝不容许他人分享权力。改革、发展等等，壹切都为此目标。他们没有动力也没有勇气顺应历史潮流自我革命，也没有能力逆流历史重回极权巅峰。他们等待脆断时刻。

中国民主之路会有威权过度阶段吗？

很多人曾寄望自上而下的革命，壹个威权主义强人，开放党禁报禁，抛开共产党，自己当选总统，完成宪政转型。那个人将是民族英雄，彪炳史册。

威权体制的核心词是“威”，特征是智慧能力威望强大的个人魅力型领导者。因其强大的威权，骨子里的自信，所以容忍壹定的司法独立、私人媒体、社会团体乃至独立政党。社会有壹定自由空间，尤其中产阶级有壹定成长空间。

台湾有蒋经国。智利有皮诺切特。韩国有朴正熙。埃及有穆巴拉克。威权体制本身为通往民主宪政预留了空间。更智慧的领导者如蒋经国，顺应历史潮流，推动民主宪政和平转型。

共产体制权力逻辑决定了，核心壹代不如壹代。邓是中共第壹代领导集团中的佼佼者，八十年代是典型的威权时代，有机会推动中国民主转型，然而缺乏历史远见，错失机遇。邓之后中国再无威权。

当下中国是后极权。我们不低估体制的强大与韧性，它笼络了大部分精英，有巨额的财政资源，结束前壹分钟仍可能杀人。也不低估它在历史潮流和道德良心面前的脆弱，没有信仰的利益纠合体，如当年苏共，壹夜间灰飞烟灭。

它裂痕重重。改革开放与重回极权在较量，个人独裁与寡头共治在较量，各家族利益集团在较量。他们有共识，稳定压倒壹切。可面临重大公共事件不能立即平息，分裂是必然。体制分裂与社会运动相辅相成。

有部分国民坚定支持，如委内瑞拉，威权结束的过程反复曲折。共产专制意识形态耗竭，缺乏领袖，结束时几乎无人为之惋惜，更“无壹男儿”坚定捍卫。

现体制不是过渡阶段，不会从极权到威权再到民主。历史上也没有共产国家经历威权过渡。共产专制结束都是脆断模式，壹夜之间烟消云散。

脆断也有激烈温和之分。罗马尼亚齐奥塞斯库多年独裁，拒绝进步，革命爆发，他下令镇压，军队倒戈，结局悲惨。以波兰为代表的东欧国家，共产党在巨大压力下顺应历史潮流，放弃专制权力，和平完成转型。

市民革命

中国政治转型运动不可能是农民起义，天下大乱。

四十年城市化之后，农村空心化，精英大部分进了城。税费改革、农业补贴减轻了农民负担。加上信息闭塞，总体满意程度较高。农村稳定是好事，中国民主转型基本和农村无关。

饥寒交迫揭竿而起，那是教科书的传说。历史上揭竿而起的不是饥民，而是有政治追求的知识分子。饥民可能起哄抢粮，可唯有陈胜吴广李自成们，动员、组织饥民开始新壹轮“打江山坐江山”。农村没有了陈胜吴广们，他们进城沦为忙于生计的“流动人口”，弱势群体。

现代社会，不会有大规模饥荒了。经济危机严重如1929，也没有大规模饿死人。二十世纪农业科技突飞猛进，如今全世界粮食过剩。二十世纪大饥荒只有两种模式，壹是极权巅峰，逃荒的出路也被堵死，数千万人饿死。二是战乱中人道救援暂时不能抵达。

也不可能是军事战乱，军阀割据。

辛亥革命演变成军事战乱，因清末地方实力派拥兵自重，军队为各首领乃至将官之私家军。叙利亚陷入军事动荡，因为多数军队忠于强人二代，血腥镇压致和平示威变为暴力革命。

私家军，是战乱动荡之源。

共产党消除了地方割据，军队统壹于抽象的党。军官调来调去，几乎做到了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没有了忠于个人的私家军，军队是壹个整体。没有壹个军官能发动政变，官至上将连壹个连也动不了。转型时刻也不会有壹个军官能拉出壹支部队捍卫党。

有强人独裁，将军们相信他壹定赢，就会服从命令镇压民主运动。强人，袁世凯都算不上，逆流历史将军纷纷倒戈。被提拔上来的平庸二代更算不上了。没有强人，军队犹豫观望，或顺应历史潮流站到人民壹边。犹豫观望就够了，专制宣告结束。这几乎是共产专制结束的共同模式。

人类文明进程决定了，中国革命不会是传统王朝更替。1989年以来，各国共产专制结束基本都是和平革命，没有壹国发生大规模战乱。中国也不例外。

中国未来转型的民主运动是市民革命。大城市的市民，被突发事件引爆悲伤或愤怒激情，突然集体走上街头，所有监控和维稳措施失灵，统治内部迅速分化，进入转型模式。

市民革命不是暴民革命。经过了四十年思想启蒙，虽然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非理性民族主义，可在社会公平、壹党专制、特权腐败等很多国内问题上，市民具备了民主素质。当他们为内心的正义感，悲伤或愤怒，也为新的希望，走上街头时，和平理性将是主流。1989年北京市民没有暴乱，相反，连小偷也罢偷了。

变革的动力，不是为温饱，而是为权利。人们渴望改变，不是因为饥寒交迫，而是因为不义和愤怒，奋起反抗，为自由、公义和尊严。特权腐败，贫富差距，官僚傲慢，司法不公，不公不义的愤怒在人们心中沉淀，积累变革能量。

运动的主力，不是遭受不义的弱势群体。“低端人口”被驱逐，半夜流落街头，默默无声。底层生活的艰辛，远离故土的陌生感，磨灭了他们抗争的勇气。他们不会是革命的主角。为避免革命驱逐“低端”，是误读了历史。

不是特定阶层或利益群体。各利益受损的维权群体，他们中少数人有政治诉求，多数只诉求具体利益。利益面决定了参与人数有限，会被分别镇压或化解。群体事件在清末称为“民变”，不直接带来制度改变，但消耗维稳资源。某个事件，如保路运动，也可能成为变革的先导。

人们为利益才行动，是的。但利益不限于世俗的物质利益，还包括精神的。人们对幼儿园性侵事件愤怒、转贴，不是因为自己的孩子可能受害，而是出自本能正义感无法接受。

物质利益总是具体的，有限的，很难激起广泛的愤怒。而如突尼斯商贩之死的极端事件，伤害了“无利益相关者”的精神信仰，才有广泛的社会动员，形成民主运动。

运动的主力，最先走上街头的，不是民主派，而是有正义感的普通市民。他们有文化，有不错的生活和社会地位，有正义感，在维稳体制的监控之外。平时是沉默的大多数，表面上不太关心政治。可在雷洋案、假疫苗等事件中，他们突然站了出来。

新闻联播里和谐盛世，天桥下大妈载歌载舞，地铁里拥挤的人流，这都是真实的中国。到处都有生活，希特勒的德国也有菜市场和音乐会。沉默的，注定是大多数。人们关心政治，不会在工作和生活中处处表现，那就太不正常了。壹个社会的政治民意，彰显于面对突发事件的反应——那些“无利益相关者”的愤怒激情。

历史时刻，作为导火索的事件，足以激起普通人的正义感，点燃朴素的愤怒，激发早已积累的对专制的不满。变革的临界点，大众的愤怒压倒恐惧和理性，沉默的大多数突然站出来。

壹次壹次公共事件，都曾引爆人们的愤怒。没有人知道，哪壹次是“突尼斯商贩之死”。沉默的人们不是不关心政治，只是那个时刻未到。

变革不会等到多数人觉醒才到来。即使声势浩大的变革运动，参与者也只占人口的很小比例。百分之壹参与就是1300万人，足以改变历史。

革命不是策划出来的。突然爆发，不可预测不可防范。互联网时代革命动员几乎不需要成本。突发事件引发的某种情感共识迅速传播，迅速出现集体自发行动。

也因此，维稳再强大，它只能对付典型事件，无法杜绝非预期效应，无法应对非典型事件。

食品安全、环境污染、核电站……不透明的体制埋下了数不清的定时炸弹。壹个贫富差距巨大、官民矛盾激化、官僚体制冷酷傲慢的社会，革命的导火线随时会被点燃。

公民的使命

我直到2016年才确信改良已死。今天，我们能为这个国家做的最有意义的事，就是成长公民社会，当极权脆断时，国家不会陷于混乱动荡，而是有新的希望，美好未来。

市民革命是否带来混乱动荡？很多人悲观，以为专制结束后民主之路依然漫长。二十壹世纪，全人类瞩目下，大规模流血冲突不会了，巴黎革命的悲剧也不至于。

可这片专制阴霾笼罩千年的土地，如果民主力量壹盘散沙，建设道路漫长，边疆可能分裂，人民也会厌倦。

负责任的中国公民，追求民主政治是为美好中国。必须避免社会动荡，避免无休止的政治对抗以至于议会总统兵戎相见，避免俄罗斯式的专制回潮。成熟公民社会，以最小代价完成民主转型，引领国家美好未来，这是公民的使命。

墙，壹定会倒的。意识形态衰竭，核心代际退化，社会治理溃败，专制内在逻辑决定了其结局，某个时刻它会突然唤醒人民结束它自己。

当变革突然到来，我们准备好了吗？

至少需要三个方面做好准备：思想共识，团队建设，危机对策。

中国向何处去？有方向，才有希望，才有力量。指引方向的，是思想。中国政治文明转型，是秩序重建，文明重生。我们为民主同道亦为国民找到思想和方向。

我们的理想，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不只结束专制，也不只建设民主宪政制度，还包括新的核心价值、信仰体系、国民精神。

我们的道路，非暴力公民运动。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在遍地屈膝的臣民社会中成长出健康的公民力量。公民是我们共同的身份，在此身份下民主力量凝聚。公民是我们共同的理想，每个人都成为真正的公民，中国就变了。公民运动只能选择非暴力，是策略，更是信仰。

团队建设，基础是个人修行。彻底告别丛林文化，把壹个古老民族拖出专制深渊推向现代文明巅峰，公民必须有强大道义力量，浩然之气感天动地。这力量来自信仰、服务、担当、放下。

坚持抗争，承担代价，是我们的力量之源。前辈们的牺牲都是有价值的。虔诚服务，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公民扎根社区，服务社会，从身边做起，从小事做起，赢得民心。

团队，不是传统的有形组织，也不是壹盘散沙。理念共识，自治做事，个人自由，民主规则，同城互助，公民社群。新的理念，新的话语，新的形式，最大限度规避风险，符合现代文明理想。公民群体，自始就是现代文明的健康力量，为民主宪政打下地基。

危机对策，智慧应对转型中的重大问题。统壹问题、经济危机、转型正义和宪政制度等。

统壹问题。

转型中，我们面临的第壹考验是国家分裂问题。这不是理论探讨统壹还是分裂好，政治家必须面对现实——多数国民不愿意分裂，如果不能维护统壹，新生的民主制度将是脆弱的。

必须确保国家统壹和秩序。至于独立问题，比如英国议会同意，苏格兰公投，是民主成熟之后的选项。成熟的民主制度会充分保障自由选择，也只有成熟民主制度之下的选择，才是理性的健康的代价最小的选择。

台湾已经是政治实体，是否宣布独立对大陆局势影响不大。统壹是大陆民主以后的事。内蒙基本已经汉化，多数是汉人。四十年城市化之后，广东大半居民是内地的新移民，统壹意识大于独立意识。真正的危险是新疆和西藏，历史积怨太深了。

当变革到来，面对边疆民族问题，我们必须坚持这样的信念：

自由是方向。议会和政府直选，语言文字、信仰文化得到充分尊重。新疆、西藏和其他省份壹样，都是地方自治，这是文明国家的基本政治制度。自由的中国，美好的中国，属于每壹个中国人，无论汉族人还是藏族人、维族人。

统壹是底线。国家统壹和秩序是坚定的底线。坚决制止暴力。我门的信念必须清晰坚定，没有任何含糊动摇。任何含糊动摇都会使各民族付出更大代价。告诉激进者，绝对不容忍暴力，不惜壹切代价坚决制止暴力。不惜壹切代价的坚定信念恰恰是为了最少代价。

爱抚平创伤。倾听最激进者的立场，坦诚沟通，公开对话。尊敬并补偿每壹个人为自由付出的牺牲。所有死难者，无论汉族人、维族人、藏族人，亲人都应得到补偿。没有敌人。为信仰而牺牲，都值得尊敬。

我不是国家主义者。国家不是目的，人的自由幸福才是目的。国家最终会淡化，人类壹家是我壹生的梦想。可我们不能过于理想主义。我们必须尊重大多数国民的信念和选择，必须避免战乱和种族屠杀，必须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长久未来负责。

经济危机。

三十年粗放发展，忽视科技投入和知识产权保护。科技跟不上发达国家，产品缺乏高端竞争优势。劳动力成本低不过印度、非洲，产品缺乏价格优势。能跨越陷阱的唯有高科技，而这需要漫长的时间。

转型时刻，积累多年的经济问题集中爆发，大量失业，通货膨胀，数十年积累的财富迅速缩水，货币急速贬值，恐慌蔓延。必须有科学的对策。这是真正的中国问题，今天，优秀的学者最有价值的研究课题。

汇率、债务、恶性通胀等问题，我们与发达国家和国际组织合作，取得支持，以克服暂时困难。养老金亏空以及某些地方的财政困境，以债券化解，长远靠分权的制度。

必须重树信心，避免恐慌与萧条恶性循环。国民在新的信念和希望下前行。萧条是必然到来的。也是暂时的。和俄罗斯相比，中国的优势在于四十年改革开放，已经有了市场经济基础，只要政治秩序稳定下来，生产会很快恢复。

转型正义。

直面过去，走出过去，才有美好未来。革命是深刻的，民主宪政，文明重生。但不是激烈动荡，天翻地覆。大量的公务员、警察、法官，将继续留任。他们也可以转身参与民主政治，竞选公共职位。

有法律责任。作恶者，依法承担责任，造成民众伤亡的暴力事件，人类普遍的法律规定了杀人及伤害的罪责。做出良心冤案判决的法官，承担徇私枉法的责任。

专制下贪污受贿的，除非证据充分并造成了重大公共利益损失，不予追究。专制结束，已是惩罚，人们的愤怒释放。

有政治责任。给国民带来巨大损害的政治决策，公开责任主体和程序，做出评价，汲取教训。

有历史责任。文革，反右，镇反，真相是最好的惩罚与救赎。不可能追究所有的罪恶，我们能做的，是铭记历史。天安门广场当有文革纪念馆。教科书回归真正的历史，不回避我们民族曾经的丑陋与悲伤。

抚慰历次政治运动的受迫害者。司法蒙冤者、被酷刑被判刑的法轮功等宗教信仰者、新疆受伤害的穆斯林，每个遭受不公不义的公民，其本人或近亲属都应当获得公平赔偿。太多的历史积怨在我们民族记忆深处，必须超越专制政治的野蛮轮回。历史转型中有真相与正义，宽容与和解，新文明。

宪政制度。

要有科学的民主宪政制度。总统制还是责任内阁制？要不要宪法法院？中央与地方如何分权？它不是转型中各派力量角逐的结果，而是理性建构的结果。作为民主的后来者，我们有全人类的经验教训。考虑文化传统和中国现实，理性设计。我们需要宪法共识，未来中国的制度框架。

唯壹道路

转型道路，中国和苏联不同。戈尔巴乔夫开启政治改革，专制很快结束。没有市场经济，没有成熟的政治反对派。缺乏强大的公民社会和公民精神，俄罗斯专制回潮。

中国准备了四十年。

体制外长出了私有财产、市场经济。也正在长出独立的政治力量。

觉醒的公民已经很多了。分散在各行业各阶层，包括传播自由思想的大学教师、媒体人、NGO从业者、民间思想者、基督徒、正义的律师、公民维权者、追求自由的导演、艺术家、关心社会和公共利益的企业家、中产阶层，以及特权集团中的价值观认同者。这是壹个价值观共同体，社会进步的推动者。

数十年来壹代又壹代中国人争民主自由。民主党千年刑期，晓波先生以生命宣示“我没有敌人”，浩然正气的公民精神，都是我们民族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们壹次次失败。可这个民族是有积累的。

现在，中国最需要的，是公民力量联合。我们找到了联合的道路。

公民是我们共同的身份。每个人从自身做起，做真公民。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我们有共同的身份——公民，共同的核心价值——自由、公义、爱，共同的方向——美好中国。在共同的公民身份和民主规则下，各地公民社群自治做事，自发成长，联合成长为公民共同体。

经济变革，旧体制外长出市场经济，政治变革，旧体制外长出公民共同体，以最小代价完成宪政文明转型。这就是中国道路。

我们希望，中国政治文明转型，会有波兰式的谈判。朝野共识，理性制宪，妥善处理边疆问题，公正大选。如果统治者有这样的眼界胸怀，那将是中国的幸运。这世界没有万世壹系，终有告别的壹天。区别只在于主动还是被动。

次之，希望执政者意识到理性的政治反对派于中国美好未来之必要，不要试图扼杀公民社会。

我们执著努力，唤醒国民做真公民，在体制夹缝中顽强成长。我们以自己的奋斗、牺牲和爱，告诉每壹位国民，政治反对派，不是敏感的不可提及的，而是中国的希望，这个民族光明美好的未来。走出两千年专制，就在我们这壹代。绝不把责任留给下壹代。

非暴力公民运动，强大的公民社会，和平民主转型，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这是唯壹通往美好未来的道路。我们唯壹的选项。

我们不是旁观者，猜测哪壹条路。不是投机者，跟随最现实的。我们是公民，是行动者，只认准唯壹的路，这是信仰。如果失败了，那中华民族太不幸了。

相信上天不会让中华民族错过另壹个世纪。他赋予了我们爱、智慧和勇气，伟大的政治文明转型，中国不会陷于动荡分裂，告别专制黑暗，中国必将迎来光明美好的未来。

从维权运动到公民运动

需要壹个概念，代表我们的行动，以及中国政治文明转型的伟大时代。

2003年我们以公民的名义，对收容遣送制度提起违宪审查。2010年我们推广《公民承诺》，倡议“追求法治正义的中国公民，决心共同恪守良知、责任、民主、法治现代公民理念，维护民权民生，推动良法之治，为民有、民治、民享之现代国家，为公义、仁爱、幸福之公民社会，为中华民族法治文明之未来，愿付出辛劳和代价，成为基石和道路。”

自己做公民。倡导大家壹起做公民。独善其身，且共同坚守。

有人把2003年称为公民维权运动元年。我们是参与者。把宪法法律当真，把公民权利当真，捍卫自由公义，奋斗了十年。

维权运动不足以表达这变革时代。我们不止捍卫个体正义，还要实现国家社会公平正义。不止维护权利，还要限制权力。不止被动防守，还要积极建设。

2012年春天我曾认真思考公民不合作运动。有些行动是不合作，罢工、拒绝投票、抵制高油价等等。有些行动，比如个案维权，很多时候是体制内努力。公义律师在法庭上，有抗争，也有合作。更重要的，我们的使命，不只结束过去，还要建设未来，美好中国。不合作不足以表达这伟大历史进程。

壹场伟大的进步运动不可能是别国历史的复制。我们借鉴甘地的非暴力思想。非暴力不合作运动属于甘地和印度，目标是要赶走英国人。我们的目标是结束专制，不是把某个异族赶走。我们不可能把八千万共产党员赶走。他们中壹些人会转身成为民主政治家。都是中国人，未来还要壹起建设美好中国。

后极权国家，哈维尔的“活在真实之中”是更可借鉴的思想。现代社会，打江山坐江山，缺乏合法性。所以它把自己包装成更先进的制度，拿来民主法治自由等现代文明概念，当作“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挂满大街小巷。它们本属现代文明，属于我们。把它们当真，是有力量的。

2012年5月的壹天，我和丁家喜、黎雄兵、赵常青等壹起讨论我们行动的概念与核心价值。主题是清楚的，倡议大家壹起做公民。选择在于，称之为公民运动还是新公民运动？大家决定称之为新公民运动，新时代新理念的公民运动。

那天还讨论了新公民运动的核心价值。列举了很多美好的价值，民主、法治、宪政、自由、公平、平等、仁爱等等。有些价值是工具层面的，比如民主、法治、宪政。而我们要表达的是壹个美好社会的理想状态。什么是我们理想的国家和社会？

自由最没争议。个人自由是国家和社会的永恒目的。涵盖平等、公平、正义，公义是恰当的。如何表达爱？博爱、仁爱等所有两个字的概念都不完美。那壹刻灵感闪现，壹个字“爱”就够了。不是有意识的，却契合了圣经里的公义与爱。

我们选取孙中山先生的手迹“公民”二字，配以民国蓝作为底色，做成公民标识。制作公民徽章，作为微博头像，印在文化衫、雨伞、茶杯上。

我们在微博上找到使用公民头像的数千人，发私信询问所在城市。把壹个城市的公民汇总，倡议每月最后壹个周六聚餐。线上到线下，同城聚会。这是公民共同体成长的第壹步。

新公民运动发起“呼吁官员财产公示”。起草呼吁信，征集联署，动员街头打条幅快闪行动。孙含会、丁家喜、赵常青、王永红等我们每周定时在壹家咖啡厅聚会，讨论和安排工作。同壹天20多个城市出现“公民呼吁官员财产公示”的条幅，民主力量出现组织化雏形。

2013年3月31日，袁冬等到西单文化广场打横幅、演讲，四人被捕。4月18日丁家喜、赵常青、李蔚等被捕，7月16日我被捕，9月13日王功权被捕。2014年1月，我们被审判，众多公民支持声援，此为“新公民案”。

2017年我们出狱后继续努力。意识到“新公民”有小圈子的趋势，大家讨论重新确定名字——公民运动。公民不是谁的专利，不是小圈子，它是追求民主自由的中国人共同的身份，共同的平台。

公民

现代意义的公民概念起源于古希腊。当时雅典城邦已有“公民统治”的民主观念。亚里士多德给公民和城邦下定义时说：“当壹个人有权担任官职，或议会成员，或陪审团成员时，我们就认为他是城邦的公民”。他认为，公民是城邦的主体，享有权利，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参与城邦政治活动的权利。

公民是公共之民，是公共事务的参与者。公民共同立宪法契约组成国家，享有权利、承担义务。公民定期选举自由竞选市长、议员、总统，公民日常参与政治，表达意见，监督权力。

国家属于人民，执政者的权力不是来自武力占领，而是人民的选票。人民不是抽象的，而是每个个体组成的。公民合在壹起是人民，人民分成每个个体是公民。

公民不是臣民，强权面前卑躬屈膝。不是草民，历史变革中蝼蚁般任人践踏。不是顺民，有义务无权利逆来顺受。不是暴民，嗔恨暴戾烧杀抢掠。公民是民主、法治、自由国家的国民。公民是独立自由之个体，是正义秩序中幸福分享者和责任担当者，正直坦荡，平和理性。

专制之下没有公民。我们今天还不是真正的公民，没有选举权，没有言论自由。但我们不自弃，甘做臣民顺民。我们把公民身份当真，努力争取成为真正的公民。争取中，推动政治文明转型。

公民是我们的理想，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自由幸福，政治文明的方向。亦是我们的身份，妳的，我的，共同的身份。民主、自由、宪政也是理想，但不是身份。妳是公民，我是公民，我们都是公民。此身份无分财富、地位、高低贵贱。有壹天，每个中国人都能骄傲地说，我是公民。

必须找到体制外政治力量的成长道路。后极权社会，说对方不择手段壹切皆有可能没有意义。空间总是有的。关键在于做什么，怎么做。知道自己，也知道对方，才知道行动空间。

他们说宪政是西方的，公民社会是西方的，可总不能说公民是西方的。公民概念已扎根中国百年，也写在宪法里。不可能被封杀，不可能被剥夺。面对压力，我们堂堂正正地说，我就是要做公民。他们也不能说，妳不能做公民。

任何壹个具体的名字代表团队，都可能被孤立，被打压，被敏感词，也可能形成小圈子。唯有公民，不可能被孤立，被打压，能作为民主自由力量的共同身份，持续存在的共同平台。他们害怕公民，但不至于把“公民”二字从宪法中删除。

我们选择公民作为身份，在荆棘丛林中开辟出道路，在遍地屈膝的臣民社会坚定站起来，站成独立的政治力量。这是壹条现实可行的道路。

真——行动纲领

把“真”作为行动纲领，因为后极权最大的弱点是假。

民主、法治、自由、平等……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贴满大街小巷。可壹旦当真，他们就恐慌。这些概念本属现代文明，不能因为他们用了，脏了，我们就抛弃。他们弄脏了我们洗干净就是了。我们不需要创造新的概念，这些概念本属于我们。

真，直指后极权的荒诞虚弱。国歌第壹句话是，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首民族歌曲，诞生于战火纷飞的年代。曾激励国民抵抗外侮。未来，也能激励人民反抗专制。集体维权时把国歌真唱，满怀真情。唱的人多了，就成我们的了，两会时人大代表再唱，味道就变了。

真，是以光明结束黑暗。他们以谎言掩盖谎言。我们做真公民，拒绝谎言，活在真实之中，就是抵抗专制。亦是建设公民社会。我们在荒诞中坚守真实，在罪恶中坚守良心，在黑暗中缔造光明。

以黑暗结束不了黑暗。以光明结束黑暗，才有美好未来。

我们把民主当真。怎样体现人民当家作主？选举。怎样才是真正的选举？自由竞争，选民了解了候选人，才有真实意愿表达。民主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如何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科学问题、技术问题。民主的类别，不是东方的西方的、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的，而是真假。

认清其假，然后积极行动。基层代表直选时，公开竞选，即使遭遇严酷打压，行动也是凝聚公民力量。谁都知道全国人大是橡皮图章，可宪法规定它有巨大权力，如果有代表挺身而出，拒绝潜规则，勇敢发声，将给社会以鼓舞。

把法治当真。弱势群体维权，把法律当真，才鼓起勇气抗争。被拆迁户没有勇气讲民主宪政，但有勇气说，这是妳们自己制定的法律，妳们不遵守？公众免于恐惧地参与，是行动的前提。

什么是死磕派律师？把法律当真而已。正是把法律当真，把程序当真，才壹点壹点推动法治。虽是羊肠小道坎坷不平，但总归有壹条路，越来越多人走上来，就能拓宽它。

把公民身份当真，本身就是抗争。不只抗争，更是建设。有身份共识，才能凝聚力量，打造公民共同体。这是可行之路，包容最大多数人，顶著压力前行。

把公民的权利当真。那些写在《世界人权宣言》中的普世价值——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集会自由、游行自由、示威自由、迁徙自由、艺术创作自由……作为人类的壹员，我们认真追求。解释之，传播之，践行之。

公民有信仰自由，我们坚守信仰，不惧骚扰，不签保证书放弃信仰。公民有言论自由，我们坚持说真话。公民有选举权利，认真对待手中的选票，抵制假选举，积极竞选。

把公民的责任当真。这是我的国家，我有责任让她更美好。关心国家，服务社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无论职业、地位，忠于良心，拒绝服从悖逆良心的命令。从自身做起，坚守公民行为准则，在生活中拒绝专制，拒绝谎言，做真公民。

公民法官，公正廉洁，忠于法律和良心，不为权势和私利枉法。公民警察，公正执法，除害安良，不刑讯逼供，不与黑恶势力同流合污。公民检察官，忠于国家法律，不姑息腐败，不枉不纵犯罪。公民人大代表，为公共利益勇于依法履职，不作表决机器和橡皮图章。公民教师，关爱学生，不传授谎言。公民医生，关爱病人，不收红包，不乱开药。公民律师，忠于法律，依法维护当事人权益，不贿赂法官。公民会计师，忠于会计准则，不做假帐。公民编辑记者，追求真相，不报道谎言。公民大学生，努力学习，考试不作弊，论文不抄袭，关心国家和社会。公民学者，以专业精神探求真理，不阿谀逢迎，不抄袭剽窃。公民艺术家，表达真善美，拒绝潜规则。公民企业家，诚信经营，不贿赂权贵。公民产业工人，确保产品质量，不偷工减料，不生产假冒伪劣。公民食品生产者，不掺杂有毒有害物质……

理念共识

公民是理念共同体。我们有身份共识，都是公民。有核心价值共识，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有规则共识，自由民主。有道路共识，非暴力公民运动。有具体宪政制度共识。

公民是我们共同的身份。追求民主自由的中国人在此身份下团结协作，建设公民社会，凝聚公民力量。公民身份不是谁的专利，它属于每壹个追求民主自由的中国人。

自由、公义、爱，我们的核心价值。自由是个体之真实自主自在，国家和社会的最终目的。公义是公平正义之国家社会，人与人合理的边界，背后是民主宪政制度。爱，相对博爱（友爱）更丰厚，更深刻，是生命，是幸福之源泉。

背后是信仰根基。作为宪政文明更深刻的基石。法国大革命两百年后，总结人类文明进步，提出这个时代的核心价值，代表人类文明的方向，作为这个时代的旗帜。

民主规则共识。公民是自由个体的联合，有分歧很正常。普及民主议事规则，分歧不至于分裂，分歧不影响行动。

美好中国共识。我们梦想的中国，美丽，且自由、公正、幸福。美好中国包含深刻的价值，民主、法治、自由都在其中。我们坚守良心政治、美好政治，从自身开始，缔造新的传统。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中华文明，重生为自由、公义、爱的新生命。我们的使命担当。

道路共识。暴力革命不可能。我们倡导非暴力公民运动。爱，是非暴力的灵魂。体制外长出公民共同体，以最低代价完成宪政文明转型。这是中国道路。

宪政制度共识。很多国家的宪法是大变革中澎湃的激情，不科学不成熟，然后改来改去。我们理性思考科学设计民主制度，中央与地方权力划分，总统制还是议会制，等等，充分探讨，达成共识。

行动自治

理念共识，有方向。行动自治，有空间。

公民群体服务社会，在行动中成长。只是聚人，不做事，聚的人也会散去。空谈的小圈子缺乏社会根基，会逐渐消亡。人，是做事中聚来的，力量，是行动中积累的。

公民自治做事。公民是自由个体，服务社会，不是接受上级命令，不是服从组织安排。行动基于自愿，责任来自承诺。各地公民自治做事，出于安全，避免被全面打压。也是为公民共同体健康成长，从壹开始就不是传统的层级组织。

政治反对派有两种基本模式。壹是共党式，层级森严，自上而下命令服从。壹是现代政党模式，进出自由，自下而上民主选举，各地自治做事，壹个理念共同体。我们只能选择后者。才有空间成长。才能通向美好中。形散而神不散，自由民主规则之上，凝聚广泛民主力量。

关注公共事件，网络转帖、街头张贴、佩戴公民标志、文化衫等方式，传播公民理念。把权利当真，以诉讼、随手拍、围观、参选或拒绝参选、抄写人权宣言、集会游行示威、行为艺术等方式推动反贪腐、信仰自由、言论自由、选举权利等公民权利运动，在行动中践行公民精神。

扎根社区，服务社会，帮助最需要帮助的人。政治就是公共服务。公共服务从现在开始。积极参与、组织社区活动。有需要帮助的，伸出援手。律师可以提起公益诉讼，公民可以就电动车驾照费、高油价、过路费提出集体诉讼，为多数人争取权益。

同城互助，公民社群。为良心犯送饭，关怀家人。竞选业委会大家壹起帮忙。有公民朋友生病了大家轮流照顾。去孤儿院养老院帮助贫弱者。和环保团队、各类志愿者团队壹起参与环境污染、强拆等公共事件。借用壹个现代组织概念——公民社群。每个城市公民社群独立、自治，可以设计自己的口号、徽标。

公民共同体

做真公民，不单是个人道德建设，更是推动中华政治文明转型的伟大事业。民主力量必须凝聚起来，才能持续坚守，健康力量才不会被淘汰，才能发展壮大。体制外独立的政治力量成长起来，才有最低代价和平转型。

民主力量如何凝聚？

传统组党道路不可行。刑法为有形的组织设好了陷阱。紧密的层级的组织从壹开始就陷入小圈子。由小的紧密型组织发展壮大，适合战乱的极端环境，不适合现代社会。在共产党面前秘密组织，是小巫见大巫。即使成长起来了，也不是现代文明健康的政治反对派。

既然不能“组织化”，那就等吧。这是缺乏智慧悲观逃避。

组织化不是1和0的关系，要么有，共党的样子；要么无，壹盘散沙。我们从0.1版做起，根据社会空间，逐渐成长为0.2版、0.3版。变革开始了，迅速成长到2.0版，如果共产党算1.0版的话。我们和他们不壹样。

现代民主政治，政党不是专制组织的样子。没有人身依附，没有背叛惩罚，没有严格的上下级命令服从，为理念而聚合，今天可以加入，明天就可以退出。是壹个大Party。但不是壹盘散沙，有共同的身份，共同的理念，共同的方向。

我们有新的理念。不为打江山坐江山，而是为美好中国。等中国民主了，很多公民各自回到原来的职业。壹部分成为职业政治家，受法律和民意严格约束，成为真正的公仆，绝无特权膨胀。我们的话语体系，不是领导、群众、组织、任务、纪律，而是公民、自由、公义、爱、义工、团队、社群、共同体。

我们有新的形式。在专制夹缝中成长，必须有顺应历史潮流的形式创新。公民共同体是组织，有共同的身份，共同的核心价值，共同的方向，有分工协作；不是组织，没有领导，没有层级，没有惩罚纪律，没有命令服从。自由个体，民主规则，自治做事，自然成长。

每个公民都是独立自由的个体，大家为理念而聚合，民主规则，平等参与，分工协作。公民是共同的平台，不是谁的小圈子。加入公民群体不需要批准——没有谁有资格批准别人。认同公民理念，愿和大家团结协作，壹起做事就算加入。随时可以自由退出。

壹起贴上“公民”身份标签，当我们公开彰显公民身份，就会彼此发现，公民越来越多。我们自然是壹个共同体，都是这个共同体的成员。每个人都是公民，合在壹起也叫公民，是个人身份，也是集体身份。

扎根社区，公益明星；同城互助，公民社群；全国联网，民主宪政。公民个人服务社区，赢得支持。同城公民相互帮助，服务社会，发展出公民社群。全国公民连成网络，线上到线下，结成公民共同体。公民日，各地公民在同壹时间关心国家，服务社会，推动进步。这是力量凝聚的仪式。

面对压力

认真做公民，团结做公民，服务社会，捍卫自由、公义，成长为公民共同体。这对于中国政治文明进程至关重要。也必然遭到保守势力打压。哪怕是环境污染、教育平权等非政治议题，哪怕同城同时吃饭，只要独立存在，都会面临压力。

压力不可避免。我们必须学会在压力中成长。壹有压力就改换身份，连公民也不敢做了，身份变来变去，缺少积累，没有力量。作为引领社会进步的共同体，壹定经过打压历练成长起来，才有力量。

公民，确实是我们的身份。扎根中国百年，也写在宪法里。成为壹个真正的公民，是壹生的理想。当我真正成了壹个公民，享有直接选举、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等普世的自由权利，我的国家也壹定变了。

我曾对警察说，难道妳不是公民吗？难道妳不应该做公民吗？

我们的事业是政治。但绝不是阴谋诡计的专制政治。美好中国，是我们的信仰。信仰，是我们对抗压力的最强大力量。很多年，信仰支撑我们行动。公民运动最重要的，不是策略，是信仰。

我们爱中国，努力让她变得更美好。强权横行遍地贪腐的特权社会，必须改变。诚信缺失道德沦落的丛林社会，必须改变。必须结束专制，建设真正的民主法治，壹个自由、公义、爱的现代文明中国。

我们和他们不壹样。他们为江山，为特权，为饭碗，为私欲。我们为理想，为美好中国，为中华民族子孙后代永远的尊严、自由、幸福。

我们真实，虔诚，坦荡，因无私而无畏。

如果有壹天，公民日不能服务社会，我们被阻拦，不能去公园捡垃圾，不能出门，那就禁食壹天。这个民族需要谦卑的牺牲精神。

我是公民

倡导每个中国人做真公民，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堂堂正正做公民，壹起做公民，在体制外成长出公民共同体，推动中国以最低代价完成宪政文明转型。公民运动，不是壹场战役，而是壹段波澜壮阔的历史。中华民族，自下而上，从社会到国家，从制度到文化，从个体觉醒到文明重生。

它是政治运动，壹个古老民族彻底告别专制完成宪政文明转型。是社会运动，彻底摧毁特权等级建构公平正义新秩序。是文化运动，彻底告别专制臣民文化缔造新民族精神。是和平进步运动，提升人类文明新高度。

中国宪政文明转型将确立分权制衡、司法独立、多党竞争等现代文明制度，同时奠基新的政治文化传统——彻底告别“打江山坐江山”、“枪杆子政权”的野蛮政治逻辑，确立公平竞争、公共服务的美好政治信仰。从臣民社会到公民社会，公民运动建设宪政制度，同时奠基宪政文化土壤。

告别专制的思维和话语体系，以公民的身份、核心价值、行动信念，以公民社会建设者的姿态，成长为公民共同体，推动完成中国民主宪政和平转型。这是新的道路。通往美好未来的道路。

由于历史记忆，也由于专制者渲染，很多同胞确实存在变革恐惧症。他们壹方面不满专制黑暗，壹方面担心周期律的重演。中国的变革需要壹条新路。

我们努力走出壹条新路。这就是公民运动。避免以暴制暴，终结恶性循环，终结周期律，给同胞壹个新的选择，壹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无论面临什么压力，我是公民。谁也没有权力剥夺我的公民身份，谁也没有权力剥夺我做壹个中国公民的梦想。我是公民的壹员，壹起努力，改变中国。

我是公民。不是臣民、顺民、草民、暴民。公民是国家的主人，基于宪法契约共同建立国家，13亿人共同的美好中国。成为真正的公民，永远告别专制不义之痛，是我壹生的理想。追求做壹个真正的公民，是宪政文明转型的过程，亦是结果。当13亿人都成了真正的公民，美好中国就实现了。

恳请每壹位追求民主自由的同胞，意识到自己的公民身份，意识到公民身份的意义。堂堂正正做公民，壹起做公民，关心国家，服务社会，推动进步。

我是公民。我们是公民。这是虔诚的信仰。我们对这古老民族的责任。这壹代中国人的奋斗、担当和荣耀。

公民运动会继续。直到13亿国民都成为真正的公民。

时代旗帜

什么是我们的思想？什么是我们的力量？人性中两种基本力量：爱和恐惧。极权专制张扬恐惧，依靠恐惧。自由民主张扬爱，依靠爱。

壹个伟大民族需要核心价值。作为国家主流价值凝聚人心，作为理想共识评判国家制度是非优劣，作为美好社会的精神生命。壹个人心离散的社会，迫切需要共识和方向。

专制者找不到。其自身价值观混乱不堪，混杂了阶级斗争幽灵、帝王专制阴谋以及民主自由口号。它拿来现代文明的概念，标榜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贴满大街小巷，却从不当真。甚至成为网络敏感词。

祖宗典籍里找不到。古中国有很多美好价值，仁、义、礼、智、信、兼爱、非攻……可诸子百家生活在农耕时代，没有自由的概念，也没有民主、法治制度下的公平正义。作为中国主流的传统文化，儒家强调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以权力、血缘为核心的等级社会。

壹说文化就往祖先那里找，是壹个民族缺少进步的表现。五百年来，祖先的文化已经没落。传统是我们的过去，荣耀属于祖先。那里找不到照亮今日人类文明进步的灯塔。

文明总是不断成长更新。法兰西的核心价值，自由、平等、博爱，不是高卢人的，而是大革命中诞生的。美国的核心价值，基督教与自由主义，不是原住民印第安人的，而是移民们两百多年的奋斗。13亿中国人为什么就不能创造属于这个时代的新文明？

这场伟大的变革不只是结束专制，且要民主宪政，文明重生。如果用壹个词概括我们的梦想，那就是——美好中国。如果给美好中国壹组定语，那就是——自由、公义、爱。

自由

上天创造了有差别的尘世。每个人生来有不同的灵魂、天赋、环境，看到不同的世界。每个人都是有限的，看到的只是这个世界的很小部分。不同的灵魂、思想、生命故事，都展现出来，才是最丰富美丽的世界。

在此世活出最好的自己，完美世界，快乐体验，是生命的意义。所以每个人的自由都是可贵的。这源自造物主的天性，是人之永恒追求，国家和社会的最终目的。

自由是自主。自己主宰自己的思想、信仰、财产、私人空间。自己主宰自己的言论、行动、公共生活。从社区到国家，以主人姿态参与公共事务，在自由基石上联合。除了公正的法律，公民不受他人强制，任何时候免于强权奴役和不公秩序的压迫。

自由是自在、率性。自由的人生丰富多彩，抛开阶级、主义、偏见、敌意等壹切强权制造的心灵重负，勇敢追随闪耀的思想、随心的表达、灵性的创造、澎湃的激情、舒展的姿态、纯真的快乐、美好的生活。

自由是真实。内心没有恐惧压迫，每个人不需戴虚假的面具，不与良心挣扎，不扭曲自己的灵魂，不脏污自己的面相。不违心说话，不违心做事，活在真实之中。

自由不是绝对的。可这不是强权恣意限制自由的理由。人，不仅要吃饱穿暖。有壹种普世价值，写在《世界人权宣言》中。信仰自由、言论自由、出版自由、结社自由、集会自由、游行自由、示威自由、迁徙自由、艺术创作自由……作为人类壹员，我们有责任去捍卫当属于自己的普世的自由权利。

自由的边界是公义。不侵犯别人的自由边界。当人与人的自由相互冲突，法律平衡其边界。法律的背后是民主，是科学的制度。

公义

我们生而不平等，人与人与生俱来的差别，无论怎样努力，都不可能完全壹样。可在上帝面前，恒久生命中，这差别渺小到不存在。所以追求那彼岸世界曾属于自己的平等，是人的本性。所以在此世，我们承认差别，以制度保障有差别的平等。

公义是国家和社会，有力的公平正义。是先辈关于大同社会的美好理想——机会均等，强有制约，弱有保障，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各得其所。

这世界永远有差别，但不是强权奴役的等级之别。永远有疾病、苦难，幸运者当心怀感恩。永远有罪与罚，责任的基石不是仇恨而是救赎。

公义是平等。每个人平等的机会，从孩子到成人，从教育到工作。每个人体面的生活，无论聪明，愚钝，贫穷，富裕，作为人，造物主面前有平等和尊严。机会平等与结果平等之间平衡。

公义是责任，人与人合理的边界。追求理想，从自身做起，坚守美好社会的底线。追求自由，也尊重别人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关心自己的独立空间，也关心公共利益，关心陌生人的权利和尊严。

公义是人间大道，有差别的合壹。有天然的道德法则，根植于每壹个灵魂深处，强权者被制约，被奴役者得自由。丛林法则属于过去，人类未来属于自由、公义、爱。有很多和平的方式可以解决领土纠纷，很多基于信仰的仇恨可以消融，很多共同的责任需要壹起担当。

公义是有力的。必须惩罚罪恶，世间公义才有保障，才能抑制人性之恶，张扬人性之善。必须制止强权，把权力关进制度的牢笼，自由平等才有保障。

要公义行在此世。让饥饿、奴役、战争、暴政永远成为历史。新文明时代，人类共有的美好家园。

爱

有自由，有公义，还要有爱，才是幸福美好的社会。

爱，包括博爱（友爱），更丰厚，更深刻。爱是生命，是幸福的源泉。有亲缘之爱，爱自己的孩子、父母，是自己身体的壹部分。有情爱，相互吸引，渴望融为壹体。有友情，相互分享，相互帮助。有仰慕，归向自己的梦想与渴望。有同情，悲伤著陌生人的悲伤。

爱是信任。没有戒备和恐惧，坦诚面对壹个人。这世上有欺骗、偷盗、杀人、抢劫，有冲突、战争，有很多罪恶。可没有魔鬼。有很多人做了很多恶事，但没有人为恶的目的做事。人性本善，灵魂深处都怀著对真善美的渴望。

爱是理解。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只是很小的壹面，由此形成不同的知识体系和价值判断。人们说，换位思考，站在对方的立场，发现对方的知识和逻辑，理解壹个人为什么愤怒，为什么会那样做。多壹些理解，少壹些误解和嗔恨。

爱是谦卑。财富，权势，人之差别在永恒时空中，是那么渺小。世间万有，无论巨大的渺小的，五彩缤纷眼花缭乱，金刚石和木炭，不过是同壹种微粒子不同组合而已。成为生活的强者，不骄傲。浩瀚宇宙中寄居壹粒尘埃之上，人类有什么可骄傲的呢？

爱是慈悲。生命是壹个过程。经历衰老、病痛、死亡。有人承受更多的苦，贫困者、残疾者，生来不幸的人。还有精神的贫乏者，为嫉妒、焦虑、嗔恨折磨的人。因著爱，不是厌弃，而是悲悯。

爱是友善。是陌生人四目相对时壹个温暖的微笑，是拥挤人潮中宁静平和的眼神，是面对不幸者壹声真诚的问候。对所有人心怀善念。通过微笑、眼神、问候、关怀传递，也留给自己。岁月刻画的容颜不是苦楚、阴暗，而是纯净、幸福。

爱是给予。把财富给穷人分享，把知识给求知者分享，把快乐和所有人分享。有时给予并不需要失去，壹个真诚的微笑给别人幸福，也改变自己的心，给自己幸福。

爱自己的亲人、朋友，爱陌生人，也爱仇敌，敌意仇恨我们的人。没有天生的恶，没有本质的恶。魔鬼是基于无知和误解对异己的想象。那不可自拔的怨恨苦毒的灵魂，唯有爱才能救赎。爱，是在更高处看生命和人类，以悲悯的心回望历史长河。

爱不是懦弱。爱从不背叛公义。侵犯别人自由权利的必被制止，罪恶必被惩罚，但法律的惩罚不为复仇，而是为救赎。爱属于真正的强者。

爱，才能根本消解人们内心深处的恐惧、仇恨和敌意，专制才会真正结束。

公民精神

这是人人都渴望的——自由、公义、爱。可我们社会如此缺失。

这自由被压抑摧残的国度，仅仅因为言论，多少人被删贴、封号、喝茶、非法拘禁乃至跨省追捕，多少电影、艺术被审查被查禁。

这不公不义的国度，到处是特权、关系，和无权无势者的绝望。暴力强拆此起彼伏，贫富差距越来越大，国家的巨额财富用于维稳，贫弱者依然因病致贫，老无所养。

这被仇恨恐惧阴霾笼罩的国度，人与人冷漠、戒备、算计，繁华背后到处是冰冷和阴暗。

当壹个民族缺失核心价值社会在迷惘中溃败，当壹个国家失去方向权贵以稳定的名义扼杀变革的希望，当精英戴上面具泯灭良心去适应野蛮丛林，我们能为这个国家做什么？

我们决心从自身做起，改变自己的国家和社会。

无论坎坷磨难，坚守自由、公义、爱。给这个民族新的希望。这是我们的核心价值，我们的公民精神。

我们是自由公民，挺直脊梁，诚实面对自己的心。这奔向自由的年代。千千万万公民追随自由的信仰。因著此世的公义和无边的爱，我们没有恐惧。唤醒被压抑的良心，找回自由人的自主、尊严和高贵灵性。真实率性的自我，丰富多彩的人生，幸福美好的社会。

我们是公义的捍卫者。捍卫普世价值。捍卫每壹个人的自由、权利和尊严。以行动抵制强权对自由的践踏，对私有财产的掠夺，对历史真相的掩盖，对道德法治的败坏。

永远怀有壹颗公义的心，审视自己、别人以及我们民族的历史。任何时候不以谎言对待谎言，不以诡计对待诡计。绝不以虚假的真相追求正义的目的。不让仇恨与敌意蒙蔽自己的心灵。

我们是爱的使者。爱自己。即使堕落的时代，依然珍惜纯洁的灵性、美好的梦想和慈悲良善的能力，让心不麻木、不焦躁、不愧疚。爱亲人朋友。感恩身边的血脉亲情和共有时光，给付出的人以回报。爱为理想而失去自由的同胞。帮助良心犯家属，是公义，也是爱。

爱陌生人。放下无知的误解和敌意，宽厚，开放，善意，彼此温暖。无论疾病、灾害，无论身边还是远方，力所能及伸出援手，帮助别人就是帮助自己。

爱仇敌。每个人都需要爱，值得爱。那些仇恨敌视我们的，是因无知狭隘。我们不能永远活在历史罪恶的阴霾下。在真相与正义前提下，我们慈悲宽恕。

爱人类。每个人都是和我们壹样的生命，有欢乐，有哭泣，有内在光明的心。

爱自然。爱每壹个生灵，爱宇宙万物生生不息。

中华文明核心价值

中华文明重生，其核心价值，源自基本人性，属于这个时代，普适全人类。

源自基本人性，才有持久生命力。对自由的追求，对公义的盼望，对爱的渴念，这些最本能的冲动推动人类文明进步。

核心价值不是专制者强加给人民的主义。不是谁的发明制造。而是人性中那些最美好的渴盼，凝成最美的语言，作为壹个时代的旗帜和象征，引领壹个民族的方向。

它属于这个时代。人类价值观随文明进步而演进。每个时代都有属于它的核心价值。重建壹个民族的核心价值，它必定属于这个时代。立于几百年来人类文明进步的基石之上。

它不是已经普遍实现的，如生命权，不是不重要，而是已成为各国法律。也不是遥不可及的，两百年前社会福利仍是幻想。壹个时代的核心价值，引领壹个民族伟大变革的核心价值，它是“这个时代”普遍的渴望，是并不遥远的理想，可及，可得。

它普适全人类。每壹个民族都有自己的传统印记，不同的制度和文化。那些最具有生命力的广泛传播的观念和制度成为普世价值。我们有面向未来的广阔视野，以开拓人类新文明时代的胸怀塑造我们民族的核心价值，它普适全人类。

这个时代渴望的，普适于人类的，具有强大包容性的，内在统壹整体的价值体系是自由、公义、爱。

它是壹面旗帜，以最美的语言凝成核心价值共同体，构成美好社会的理想。自由是个体，免于奴役和恐惧，自主、自在、真实地生活。公义是国家和社会，此世的公平正义，人与人合理的边界与责任，是民主法治的目的，也是政府执政的标准。爱是生命，是幸福的源泉，并给自由和公义坚实的基础。

最大限度的个人自由，自由信仰、自由表达、自由参与政治。最大多数人的公平正义，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强者有制约，弱者有保障，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各得其所。最幸福的社会，最少隔膜和敌意，最少误解和伤害，人人彼此相爱。是我们的，亦是人类的理想。

它是现世的制度和生活，且有著深厚的超越人性的根基。

人，必然追问生命的意义。壹个文明，必须回答，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壹个民族的核心价值，必然包括超越此世的哲学思想。

爱，有著深厚的信仰根基。借助三百年来人类科学的发现，到极微小的世界追问生命的根。沿著理性与科学的道路走到尽头，就会看到神——终极的精神家园。有科学的制度，有新的知识，有新的信仰，壹个古老文明的重生。

它是“我们这壹代中国人”的探索和实践。核心价值是实践出来的。当高举的旗帜在历史转型中变成了现实的普遍信念，缔造出良好的制度和文化，足以成为人类的楷模，价值才会得到普世认同。

13亿人共同缔造壹个敌意和分歧最少的社会，充满爱的人世间，作为人类理想的生活。中国给人类最伟大的贡献。

壹个千年专制腐朽的国度，壹个敌意恣意张扬的社会，人们如此渴盼自由、公义、爱。这热切的渴盼汇聚成浩瀚的历史潮流，冲破专制堤坝，荡涤心灵阴暗，见证我们自由的中国、公义的中国、爱的中国。

自由、公义、爱，经过我们这壹代中国人的奋斗成为新民族精神，由此打上中华文明的深深烙印。人心失散的年代，我们民族在此旗帜下凝聚，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它是这个时代的象征永远飘扬。

暴力无力

反思1989是痛苦的。专制者坦克机枪，学生市民手无寸铁。可有壹点值得深思，为什么杀人的士兵不是愧疚而是愤怒？他们有被欺骗。不可否认的是，壹路上砖头和诅咒也是原因，祛除了羞耻感，暴力更张狂。

难道就放弃抵抗听任军队横行？不。不靠砖头木棍抵抗，但也绝不放弃抵抗。如果历史重来，如果我们民族团结壹心，不扔砖头，不堵道路，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坚守信仰，绝不屈服，即使军队占据天安门占据每壹条街道，又有什么用？

这不是责备挺身而出的市民。这是痛心我们民族专制文化根深蒂固，民主自由力量太弱小，不只武器是木棍砖块，思想武器也是原始的。

内心充斥恐惧、嗔恨、暴力，怎能真正结束专制？必须以强大的思想武器，彻底粉碎三千年专制的根基，才有美好中国。真正的强大，超越对手的强大，不是枪炮，是思想。

清末革命，每次至少有几十人几十条枪。而如今暴力革命论者四十年来只是在口头上。美国到处有枪，为什么没有组建武装呢？时代变了。国内，有组织的暴力没有成长空间。国外，暴力组织会作为恐怖主义被全球通缉。

政治行为应适当。行为激烈程度与受压迫程度相适应。秦始皇坑杀儒生，清末改良者也被杀，暴虐催生暴力革命之正当性。后极权体制有罪恶，可是和斯大林希特勒比，还是文明壹些。且是弥散的平庸之恶。真要刺杀某个官员，人们还是觉得过了。除非自卫，暴力行为不适当，得不到国民和文明世界支持。

寄望军队政变实现民主，不切实际。后极权军队忠于抽象的党，不忠于任何将官。没有哪个军官能拉出壹支部队发动政变。转型时也不会有壹支部队对抗民主潮流。和平运动声势浩大得到人民支持，军队就会站过来。

专制者“打江山”，先有党卫军然后有驯服的人民。我们的道路相反。有了自由的人民自然有国家军队。

现代社会不同于冷兵器时代，民间暴力对抗强权，无异以卵击石。专制擅长暴力。即使灭亡前夜，受到暴力攻击，激发其野蛮性，使本已裂痕重重的体制团结对外，他们更强大。我们和专制比暴力，是小巫见大巫，只会失败。

拿起砖头棍棒对抗强权，是心灵的弱者。比暴力，我们是弱者。可我们顺应历史潮流，顺应人性的渴慕，背后是13亿渴望正义的人民。我们是真正的强者，内心满满的爱，救赎这古老民族。

暴力不是通往民主自由之路。如果暴力结束专制，壹定是更强大的暴力，意味著更强大的专制。俄国十月革命打造了红色极权帝国。

我们为壹个什么样的中国？如果还是改朝换代，如果不能带来壹个更好的中国，我们又何必付出壹生的努力？恐惧仇恨救不了中国。二十世纪，我们民族已有太多恐惧仇恨。我们的使命，永别恐惧仇恨的专制，民主宪政，美好政治，壹个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

非暴力是可行的

甘地领导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使印度从大英帝国独立。南非持续多年的非暴力抗争结束了种族隔离制度。菲律宾“人民力量”革命结束了马科斯独裁政权。这些都是二十世纪非暴力运动成功的先例。第三波民主化浪潮开始，各国基本是和平革命实现民主。

有朋友说，共产专制无底线，在中国，非暴力不可行。

苏联东欧共产专制结束，都是非暴力运动的结果。强大的党强大的军队，为什么失败了呢？它们比威权政体结束更干脆，没有叙利亚的战乱，壹夜之间烟消云散。壹夜之间，几千万党员只剩几万，还不是原来的共产党了。

旧体制没有捍卫者。抱怨“无壹男儿”没有意义。

人心丧尽，结束，只是壹个告别仪式。没有改朝换代的动荡杀戮。人们失去的只是锁链，微笑著迎接朗朗乾坤。

苏联没有六四镇压。可斯大林国内屠杀不亚于毛。1991年苏军还在立陶宛开枪。直到819坦克开进莫斯科，苏共国家暴力依然强大。无人预测苏联崩溃。中国与苏联有区别，也有最大的相同——共产专制。都有数千万党员，强大的党卫军。

可它结束了。共产专制结束的基本模式是：大规模社会运动，唤醒部分公务员、军警拒绝执行专制命令，军队犹豫观望；或者，统治上层分裂，开明派占上风，与反对派达成妥协；专制结束。

“819”政变，他们有克格勃、军队、内务部，强大的国家暴力。历史时刻，改变在于人心。叶利钦登上坦克号召人民抵抗政变，市民聚集白宫，保守势力动摇了，特种部队拒绝执行命令，军队犹豫了，三天后失败。专制暴力强大无比，可人心变了，它脆弱不堪。

非暴力需要条件。极权巅峰期，统治集团壹个头脑，铁板壹块，整个社会充斥仇恨敌意，几乎没有空间唤醒人性良心。如希特勒的德国，结束巅峰的极权，更强大的暴力是必要的。

极权统治的边缘，比如纳粹德国统治下的挪威，或极权统治的后期，当下中国，1980年代的波兰，权力已经松动，良心有了觉醒的空间，非暴力有机会。

策略上，非暴力运动适用于民主国家，以及后极权、威权政体、半民主国家。权力有壹定国际国内制约，公民社会有壹定空间。后极权国家具备非暴力行动的社会条件。已有很多因素制约暴力机器。

专制高墙不是石头墙，而是人墙。专制暴力的确强大，能毁灭地球几十次。可他们并不能时时处处使用它。党、军队不是抽象的，而是壹个个具体的人组成的。权力运行最终取决于人，每壹个人。枪，在人手里，改变了人心也就改变了枪。改变了人心也就改变了专制。是真正彻底的改变。

人心在变。极权意识形态消散了。人，不再是阶级斗争的螺丝钉。而是壹个个鲜活的个体，有价值观，有利益算计，有良心。专制缺乏正当性，人心离散。当暴力执行者不再基于阶级仇恨，只是完成上级的任务，扮演壹个角色，暴力已经打折扣了。玫瑰是柔弱的，可玫瑰确曾在很多国家使枪炮退却。

不把对方想象成不食人间烟火的魔鬼。不为自己打造壹个魔鬼吓唬自己。把对方当人看。爱，是结束专制最强大的武器。微笑，是融化冰原的春风。

时代在变。战争屠杀平民曾是常态，而今是战争罪行。人类文明底线在提升，集中营、野蛮暴力受到全人类指责。影响统治者，也影响具体执行的人。互联网时代，信息很难封锁，大规模野蛮暴力躲不过人类的目光。这制约统治者的暴力。

极权依赖领袖。面对民主运动，有邓式强人，将军们毫不怀疑他会赢，会执行镇压命令。后极权没有领袖。非暴力社会运动得到广泛支持，统治阶层必分化。军队忠于党。党是谁？将军们会算计，我听谁的？军队犹豫观望，专制结束。

权力的本质是信用。邓不在位，却左右大局。表面效忠没意义。真强人不用修宪。遇有危机让将军签承诺书，不是真集权。历史时刻，工资小恩小惠没有意义。袁世凯真有私家军还纷纷倒戈，何况平庸二代？和平时期已离心离德，危机时谁相信他真强大壹定能赢？相信才会听命，怀疑就会犹豫，犹豫就结束。

后极权只能依靠精细管理，所谓网格化。他们清楚，壹旦人群聚集社会运动起来，他们没有能力调动军队镇压。专制暴力很强大，可它注定壹夜间灰飞烟灭。

非暴力原理

人性有动物性，无知，野蛮。有神性，大爱，文明。动物性，恐惧、敌意、仇恨和物理意义的强力，支撑专制暴力。神性，爱、慈悲、友善和美好心灵的力量，支撑非暴力。

暴力源自心灵。能克服暴力的，壹是更大的暴力，摧毁或压制其暴力能力。二是改变心灵，使其放弃暴力。终极意义上，克服最大暴力的，克服人性中动物性的，不是暴力，是神性，是博大的爱。这个世界最强大的武装力量如果没有神性制约，不择手段为所欲为，地球将是人间地狱。

比暴力，比动物性，小动物比不过大动物。我们和专制比暴力，以己之短比对方之长，注定失败。

而在另壹个平台上，心灵世界，更强大的是我们。对方没有信仰，我们的信仰坚如磐石。对方为饭碗，我们为美好中国。

面对专制军警，很多人本能想到小的暴力，比如拿起木棍、石块。殊不知，这是运动走向失败的开端。老兵维权，非暴力持续多年，成效明显。当他们拿起木棍和灭火器，就失败了。

什么是我们的力量？人性两端，我们选择神性壹端。走到极端去。极致的纯粹的良心、爱，绝对的彻底的非暴力，唤醒良心，凝聚良心，才是我们的力量。正如阴阳相克，壹个极端才能克服另壹个极端。折中的首鼠两端只会失败。

玫瑰逼退枪炮，非暴力运动的成功，在于唤醒良心。人，都是有良心的。十恶不赦的杀人犯也爱自己的母亲、孩子。警察士兵受命镇压游行，面对手持玫瑰的少女，和面对手持棍棒的愤怒男子，心态不壹样。美好场景唤醒人内心柔弱的壹面。

也许我们不能唤醒最顽固者，不能改变警察士兵作为工具的角色。但我们能唤醒越来越多人，唤醒大多数，唤醒更强大的正义力量。非暴力运动也是壹种力量对决。壹面统治者有枪，但悖逆人心，人越来越少。另壹面我们没有枪，但顺应良心，人越来越多。最终，持枪的手颤抖了，放下了。

非暴力运动之成功，取决于人性中两种力量对比。当我们至善的力量凝聚起来，而对手，信仰缺失，人心纷乱，注定失败。

社会变革最终极的力量，不是枪炮，而是良心。人类文明进步的战场，最终在属灵世界。正义最终战胜邪恶，不只是文学艺术，它是人类生生不息的渴望，是文明进步之源泉。

围观黑监狱，我们壹次次被打。最终逃跑的是它们。太黑暗了，专制体制也不愿替他们背书。而我们，网络传播，有强大的民意支持。心灵世界的战斗，最终胜出的是我们。

因著上天恩典的信仰、智慧和担当，民主运动，我们不孤单。中华民族良心的力量，人类文明正义的力量，远远超过专制的武器。他们有暴力，可我们有人心。最终他们也必然失去暴力。置身于人类文明潮流，置身于13亿中国人良心的汪洋大海，专制者是孤立的。

良心，是我们唯壹能依靠的力量。背弃它，我们只有失败。顺应它，也许我们仍会壹次次失败，可最后胜出的壹定是我们。美好中国，是每壹个中国人内心的盼望。心灵世界的战斗，最后胜出的壹定是我们。

爱，是非暴力的灵魂

非暴力行动需要技术策略，选择目标，设计符号，规划路线，分工协作。食盐行军有周密的思考策划。技术策略是非暴力思想体系的壹部分。是枝叶。下面还有树干，信仰根基。

越具体的权利运动，相对容易实现的权利，越凸显策略技术。民主国家很多权利运动，阻力本来不大，借助非暴力的策略技术足以实现目标。在此意义上，有专家说，非暴力不需要信仰甚至道德，也是有道理的。

更艰难的改变，需要更强大的力量，更深的根基，更坚定的信念。

美国民权运动，面对两百年种族隔离文化，需要信仰支撑，人，在上帝面前是平等的。当集会人群面对警察的水枪，祈祷，然后继续前行。成熟的民主，独立的司法，自由的媒体，行动策略加上基督教信仰，就成功了。

我们面对更艰难的改变。我们的使命，结束专制，民主宪政，文明重生。对手有深刻的制度、文化、人性根基。他们相信丛林政治、人性本恶。于人性深处把恶的信仰连根拔除，灵魂深处的决战，我们必须极强大，立于深厚的信仰根基。在此意义上，说非暴力只是策略，太肤浅了。

如果只把非暴力作为策略，没有在信仰和人格上超越对手，我们很容易产生仇恨和恐惧。仍和对手在壹个平台上战斗，不可能取得胜利。更不可能重建文明。

非暴力是绝对的。不是暂时的局部的，不是隐藏暴力，不是有限暴力。整个政治文明转型过程我们坚守非暴力。我们追求最少暴力仇恨的社会。彻底非暴力是我们的信仰，且成为社会主流信仰，中华文明摆脱野蛮政治的暴力轮回，才有民主宪政，文明重生。

非暴力的三重境界：第壹，策略，没有暴力，只能非暴力。第二，战略，唯有非暴力才有和平转型。第三，信仰，爱，才能彻底结束专制，文明重生。

非暴力绝不是软弱，被动，屈服，祈求。而是主动的抗争，最有尊严的抗争，是坚定的更为强大的力量。非暴力不合作，甘地用的词是Satyagraha，常被翻译为“灵魂的力量”。非暴力不是消极的懦弱的逃避战斗，而是以另壹种力量，坚持真理的信仰，赢得胜利。

历史学家 B﹒R﹒南达所说：“事实上，非暴力不合作并不是为了达到特定的目标，也不是为了摧毁对手，而是为了进行壹种最终能够带来新生活的力量；在这壹战略中，它可能会输掉所有的战役，但仍然以赢得战争。”

甘地领导的食盐运动，2000 人前往盐厂，壹拨又壹拨手无寸铁的志愿者走进工厂大门，被军警打倒，甚至不举起胳膊保护自己。那天320 名志愿者受伤，2 人被打死。看起来没有达到目标，盐税没有取消。看起来战役输掉了。可是，壹场有准备的牺牲，不是带来恐惧，而是彰显荣耀，使壹个民族更有力量。

爱，是非暴力的灵魂。

爱是信仰。是美好灵魂映射上帝的光芒。生命同根，同壹精神家园。经历此世，体验不同的角色。没有魔鬼，恶，是因无知。人性本善，每个人都是人，我们的同类，内心都有阳光，美好的渴望。

沉入角色悲欢，有时也在高处回望，地上的尘世和自己。所以慈悲。告别恐惧仇恨，在历史尘烟和上帝祝福中，抚慰焦灼渴慕的灵魂。

所以给人尊严，而不是羞辱，唤醒压迫者的良心，也使他们免于自己的压迫。甘地说，清算敌对思想，而不是敌人本身。即使对手心怀仇恨，即使暴力伤害我们，我们同情而不嗔恨。

爱是神奇的恩典。认识了它，就会浑身充满能量。这场文明征战中，我们相信人类良心，相信美好中国。也许99%的战役都输了，只要爱的能量不断成长，就是成功。直到融化敌意仇恨，再造国民性，壹个现代文明中国，古老文明重生。

非暴力与暴力

以武力结束纳粹是必要的。制止壹个正在杀人的疯子，暴力是必要的。文明国家法律秩序是必要的。但非暴力是信仰。如果更强大的暴力，其根基是恐惧和仇恨，只会给更多人带来奴役而不是自由。苏联制止了希特勒，奴役了大半个欧洲。

人类最强大的暴力，其根基是神的爱。法律是必要的，可文明的法律不为复仇，而为救赎。越来越少恐惧仇恨，越来越少暴力，越来越多爱，是文明的方向。

社会转型中，个别极端暴力不可避免。力量极端不对等，付出更大牺牲。我们理解愤怒与绝望，尊重个体付出的牺牲。它震撼麻木的社会，也映衬非暴力之和平理性，是非暴力社会运动的自然补充。非暴力与暴力，行动者彼此不指责，不割席。

非暴力强制，是非暴力运动已经声势浩大，成功阻遏了暴力镇压的可能性，权力运行已经瘫痪，强迫当权者改变意愿。这是非暴力行动。当社会运动声势浩大，更应倡导非暴力。

非暴力干涉，比如人群静坐阻拦军警前行的道路，占据广场。不是出击，不是争夺，是坚守。更重要的，心中不是敌意，而是爱。

非暴力有边缘地带，自发的准暴力。比如占领电台、立法会，有冲击、占领等暴力行动，但没有严重伤害人，没有故意破坏财产。是社会运动发展到壹定阶段的自发行动。准暴力行为偶尔出现难以避免，以社会大众的理解和尊重为条件。

暴力准暴力都应当有道德底线。第壹，动机要正当。为自由、民主、法治，为美好中国。第二，防卫要适当。暴力应当基于自卫，且与对方的暴力程度相适应。暴力不得以无辜者为伤害目标。破除障碍，但不得故意毁损无关的财物。非暴力社会运动尊重有道德底线的暴力，排斥无底线的暴力。

不合作与合作

反抗专制，不合作是重要抗争方式。权力依赖服从。足够多公民不服从，专制无法运行。

有很多不合作，学生罢课，抵制校园里的警察暴力、意识形态教化、校长书记不称职，出租司机罢运，抵制管理方克扣收入、过高的份子钱、高油价，网民联合抗议抵制网络管制，公民拒绝投票抵制不自由不公正的选举，公民在地铁站拒绝任意检查个人手机，网站消极抵制网络言论审查，公务员、警察、军人公开反抗或消极抵制非正义的命令，等等。

非暴力公民运动不便称之为不合作运动。有时不排斥合作。

后极权中国和英国统治的印度有很多差异。壹个人口大国被少数异族人统治，不合作足以使统治瘫痪。而我们面对的专制者也是中国人，不可能把八千万共产党员逐出中国。

甘地的不合作运动，有壹个重要理念，不认同现代文明，印度要退回大农村，超越现代文明。这在以后几十年影响了印度的经济发展。今天中国，扭转物质消费理念倡导苦行不现实。

后极权时代，社会主义核心价值挂在墙上。名义上，我们有选举权。面对潜规则，壹个选择是抵制，不去投票。另壹个选择是，给我民主，我就要，真的要。我要竞选，号召大家认真投票，激发大家的民主热情，把假的变真的。把权利当真，积极争取，比消极抵制，更有力量，更易唤醒大众。

公民维权，借助体制，借助现有法律，把法律当真，公众才能免于恐惧地参与。后极权渗入社会每个角落。我们日常用的货币、交通、衣食住行都与体制息息相关。不可能有彻底的不合作。

我们不刻意区分体制内外。这是壹场良心运动。体制内外都是中国人，都有良心。唤醒国民良心，张扬人性之善，抑制专制之恶，才有美好未来。任何时候，不把个人作为对立面，而是可争取的同胞。

维护公民权利，行动兼有体制内外。教育平权，主要是体制内诉求。起诉市政府不作为，申请信息公开，约谈人大代表，研讨会，都算体制内。每月征集签名，请愿，算是半体制内。民主政治运动，以体制外行动为主。

公民运动的核心是做真公民，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践行权利，服务社会。有不合作，也有积极争取权利。

非暴力行动法则

真爱法则。非暴力行动者是壹个能量场，由内而外满满的爱。爱，及于每个中国人，及于人类，及于众生。

即使他们仇恨敌意，我们没有。我们不是恐惧焦躁的失败者，历史长河中，我们代表未来，是胜利者。这伟大时代，他们的角色，是失败者。

爱亲人、朋友。爱陌生人。也爱恶人。青年宾馆黑监狱门口那个光膀子手持铁链子的家伙，中国有千千万万，强拆、截访、抓捕正义公民，包括幕后指使者。爱他们作为壹个人，有软弱，有哭泣，有光明美好的渴慕。

是真的爱。不是欺骗自己，不是懦弱，不是乞求。真正的强者，内心浩然光明，强大无边。

因著爱，我们恒久忍耐，担当苦痛。因著爱，我们不说谎，不做害羞的事，不计算人的恶。因者爱，我们忠于良心，慈悲众生。因著爱，我们告别恐惧，无畏前行。

非暴力法则。任何时候不使用暴力，内心深处完全放弃暴力冲动。

不攻击他人。不扔石头，不打耳光，不用肢体抵触。面对攻击，不愤怒，不还击。不破坏财产，不摔东西发泄愤怒。不可有愤怒。有愤怒，就失败了。

不语言暴力。以在上帝面前谦卑的心面对尘世的恶。批评没用，互相对峙不是批评的时候，咒骂没用，徒激怒对方。不指责，不骂对方是狗。不冷嘲热讽。最好沉默，或者，快乐歌唱。

受苦法则。听任野蛮暴力，完全放下自我，承受苦难。

不躲闪，不防守，不逃走。难道就听任暴力白白牺牲？不是的。我们受苦不是白白牺牲。我们是在唤醒国民的良心，人类的良心，最终战胜暴力。受苦不是失败，而是荣耀。受苦比理性说教更能唤醒良心。

甘地说：“最重要的东西不是只用理性就能得到的，必须用受苦为代价……如果妳想做成某些真正重要的事，就不能只让理性满意，妳还必须打动心灵。”这就是“受苦法则”。

和暴力抗争相比，这是最小的牺牲，但牺牲难以避免。甘愿受苦牺牲到底。做好最坏的打算。无论我们多么温和善良，都有可能遭遇没有底线的黑恶势力。非暴力社会运动，我们可能付出巨大代价，甚至牺牲生命。

当拳头棍棒袭来，内心平静如水。如果心存侥幸，当更大更恐怖的暴力袭来，我们就害怕了，就失败了，暴力会更猖狂。这不是不尊重生命，不是无谓牺牲。而是尊重生命的最高体现。只有内心彻底放下自我，才有超越恐惧与苦难的能量。

尊严法则。捍卫自己的尊严，也尊重对手的尊严。

非暴力是尊严的行动。捍卫自己的尊严。他们围堵我们，辱骂我们。绝不还口。相反，展现自己良好的教养。内心没有仇恨，没有恐惧。即使被打倒在地，依然有尊严地坚守。人是有良心的。也许有无知的灵魂不可撼动，我们感动国民。

也维护对方的尊严。不羞辱对方。批评对方做的恶，但不羞辱对方作为壹个人。这世界没有恶人，只有做了恶事的人。

不傲慢。胜利时不自鸣得意。美国内战北方胜利后，林肯没有羞辱对方，没有惩罚对方，而是共建家园。所以创伤很快愈合了。这是我们的榜样。

非暴力进攻

历史长河中，极权在退潮，我们在前行。他们是防守者，我们是进攻者。最终，他们是失败者，我们是胜利者。

围观黑监狱，教育平权，养老平权等，主动发起的社会运动，我们是进攻者。非暴力社会运动需要策略，选择议题，设定目标，科学规划，分工协作，纪律培训等。

选择议题。发现社会普遍关心的议题。议题攸关民众利益。反户籍隔离教育平权，两亿多新移民是受害者。高油价，高税收，社保不平等，涉及巨大公共利益。包括精神利益。突尼斯商贩之死，孙志刚之死，个人悲剧，引发了全体国民愤怒。

有主动发起议题，纪念某个节日，召集受害者抗争长期存在的社会不公。有突发公共事件，雷洋案，疫苗事件，及时介入，设定目标，引导舆论，合理诉求。

设定目标。目标应现实可行。有不同层次的目标，消耗专制力量，实现个体正义，改变法律政策，结束专制实现民主。考虑现实环境，进步力量和保守势力的对比，清楚目标定位。

公民维权，帮受害者设定理性的可行的目标，是最重要的帮助。愤怒的疫苗受害者希望追责，赔偿。可现行体制下，追责太难。赔偿，法律因果认定有难度。而设立补偿基金，给受害者治疗，给家庭以支撑，是急迫的，也是可行的目标。

有时注重结果，有时更在意过程。争取随迁子女就地高考，结果是现实可行的，推动的力量强大，阻力不那么大。有些利益诉求难度很大，涉及特权体制，目标定位是公民社会成长。可能努力多年改善有限，但努力过程凝聚公民力量。

不是时时事事面对整个专制体制。体制是人组成的，人有不同的思想、价值观。他们在某些事情上高度共识，另壹些事情可能缺乏共识。他们有共同利益，但具体利益各不相同。有时为把对手从体制内孤立出来，“去政治化”作为策略。抗争者有先有后，但都走在同壹条路上，当相互包容。

科学规划。行动的可持续性至关重要。找到方法路径，做出战略规划，设定行动时限。教育平权，第壹阶段争取小学升初中平等。6个月后实现了。第二阶段，争取高考平等。每月最后壹个周四去教育部请愿。工作围绕请愿展开，征集签名，研讨会，联系人大代表等。有了确定的日子和节奏，行动有长期的可持续性。

优秀的电视节目，通常分季，给自己设定时间节奏。不分季，容易虎头蛇尾。我们的行动也分季，有战略，有战役，有时间节奏，按规划推进。社会运动常常不是壹蹴而就。壹场运动可能要持续很长时间，不断成长。设定有节奏的时间点，比如，每月特定的日子，是壹种仪式，凝聚团队，延伸行动。

动员公众免于恐惧地参与。恐惧仍广泛存在。诉求推翻、打倒，话语背后仍是恐惧仇恨，公众因恐惧而不敢参与。即使民生问题，直接动员请愿、集会，也会恐惧。从征集签名开始，就是低门槛切入点。壹些人敢于签名表达意见。在签名人中，发现积极参与者，引领大家参与具体行动。

公开真相。真相是重要的力量。非暴力遭到打压，反而可能获得更多支持，前提是过程充分公开，唤醒公众。专制者拒绝公开录像，掩盖真相，抹黑公民维权者。我们及时公开真相，放大维权行动。每壹次行动，每壹次受苦，呈现于公众面前，就是社会动员。

我们借助媒体、网络公布真相，还可以直接诉诸民众，比如，公开演讲，向公众陈情；在地铁站、商场或者街头穿文化衫；向公众散发传单；在山坡上或空地上写巨大的标语；印制小册子等；某些能引起公众共鸣的口号等等。

集会、示威、游行，不可有嗔恨，不能有破坏财产的暴力，不堵路，不挡门，尽可能不打扰正常的工作生活。让公众对组织者有信心，让人看到，诉求合理，行动平和理性。

绝食，是各种努力都无效，万不得已的行动。以生命抗争，要考虑自己可以承受的代价，不能虎头蛇尾。不可有半点作假。政治行为要适当，不能给人过激的印象，或者没事找事小题大做的感觉。

绝食者应当是做出这壹牺牲的正确人选。包括道义形象，公众关注度。如果公众根本不关心，或者不理解牺牲的逻辑，绝食就是错误的手段。绝食的目标应当是具体的现实性可行的。绝食应当在非暴力社会运动中进行，监狱中不适合。最重要的，除非其他所有选择都已经用尽，否则不应进行绝食。

禁食，比如24小时不吃饭，是更可行的选择。对壹个缺乏宗教传统的社会，倡导禁食有助于提升参与者的纯洁信念，提升运动的能量。某些特定日子，禁食壹天，是公民运动精神修行。

非暴力运动需要纪律。壹旦因为个别人暴力冲动，或者，被挑拨时克制不了自己，就会给专制者暴力镇压的借口。对方可能想尽办法故意侮辱妳，殴打妳，激怒妳，绝不上当，绝不还手。不挑衅，不自卫，不羞辱，不骄傲，不作任何攻击包括语言攻击，彬彬有礼，平和微笑。

也需要精神修炼。冥想，祈祷，纯洁信念，告别恐惧，无畏前行。

适当妥协。注重阶段胜利。有时退让。不合作是公民运动的壹部分。是和恶行不合作，不是和统治者完全不合作。符合战略方向的，有时需要合作。

社会运动需要智慧，需要理性。该妥协时妥协。不试图壹步到位实现民主宪政。这也是1989的教训。有战略妥协，甘地在二战期间暂停不合作运动。有战术妥协，游行的路线、细节等。壹定要积小胜。人民太需要信心了。

非暴力防守

完全没有阳光的黑暗之地，看守所、监狱、非法拘禁地，暴力反抗，只会激起他们的野蛮性。检举控告，他不理会。大喊大叫，他蔑视。捂住要害部位，他嘲笑。壹切策略都只会换来更野蛮的暴力。

有朋友说，打我时我大声叫喊。想想对手怎么想，他本来只是完成上级交办的任务，象征性恐吓性殴打，可当他觉得妳在装，心中不屑，激发其野蛮，只会换来更大的暴力。

最好的策略是完全沉静，坦然承受。绝不哭喊，绝不流泪，绝不躲闪，也绝不屈服。我们唯有的希望在于，对方是人，人类的壹员，有良心，知羞恶。否则只有彻底绝望。

后极权国家，专制打手没有了阶级仇恨，打我们，只是扮演壹种角色。他会想，这是我的饭碗，上级要求打，不得不打。拿饭碗为恶行辩解，是内心孱弱的表现，良心已开始觉醒。暴力的目的是恐吓。如果我们恐惧、仇恨，他们就达到目的了。我们坦荡、宁静、悲悯，专制的暴力会软化。

面对软暴力，准酷刑。比如长时间不能睡觉，武警贴身跟随等。这是信仰和意志的较量。当生命也可以放下，也就无所谓了。

漫长的文明之路上，我们的角色是推动者。对手的角色是阻碍者。如果没有阻碍，也就无所谓进步，没有恶，就没有善，历史就真的虚无了。阻碍者是注定的角色。历史因此变得丰厚，我们也更有力量。

我们在此世扮演不同的角色。认真活出自己，坚守该坚守的，有时，也在高处回望尘世，看不同的角色。以超然的心看自己承受苦难，看对手的角色。没有嗔恨，没有恐惧。我们的荣耀，生命的意义，就在于历经磨难中完美这世界。这超然也是对专制的解构。

通往美好未来

这个国家有太多暴戾气息。截访打死上访者，城管殴打商贩，警察殴打P2P维权者，甚至校园也频发暴力。这背后是恐惧、敌意、以暴制暴的精神荒野。

很多人忧虑中国的未来。专制结束，会不会陷于叙利亚式的野蛮丛林？历史上无数次重复过的悲剧轮回？

我们也有同样的忧虑。这片土壤专制遗毒太深厚了。甚至壹些民主志士也幻想暴力革命，幻想著有朝壹日大权在握生杀予夺。专制者也不断恐吓大众，没有他们天下大乱。

必须改变历史的轨迹，避免混乱动荡，引领美好未来。我们听从现代文明召唤，永远告别野蛮专制，缔造民主宪政，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

我们能改变历史的轨迹。人性的光辉被压抑千年，却从不毁灭。黑暗之地，人们更加渴望光明。中国和壹个世纪前不壹样。更重要的，我们这壹代追求民主自由的中国人，和“打江山坐江山”的不壹样。我们有爱，有智慧，有担当。

非暴力是策略，暴力革命完全不可能。更是信仰，当我们被爱的能量充满，我们就能结束黑暗，创造历史。

于中华文明转型而言，技术策略层面的非暴力远远不够。这场文明之战，属灵之战。我们不是要杀死横行两千年的国家怪兽，而是要驯服它，要它守护人民的自由、安全和福利。

唯有爱，才能结束两千年专制传统。以爱为信，非暴力洁净壹个民族的灵魂。

我们找到了中华文明重生之路。非暴力公民运动，再造国民性，宪政转型，文明重生。

信仰

壹个遍地屈膝的臣民社会。率先站起来的公民必须有力量。引领中国永别专制，文明重生。这力量不是暴力，不是金钱，而是人心，人民发自内心的敬佩和支持。

这力量来自信仰，服务，担当，放下。

公民是有信仰的。

我们信仰自由。每个人最多自由，国家社会的永恒目的。文明进步，更少强制，更多自由。这个时代，我们追求人类文明普世的自由权利。它们写在世界人权宣言里，亦写进当下中国的宪法。我们捍卫自己作为人类壹员的普世自由，也捍卫别人的，每壹个中国人的自由。

我们信仰公义。文明人类不是野蛮丛林。人与人的差别，不是强权等级人格尊严之别，只是不同的角色分工。人人平等，强有制约，弱有保障，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各得其所，自由多彩的个体共同拼成尘世间美丽的图画。

我们信仰爱。没有魔鬼。恶是因为无知。当我们认识了爱，这源自上天的能量，无穷无尽。爱每壹个人。爱亲人朋友。爱陌生人。也爱敌人。爱自然，生生不息的万物。

凭什么我们能在专制阴霾下浩然前行？凭什么我们能引领民主自由之路？凭什么，我们能再造国民性重生古老文明？因为爱。内在光明之心，照亮天地人间。

爱，是我们最强大的能量。唤醒良心，是我们最大的战略。结束极权，是良心觉醒运动。无论贫弱者当权者，人人有不灭的良心。我们汇聚良心烛火，照亮民族未来的路。

我们信仰美好中国。天下沦为壹族壹党之私，太久了。以为政治就是打江山坐江山为权力不择手段。太久远的专制，太多的失望，以至人们不再相信美好，壹个多么可悲的民族！我们和他们不壹样，不为江山，不为权力私欲，只为同胞自由、公正、幸福。为美好中国，为中华文明重生。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我们是见证者，更是参与者。永远告别枪杆子政权野蛮政治，把人民的国家还给人民，美好政治，美好中国。于道德良心基石上重建国家社会，我们这壹代中国人的天命。

中国有光明美好的未来。民主、法治、自由、公义、爱的新文明。永不再有改朝换代混乱动荡血腥轮回。因为推动历史进步的，是我们公民。

华盛顿杰弗逊林肯们是美国文明的丰碑。中华文明重生同样有伟大的丰碑，作为新文化的源头，永远昭示后人。我们愿是那丰碑。以上天恩典的智慧、自由、热血、生命，为这古老民族奠基光明幸福之路。

我们是公民。通往美好未来的路只有壹条，公民共同体成长壮大，引领变革方向。战乱、分裂、动荡、专制回潮，都不是我们的选项。这场征战我们必将得胜，我们的力量，因著信仰、服务、担当、放下，而成长。

服务

真正的理想主义者是现实的。仰望星空者，脚踏实地，服务社会。

环境污染，司法冤案，强拆征地，因言获罪，洪水地震……世间总有各种问题，苦难和不幸。

我们把眼睛向下，真切关心弱者，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政治就在日常生活中。现代社会，壹切都在阳光下，我们的力量不是多有谋略，而是做了多少事，帮了多少人。只有帮助了很多很多人，我们才能扎根社会，才有广泛支持，才有力量推动社会进步。

政治不是空谈。不是为反对而反对。民主志士不能孤立悬浮于社会表面。政治就是公共服务，是为公众谋福利的美好事业。服务机会就在身边。认真发现，虔诚付出。

公民维权，不在乎是否帮助维稳。改变，只要朝向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我们愿意。我们是建设者。

等民主了，再建设公民社会？那当然更容易，但也软弱无力。今天，我们能做什么？等待吗？俄国转型的教训，没有强大的公民社会，专制回潮。不等民主之后，现在，就是建设公民社会的机会。虽艰难，可是更有力量。

我们努力了多年。为无辜冤案奔走。反对强拆打工子弟学校。给青海贫穷藏区的孩子送去衣物。给寒冷冬天露宿街头的上访者送去棉被。为毒奶粉患儿争取赔偿。为数千万留守儿童争取在父母身边上学高考的权利。这条漫长而艰辛的路。

所有的努力都不会白费。帮助贫弱者，不为回报。为感恩，这是我们该做的。为正义，直到有壹天，我们成为正义的象征。当我们受难时，素不相识的同胞奔走呼吁。人们支持我们，也不是为回报。是为共同的美好中国。

空间总是有的。关键是做什么，怎么做。有批评，也有建设。做公民本身就是反抗，独立力量成长就是在消解专制。激烈行动有其价值。也不必每个人都冲在最前面。更多人更多时候踏踏实实做小事，在行动中积累。

公民要做好人。在自己的社区、自己的城市，做壹个免费的议员，从现在开始。加入自己小区的微信群、qq群，关心自己社区的问题、需求，用自己的智慧和付出帮助大家，成为社区的公益明星。千千万万公民都这样，民主就有力量了。

担当

为信仰甘愿承受代价。天降大任，困苦磨砺不是削弱我们，而是强壮我们。

社会进步总要有人承担代价。苦难中才有荣耀彰显。有些苦难不回避。幻想社会运动中逃避责任还有力量引领方向，不现实。幻想不经历磨难就有美好中国，不现实。

不经历束缚的自由是轻忽的。不历经磨难的幸福是肤浅的。政治反对需要厚重的力。坐牢不等于失败。27年牢狱造就了曼德拉强大的道义力量。为壹个民族的希望而受苦，是荣耀。

我们不做无谓牺牲。可自由不是我们的底线。入狱，不是因为冲动。是我们认定了，有些泥泞坎坷必须走过。没有壹帆风顺的路。

很多前辈担当了很多，人生数十年没有自由。更有谭嗣同林昭们付出生命。壹个多世纪了，中华民族多少仁人志士啊。

今天，无论我们多么温和理性，在壹个臣民社会站起来做公民，本身就是危险的。追求自由、公义、爱，把公民的身份、权利、责任当真，可能被喝茶，被骚扰，被非法限制自由，被辞职甚至被殴打被判刑。

可必须有人走在前面。这个民族需要真正的脊梁。身躯可弃，精神永存，浩然正气，明鉴日月。无数先贤抛头颅洒热血。今天，我们这点遭遇算得了什么呢？

面对野蛮暴力，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平静地受苦，是担当。面对牢狱，绝不屈服，平静接受失去自由之苦，是担当。为信仰、言论被喝茶，被骚扰，被吊销执照开除公职，是担当。公民日去公园捡垃圾被阻止，禁食壹天，也是担当。以担当纯净灵魂，唤醒大众。

做壹个有原则的人，心怀谦卑，坚守良心。做壹个有信用的人，为信念勇担责任，温和坚定。

放下

放下是修行。放下自我。成功不在于赢过多少人，而在于帮助过多少人。帮助同道成功，自己也就成功了。降低自己，虚怀若谷，方能聚百川之力。仁人志士放下自我，协同努力，民主自由就不远了。

暗夜里追求光明，壹群有个性的人。勇敢执著，亦固执己见。饭局上滔滔不绝别人无缘插话，不顾集体我行我素，壹句话不合阴谋揣测横向攻击。以至山头林立，壹盘散沙。

壹定要遵守规则。议事决策，无论资格，都要有规则意识。公民聚会平等就坐，平等发言。有分歧没关系，共同制定规则，尊重规则，充分讨论，民主表决，分工行动。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呢？怎么至于三人四派壹盘散沙呢？

壹定要有胸怀。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时局判断，做事方法，常有分歧，有争论。争论完了不记恨。虚心倾听，反思自己，不断成长。

不奢求民众的民主素质。沉默的，注定是大多数。支持各群体为切身利益维权，不苛责其理念、动机、口号。大众挺身而出，为利益，或朴素的愤怒，是社会运动的主力。

无论改良革命，体制内外，只要追求民主宪政，道路不同没关系，当相互协同不横向拆台。有的人注定只能陪妳走壹段路。但也是同路人。有时不需要问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壹定要顾大局。苹果还没开花，就要争果实了。以为这就是政治。太低级。中毒太深了。我们不惜代价精心培育丰硕果实，献给这民族。转身离开时，留下美好中国。这荣耀就够了。

我们没有理由牺牲别人，但有勇气牺牲自己。终极意义上，放下名利、地位、偏见。追求民主宪政，不为江山，不为无限贪婪的私欲，是为梦想，为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为人类文明进步。为生命的意义。

公民身份

小圈子从来都有。可小圈子与引领民主运动的公民共同体相距很远。再多小圈子，没有彼此间身份、核心价值、民主规则作为底线认同，仍是壹盘散沙。

有人说，各做各的。不知道，这是不是壹种逃避。

有时候，有些事，某些阶段，各做各的。行动去中心化，自治做事。或者暂时规避危险。可如果内心深处，是在区分，妳是公民我是民主，妳是改良我是革命，妳是体制内我是体制外，为划清界限，为莫名的优越感，这是不对的。

兄弟登山，各自努力。当价值观严重分歧，比如暴力非暴力，实在没法壹起努力，各自努力是有道理的。可更多时候，我们不是登山，是打虎。主流价值观壹致，仅仅因为自我中心意识，排斥团队，这就让人失望了。

公民社会碎片化，这是现实。但这不是价值，不是我们要追求的。我们追求的目标，是强大的政治反对派。各门各派当有意识朝壹起走，协同努力。他们害怕我们联合。联合意味著承受更大压力。可壹有压力就放弃，正是他们希望的。永远壹盘散沙原子化才好。

追求民主自由，体制内外，千千万万有理想的中国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尽自己的努力。我们需要凝聚，需要壹个共同的身份。

其实我们已经有了。

这就是公民。公民，是壹个现代文明概念，中国古代没有。它意味著民主、法治、自由、公正，政治文明的理想。它还是我们的身份。民主、自由，这些概念很好，但不是身份。公民身份不可剥夺，扎根中国壹百多年了，专制者怕，但不大可能从宪法里把“公民”删除。

无论党、派、研究所、协会，任何壹个有具体名字的组织，都可能被封杀。而我们把公民身份当真，就是壹个共同体，壹个团队，大道无形。

除了公民，我实在没看到，还有更适合的共同身份。公民没有主席、书记，没有层级，不是有形的组织。公开表明公民身份，不是加入谁的组织，而是站上共同的平台。谁倡导的不重要，只要有利于我们力量凝聚。

2012年我们提出新公民运动。后来发现有小圈子趋势。2017年我们不再用“新公民”，我们就是公民。公民运动。

有朋友说，妳们“新公民”。对不起，我们错了，不该叫新公民，没有新旧，我们就是公民。所有追求民主自由的中国人，我们都是公民。

公民不是小圈子。公民身份，不是谁谁的，不是谁发明的，是先辈百年奋斗的成果，写进了宪法，专制者也不能公开反对。我们都是其中之壹。

公民不是少数群体。今天，公民意味著抗争意味著敏感，还只有少数勇敢者坚定公民身份。希望有壹天，律师、企业家、艺术家、学者、警察、官员……所有热爱民主自由的中国人，公开彰显公民身份。最终，这身份属于每壹个中国人。

这原本就是我们每壹个人的身份。它那么重要，所以珍惜，所以呐喊。原来这里有遍地的铠甲，穿上它，我们就是壹支义师，所向披靡。

公民日，做壹件好事，对被帮助者说，今天公民日，我是公民。各自独立的千千万万人，同壹时刻虔诚服务社会，宣示共同身份。同壹个时刻感受到共同体。公民社会成长，需要这样的仪式。

实力不是保存出来的，是奋斗出来的。自由之路，没那么多阳光灿烂，我们注定风雨兼程。公民共同体成长，策略是必要的，不需要每个人冲在前面。集体仪式也是必要的，做好事，禁食修行，这是不可封杀的行动，可持续的成长。

壹些纷争

两年多来，走过壹些地方，常听到公民内部纷争。有些是理念分歧。暴力与非暴力，革命与改良，左派与右派。有些是山头之争，谁是谁的人，谁是哪个圈的，哪是谁的地盘。有些是个人成见，怀疑谁谁特务，谁侵吞捐款。有的同壹个城市几乎老死不相往来了。

中国的政治反对者，纷争似乎特别多。这和人的个性有关，勇于反抗的，本来就比较有个性。壹群棱角分明的人聚在壹起，很容易摩擦。和恶劣的政治环境有关，对方善于掺沙子搞诡计。和中国人的文化传统有关，习惯猜疑，戒备。

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如此恶劣环境下还内部纷争不已，怎能让国民看到希望？中国最大的问题，是民主派如何团结，形成强大的力量。分歧不可避免。要找到克服分歧的办法，分歧不致分裂，不影响协同努力。

我们是谁？泛民主宪政派，追求民主自由的中国人。至于体制内外，行为方式，革命改良，都是次要的，当相互协同。无论中左中右，社会民主主义还是自由市场主义，只要认同民主宪政，分歧都可以通过民主规则解决。

个人成见和纷争，很多出于误解。人与人误解太多了。中国有不好的文化传统，人人相互揣摩，勾心斗角。官场更甚。以至于“搞政治”成了恶的象征。这漫长的习惯，我们不去适应它，必须改变它。公民共同体，如果自始没有健康的文化，民主了，也会让人失望。

勇敢的人值得尊敬。黎明之前勇敢站出来的公民同道，首先要彼此尊敬。有人冲在前面，不妒忌，是为众人开路。有人曾经软弱，不厌弃，环境太恶劣。

心怀善念。有分歧，有批评，有争辩，很正常。切记，不要让批评沦为恶意揣测人身攻击。不要让分歧成为裂痕。无爱不言。同道中人，批评不是为敌意，而是为帮助，任何时候心怀善念。

有线人，坏良心的有壹天会付出代价。有人双重身份，热心公义，威逼利诱时也软弱。更多的时候，无意间透露给信息。以为公开的事，就说了，以为只是个人评价，就说了。

不抓特务。如果真的怀疑某个人，不必网上抓特务，也抓不著。除了彼此撕裂没有意义。特务没那么多。我们的事业是公开透明的，特务没多少价值。最信任的人聚成核心团队，对不太信任的有些事暂时回避壹下就好了。有些事仍然可以壹起做。被怀疑的同道，也要直面问题。私下坦诚沟通，消除误解。

不试图在微信群里辩论真理，不试图在网络上解决现实问题。虚拟空间是为彼此相识，理念分享。有误解有分歧，线下当面解决，批评时心怀善念。不轻易公开批评指责。不轻易恶意揣则。很多时候，争论基于误解，动不动就公开批评指责，很可能是轻率的，不负责任的。

公民群体起步注定纷乱。公民是独立自由之个体，我们不可能清理边界，没有处罚，只有引领。但也不必特别担心，现代社会是透明的，日久见人心。

无爱不言

很多纷争是言语引起的。言语发自壹个人的心。

当我们批评壹个人的时候，内心出自爱——真诚帮助，还是恨——愤怒抱怨？

每个人看到的世界都不壹样。常有很多分歧。哪怕都追求民主自由，都面临专制的巨大压力。真理需要辩论，错误需要批评。关键是，无论言辞多么激烈，怀著壹颗什么样的心，善意还是恶意。

善意的批评，哪怕激烈，还是能看出善意。恶意的批评，哪怕很轻，也能看出恶意。嘲讽，挖苦，指责，不屑，都不应是公民的语言。

每壹句批评发出之前，请问问自己的内心，我是为他（她）好吗？

很多城市公民社群撕裂都因为恶意的批评和争论。开始仅仅是细小的理念分歧，争论中揣测动机，恶言恶语，人身攻击，最后不相往来。本来势单力薄，面对强大的专制，还内部撕裂，真的让人失望。

有朋友说，这是我的言论自由。言论自由是有边界的，任何壹个社会，诽谤侮辱都违法。当然，公民社群内部不涉及法律。无爱不言，这是我们内在的道德要求。民主派也要团结，追求自由的人也要团结。否则壹事无成。团结的核心是爱，爱同道每壹个人。

希望每壹个同城公民群，第壹条群规应该是：无爱不言。

新文化

中国漫长的专制传统，人隶属等级秩序。有两幅对比的照片，壹副是中国领导人接见科学家，领导坐正中，按官衔排列，白发苍苍的科学家站立后排；壹副是川普在白宫接见老兵，老兵们坐前排，川普站在后排边上，咧嘴笑著。

中国传统上吃饭就坐论资排辈，尤其以官阶论高低。几个老资格发言，其他人只有听的份。

公民平等就坐，平等发言。座位不分主次，按先来后到随意就坐。如果非要分主坐，女士优先，年长者优先。不以身份地位决定发言次序，平等发言，轮流发言。

我们从自身做起，缔造新的政治文化。民主要成为生活习惯，从现在开始。

公民聚会倡导健康的生活方式。聚餐AA制付费，简单，便宜。不排斥喝酒，但要适量，不影响理智和交流。公民聚会可以有很多方式，爬山、郊游等。

祛除说谎的习惯。中国人习惯说谎，比如迟到了，随口给自己编个理由。现代文明社会，诚实是公众人物的第壹品德。

个人道德不只是个人的，也有公共意义。作为公民，追求民主自由，我们肩负中华政治文明转型的使命，应当严格要求自己。

习惯于公私分明。告别家天下的关系社会，我们必须习惯于区分，哪些是私人的，哪些是公共的。私利和公益分开。我们相聚，是为理想，不为商业利益。

习惯谦卑。权力与傲慢，是强权专制的逻辑。现代文明，权力来自人民赋予。永远不高高在上得意洋洋颐指气使。民主政治，不懂谦卑的是失败者。

给良心犯送饭，关怀家人。给生病的同道关心照料。同城公民社群彼此温暖，我们更有力量。感动我们的有理想，也有人情。

无论宗教信仰，有壹些共同的修行，禁食，谦卑，爱，追求美好中国的公民，有宗教精神。

诚实、简单

反户籍隔离教育平权行动中，有这样壹个故事。

有壹天凤凰卫视做完节目，志愿者们请闾丘露薇吃饭。平时工作餐人均不超过25元。这次表示感谢去了壹家不错的餐馆，8个人花了400多元。

桃源是会计师，负责记账。想这严重超标的壹餐，账目公布出去不好看。记做办公用品。中国会计常见的做法。

刷子知道了提出质疑，这不是记假账吗？桃源不以为然，都是好意，自己人找什么茬？矛盾渐渐升级。

过些天有人告诉我出事了。反对平等的某些原住民也在网上攻击我们乌合之众贪污犯了。

我是壹个头脑简单的人，简单到虔诚。有问题绝不回避。恳请各位分别从北京不同的区赶去大兴。约好7点半到壹家饭馆。刷子先到了，等不到我们，又走了。这群本不熟悉的人，很容易生误解。直到很晚才坐到壹起。

中国人好面子。有话只说壹半，这是很多误解和纷争的源头。这是壹个极其糟糕的传统，我们必须改变它。面子算什么东西？事业比面子重要，规则比面子重要，很多东西都比虚伪的面子重要。最好把它踩个稀巴烂，踢进垃圾堆。心怀善念，简单真诚，这是我们要塑造的政治文化之壹。

说吧，所有的不满、愤怒，都当面讲清楚，壹点不含糊不掩盖。争论了很长时间。其实，主要还是误解。

大家都听明白了。我做简单总结：刷子是对的，这确实是记假账，我们绝不能容忍假账；桃源这样做是出于好意，有情可原；总结教训，完善制度，以后杜绝类似问题。

我们不能容忍假账。不能容忍欺骗。壹丝壹毫都不能。绝不耍小聪明。我们和专制者不壹样。专制者依靠暴力谎言。我们壹切都在阳光下，必须诚实、简单。

财务要健全制度，公开透明。有些收支暂时无法公开，有些不说，但不撒谎，不掩盖。有些不适合清晰记录，负责财务的，当有虔诚的心。信用，是时间积累起来的。

这是教育平权运动最大的壹次纷争。这群陌生人为同壹个目标聚到壹起，很不容易。五年后我们再相聚，分享那些骄傲的日子，唯有感恩。

最好的公关是坦诚真相。世界优秀企业都懂得这个道理。杰出的政治家也懂。中国人太复杂了。阴暗城府写在脸上。必须改变，从我们这壹代，永远改变。有误解，坦诚沟通，及时消除。不要阴谋诡计，不要话说壹半，不要彼此揣摩。要诚实、简单。

改造国民性，缔造政治文明传统，从我们开始。诚实、简单，不只是对同道。它是我们安身立命之本。是这个国家新的希望。

公义的心

2012年6月的壹天，壹位先生来公盟寻求帮助，说他的父亲闯美国使馆后被地方政府打死了，尸体扔到河北沧州老家的院子里，头上有几寸长的伤口。他说他父亲之前就受到过地方政府的死亡威胁。

不管上访原因是什么，打死壹位76岁的老人实在太过分了。第二天我收到了照片，可见老人头上清晰的伤口，悲愤之下配图片发了壹条微博，暗示他的死和地方政府有关。很多人转发，谴责。

可两天后我接到义工袁先生的电话，他去了现场调查，听他家人和邻居说，老人被送到村口，自己走回家，当时头上没有伤，是当夜受伤死亡，可能上厕所时绊倒受伤，也可能深夜被人打死，死因等待法医确认。我立即发微博为之前的错误信息致歉。

这引起了很多批评。有的我诚恳接受，之前发文不够谨慎。有的说我立场有问题，替专制洗地。这样的批评不只壹次了。钱云会之死调查报告，云南“小学生卖淫案”，我都遭到过类似的激烈批评。

有人说，我们的定位应该是批评者。不。我们的立场是公义，从不改变。壹个极端不公正的社会，公义的立场自然站在弱者壹边。可发现自己错了，必须道歉。对自己的言论负责，这是底线。

这个国家不缺少罪恶苦难，很多时候面对求助我们深感无奈。我们没有必要借助谎言批评专制，没有必要把正义的支点建立在虚假事实之上。很多年来我们壹直在努力帮助弱者，我会永远站在弱者壹边，可真相是正义的前提。任何时候不能无原则无底线，不能把谎言当真相，把真相当谎言。

专制者信奉不择手段。伪造历史，抗日战争中流砥柱，刘文彩地主恶霸，壹贯伟光正。举著拳头宣誓时也撒谎。这是我们要反对的。可这片土地中毒太深了，壹些反对专制的也认同不择手段。

只顾立场，不管是非，只要能够攻击对手，谎言、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观点不同，相互妖魔化，相互人身攻击，甚至大打出手。这个国家人与人之间如此不信任，左右之间，官民之间，贫富之间，网络充斥人身攻击侮辱谩骂。

如果自由主义者也像专制者壹样不择手段，我们能给中国带来什么？

人类社会有两种基本力量：爱和恐惧。专制秩序依赖恐惧，人们听话，是因为害怕。斯大林说，害怕比尊敬更重要。民主秩序依靠爱，当选总统是基于多数人发自内心喜欢。我们不可能让人恐惧，选择了民主宪政，我们的力量源自爱。

我们对中国的未来负有责任。无论面对多少邪恶，必须坚守美好政治的理想，坚守自由、公义、爱的信仰。在这彼此戒备敌意的人性荒漠之上建立信任与爱的绿洲。我们必须让人尊敬，包括对手尊敬。未来的民主政治绝不是毫无底线相互攻击，民主竞争必然在底线伦理之上。

任何时候怀有壹颗公义的心。反对专制，不可不择手段，追问真相，不可歪曲事实，坚守立场，不能不顾是非。说真话，即使在狂暴的舆论洪流中依然坚持说真话，不是为讨好谁，只为坚守信念。我们这壹代人必须为美好中国奠基政治伦理。

政治伦理

2010年6月，公盟开始推广公民承诺：

“追求法治正义的中国公民，决心共同恪守良知、责任、民主、法治现代公民理念……兹承诺如下：壹、行为忠于内在良知，理解、尊重、关爱他人。二、遵守宪法法律，维护宪法法律正确实施。三、在生活中以合法方式和仁爱之心维护社会正义，彰显社会正气。四、在工作岗位上遵守职业伦理底线……”

很多年，在爱与公义的路上，我常常问自己，这么做是为什么？我的行为是否值得每壹个中国人尊敬和骄傲？ 每壹个法律援助个案，我是否在真诚帮助当事人？每壹次公共言论，是否我的真诚信念？妳什么动机——我能否经得起这样的质问？

社会烂了，我们也把余生烂下去吗？壹间屋子里有多种声音，噪音居多，我们很容易迎合噪声。可是，人们的灵魂深处喜欢美妙的音乐。我们勇敢发出美妙的乐声，壹定能改变这间屋子，因为每壹个灵魂渴望。

中国的政治文化土壤太糟糕了。整个二十世纪没能结出民主自由之果。我们肩负特殊使命，改造这土壤。

壹些公民会成为未来的政治家。决定政治家品行的，根本靠科学的制度。信念也很重要。公民的个人道德会在相当长时间影响新生民主政治的品质。中华民族美好政治的梦想要自始奠基道义基石。

不断强调道德，有德性的政治。甚至有人说我迂腐。迂腐不怕，中国最大的问题在于人与人太聪明了。这片土地中毒太深，国民心中，政治被妖魔化了。我们要把颠倒的颠倒回来。我们相信良心，依靠良心，和平理性，温和坚定。

我们是公民。

这群率先站起来的中国人，厌恶专制、强权、腐败、不义。关心公共利益，关心陌生人的自由和尊严，关心国家的未来。相信民主、法治、自由、人权，相信人类文明普世潮流。这是天性。这是天意。这是无法摆脱的责任。

公民需要行为准则。简单总结：谦卑服务，担当责任，放下自我，个人成长；遵从民主，信守承诺，无爱不言，团队建设；诚实简单，良心公道，公私分明，公共服务。

我们以自己的行动告诉国民，专制结束，中国不会陷于动荡，只会有更美好的未来，因为有我们公民在。我们比专制者做得更好。

记住我们对这个国家的责任。民主宪政，文明重生。从现在开始，做壹个好人。诚信缺失的社会，坚守诚信。正义匮乏的社会，捍卫正义。腐烂溃败失落迷茫的社会，点燃希望。

这封信还可以写的更长。写出来，是为共勉。为国为民，修行无尽。

壹起努力，改变中国。

当过书记的藏人

西索村的中秋夜。很久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月光了。

藏族民居客厅里电视正播放“天涯共此时”中秋晚会。我来到厨房和这家主人聊天。他68岁，退休的乡党委书记。祖辈曾是旁边卓克基土司的佣人，儿子是州某局副局长，壹个孙子是交警。进入民居时跟在后面的那辆警车就是他孙子开的。

妳信佛教吗？信。他回答时略有迟疑。

在阿坝这本来不该是个问题。

可这家人有著特殊身份。厨房神龛里供奉著不知名的活佛，二楼走廊的角落张贴著壹张图画，上面有四代中共领袖和当今中共中央九常委的头像。听说近年来当地政府推行领袖进寺庙。但只有这里才看见了传说中的领袖像。

妳信仰达赖喇嘛吗？

我们信班禅。他是壹个很好的人。我当书记的时候，曾在这里接待过他。

当地很多人家里有达赖喇嘛的像，妳们家有吗？

我们家没有。是不信吗？不是。就是没有。是担心什么吗？就是没有。面对我不礼貌的追问，他回答的声音越来越小。

色达有很多很多庙子。那是壹个神奇的地方。在我们聊土司的时候，他提到了色达。他说太太亲眼看见过，天葬台上，壹个活佛呼唤六只秃鹫，果然就来了六只，太神奇了，他摇摇头说。

他有壹张高原特有的沧桑的脸。满脸皱纹，更有壹种难以言说的复杂。他的太太和他同龄，典型的藏族老婆婆形象。满脸善良的她壹直沉默著。

他是藏人。可是对于当地藏人来说，他却代表异族的统治。这是壹个尴尬的群体，背后有著壹个流传已久的翻身农奴做主人的神话。从前是卓克基们统治，后来轮回到他们。依然是少数人的统治。

他们这壹代人受过多年唯物主义教育。可他毕竟属于这片土地，最后仍然相信那些神秘的传说。现代文明洪流中，那些神秘本会渐渐远去。

可是壹个为自由而抗争的民族，他们宁愿回到过去。

阿坝的路上

我没有选择色达。我想去看看没有游客穿梭的真正的藏人生活。也想去看看壹个叫郎卓的年轻人的家。

清晨，卓克基官寨还在沉睡。匆匆吃过汉族式早餐，到路边打壹辆黑车，20元从卓克基到马尔康。

这是阿坝州的首府。317国道是县城几乎唯壹的主干道，两边矗立著崭新的藏族风格建筑。但这风格仅仅是外表。除了每壹个窗户外都画著上窄下宽的藏地纹饰外，其实质量、内部结构甚至崛起的速度都和内地楼房壹样。

几乎每个藏区都能看到这样崭新崛起的小城。就像丽江北部的中甸。这大概是2008年314事件之后新壹轮发展。

马尔康到壤塘直达的班车已经走了。得到几十公里外的观音桥转车。司机憨厚地笑笑，热心帮助联系从金川去壤塘的班车。

和旅游区不同，班车同行的几乎都是藏人。但大约只有壹半穿藏服。其中大概20人来自青海果洛，专程去朝拜观音。壹个年轻女孩穿牛仔裤，她说，高考没考好，读了中专，护理专业，现在壤塘医院“打工”。路边偶尔看到联通公司的大幅广告。壹个身穿藏服皮肤黝黑的年轻男子打完手机冲我笑笑，不用问，有些凌乱的服饰说明他来自牧区。

他让我想到了十几年前，壹次中途夭折的西藏之旅，曾路过阿坝。

翻过二郎山，辽阔的大草原赫然出现眼前。延绵到天际的不是绿色，而是壹种复杂的棕色。这是花的海洋，密密麻麻混杂各种色彩，香气扑面而来。那时若尔盖还不是旅游区。肥硕的土拨鼠蹲在路边，两只小手垂在胸前，好奇地望著我们这辆破旧的大巴。

很幸运，客车坏在路上。我们欢呼著扑向遍地鲜花。壹个藏族男子骑马从远处飞奔而来，他叫扎西，刚刚学会挣钱。乘客骑他的马拍照，问多少钱，伸出壹个指头。经过复杂的沟通才知道，壹块钱。

客车修好了，扎西挥著手策马狂奔送我们很远很远。那是记忆中永远的阿坝。

四川阿坝、青海果洛、甘肃甘南属于传统上的安多藏区。这里是汉藏民族交界地。1950年代“社会主义改造”曾发生过激烈矛盾。

我第壹次走进这片高原是21年前。和兰大的同学来到夏河拉卜楞寺，认识壹个汉语名字叫陈来的年轻喇嘛。记得他曾说他们的活佛忍辱负重，当时民族矛盾已经出现但大体还算祥和。如今，不幸的消息常常传来。

我的邻座是壹位年轻的喇嘛。他来自红原县壹个寺庙，到马尔康送母亲看病，顺便来这里参拜观音。他说他不恨汉人，他见过很多很好的汉人，他欢迎我去他们寺庙玩。

城市、道路、医院延伸到这遥远的峡谷和草原。延伸到古老的寺庙。延伸来的还有大幅标语。路过壹个检查站，上方横著红色条幅“维稳处突壹马当先”。

乘客们表情漠然。年轻的喇嘛说，他最讨厌拿枪的，壹边用手比划著枪的样子。

这是壹个现代化的故事，漫长曲折的路，古老文明的痛苦蜕变。

这痛苦在每壹寸土地妳都能感受到。

妳们恨汉人吗

壤塘是阿坝州的壹个县。这片6000多平方公里的高原和峡谷，散落著3万多藏人。县城像内陆地区的壹个小镇。两条街道最大的门面是政府部门，其他是壹些小饭馆、小卖部。这里每天只有四班分别去成都、马尔康、阿坝县和金川县的公共汽车。壤塘最大的寺庙在中壤塘乡，在县城东面大约五十多公里的坝子里。

午饭在壹家四川面馆。主人是来自绵阳的汉族人。像拉萨壹样，这里做生意的大多是来自四川的汉族人。外地人在这里挣钱过上富裕生活，本地人不熟悉市场，选择回到过去回到精神世界，却又在物欲诱惑中纠结。这是314事件的壹部分。

对面两位年轻女孩穿著现代。他们壹个是藏族，壹个汉族，都来自松潘县，去年刚大学毕业，考公务员到了壤塘县委组织部。这个国庆节他们不放假，这是阿坝紧张形势的壹部分。

去中壤塘的岔路口，等到了壹个崭新的长安小轿车。两个年轻的藏人要回南木达乡，问顺便送我去中壤塘多少钱，司机认真想了壹下，100元。因为修路，要等到下午七点才能通行，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

冰雹打在车玻璃上，天空飘著凌乱的雪花和雨滴。司机叫索南，今年24岁。小汽车是几天前刚从成都买来的，准备干点事，还没想好做什么。

妳们信仰藏传佛教吗？信。他拿出挂在胸前的画像，知道吗，这是谁？知道，是达赖喇嘛。

妳们都信他吗？当然，他是真正的活佛。虔诚写在脸上。

妳们恨汉人吗？

有好人有坏人吧，他犹豫了壹下说。

对不起，我壹遍壹遍问，妳们恨汉人吗。因为那个叫郎卓的年轻人在遗言中用了壹个词——汉魔。

妳们知道有藏人自焚吗，把自己点燃？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哦，知道。能不能带我去看壹下自焚者的家人，壹个叫郎卓的18岁的年轻人，他自焚时留下了遗言……我想见见他的父母……表达壹个汉族人的……难过。

他们有些诧异，接下来更为友善。可以，那个地方我去过，很多藏人都去过，那些天他死去的路口搭起白色的帐篷。很多很多藏人，成百上千的人来到这里。给他家捐钱。后来，藏人们响应他的呼吁，把刀剑交给寺庙焚毁，发誓团结壹致。我家里有焚毁刀剑的照片。

是的，他是我们的英雄。

谢谢，妳们居然这么信任我。

出了县城是草原。路边还有零星的积雪，金色的阳光洒向远方舒缓的山坡、成群的牦牛，小屋升起淡淡的炊烟。

愤怒的夜

到中壤塘，天已经完全黑了。月亮躲在大山和乌云背后。

在壹处灯光前，索南下车询问路边的中年男子，那人摆了摆手。问几个路人，也都摇头。在壹个路口，索南问两名骑摩托车的男子，他们似乎发生了争吵，壹个路过的喇嘛来到车窗前审视著我。他们似乎很不愉快地谈了很长时间。

索南回到车上，说，很对不起，他们骂我不该带妳到这里来。

又过来壹辆小面包车，跳下来两个男子，看得出他们在愤怒地指责索南。恐惧和敌意像夜幕壹样笼罩这片土地。我不知道我们算不算逃离了这愤怒之地。壹路上沉默。

离开了中壤塘。索南忽然说，妳知道吗？我们是藏人，信佛，可是我们去不了拉萨。

我知道。

藏民进拉萨需要审查批准。那是壹个民族的圣地。很多年前在格尔木我曾看到磕长头去拉萨的虔诚信徒。可如今他们朝圣的自由也被剥夺了，去年拉萨发生自焚事件之后。

索南可能还不知道的是，壹个藏人或者维族人到内地任何壹个地方，只要壹出示身份证，就会被警察另眼相待。连住宾馆都越来越难了。

他们有理由不相信我这个汉人。

这个夜晚，南木达乡壹个叫“彭州饭店”的小小旅馆里，窗外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我在床上辗转反侧，高原反应有点头痛，我在想，明天，我去哪里？

真后悔不该让索南问路，我应该直接面对愤怒的人们。

除了爱与真诚，还有什么能化解这历史的仇怨？

清晨的河谷

清晨的河谷。白云，阳光，清新的草地，轻轻摇曳的经幡，宏伟的寺庙金色穹顶指向湛蓝的天空。

第二天这美丽的秋日，我再次来到中壤塘。这片为信仰而牺牲的土地，天空飘荡著诵经的咪犘音。

我谦卑地望著殿堂里上早课的红衣喇嘛们，像壹个偷窥校园的孩童。等到壹个路过去打水的喇嘛，他看起来不到二十岁，认真地把我带到旁边殿堂里的壹个角落，壹个中年喇嘛盘腿而坐。问我有郎卓的照片吗，抱歉，没带，那没办法。壹个十几岁的喇嘛说，佛学二年级好像有壹个叫郎卓的，问了二年级好几个人，确认没有自焚者。问路人，有的说不知道有的摇摇头。

壹位在此修行的藏族老妈妈带我去她租住的小屋，端上奶茶，抱歉，我得去找他。她带我来到大寺旁边另壹座正在建筑的寺庙工地，还是没找到。网上说他是学生，来到大寺旁边的中壤塘小学，里面驻满穿迷彩服的军人。问端著枪守门的军人，中学在哪里，他建议去旁边挂国旗的院子看看是不是。问路人，确认这里没有中学。

就要离开了。

白天通往县城的道路只有中午十二点到壹点间通行。

阿坝盛满忧郁的天空下，小河边壹排白杨涂满金色的秋叶，壹片年少的红衣喇嘛在野地里练习。我不情愿地上了车，想要记下中壤塘这最后壹幕。

此刻我如此失落。

他是为和平而死

我默默祈祷上天帮助这个国家。

走出几百米路过壹个民居聚集的小山坡，我央求司机再等我壹会儿，最多半小时。

路边小卖部，店主面对我的问题有些迟疑。我诚恳地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愿就这样离开。

他终于说，郎卓家就在旁边老学校背后。

山坡上，壹对老年夫妇手指不远处壹户人家，那就是。他是壹个很好的孩子，年老的阿妈说。

这是壹个很像甘肃农村的小院。房屋和院子的墙壁都是泥土包裹，三间房屋，院子的铁门紧锁。不同的是壹边墙外树立著五个高大的经幡，是这片村落里最高的。

我在院门前低头祈祷，郎卓，爱妳。

想象著壹对慈祥的老人打开院门接受我跪下。但也许，他们会像很多年前拉萨天葬台上的老婆婆壹样愤怒地赶我走。我不会离开，我会默默忍受壹切，无论打我骂我无论对我做什么，我都会默默忍受。然后告诉他们，对不起，我真的很难过，这片美丽的高原我曾来过多次……

中年的卓姆和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索让路过这里。卓姆说，她见过郎卓，他是中壤塘最帅的小伙子，他的父母在远方的牛场，他从小也在牧区长大。有时能看见他骑摩托车在这里来来回回。

那壹天，他穿著新衣服，全身都是新的。洗了澡，干干净净。在路口附近的理发店理完发，戴上眼镜，问别人，我帅不帅，帅不帅？然后他来到路口，他就……

我不恨汉人，我们是壹个爱好和平的民族，宁愿自己受苦……

他是为和平而死，旁边的索让说，烧的时候他双手合起来举过头顶，跪下，站起来举过头顶，再跪下，反复六次。

我们爱妳

他才18岁。照片上这张年轻帅气的脸，双眼浸满壹个民族的忧伤。2012年2月19日中午，郎卓在中壤塘乡大寺前的路口自焚。他在遗书中说：“为恩惠无量的藏人，我将点燃躯体……祈愿藏民族脱离汉魔。在汉人魔掌下藏人非常痛苦，这痛苦难以忍受……”

这高原之地，到处是没有伤痕的折磨。

我爱这片土地，多么希望她永远留在中国版图内，可我分明感受到了人心的离散。三年来这片土地上接连超过60个人自焚，从来没有哪个民族以如此惨烈的方式争取自由。

对不起，我有过太多太多的顾虑，这个国家有太多的禁忌不敢触及。我曾去过达兰萨拉，在藏人流亡政府的大门外驻足，但没有和他们联系。很多时候沉默。

对不起，我们沉默太久了。

我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拿出口袋里的500元钱给卓姆。对不起，请转给他父母，告诉他们壹个汉族人来过，很难过。

郎卓，对不起。我曾经来过妳的家，想告诉妳和妳的乡亲，我不是汉魔，我们不是魔鬼。东方那个古老的民族壹样是受害者。那是壹个被施了魔咒的民族，相互隔膜、内耗、仇恨和厮杀。

我们沉默太久了。可妳的痛壹直刺痛著我的心。通往自由的道路上，无论是高原、峡谷、河流、平川，无论东部西部日出日落之地，这是我们共有的土地，共有的家园。亦是我们共同的担当，共同的救赎。

郎卓，我们爱妳。

新公民运动

妳们指控我推动教育平权随迁子女就地高考和呼吁官员财产公示行动中扰乱公共秩序。

表面看这是公民言论自由与公共场所秩序的边界问题。实际上，这是妳们是否把公民的宪法权利当真的问题。

而更深层次的问题是，妳们心中深深的恐惧。恐惧公开审理，恐惧公民自由旁听，恐惧我的名字出现在互联网上，恐惧壹个正在到来的自由社会。

妳们试图打压新公民运动，阻碍中国和平改良的民主宪政之路。虽然庭审中没有提及新公民运动，但是案件材料大量涉及。我想，没必要回避这个问题，敞开来谈，对中国社会进步是有意义的。

新公民运动倡导每个中国人堂堂正正做公民。

把公民的身份当真。我们是公民，是国家的主人，不是臣民，顺民，草民，暴民。

把公民的权利当真。那些写在《世界人权宣言》和中国宪法里的选举权、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等神圣的权利不能永远是壹张白条。

把公民的责任当真。中国是我们每个人的中国，良心正义的底线在我们每个人的脚下，需要我们每个人坚守。

新公民运动倡导自由、公义、爱的公民精神。个人自由，无拘无束真实快乐的自我是国家和社会的永恒目的。公义是个人自由的边界，是此世间的公平正义，是恒久的道义良心。爱，是友善，是宽容，是同情，是奉献，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情感，是幸福的源泉。自由，公义，爱，是我们的核心价值，我们的行动指南。

新公民运动倡导每个公民从自身做起，从身边做起，从小事做起，从改变具体的公共政策和制度做起，理性建设性推动国家民主法治进程。

追求民主法治公平正义的中国人在共同的公民身份下团结起来，在自由民主的规则之上形成公民的共同体，成长为公民社会健康理性的力量。

公民群体有共同的公民身份，共同的民主宪政理念，共同的自由、公义、爱的信仰。但公民群体不是专制意义上的组织，没有领导，没有层级，没有命令与服从，没有纪律与惩罚，而是完全基于自愿的自由公民的联合。

各地公民群体在推动具体的制度变革行动中自发的自主成长。公民群体作为公权力的监督者，政治改革的推动者，民主法治的建设者，在推动社会进步的行动中健康成长。

推动教育平权随迁子女就地高考，呼吁官员财产公示，就是在这壹理念下的公民行动。

教育平权

推动教育平权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是我们2009年底开始的壹项为期三年的行动。

那之前我们陆续接到壹些家长的求助，注意到这个严重的社会问题。中国两亿多新移民在城市工作，生活，作为纳税人却不能平等享有市民待遇。而其中尤为严重的问题是，他们的孩子不能在他们身边学习和参加高考，不得不被送到遥远陌生的户籍地读书，由此制造了中国数千万留守儿童。

很多人关心留守儿童的命运。未曾想过，对他们最好的帮助是打破户籍隔离的高墙，让他们回到父母身边。

我们的行动分为三个阶段。第壹阶段，2010年初到当年6月，到北京市教委和海淀教委请愿，协商推动了北京小学升初中不分户籍平等入学。

第二阶段，2010年7月到2012年8月，每月壹次到教育部请愿，推动教育部出台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政策。

第三阶段，2012年9月至年底，敦促北京市教委落实教育部的新政策。

我们征集签名，扩大家长志愿者团队，每月最后壹个周四到教育部请愿，提交建议，召集专家研讨随迁子女就地高考可行性方案，给数以千计的人大代表写信、打电话和见面，恳请他们在两会期间提出议案。

2011年两会期间，教育部长接受采访时说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方案正在制定中。2012年两会期间，教育部长在媒体面前公开承诺，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政策将在上半年内出台，并要求各地在年底前出台具体实施办法。

2012年6月28日，和以往壹样，是家长志愿者的例行请愿日，和以往壹样他们没有得到教育部门的任何答复。大家在现场约定，如果教育部不能按承诺在月底前出台新政策，他们在下周四还来。这就是7.5请愿的由来。

2012年8月，教育部终于公布了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政策，并要求各地年底前出台具体实施方案。到2012年底，全国29个省市陆续出台了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方案。

然而北京成了例外。壹位家长苦笑著说，我们奋斗了三年，解放了全中国，却唯独剩下了自己。

我知道这背后是眼泪。他们的孩子即将远离父母，到陌生的地方去读书，也许命运从此改变。

作为理想主义者，我们推动全国大部分地区实现了随迁子女就地高考。可是新政策的主要推动者，北京非京籍家长却没有给他们的孩子争取到公平的机会。

我觉得很对不起大家，而这时很多人已经心灰意冷。我不得不去地铁口发放卡片，号召大家2.28请假壹天，到北京市教委门口请愿，作最后努力。这就是2.28请愿的由来。

7.5和2.228请愿，我们去的是教育部门，是公民到国家机关表达诉求。不是法律意义上的公共场所。刑法对公共场所界定得很清楚，是除国家机关、社会单位、公共道路之外的公共空间。我们的行为不构成扰乱公共场所秩序。

三年来，我们的行为壹直温和理性。7.5请愿，确实有个别家长情绪激动，那是因为教育部没有兑现自己的公开承诺，也没有给任何解释。即使这样，他们也就是喊几句口号，要求与教育部长对话，也是合理的。他们拿著十万人的签名委托，背后是两亿城市新移民。

他们遭到了什么呢？看看现场的照片吧，那个网名叫跳舞的家长，被警方拎著头发抬走。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把她带走吗？她做了什么过激的行为吗？

三年来她有任何过激行为吗？没有，从来没有！

每当想起这壹幕我就痛心不已。三年来我们目标如此单纯，行为如此温和，却遭到如此恶毒对待。有警察拿著事先拟好的名单，恶意殴打他们。

可我还是壹再告诫大家，要理性，要理性，壹定要理性！教育平权，随迁子女就地高考，符合公民运动理念。从具体公共政策改变做起，为迁徙自由，为公义，为爱。我们不能和他们壹样。这个社会需要新的希望，我们不能和他们壹样。

1958年中国确立户籍隔离制度。从此城乡分为两个世界。1961年建立收容遣送制度。从此，壹个农村人如果想自主到城市寻找工作和新生活的希望，他随时会被抓捕遣返。2002年，北京抓捕遣返22万人次。

2003年，收容遣送制度废除了。但新移民融入城市的道路依然漫长。2006年，我们在北京调研发现，针对非户籍常住居民的歧视政策多达19种。其中最不人道的，是孩子不能在父母身边上学。

为推动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我们整整努力了三年。

三年间，我见证了教育公平志愿者们严寒酷暑中在地铁口、马路边、商场征集签名支持，直到有联系方式的签名支持者超过十万人。

见证了几百位家长在教育部信访室的后院集体朗诵《教育平权宣言》。

见证了数百位家长和孩子到青龙湖公园植树。那是2012年清明节，大家帽子上有统壹的标识―在北京，爱北京。

见证了凤凰卫视壹虎壹席谈录制现场，壹位小女孩失声痛哭，她不想离开在北京工作的爸爸妈妈，到陌生的户籍地读书。

我见证了地安门外的壹个胡同里，国子监中学初三的学生章旭东，这个班级前十名的学生，因为没有北京户籍，被迫初中毕业后到张家口壹个完全陌生的县中学读书。壹年后因为语言、环境、教材不适应等原因失学了。这个爱说爱笑的孩子从此变得沉默寡言。

他的父母在北京工作了近三十年，他们永远是外地人，这个城市的贱民。

想到千千万万被万恶的户籍隔离制度永远改变命运的孩子，想到壹代又壹代被户籍隔离制度伤害的中国人，想到那些无以计数的死在收容遣送路上的中国人，为消除中国特色的身份隔离制度，为中国数千万留守儿童争取在父母身边上学的权利，今天我站在了被告席上，何止是无怨无悔，我多么骄傲啊。

呼吁官员财产公示

呼吁官员财产公示，是我们推动国家反腐败制度建设的努力。

全世界超过137个国家和地区建立了官员财产公示制度，为什么中国就不能？“人民公仆”到底害怕什么呢？不要太贪婪，不义的财富带给自己的不只是奢华的生活，同时还是深深的恐惧不安，以及来自民众的愤怒与仇视。

我们用征集签名上网，发放宣传品，以及上街打条幅等方式呼吁官员财产公示，同时也是践行宪法规定的公民言论自由。我们的行为没有侵害任何他人的正当权利，没有任何的社会危害性。即便西单演讲个别言词有激烈之处，针对公共政策的言论表达，也没有超出宪法法律规定的言论自由界限。

现代文明社会，公民在公共场所以打条幅、演讲等方式公开表达政治观点，完全是正常社会现象。执法机关可以在现场监督和防范，但不应滥用权力，不当干预。

事实上，我们在清华西门、中关村广场等地打条幅，没有警察在场，没有出现任何秩序混乱，没有妨碍任何人的权利，大家打完条幅就离开了。这符合我们“快闪”的理念。

我们没有用集会的方式，而是以少数人快闪方式表达，是考虑到了中国国情，考虑到了中国社会的承受能力。

我们当然希望宪法规定的神圣权利都变成现实，但是改革需要稳定，社会进步需要渐进。作为负责任的公民，我们采取点滴方式践行宪法规定的权利，推动国家民主法治进程。

建设者的十年

十年了。为自由、公义、爱，为美好中国，我们壹直坚守和平改良推动国家进步。

我们借助公共事件改变具体制度。2003年，孙志刚以生命代价废除了收容遣送制度，我们作为法律人也尽了自己的努力，以公民身份对收容遣送制度提出违宪审查。

十年间我们继续努力，争取新移民平等的市民权利，壹直到2012年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政策出台。

我们为遭受极端不公的受害者提供法律援助，其中有三聚氰胺奶粉受害者，动车事故受害者。

2008年三鹿事件暴发后，我们组建律师团提供咨询。根据媒体报导推算出受害者数量。提出公正的赔偿方案。联合受害者共同推动政府主导的赔偿方案的出台。但赔偿方案远不能弥补很多孩子受到的伤害。有的孩子光手术费花了将近十万，而赔偿只有三万元。

接下来我们继续为委托我们的四百多个孩子寻求公正，起诉到最高法院，起诉到壹百多个地方法院，起诉到香港法院。

2009年7月，当我被以公盟偷税的名义投入监所，社会各界为公盟捐款缴纳罚款的时刻，我们的志愿者在南方，正把其中壹百万元赔偿发到受害者手中。我永远为那个时刻骄傲。我们不因为自己身陷困境就放弃对弱者的承诺。

很多个冬天，我们给北京露宿街头的上访者送去棉衣、棉被、馒头，希望避免他们在这繁华的都市悄无声息地冻死、饿死。

上访是中国特色的维权。壹个关系社会。关系背后是特权、腐败、不公正。少数性格倔强的无权无势者挺身捍卫权利和尊严，他们聚到国家的首都，成千上万。

他们在北京被驱逐，被非法拘禁，被殴打。我们核实过的，非法拘禁他们的黑监狱，北京42个。

我们去围观。拿著法律条文举报正在进行的犯罪，遭到看守的辱骂殴打。壹次又壹次，我为能够分担他们的壹点点痛苦而感到骄傲。

十年了。因为站在无权无势者壹边，我们见证了太多的不公不义，太多的苦难不幸。可我们依然怀著壹颗光明的心，理性建设性推动国家进步。

对收容遣送制度提出违宪审查，我们调研起草新的流浪乞讨人员管理办法。推动教育平权，我们起草的随迁子女就地高考方案，被大部分省市所接受。呼吁官员财产公示，就在2013年3月我们还曾经讨论起草阳光法案。

提出问题，就要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反对，是为了建设。因为我们是新时代的公民，对国家负责任的公民。我们爱中国。

我们的政治目的

然而妳们把公民群体的存在和成长当成异端，心怀恐惧。

妳们说我们有政治目的。是的，我们当然有政治目的。我们的政治目的很清楚，那就是民主、法治、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

我们追求的，不是打江山坐江山为权力不择手段的野蛮政治。我们追求美好政治，为公众谋取福利的美好事业，全体公民共同治理国家的事业。

我们的使命不是为获得权力，而是为约束权力。为中华民族世世代代公平正义自由幸福，建设民主法治健全的现代文明制度，奠基高贵的政治文明传统。

美好政治离不开真正的民主法治。

真正的民主法治，各级政府与议会由人民选举产生，政权出自选票而不是枪杆子。

真正的民主法治，政治在法治秩序中运行，政党公平竞争，只有在自由公正的选举中胜出，才有资格执政。

真正的民主法治，国家权力科学分立相互制衡，司法独立，法官忠于法律和良心。

真正的民主法治，军队、警察是国家公器，不可沦为任何政党利益集团的私产。

真正的民主法治，媒体是社会公器，不可被任何政党利益集团垄断为喉舌。

真正的民主法治，宪法规定的选举权、言论自由、信仰自由等公民神圣的权利必须兑现，人民当家作主的承诺决不是壹句谎言。

这些现代民主的价值和尺度根植于普遍的人性。不是东方或者西方的，不是社会主义或者资本主义的，而是普适全人类。只要是人的社会，无壹例外。

民主制度是解决人类问题的知识，我们的祖先没有发现这种知识，我们应该谦卑，向别人学习。

三十多年来，中国引进自由竞争的市场经济制度，带来了经济繁荣。同样，必须引进自由竞争的民主宪政制度，才能解决当前面临的社会不公问题。

当下的中国，社会不公问题激化，而政治权力的不公既是最大的社会不公，同时也是其他不公正的根源。

壹系列重大社会问题的根源就在于，壹个特权利益集团垄断了全部国家政治权力和经济命脉。中国的根本问题是民主宪政问题。

年年反腐败，可是六十多年来，腐败愈演愈烈。没有民主选举，没有新闻自由，没有司法独立，绝对的权力不可能打造壹个清廉的政府。

年年喊民生，可至今仍有数以亿计的人口生活在国际公认的贫困线以下。偏远山区，甚至每月壹百元的低保也常常成为贪官污吏们侵吞的对象。

权贵与普通民众之间的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人民仇官仇富，根本上是仇视高高在上的垄断特权。

就连教育，基础教育，千千万万个家庭也要为孩子上学而奔波愁苦，到处托关系送钱，甚至连上幼儿园都要行贿。这个社会为什么溃烂至此？

人，是政治的动物，不仅要吃饱穿暖，还要自由，要公正，要参与国家治理。

妳们说，全国人大是中国最高权力机关，可又说这个最高权力机关要听党领导。连国家的根本政治制度都是壹个公然的谎言，靠什么建设诚信社会？

妳们说，司法公正，法院公开审理，然后安排不相干的人占据法庭的旁听席位。连法院都这样不择手段，人民到哪里寻找正义的底线？

于是，人与人之间到处是冰冷的面具，连老人摔倒要不要扶居然成为壹个持续的热门话题。毒奶粉、黑砖窑层出不穷。这社会就这样，成为无数罪恶的借口。

中国社会最大的问题是假。而最大的假是国家根本政治制度和意识形态的假。什么是社会主义，妳们说得清吗？全国人大是最高国家权力机关吗？

政治谎言无底线，十三亿国民深受其害，猜疑、失望、困惑、愤怒、无奈、抱怨，是很多人的生活常态。

是的，政治和我们每个人息息相关。我们不可能远离政治。我们只有努力去改变它。

权力必须被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必须改变家天下党天下的专制政治。

中国道路

我真诚地希望，执政者能够顺应人类文明潮流，主动推动政治改革，建设民主宪政的文明政治，以和平改良的方式实现人民当家作主的百年中国梦。

壹个多世纪以前，中国错过了和平改良通往民主宪政的道路。

二十世纪，中华民族在革命、动荡与苦难中挣扎。民国曾有的市场经济和民主宪政希望昙花壹现，极权政治回光返照，在文革中达到登峰造极。

文革之后，中国的经济改革走上了壹条增量改革的模式，在不触动旧体制的前提下放松社会管制，又通过市场中成长的力量反作用于旧体制，推动改革前进。

同样，中国的政治改革也可以没用此模式，在不触动旧体制的前提下，放松社会管制，容忍体制外民主力量健康成长，这才是有价值的中国道路。

我们建设公民共同体，理性迈出壹小步，对国家是负责任的。

妳们不用恐惧新公民运动。我们是新时代的公民，理念上，彻底告别了敌人、江山、推翻、打倒的专制意识，坚守自由、公义、爱的信仰。行为上彻底告别阴谋、暴力等野蛮模式，以和平改良方式推动社会进步，在阳光下健康成长。

建立宪政民主，是未来中国实现政治文明的必然趋势。我们的使命，是和中国所有进步人士壹道，共同推动中国实现政治文明转型。

新公民运动是民主法治进步的政治革新运动，也是壹场政治文化传统重生的文化运动。

民主宪政运行需要良好的政治文明土壤，而这土壤就是我们的集体预期和信仰。美好政治必须成为国民的信仰，无底线的野蛮政治必须在每个人的心灵深处永远成为过去。

这需要壹群优秀的公民勇敢地担当责任，牺牲自我，成为公民的楷模，这也是我们每壹个中国人的责任。

我们的责任

这是我的责任。

生在这片土地上，对这个国家的爱是不需要理由的。爱中国，就要让她更美好。

我选择作为壹个和平的改良主义者，继续壹个世纪来先辈们未曾完成的使命，倡导绝对非暴力，倡导自由、公义、爱，倡导和平改良的民主宪政之路。

我有能力在这个体制中过上优越的生活，但是，任何特权都会让我感到羞耻。我选择站在无权无势者壹边。壹起感受北京的冬天街头地下通道的寒冷，壹起承受黑监狱的野蛮暴力。

上天创造了贫穷富裕、地位差别，不是让我们彼此厌弃甚至仇恨，而是让我们彼此相爱。我很荣幸有机会和他们壹起走在漫长的上访路上。

我选择了担当。在孩子刚出生，家人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渴望守候在她们身边。可是很多年来，面对无辜弱者的苦难，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悲哀，甚至无法保持沉默。

我终于相信，审判和炼狱都是命中注定。为自由、公义、爱，为众生幸福，为主的荣耀，这壹切苦，我愿意。

这是我们公民群体的责任。

在壹个遍地屈膝的臣民社会，总要有人率先站起来，总要有人为社会进步面对风险承受代价。我们是率先站起来的中国人。我们更关心祖国的前途和命运，关心民主法治，关心公平正义，关心弱势群体的尊严的幸福。我们更加纯真善良，厌恶阴谋诡计，向往自由简单幸福的生活。

我们努力服务社会，帮助需要帮助的人，推动社会进步。我们勇敢担当责任，为理想放弃特权、放弃很多世俗利益，甚至失去自由。

我们努力入下自我，不计较个人得失，尊重别人的权利边界，谦卑面对众生。

妳们的责任

这是妳们法官、检察官的责任。

妳们有责任忠于法律和良心，坚持社会正义的底线。不要沦为这个官僚体制中卑微的壹员，不要践踏法治的尊严。不要说这是顾大局，中国最大的大局不是领导的命令，而是法治的底线。

不要说妳们是在按照法律的逻辑在给我定罪，不要忘记宪法规定的那些神圣的权利。不要说这只是个饭碗妳们是无辜的，任何人都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任何时候都要忠于自己的良心。

在壹个延绵千年的人治社会，中国法律人肩负著特殊的使命。我无论作为辩护人，作为陪审员，作为宪法学老师，都努力坚持良心正义的底线。希望妳们也是如此。

我壹直希望中国司法界会有壹场良心觉醒运动。希望妳们法官能和国外的同行壹样受到人们的普遍尊重。希望良心觉醒能从妳们开始。

那些躲在幕后观看这次庭审，或者在等待请示汇报的人，这也是妳们的责任。

不要因为自己是既得利益者就努力维护旧体制。壹个不公正的体制下没有人是安全的。妳们心中有太多的恐惧，以为政治永远就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可是我要告诉妳们，时代已经改变，新文明时代，人类社会最伟大的力量，不是暴力，而是爱。

不要恐惧民主，不要恐惧失去特权，不要恐惧公平竞争，不要恐惧壹个正在到来的自由社会。

也许妳们觉得我的理想太过遥远，太不切实际，但是我相信信仰的力量，相信人类灵魂深处真善美的力量，相信人类文明进步的浩浩荡荡的进步潮流。

共同的责任

这是我们十三亿中国人共同的责任。

王朝、政党，都会成为过眼烟云。而中国依然是中国。我们都是中国人，有责任铸就中国美好的未来。

中国壹定会成为世界上最伟大的国家，有著最发达的科技，最繁荣的经济，最强大的全球范围内捍卫公平正义的能力，最灿烂的引领人类文明进步的文化。

但那不可能是专制的中国。那壹定是宪政文明实现之后的中国。壹定是民主的中国，法治的中国，自由的中国。

让我们壹起思考我们能够为国家做什么，才能实现这个国家美好的未来。

这个国家缺少自由，自由需要我们每壹个人去争取。这个社会缺少公义，公义需要我们每壹个人去捍卫。这个社会缺少爱，爱需要我们每壹个人用真情去点燃。

让我们壹起把公民的身份当真，把公民的权利当真，把公民的责任当真，把公民社会的梦想当真。

让我们壹起坚守良心正义的底线，任何时候都不要因为上级的命令去作恶，不要因为后面有人推妳妳就推前面的人。

底线，就在妳的脚下，底线，在我们每个人的脚下。

让我们壹起用爱唤醒沉睡的良知，用爱消除心与心的藩篱，用爱建立中华民族高贵的政治文明传统。

从容接受荣耀

推动教育平权，随迁子女就地高考，呼吁官员财产公示，倡导大家堂堂正正做公民，在这荒诞的后极权社会，成了我的三大罪状。

如果执政者有壹点点诚意把公民的宪法权利当真，我们当然无罪。我们没有扰乱公共秩序的故意，我们是为了推动国家的民主法治。

我们没有扰乱公共秩序的行为，我们不过是在践行宪法规定的言论自由。

我们没有扰乱公共秩序的后果，没有人的正当权利受到损害。

当然，我清楚社会进步总要有人付出代价。我愿意为自由、公义、爱的信仰，为了中国美好的未来承担壹切代价。如果妳们执意迫害壹个民族的良心，我将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从容接受这份荣耀。

但是，妳们不要以为把我投入监狱，就能扼杀新公民运动。

置身于现代文明浩浩荡荡的潮流之中，必将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人把公民的身份当真，把公民的权利当真，把公民的责任当真。

总有壹天，我十三亿中华同胞将从跪倒的臣民成长为堂堂正正的公民，这壹天壹定会到来的。这将是壹个政治文明的国度，壹个自由、公义、爱的幸福社会。得救赎的不仅是那些无权无势者，也包括妳们，这些高高在上，但内心阴暗恐惧的人们。

我是公民

今天，中国依然高扬改革的旗帜。我衷心希望改革顺利进行，实现美好中国的梦想。但是改革必须有清晰的正确的方向。

继续摸石头过河是不负责任的。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是不负责任的。项层设计回避根本政治制度也是不负责任的。

中国向何处去？壹个世纪之后，这依然是我们民族面临的根本问题。

利益集团固化，经济趋于衰退，社会不公积累的矛盾集中暴发，中国再次走到了历史的十字路口。

顺历史潮流以实现民主宪政为目标，改革就会成功。逆历史潮流以维护壹党专政为目标，改革必然失败。

缺乏清晰的民主宪政的方向，改革即使全面深化，也很难走出清末中体西用的老路。今天，我们的遭遇很大程度上是在轮回壹个多世纪以前清末改良主义者的悲剧，我为中华民族的未来依然充满的深切的忧虑。

当改良的希望破灭，人民会起来革命。权贵们早已把财富和子女转移到国外，他们不在乎弱者遭遇的不幸和苦难，不在乎中国的未来。

可我们在乎。

和平改良的民主宪政之路是中华民族唯壹通往美好未来的道路。壹个世纪以前我们错过了，今天我们不能再错过。我们中国人民必须决定中国前进的方向。

同胞们，任何时候，不论中国发生了什么。我恳请大家壹定要坚守自由、公义、爱的信仰。

坚守自由的信仰。活在真实之中，追求壹个世纪以来仁人志士们浴血奋斗所追求的那些普世的自由权利。

坚守公义的信仰。任何时候都怀有壹颗公义的心，绝不为目标不择手段；追求壹个民主法治健全、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各得其所、强有制约、弱有保障的正义社会，壹个道义良心基石上的社会。

坚守爱的信仰。这个民族有太多阴暗苦毒的灵魂需要救赎，人与人之间有太多的戒备、恐惧和敌意，这些埋藏于灵魂深处的魔鬼必须被驱除。但这驱除的过程不是仇恨，而是救赎。我们是救赎者。

自由、公义、爱，我们的新公民精神。它必将成为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而这需要我们这壹代人的奋斗、牺牲和担当。

建设壹个民主、法治、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这是我们坚定不移的信仰。只要我们相信爱，相信光明希望的力量，相信人类灵魂深处对真善美的渴望，我们壹定能把这个信仰变成现实。

公民们，就让我们从现在开始吧。无论妳身在何处，无论何种职业，无论贫穷富裕，让我们在内心深处，在现实生活中，在互联网上，在中华大地的每壹寸土地上，坚定而自豪地说出本来属于我们的身份——我是公民，我们是公民。

716

出狱壹年了。朋友常问起那四年的生活。恍若隔世。其实，此世亦然。

那是壹个夏日早晨。三个月来第壹次走出家门。市公安局的车送我陪妻子去医院产检。目送她去上班。

回到小区，楼前有警车和很多神秘的陌生人。楼梯口，接到“聚众扰乱公共秩序”的刑事传唤通知。数十人进屋搜查。

已经失去自由三个月了。4月12日应邀赴香港参加孙志刚案十周年研讨会，在登机口被拦截。从此文保总队的人24小时守在楼道里，出门买菜都不行。

3月31日，袁冬他们到西单呼吁官员财产公示。壹个正常国家公民有言论自由。

可这是中国。他们被捕了。

4月赵常青、丁家喜、孙含会等相继被捕。两天前宋泽失踪了。我把未写完的《自由中国》发给笑蜀，做好入狱准备。

该来的总会来的。聚众扰乱公共秩序只是借口。

专制者真正在意的是新公民运动。“公民”徽章、头像，“自由、公义、爱”的核心价值，同壹天20多个城市打条幅呼吁官员财产公示，出现了政治反对派雏形。

5月以后有过三次“谈话”。小汤山附近农庄，自称北京市公安局主要负责人。争论理念，劝我“认错”。意思很明确，投降就回家，不投降十年以上，不止壹个罪名。

考虑到家人。我说可以停下工作，什么都不做。如果个别事情确实有错，可以认，我也常常反省。

错，怎么认？那得接受媒体采访。知道了，电视认罪，这是要我放弃使命。

这么多年，那么多人和我壹起努力，突然转头说，我错了？这是人格问题。我珍视自由，热爱生活，但在毁灭人格和身陷囹圄之间，我只能选择后者。既然无路可退，该来的就来吧。

车壹直开到北京市特警总队。第四次谈判。办公室坐下，前面谈话的两个人来了。谈谈？还是走法律程序？

妳们都已经动手了，还有什么好谈的？僵持两三个小时。特警冲进来，驾上车，蒙上眼睛。

下车。听到飞机声，还以为又是壹看，2009年夏天去过。

这里是大兴。三看的监舍准备好了。前壹天专门组建的。屋里12个人，除了我剩下的都是涉嫌盗窃。第三看守所关押的四百多人绝大部分因盗窃，在公交车上偷手机。

我的代号716。这壹天，2013年7月16日。

壹个字也不讲

所有人不得叫我名字。头板说，去年这里关押周滨同案也是叫代号。

广播里传来叫声，716，716！我就当没听见。两天以后，改叫许 志 永了。

几乎每天长时间提讯。关于新公民运动，公民聚餐，教育平权，呼吁官员财产公示。我谈理念，不避讳自己的行动。

涉及别人壹个字不说。我回答，“不方便讲”。或者告诉书记员就记“沉默”。

教育平权“228”请愿，传单卡片是我去复印店印的。他们反复问复印店在哪。我知道他们不太可能把复印店怎样，最多恐吓壹下。

我不愿无辜的人受到骚扰和惊吓。不谈有关别人的信息是原则。我拒绝回答。铁椅子上，从早到晚，僵持六天。他们只好放弃。

问，王功权给了公盟多少钱。我回答，不方便讲。

壹个字也不讲。我的话绝不可以成为任何人被定罪的证言。

这也是壹点法律常识。他把现金给我，只有我俩知道。这事实不等于法律上的事实。法律事实需要至少两个人证言相互印证。壹个人说了也白说，不成为法律上的证据。

想到各种酷刑。当生命也可以放下，也就无所谓了。

政治辩护

庆方出现在铁窗前，彼此会心地笑了。记忆中，是他在燕园讲座上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的样子。北大法学院博士生他98级，我99级，我的学长。

他和胡育两位律师几乎每个星期都来看我。沟通信息，对于政治案辩护非常非常重要。我著号服带手铐的演讲视频，他们也传出去了。预审为此气急败坏。

后来党国提升了无赖的高度，政治犯很难有这样的机会。王全璋三年不准律师会见。他们说，这是依法。可世界上还有几个国家有这样的恶法？

政治辩护，律师发声非常重要。无论当事人准备坐牢，还是妥协换取自由，外界广泛关注都是有价值的。至少，人在里面更安全。只在专制的法庭里面说，跟没说差不多。

即使要妥协，是当事人的妥协，不是家属和律师的妥协。家属和律师能做的，就是发声，讲故事，讲壹个理想主义者怎样追求民主自由，怎样坚守理想，服务社会。

律师每次会见对外表达，那几乎是外界唯壹的信息源。专制者最怕良心的力量传播。如果律师面临太大压力，可以讲给家属，家属再讲给网友和媒体。

李蔚在隔壁，偶尔有机会壹声问候。提审时通道里有时能看见201的家喜，宁静沉思。放风有时听到“呼吁官员财产公示”的呐喊，那应该是张宝成马新立他们。9月，知道功权也进来了。壹天在通道里相遇。举起镣铐的双手，彼此抱拳。

我告诉庆方，转告其他各位，能出去的就尽量出去，不需要那么多朋友坐牢。

看守所里最开心的壹天，是步话机里传来宋泽取保的消息。后来从别的狱友得知，他出去时壹头长发，看守所的监规从不合作。

表演完了吗

11月初，最灰暗的时刻。

这天开始问《人民的国家》，美好中国的宪法构想。

2011年秋，辛亥革命壹百周年之际，众多宪法学者每两周讨论壹次，持续五个月的研究成果。中国向何处去？宪法共识，中华民族太需要了。

律师不能会见了。这是对壹个法律人暗示颠覆罪名。监舍原来的壹些照顾，比如晚上不值班，取消了。

开始夜审。晚上快睡著时，提审。壹直到天亮。也许接下来，很多天不能睡觉，酷刑的壹种。我说如果明天还这样，我将彻底不合作。

第二个夜晚，壹句话不说，僵持到天亮。

这是个周末。回到监舍，躺在铺板上，电视的声音巨大。

疲惫，满世界的灰暗。开始壹个罪名，五年以下，现在两个罪名，十年以上。生活，事业，根本的区别。

人生有很多苦。监狱，从来不是意外。2004年买房时，目的很明确，出狱时，有壹个地方住。可是十年，当它成为现实，那么漫长啊。无限的痛苦和伤感。

突然灵感闪现，壹个声音说，快乐体验。2009年，第壹看守所，也曾有过豁然光明的时刻。

那些创造历史的时刻。

快乐体验生命的所有。我爬起来，用小砂石在208的墙上写下“快乐体验”。

没有纸和笔——这大概是针对我的规矩，也写了不少字了。7月31日写下：“为自由、公义、爱，为众生幸福，为妳的荣耀，主，我要在这世间活出妳的样子。”

12月15日写下“漫漫自由路”。那天，曼德拉去世了。

壹直相信，冥冥之中，有壹个力量在引领我，驱使我。他总会在生命最灰暗的时刻闪现光明。他创造这世界。他是万物、生命、进化、人类、文明，壹切终极的因。

第三个夜晚来了。气势汹汹。

刚出监舍就大叫“蹲下”，我壹笑了之。嫌犯出门蹲下抱头是看守所的规矩。我从不合作。

提讯室里刚坐下，壹个三十多岁的新面孔破口大骂。

妳以为妳是什么东西？人渣，畜生，败类……几乎所有侮辱的词都用尽了吧。壹边走来走去，挥舞双臂，跺脚，用烟头猛砸，张牙舞爪，凶神恶煞，好像马上要冲过来撕吃了我。

我双手铐在铁椅子上，安静地坐著。大概过了壹个小时吧，停了。安静下来。

我抬起头，看著他的眼睛，认真地问，表演完了么？

是真诚关心。这是谁，做了什么，为了谁？那些词怎么能，壹个稍有点良心的中国人怎么能把那些词用在他身上？如果不是精神失常，除了表演还能怎么解释？

遥远的遥远的高处，看蔚蓝色星球之上，壹个小小木偶摇来晃去声嘶力竭，挺可怜的。所以关心壹下。

他壹下子崩溃了。连说，唉，真对不起，我确实在表演，唉，这个活我真干不好！怎么安排我干这个活！

完全不顾旁边的同事，和幕后的眼睛了。后来我们聊了壹会，他人民大学毕业的。他连连表示歉意，说不该骂我，自己真失败。

如果我有任何恐惧，或者被侮辱感，对方就赢了。什么办法有效，他们就会用什么办法对付妳。于我，殴打只会提升灵性。在山东临沂，在青年宾馆黑监狱门口，野蛮暴力没有使我屈服。辱骂也没用。

后极权社会，意识形态丧失了。没有阶级仇恨。打人，只是壹个饭碗，扮演壹个角色。

历史长河中，我们各自扮演自己的角色。当超越尘世，在远方看地上的自己和世界，看人世间各自命定的角色，还有谁是可怕的呢？唯有慈悲。

准酷刑就这么结束了。

法庭沉默

12月15日电视播出曼德拉去世的消息。想起Beyond《光辉岁月》。壹个民族的救赎，需要多少人承担代价。无数先辈抛头颅洒热血。

我们是后来者。很幸运了。

2014年到了。灯光明亮的监舍，大通铺上各自入梦。耳畔响起那些遥远的钟声。童年的原野，春风拂过麦浪。纽海文的绿地，十字架指向蓝天白云。未名湖南岸，世纪跨年夜的呐喊。悠远的钟声，漫过时光之河青春岁月。

准备庭审。

如果讲法律，我们当然无罪。推动反户籍隔离教育平权，呼吁官员财产公示，只是公共表达，是宪法规定的言论自由。没有堵路，没有拦车，没有破坏社会秩序，没有任何社会危害性。

控方的证人都是警察或保安，且无壹出庭作证。没有任何壹个普通市民是受害者。

党不讲法律，连程序也全然不顾。围绕并案与分案、证人出庭，律师激烈抗争。

新公民案显然是壹个案件。我们都认同公民身份，认同“自由、公义、爱”的核心价值，共同推动教育平权和官员财产公示。指控我们的行为壹样，用的是同壹套案卷材料，没有任何道理分开审理。

唯壹的解释是当局为缩小案件影响力，以无赖的非法的手段强行分案。

要求证人出庭作证。这在任何壹个正常国家，再合理不过。但法官完全拒绝。

完全不讲程序，庭审已经没有任何正义的可能。

对这种完全走过场的所谓“审判”，我们只能以不合作表达抗议。我和律师商定，以彻底的沉默应对。

1月22日开庭。法院附近路口拉上了警戒线。那天很多朋友来到现场，还有很多朋友失去自由。谢谢妳们！

张庆方和杨金柱两位律师简单说明必须沉默的理由，然后不再说话。无论法官怎么问，我们三个都保持沉默。

审判长叫嚷休庭。劝我说话。我懒得理会。

别的法官检察官都会私下说壹句对不起，没办法，表达壹下良心还在。只有他对我充满敌意。专制体制中这样的人也很少了。

再开庭，还是沉默。无论法官、检察官说什么问什么，壹概不理。审判长气急败坏，宣布再次休庭，威胁我和两位律师。

基本程序正义被践踏，我们又怎能配合？

接下来的庭审没意思了。检察官提出壹个个“证据”，法官问被告人，有无异议？无人理睬。问律师有无异议，沉默。

他们都是壹伙的，自己表演去吧。壹度我打起了瞌睡。

下午四点，终于结束了。我的最后陈词时间，审判长数次打断。最后被迫停止。

法庭上说什么不重要了，《为自由、公义、爱——法庭陈词》已经传播出去。

开庭那天她来了。女儿出生才九天。我跪下了。其实，我们这些信天命的人无所谓代价。代价是亲人承担的。壹审四天后宣判。四年刑期不在意料之外。可是对于壹个正在怀孕生子的妻子来说，还是太漫长了。

我们在上诉期最后壹天提起上诉。不为改变结果，只为拉长战线，让更多人知道公民运动。

重大事实不清，程序严重违法，但专制的法庭不是说理的地方。二审北京高院还是不开庭“审理”。他们害怕开庭。

宣判那天，我大声宣告：“荒诞判决阻挡不了人类文明进步潮流，共产专制的阴霾必将散去，自由、公义、爱的阳光必将普照中华！” 壹边被法警架出法庭。

南大楼

哪里都有欢乐。看守所最后度过壹段悠闲的日子。打双升有了根本进步，知道记牌了。壹轮下来输的喝凉水。壹个十多岁就进少管所的年轻人，答应我出去开壹家麻辣烫，我答应帮他。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4月27日，早饭后年轻的看守向我道别。他家在丰台，也是被拆迁受害者，咨询过我法律问题。

第壹站是天河监狱。旧称“南大楼”，中转站，以变态的严管著称，外地户籍犯人从这里被遣送到户籍地服刑。

听说过很多“南大楼”的故事，所以从壹开始就没有好印象。

监狱开始异常严酷，然后普通管理，最后三个月到出监队宽松管理。人不断有幸福感。同样的内容，顺序倒过来，人会受不了。

天河是监狱的起点，地狱的角色。新来的犯人，什么都没有。壹个抽屉都没有。没有任何私人空间。不能看书，不能午睡。每天看电视学习前，监区长大喊“低头，抬头，低头，抬头……”。

我必须抗争，为人权，也为自己以后的空间。

第壹天因为在楼道里穿拖鞋，队长阻止，我说不服从。他大叫妳敢写下来吗？拿纸来，我写上，不服从管理，签上名字。

这里有壹个小图书室，是给留守的北京籍犯人看的。我去拿了壹本书。队长要我送回去，我拒绝。他大喊班长，给他夺过来！我说谁要过来打架？班长是个瘦削的年轻人，北京地税局的，受贿罪，他很为难。书也就继续看了。

其实我知道，我抗争的力量，源自千千万万良心公民的关注。那是我的幸运，亦是民族的希望。和很多前辈相比，我是幸运的。

常常守望窗前。阳光下金色的苦菜花，闪闪不语的星星。布谷鸟彻夜呼唤，幸福，还有童年。

柳林

壹个月的抗争结束了。5月30日，通知我收拾东西。调到哪个监狱，副监区长说他也不知道。我们聊过监狱中的特权。他说，我可能会被送到燕城。通常犯人会到二监再过渡两个月，然后分到各监狱。我希望尽快稳定下来。

警车上了高速公路。两旁麦田微黄。这是我童年最喜欢的季节。白色的蘑菇，勤劳的蚂蚁，慌张的野兔壹掠而过。那些遥远的时光。

车壹直开到壹座高墙电网的院子。看到“柳林监狱”，心说，我的龙场驿！

五百年后，我也在壹个遥远的地方。远离尘世。

柳林监狱分七个监区，每个监区壹百左右犯人，20多个警官。

我在的监区，指导员（壹把手，后来改称监区长）人不错。他曾私下跟我说，人都是有良心的。在我们警官心中，犯人分三类，第壹类是妳，原因就不说了。第二类是职务犯，社会大环境就这样。第三类是普通刑事犯。

几天后，他说，图书室准备好了。我们到监狱图书馆搬来了两百多本书。《诗经》、《论语》、《传习录》等传统文化经典，还有《悲惨世界》、《战争与和平》等世界名著。

我最珍视的，唯壹收藏三年的，是壹本《联邦党人文集》。

16人住壹间。抢劫、杀人、盗窃、贩毒、受贿等各种罪名的混住壹起。壹个小社会。本来心里狭隘的人多，聚在壹起，生活环境恶劣，恶性循环。监狱里没有镜子。不准任何玻璃、竹签等可能伤人的东西存在，怕自伤自残。

起初壹个月柳林的劳动是除草、翻地。把路两边的野草除掉，然后把土翻壹遍又壹遍。跟野草过不去，是监狱的变态之壹，极权的典型症状，绝不允许任何自由生长的东西。

然后到大车间编椅子，给椅子架缠上塑料线。我不要积分减刑，劳动是象征性的，打扫点卫生，偶尔也编壹个。

壹个乐观的人，在哪里都是工作，那里也都有空间。我的工作是思考、写作。

壹开始给我的规定是，壹半时间学习壹半时间劳动。我扫完地，在车间壹个角落读书、思考。

学习期两个月过去了，指导员和监区长（二把手，后来改称教导员）把我叫出来，说，监狱规定，车间里不能看书。

我说，看书是底线。如果不让看书，我将彻底不合作，妳们就把我送集训队好了。

集训队是监狱中的监狱，开始壹天24小时被铁链子拴到床上。送集训队通常有壹个仪式，开大会，厉声宣布违纪，警察高高架起胳膊，把头按到最低，匆匆押上车。文革批斗的架势。对于很多人来说，那是壹个可怕的地方。我无所谓，正好闭关修行。

我的采买壹直是最低标准，每月120元买食物。我从不争取提高，这不值得付出代价。读书，思考，值得付出任何代价。

指导员只好说，那就壹次只能带壹本书。几个月后在车间里看书时被督查发现了。监区长说，长点眼色。我说，我看书是公开的，绝不回避任何人。

窗外，黄昏。远处高铁飞驰而过。它连起了城市和生活。

巨大的白鸟翩然落入柳林。北方海岸就在不远处。很多年前遥远的大西北，听壹个姐姐讲她的故事，冬天北方海岸的阴云寒风。1989年夏，流浪少年第壹次来看大海，阴郁天空下，几艘大船，几只海鸥。壹直陪她到深夜，头枕壹本地图册，海风中睡著了。那是塘沽的海岸，就在不远处。

垦华

柳林待了不到5个月。深秋的10月22日，全体转监到垦华监狱。

垦华距柳林大约十公里。这壹带有好几个监狱。这个叫茶淀的地方是北京在天津的壹块飞地，据说周恩来选定这片荒野，用来关押国民党战犯。

垦华。名字就像我的故乡，民权。

垦华是新建的，不大，大概能容纳壹千多人，实际关押六七百人。十个人住壹间。绿化不如柳林。柳林有沙果林、枣树林、玉米地，到处是多年生的柳树。垦华道路两旁两排小树。空地上是大片的三叶草。

伙食最大的问题是单调。

单看壹个星期的食谱，还不错，早晚咸菜馒头，中午炒菜，周壹白菜，周二茄子，周三土豆片……每周有两顿菜里有点肉，两顿米饭。但是壹年到头就这壹二十种菜，别的从来见不到。

每月可以填写订单采买，猪头肉、咸鸭蛋、水果等，但种类壹年到头就那些。水果从来只有两种，苹果和橘子。其他无数种水果几年都没见过。能背著队长在地里拔壹棵葱或萝卜，是莫大的奢侈。

所以壹个桃子、壹个香蕉可以作为劳动竞赛奖励。这群见过世面的人。

若夏日傍晚，与好友两三人，大排档几碟小菜，几瓶啤酒，该是多么奢侈的幸福啊。这里没有生活。

快乐的时光是捡石子的时候。这个豆腐渣工程，到处是建筑垃圾，所以到楼下草地上捡石子成了经常的劳动。

三叶草里有丰富的生活。潮虫安静等待，小灰蜘蛛拼命奔跑，螳螂举起砍刀。还有蚂蚁们忙碌著。

这是它们的家园。它们从不知道高墙电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它们是自由的。

我们的空间比蚂蚁们大很多，却深感失去自由的痛苦。

人类呢？没有翅膀可以飞翔，没有腮鳍可以游泳，在这尘埃般的星球上生生灭灭。曾经像这些蚂蚁壹样，没有觉得是痛苦。习惯的，恒常的，再深重的，也都不是苦。

自由、痛苦、幸福，世间的壹切，都因比较而生。所以上天创造地狱般的尘世。

完美世界，快乐体验，是生命的意义。我的龙场驿。

有整块的时间思考。真正安静的思考。在外面，即使关了手机，心，仍然放不下。可是这里，想也没用，外面的责任免除了，可以真正静下心来。

连续几天思考狭义相对论，连续几天思考时间是什么。我要知道这世界的真相，时间、空间、能量、质量、物质、生命、人类……。

其实准确说是感悟，安静等待，上天的启示。所有的灵光闪念都来自神，人类所有的知识都来自那终极的精神家园。

文明进步，是在更高处认识自然，认识自己，认识神。

三百年来，认识自然，科学，迈出壹大步，另壹只脚，认知神，宗教，仍停在原地。

人是仰望星空的动物。总会追问生命的前生和来世，关心生命的意义，总在渴慕灵魂的皈依。

而过去的道路陈旧了。这是新文明时代。

我是幸运的。接收到那么多新知识。知道了世界的真相。知道了生命的意义。小心写出来，保存好。感恩上天，这神圣的使命。

我还有很多时间，思念。想妳的时候，凝望窗外海棠花开，荒野绿意，又壹个春天。想妳时我走在队列里。仰望天空北飞的鸭群，它们要去远方筑巢。想妳的时候，我轻轻摘下壹片四叶草，想送妳作生日礼物。想把生命中最好的，都给妳。想妳的时候，嘈杂车间壹个小小角落，我在关心人类命运。这命定的修行之地，妳总是壹次次打扰到我，给我生活、幸福和盼望。

善与恶

我给监狱长写了信。唯壹的壹封信，恳求会见时抱抱我的女儿。她两岁多了，我们只见过三次。隔著玻璃，壹只大手壹只小手对齐。这个世界上最对不起的就是她了。

有壹天监狱长在车间外面远远走过。我盯著他的眼睛。他转过脸去。后来托人告诉我，他努力了，上面没批。

都不愿承担责任。哪怕责任是虚无的。

这命定的修行之地。我常常想，人性是什么？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室友田树东做了腰间盘手术。他帮朋友讨债，抢劫罪，13年。我和赖怀超、吴敏，还有几位，每天用担架抬著田去车间，下班抬回来。他俩都是职务犯。吴敏本科南京大学物理系，我常常找他探讨物理问题。

田树东在车间里躺在担架上。有壹天教导员看见了，大叫，起来！我忍了再忍。有壹天他让四个犯人高抬胳膊折磨壹个精神病人，我也是忍了再忍。因为有重要的工作还没完成。

2016年6月，壹场大暴雨之后，夜晚通道里呕吐声此起彼伏。我也肚子疼，属于轻微的。我粗略统计，40人上吐下泻，发烧，有肚子疼等症状的达到80%。整个监狱，估计超过四百人集体食物中毒。我们排除了餐具、菜等各种可能，结论是很可能饮用水出了问题。

几天后大会上，副监狱长说到此次事故，轻描淡写，要大家注意个人卫生。这里才是真正的敢怒不敢言。

想起了看守所的那场争论。

室友们激烈争论可不可以偷医院。他们主要在地铁里偷手机，壹个黄金周大概会有五到八万元的收入。有的主要偷商场。还有的偷医院里的病人。

两个认同。其中“头板”说，小偷？就是个行当，自古就有。“不管白猫黑猫，弄到钱就是好猫”。他十多岁混北京，三十年过去了，在北京买了房结了婚。壹部饱含血泪的个人奋斗史。还有后来成为头板的八零后，说，偷什么不是偷？

四个人觉得说不清，不支持也不反对。

四个人坚决反对。其中就有小安阳。他21岁，9岁被骗跟著老大混上海。无数次被老大血腥殴打。说起来至今心有余悸。这是第四次栽了，前面两次都是判了壹年。他们被判刑大都壹年以内，因为能抓住的证据通常就是壹部手机或几百块钱。

他说，怎么能偷病人的钱？打死我也不干！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每个人的行为都有价值观支撑。“这社会就这样”是很多犯罪人为自己辩解的理由。

人的精神世界，生活著丰富的物种，思想、主义。它们争相诱惑、支配“我”。“我”常常在各种诱惑间挣扎。

抢劫、盗窃、强奸，那壹刻壹个物种超越了正常人的理性，支配了那个“我”。或者，他们欠缺正常人的理性。人本自我。某种价值观支配下成为自私、贪婪。

人性本善。不会为恶的目的做事。作恶，是受某个物种支配。坏人，其实是病人。所以文明的刑罚，不是以牙还牙，而是为救赎。

新文明没有仇恨，无论历史多么悲伤。

人都是有良心的。所以我总是那么乐观。相信人性。相信良心的力量。即使黎明之前，我们的灵魂深处依然阳光明媚。

我们被恩典的力量无比强大，改造国民性，创造历史。

我回来了

2017年春节。这里的最后壹个新年。每逢佳节。监舍里挂上气球、彩带，淡淡忧郁中度过欢乐的节日。七天假，三天半教育、升旗等，剩下的可以打牌、下棋、看电视。大家最关心的，是伙食改善，每天两顿炒菜，有肉，初壹和初五，两顿饺子。

漫长的时间被节日分割开来。冬天和春天好过。元旦，春节，清明节，五壹，端午节，壹个壹个的盼望。夏天最难过，很长时间没有节日，酷热，烦躁。每年夏季三个月的主题是“平安度夏”。

外面繁华世界，有时落叶飘在头上才想起秋天。而这里，窄小的窗口，透过粗大的窗棱，妳能清晰看见，时光的河流，缓缓流过，海棠花开了，结果了，叶落了，下雪了。海棠花开了。

想起1987年元旦，煤油灯下书声朗朗，窗外大雪簌簌落下。少年在日记本上写下壹生的梦想。三十年了。

这漫长的路。通往自由的中国，美好的中国。

我成了壹个坚定的革命者。不是理念有变。只是之前壹直对人抱有幻想，不是相信谁，是自己被生活诱惑，不想肩负起这古老的民族。看了三年新闻联播之后，壹个声音说，别再逃避了，妳的天命。

在哪里都是工作。在哪里都是修行。忙碌了三年，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壹件事。手写20多万字，抄两遍。直到临出狱两个月才完成使命。长长舒了壹口气。

把《联邦党人文集》再认真研读壹遍，交回图书室。又读了《圣经》、《古兰经》和壹些佛教、道教著作。思考公民运动，政治文明转型，我的美好中国。

塞北，江南，昆仑，东海。五千年日出东方，辽阔的美丽的沧桑的土地。我是妳的孩子，中国，苦难忧患属于我，光荣骄傲属于我。

诚实公道善良的民族，托起新文明。完美世界，荣耀昊天。自由、公义、爱，美好中国。自由，公义，爱，美好中国。

2017年7月15日零点整，监区长热情地叫醒我，快走快走，回家。我说，笔记本呢？之前交给他们审查。到门口再说。我还是上当了，出了大门，要我的九个笔记本，不给，连个收条也不打。僵持近两小时，算了。很多朋友在等我。有的越过重重障碍到了监狱附近。谢谢妳们！

我回来了，中国。

民主

国家的最高主权属于谁？当然是人民。人民当家作主。人民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全体公民的集合。当家作主不是空洞的口号，自由选举、权力制衡、司法独立、多党竞争等宪政制度是必要保障。

民主不是“打江山坐江山”，以天下为私，强盗逻辑。民主不是所谓历史的选择，战乱中草民流离失所蝼蚁般默默无声。民主不是替民做主为民做主，占领者高高在上众生匍匐在地山呼万岁。民主不是壹党专制，“党的领导”与“人民当家作主”不可调和。

国家是人民、领土、政府、历史文化等物质和精神的总和。政府是公仆，被人民赋权的服务者和管理者。政党是推销理想和服务的团队，多党竞争，人民定期选举，就像业主选聘物业，优胜者上岗，行使政府权力。爱国不等于爱政府，更不等于爱某个党。当专制者篡夺人民主权，人民反对专制恰恰是为了爱国。

直接民主，公共事务人人直接参与决策，是民主的理想模型。但参与有成本，专业有分工。选出职业政治家代表自己治国理政，代议民主是科学的制度安排。定期选举，是人民主权，现代国家权力合法性的必要过程。

民主模式有差异，美国总统制，德国议会内阁制，英国君主立宪制，与各国文化传统、转型模式有关。但民主的基本规则，自由选举、分权制衡、司法独立、多党竞争、地方自治等，不分东方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只分真假。有这些制度，是真民主。没有，是假民主。

民主不只是多数决。多数意见为主，同时尊重和保护少数人的权利。宪法列出壹些基本的权利和自由，即使以多数人的名义也不可任意侵犯。现代民主制度包括选举、分权、法治等壹整套宪政制度，以避免苏格拉底遭遇的“多数的暴政”。

所谓“精英民主”实为掩饰少数人专制。把身份、财富、性别等作为民主的门槛，比如有多少财产的男性才有投票权，那属于民主的摇篮时期。现代社会，身份平等，男女平等，人格平等，国家属于人民最重要的标志就是全民普选。

没有所谓协商民主。皇帝与臣子有协商，老子与儿子也有协商。民主的核心是决策权，多数人决定还是少数人决定。只协商，不表决，或者协商完了少数人做决定，不是真民主。协商是民主的重要内容，美国两党竞争如何激烈，协商都是常态。民主与协商，好比吃饭与喝水，饭前饭中饭后都可能喝水，不能说这顿饭叫水饭。

号称八个民主党派，协商也谈不上，只能算臣子谏言。协商的前提是地位平等，可他们连小妾都不如。小妾偶尔对主人发发脾气，这八个绝对不敢。提个建议都不敢涉及家中大事，只敢涉及油盐酱醋。八只花瓶，任人摆布。

没有所谓“全过程民主”。民主本来就是全过程的，选举，权力制衡，到公民日常参与，民主是现代文明的生活方式。没有选举权，没有言论自由，公民没有参与空间，涨价听证会官方找来几个“市民代表”，如八只花瓶，是后极权的伪饰。

民主不能当饭吃。但没有民主，有人真吃不上饭，逃荒要饭都没门，三年饿死几千万。民主不是面包，是科学分配面包的制度，是人人得享自由尊严的精神食粮。分配和生产壹样重要。农产品过剩的时代，精神食粮更可贵。

民主不完美。选举要花钱，可能选出花言巧语的骗子，议员可能争吵不休甚至打架。这些不是否定民主的理由。选举经费主要靠捐款，捐款制造壹场全民狂欢，不是浪费。开放社会，骗子很快会被识破。民主确定国家方向，效率低些换来更安全更持久。壹百多个国家选择了民主，时代潮流浩浩荡荡。

民主最直接的实现方式是选举。唯壹能证明权力合法性的，只有选举。选举制度从其自身逻辑出发，存在以下科学原则：

平等。公民不分民族、性别、宗教、教育程度、居住地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平等。壹人壹票，每票等值。限制金钱腐蚀，竞选资金公开透明，限制捐款上限，杜绝贿选。

直接。从市长到总统，从市议会到国家议会，政府首脑和议员直接选举产生。选举越是多重间接，越容易贿选腐败，越失去代表性。各国完全有条件有技术实现直接选举。

竞争。真选举，候选人热情竞争，人民自由选择。假选举，候选人如僵尸相片，人民被组织去投票，结果被操控。没有竞争，就没有真正的选举。自由竞争，不分党派个人，自由参与，给选民可选择的对象。和平竞争，不得使用暴力，遵守法律。

法治

法治本意是“法律的统治”。然徒法不足自行，实则职业法律人的规则之治。法律之下人人平等，从民事纠纷到总统选举，所有争端最后由专业的法律人，依法定权利义务及程序裁决，整个社会在规则治理当中。

法治的主体是法律，宪法法律代表人民意志，至高无上。执法者不是哪个人或哪个群体，而是法官、检察官、律师等法律人各司其职，相互制衡，共同打造法治秩序。

专制下所谓“依法治国”或“以法治国”，主体是领袖、政党或家族，法律是统治阶级的工具，是党的“刀把子”，想砍谁砍谁，不是法治。

法治人治的根本区别不在于有没有法律，有没有依法处理纠纷。而在于是否所有人都在法律之下，尤其政治纠纷是否在法治框架内解决。独裁者也会制定法律，让人民遵守，日常纠纷也会依法处理。但壹涉及政治，法律就消失了。

现代法治的核心是治权，把权力纳入法治轨道。

法治，是动态的法律治理，是法治社会的状态。法制，是指静态的法律制度。法制是法治的组成部分。有法制未必有法治，法有善恶，有死活。有法治必有法制，无论法系，皆有规则。

人类社会，早于国家。自由权利，源自天赋。政府被授权力，必要之恶，需高度戒备。法治的基本原则：于私权利，法无禁止即自由，于公权力，法无授权即禁止。

法治是对民主的平衡。现代民主是规则之治，理性之治。有民意表达，规则之下理性表达。法律最终顺应民意，亦是民意的减震阀。

法治的要件，其壹，善法。法律有善恶之分。恶法代表少数人的特权，是强权统治的工具。善法，议会通过民主程序制定，代表最大多数人，是人民的普遍良知和道德共识。善法才值得人们尊重和服从。

其二，司法独立。核心是法官独立。法官除了法律和良心，没有别的上司。当公检法沦为强权的“刀把子”，人民只能是案板上的鱼肉了。教科书宣称，法律是阶级统治的工具，是对法律最大的侮辱，被专制强暴过，因此就宣称法律是婊子？

其三，成熟的法律职业人群体。分为不同角色，法官、检察官、律师等，法律运行者，有法律知识，有理性训练，有共同的法治信仰。

其四，良好的法治文化环境。法治需要信仰。法治国家人们相信法律，相信法官，相信正义。法官没有武器，但做出的判决，有武器的政府也要遵守。文化有强大惯性，但可以改变。这需要制度完善，需要法律人引领和坚守。

法治并不完美。法律总滞后，司法效率低，还会放纵坏人。这是稳定和公正的必要代价。

效率和公正之间，公正优先。判决最大的正当性是公正，而不是快速。严厉打击，从重从快，是专制话语，不是法治理念。

程序正义实质正义之间，程序正义优先。不能证明的看不见的社会事实，法治只能当它不存在。毒树之果不可食，程序违法，取得的证据即违法。

不枉不纵之间，不枉优先。壹个好人被冤枉，对法治信仰的打击，远逾壹百个坏人被放纵。有时放纵坏人，是法治不可避免的代价。

分权

追求无限是人之本能，支配欲是人之本性之壹。人人渴望权力，无论权力表现于政治、经济、思想、文化，渴望自己的思想、主张得到认同、支持、执行。无约束，权力自然膨胀。

政治权力行使武力，不受约束危害更大。把权力关进笼子，不是把壹只老虎，而是把壹群老虎分别关进不同的笼子。把政治精英分群派位，各自进入自己的角色，彼此争斗，人民从中渔利。

分权不等于分工。专制权力也有立法执法司法之分类，但分工之上有壹党领导，不受制约的权力。政治精英结成特权利益集团，关在笼子里的，不是权力，而是人民。分权是权力各自独立，相互制衡。

横向，权力根据其性质分立法、执法、司法三类，制定规则，执行规则，裁决纠纷。制定规则要民主，执行规则要严格，裁决纠纷要公正。

纵向，中央与地方权力有边界。民主的基石是自治，权力自下而上。中央权力由宪法列举，其余权力归地方。尊重每个人，地方事务地方解决，这是自治的基本原理。

联邦制、单壹制是学术概念，抽象模型，源自现实，纯于现实。世界上多数国家中央与地方权力介于联邦制与单壹制之间。民主国家有壹定规模，就不会是纯粹的单壹制，地方必然有自治权。大国也不必照搬美国典型的联邦制，司法设两套系统。美国立国二百年也渐趋中央集权。不必纠结联邦单壹概念，只需科学分权。

分权是否导致“三权鼎立”不可调和？权力分立影响决策效率，美国曾出现政府与国会僵局。但政治的根本是分配，分配的根本是公平。有纷争，更充分讨论，降低了效率，但更能保证公平。慢壹些，更稳定持久。

只要各权力都来自人民对人民负责，僵局不可能对国家造成太大伤害。若政治纷争严重伤害国家利益，人民有力量迫使他们妥协。三权分立是宪政下的分工，不是三国杀的鼎立，权力制衡不是阶级斗争妳死我活。党派有纷争，重大国家利益也会高度共识。真正危急时刻，比如外敌入侵，决策壹样有效率。

自由

专制政治秘密操控，无关人民。民主政治自由开放，民意至上。自由表达，自由竞争，自由选举，自由参与，壹切在阳光下。

人人有表达自由。言论自由是每个人的价值和人格，是最基本的人权。

在电影院大呼“失火”造成踩踏，即刻危害社会秩序，伤害他人，负法律责任。政治言论，无论多么偏激，甚至主张暴力革命阶级斗争恐怖主义，都有其价值，只要不即刻危害社会秩序，都是言论自由。不能因为当权者不认同，不喜欢，“有害”，就删除信息，剥夺自由。

名誉权只属于自然人，政府没有名誉权。公民有批评政府的自由，无论怎么“恶毒攻击”，也不涉及法律责任。官员的名誉权受严格限制，人们批评斥责总统、市长、议员，是公共表达，忍耐和谦卑是政治家的义务。

正确的理论不怕挑战，真正的权威不怕批评，优秀的政治家不惧讽刺调侃。言论自由的国家稳定繁荣，害怕妄议，“道路以目”的政权都结束了。

人人有出版、设立媒体的自由。出版是言论传播，政府不得审查出版物。媒体是言论空间的自然延伸。政府无权审查媒体说什么不说什么。媒体私有，舆论市场自由竞争，政府除了对外国发声，不得拥有自己的媒体。

人人有组党结社自由。政党是理念共同体，不是“打江山坐江山”暴力分赃的特权集团。人人有权组成团队表达理想，参与竞选。符合法定条件的登记为政党。理念无分对错，哪怕种族主义、阶级专政，只要不以行动危害他人，都是自由。

人人有知情权。政治决策过程不是国家机密。除非法律授权某些部门必要的秘密，政府行为透明开放。内政外交，谁做出的决定，权力责任明晰。立法，预算，任命官员，议员的表决立场公开可查。政治家的立场，强硬或温和，保守或激进，每个决策中的立场，清晰透明。

保守国家秘密只是某些特殊部门公务人员的义务，不是普通公民的义务。普通公民、媒体披露自己知道的国家秘密，是言论自由。

人人有政治参与自由。有选举权，有被选举权。政治不是少数人垄断的特权，不是世袭王公贵族，不是红二代黑二代，不以某个政党或黑帮会员作为任职的先决条件。无论种族、信仰、党派，公共职位向全体公民开放，自由竞争。当选的政治家也许不是能力最强的，却是人民最满意的。

政治不只是投票，也在日常生活中。每个公民有权利参与。通过媒体，通过议员，通过法律程序，影响决策。

公义

政治不是打江山坐江山，胜者王败者寇。政治是公共服务。人民共同立约，设公共权力，纳税作为公共费用，选举赋权执政者，为每个人的自由、安全和福利。

政治不是强盗逻辑，谁拳头硬谁说话算数。有思想派别，没有黑帮派系。“枪杆子”是人民的。军队听命民选总统，警察听命民选市长。法院几个老人写出的判决文书，身为军队总司令的总统也要服从。道义自在人心，权力听命人民。

政治不是特权等级，权力大小论资排辈。无论总统、议员、法官、镇长，政治家无大小，各自忠于法律，服务人民。总统权力虽大，不可在法律之外命令壹个镇长。总统到某个城市，市长正常工作，无需鞍前马后。

政治不是金钱游戏，权贵合谋献金换特权。奥巴马当选总统，不是因为富有，也不是因为资本家捐款支持，他的竞选资金90%以上是200美元以下小额捐款。无论贫富，壹人壹票，每票等值。竞选资金公开透明，法律规定捐款上限。政府权力不属于阶级，不属于权贵，源自人民，属于人民，服务人民。阶级分析不适合现代民主，总统不代表哪个阶级，代表人民。

政治不是天下为私，国库沦为小金库。法无授权即禁止，掌权者不可滥权，不可侵害私权，不可以权谋私，不可把公共资源用于个人或政党，不可利用公权力限制打压竞争对手。

强有制约。权力在笼子里。权责相应，多大权力，多大责任。有法律责任，独立机构依法追责。有政治责任，人民选票或弹劾。壹个开放的社会，有真相，有正义。

弱有保障。反对者，有自由空间。思想，哪怕嫩芽，异端，也有表达和传播的自由。政党，哪怕弱小，也有权参与自由竞争。出身贫寒，也有机会竞选总统。

没有人超越法律之上。总统在法律内，执政党在法律内，穷人，富人，所有人都在法律内。

人生而不同。可在上帝面前平等。此生只是角色差异，不是等级人格之别。每个人都有边界，权利自由不受侵犯。不同角色，自由和谐，共同拼成尘世间美丽图画。

爱

野蛮政治张扬恐惧仇恨，美好政治彰显仁爱宽容。思想有差异，社会有分歧，但不因分歧而仇恨，而撕裂。

爱是信仰。灵魂来自同壹家园，我们都是造物主的孩子，经历此世，体验不同角色，穷人富人、左派右派。像耶稣那样，爱仇敌。爱妳痛恨的人，讨厌的人，是信仰，是修行。

不同的天性、教育、成长环境，不同的政治立场。这差异的尘世，生来有不同的角色，共同组合壹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万有相依相映而生。

每个人眼中的世界不壹样。布什相信自己正义，反恐为多数人的自由和安全。拉登也相信自己正义，复仇万恶的资本主义。对手也是虔诚的，不是骗子。只因与生俱来的差异，不同的使命和角色。

这不是混淆是非善恶。世间有是非善恶，有正义，多数人的价值观。我们站在正义壹边，制止暴力，谴责恐怖，哀痛死难者，人世间多数人共识的正义。有时，我们也站在高处，看众生在尘世的角色，理解苦难的意义，让社会更团结更强大，幸福以苦难为背景。

他们为什么这么愚蠢？有神论无神论，左派右派，争论不休。人是渺小的狭隘的，就像盲人摸象，每个人摸到的都是很小壹部分。对手心中的世界不壹样，可能不是简单的愚蠢，而是不同的逻辑、信仰乃至天性构造了不同的世界。

爱是宽容。没有魔鬼，人性本善，每个人心中都有爱的种子。对手不是魔鬼，恶行也可能出于良善的动机。无知是罪恶之源。每个人的知识都是有限的。

人与人在此世有不同的角色，作为更底线的共识。尊重别人的信仰，尊重别人的表达自由，尊重别人的权利边界。

每个人都不是神。自己可能不是唯壹正确的，异见也有它的道理。宽容偏激的错误的信仰和言论。那是他们的角色。宽容对手的批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仰。社会多元的角色，拼在壹起才是壹幅美丽的图画。

政治家忠于良心，忠于自己的角色，坚持做对的事。有时，也超然自己的角色，理解和尊重对手的信念和角色。胜利者不高高在上，不蔑视失败者。失败者不抱怨，不嗔恨。

政党

执政者是公仆，竞争上岗，人民定期投票选择更满意的。

公共服务提供者组成团队。有共同的治国理想，比如更多福利还是更多自由，铁路国有还是私有。有服务承诺，比如当选后严格律己减税节支。展示自己的纲领、品德和才能，推出候选人竞选公职。

这些团队是政党。现代社会，政党的主要功能是组织参与选举，推销理想和服务。

专制国家，执政党控制军队、警察、政府、大学、企业、社区等等，“东西南北中，党是领导壹切的”。党在国家之上，法律之上，人民是被领导的“群众”。独裁者常常宣称得到百分之百的选票。没有竞争，没有真正的选举，“人民当家作主”是公开的谎言。

民主国家，国家是全体人民的，宪法法律是全体人民的，公共权力是全体人民的，军队警察是全体人民的，公用设施是全体人民的。政党，是服务提供商，人民招标，竞聘上岗，就像小区业主选聘物业公司。

政党推销自己的主张，经过议会表决成了法律，推销自己的候选人当了总统或议员。成为议会的多数，执政党。

有的党理念和服务很成功，在壹国长期执政。比如日本的自民党。美国看起来是两个团队轮流执政，其实有很多团队竞争，只是历史造就了两个大的团队。只要政党自由竞争，不是壹党专制。

政党和平竞争，不诉诸暴力，无论执政在野，政党不得有军队，不得拥有私自武装。合法竞争，政党行为，集会、竞选资金筹集使用，遵守法律。发生争执，听从法院裁决，无论执政在野，政党在宪法法律之下。

党员与政党不是生死攸关的人身依附，黑帮才强调“永不背叛”。政党开放登记，壹个人高兴了可以加入壹个政党，不高兴了就退出。今天加入这个党，明天加入另外壹个。壹群人只要符合壹定条件，人员数量、办公场所等，就可以登记成立壹个政党。

参与政党是为理想，不是为分赃。政党活动基本靠义工，极少有专职党工。党的专职人员工资靠党费，党国分离，党的经费和国库分离，政党和政府分离，党的职位和政府职位分离。

服务者充分竞争，才有质优价廉的服务。政党充分竞争，才有真正的人民公仆。民主法治，多党竞争，政党不是窃国黑帮骑在国家人民头上，而是谦卑的推销者和服务者争相讨好人民。这逻辑不是西方的东方的，它属于全人类。

法官

人需要公正。遭遇不公需要“说理的地方”。主持公道的人应超然于利益各方，不食人间烟火最好——古代人曾用神兽或者祈求神明做出裁判。

请不来彼岸的神明，只好在此岸世界努力培养。通过严格选拔，品行良好熟谙法律的专才，给予报酬优厚，要他们完成壹项神圣的职责——主持正义。他们是现代法官。

漫长专制历史上，司法被强权玷污，沦为阶级统治工具。司法的悲哀。文明政治，法律摆脱阶级烙印，代表普遍正义，法官有公信力，值得尊敬。

司法独立。法院独立于其他权力，财政收入由法律保障，人事安排有科学的约束机制。法院不隶属任何上级机关，更不隶属于任何政党组织。上下级法院，只是监督，不是领导关系，更不是隶属关系。

法官独立。案件事实细节是审理中发现的，只有亲自审理案件的法官亲眼见到相关当事人，亲自听取了证人的陈述辩论，亲自用心发现真相，才能做出正义的判决。能对法律和良心负责的，壹定是具体审理案件的法官，而不是幕后操纵者。法官审理案件不应当有上司。

法官忠于法律，无论成文法判例法，法官有责任找到最公正的法律对现实问题做出裁决。

法官忠于良心。法律是抽象的，每壹个判决是具体的。离不开法官对具体事实的详细洞察和依据良心裁量。同样的行为，有不同的动机主观善恶，正义最终符合良心。

司法良心是法官作为普通人判断是非的直觉，中国古话 “天地良心”。不同于普通民众，法官的经验、具体案件的信息优于大众，法官的直觉是丰富信息专业理性之上的直觉，是司法专业理性对“人民群众感觉”的汇集整理和提炼升华。

陪审团制度，壹定数量不具备法律知识的公民充分辩论，以普通人的常识和良心，对法律事实做出判断。法官根据判例经验或量刑规则做出量刑。兼顾了普通人的良心直觉，也兼顾了司法专业理性。

法官是正义的守护者。不是阶级专政的工具，不是特权集团的“刀把子”。法官有责任以专业知识和理性，以人的良心，发现事实真相，公正适用法律。法官的话语不是干警，组织，党的领导，枪杆子刀把子，而是宪法，法律，公平正义，天地良心。

军人

“军队国家化是新中国的基本国策。党卫军是法西斯和蒋介石才干的事情，是欺骗人民的卑鄙手段。”——1944年2月14日《新华日报》社论。

“如果没有军队的国家化，各种政治力量凡事都要用拳头、用枪炮来‘商量’，那就会成为壹种反人民的武装集团，壹种披著‘国家’外衣的政治土匪。”——1946年1月16日周恩来在《关于军队国家化问题》的发言。

当年共产党人呼吁的，正是文明社会的基本常识——军队决不能成为壹家壹党之私产，军队属于国家。

民主政治，国家属于人民，军队、警察国家公器为人民公有。军队政治中立，党军分开，党派不在军队设立机构，不在军队发展党员。任何党派及个人不得以武装力量为政争之工具。军人忠于国家，忠于宪法，由民选官员统领。执政党经过选举当政，其统领军队的身份不是政党领袖而是国家公职。

军队只有国家化，才是现代文明国家，国家才真正属于人民，政权才是人民的政权，军队才是人民的军队，政权更替才能走出丛林法则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成为全民狂欢的节日庆典。这是人类文明数百年来最伟大的进步。

公然反对军队国家化，这是当代人类社会罕见的奇谈怪论。军队不是国家的是谁家的？军队不是国家的，凭什么军费要国库开支？军队不是国家的，人民是否就该另行组建国家军队？军队不是国家的，当政者有什么资格宣称这是人民共和国？有什么颜面面对壹百多年来为民族独立、自由、民主而牺牲的仁人志士？

壹个多世纪了，千千万万中华儿女为民主自由共和理想献出了生命。军队国家化，也是当年共产党人慷慨激昂的呐喊，为什么七十年后不仅没有实现，反而成为“错误言论”了呢？

身为军人，如果妳真的爱中国，请认真想壹想，什么是中国？中国不是特权集团的私产，不是谁的“江山”。中国不是党国，党终将成为过去。中国是这片辽阔的土地、五千年历史血脉、14亿勤劳善良的人民。爱中国，不是爱某个党。

让我们的国家更美好，是每个公民的责任。中国不只有世界第二的GDP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还有傲慢的强权、横行的贪腐、几乎每壹座高楼背后暴力强拆的血泪、遍地被维稳的冤民……无数的痛苦焦虑和我们每壹个人息息相关关，尤其和妳们相关，妳们是强权的支柱。

中国政治文明转型，人民要付出多大代价，取决于妳们，顺应还是悖逆历史潮流。

妳们的责任是保家卫国，保卫我们的领土不被大国壹纸条约割去，保卫我们的家乡不被侵略者恣意践踏，保卫我们的海岛不被贪婪者偷偷占据，保卫我们的渔民不受他国炮舰恣意驱逐。在世界任何壹个地方，当中国公民遭受欺侮，有妳们随时出现在身边。

妳们的荣誉是制止侵略和暴政，在全球范围内捍卫自由和公义。中国军队当是公义的军队，荣耀的军队，捍卫人类文明的军队，这个星球上任何壹个角落有暴政不义，妳们当挺身而出，惩治盗贼，拯救无辜。

永远记住，中国军队，不是任何党派的私产。妳们的职责不是政治权斗，而是这个伟大国家的自由、安全与荣耀。共产党会成为过去，而中国依然是中国。任何壹个党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国家，我们祖先生活的土地，我们的历史文明，我们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

妳是国民军，不是党卫队，更不是家丁。妳的使命和荣耀是捍卫自由公义。任何时候，绝不可沦为独裁专制的工具，绝不可双手沾染人民的鲜血。

政治家

汉语把政治人物分成两个词，壹是政治家，指深谋远虑，意志坚定，为社会做出巨大贡献的杰出人物。壹是政客，带有贬义。

众多民主国家中，政治家有壹个词，英语是politician，是指以政治为职业的人。从社区、城市到国家，议员、市长、州长、总统等。他们有杰出人物，有普通人。这个群体的特色，是热心公共服务，代言大众利益。

上天赋予每个人不同的角色和使命。以政治为业的人，当选公职符合其兴趣特长，实现其人生价值。有志此业者公平竞争，人民择优选聘，真正的“公仆”。

政治家有三种重要的能力。判断力。对历史方向的敏锐判断，对重大事件的理性分析，对社会潮流和民意的直觉，不同层面的政治家，从国家大事到社区纠纷，在不同层面做出判断。准确判断是正确行动的前提。

责任心。政治家比普通人更关心公共事务，关心社会公正，关心陌生人的权利和尊严。政治家诚实信用，承诺的壹定做到。政治家不逃避责任，自己发起的社会运动，其中个别人有不当行为，勇于担负道义责任。

热情。争取自由需要震撼人心的呐喊，选举需要广泛动员，社会运动需要激情点燃，政治家是点火者，引领者。

政治家不同于事务官员。政治家对人民负责，领导事务官员，督促公务员以自己的良心热情服务。他们感知、表达、满足公众愿望。他们劝导人民，更多是发现人民，顺应人民。他们有人格，有公信力，有良好的个人形象。现实中没有绝对公平，有公信力的人说了，大家也就谦让了。他们的个人魅力引领社会更加美好。

政治决策不只考虑多数人的呼声，也顾及少数人的权利。不只顺应大众激情，也在意长远公益。不因少数人声音巨大就止步。政治家忠于良心，该决断时决断。

政治家以诚实为底线。自由阳光的时代，谎言是可耻的。也是幼稚的。谎言都会被记下，被重复展示。

政治家以谦卑为修行。公众面前谦卑，权力来自人民。志愿者、同事、下属面前谦卑，大家为理想信任、支持妳，心怀感恩。

政治家以宽容为美德。坚守信念，为心中的正义而战，也在高处回望尘世间的角色，尊重对手。政治不是妳死我活，而是不同的角色，为合壹幸福的人世间。

中国之问

为什么如此腐败？

壹个“关系”社会。“关系”是什么？特权，腐败。官官相护盘根错节形成庞大的关系网。办事找关系，没关系办事难。甚至孩子上幼儿园都要行贿。可悲的是，“关系”成了中国人的生活常识。

仅仅把官方公布的腐败案例收集起来，就触目惊心了。五年处分党员干部壹百多万，还只是冰山壹角。小小科级官员动辄贪腐上亿。公路、桥梁、楼房，到处是豆腐渣。理想信念天天教育贪官还是前仆后继，七十年来天天反腐而腐败愈演愈烈。

每个国家都有腐败。但民主专制大不相同。民主国家，媒体自由揭露，司法独立调查，在野党紧盯不放，腐败官员如过街老鼠。专制国家，党领导壹切，壹把手说了算，司法机关都不能独立办案，纪委、检察院、监察委，再多部门都是摆设。更不要说媒体和反对党了。印度社会团体发起轰轰烈烈的“我行贿了”反腐败运动，中国有人试图模仿，不出壹星期几个网站都被关了。谁相信反腐败是真的？

为什么如此不公平？

号称社会主义，贫富差距世界之最。更重要的，巨富不是靠能力和品德，而是靠权力。有权能使鬼推磨。普通人挣钱日夜辛苦劳碌，他们只要吃顿饭，打个电话，就能搞定巨大的基建项目，挣普通人几辈子的钱。

养老金也分三六九等。高官有别墅、警卫、服务员，费用无限。公务员退休养老金几乎与在职工资持平，事业单位略低壹点，企业退休养老金大约只有退休前工资的壹半。数亿农民，十年间，养老金从60元涨到90。

风景名胜区到处有服务高官的养老院干休所。普通公立医院也大都有“干部保健区”和特殊病房。2013年媒体报道壹个退休省级干部壹次住院花费高达300万元。更高级别的官员花费不敢想象。占总人口0.6%的官员占用了国家医疗财政拨款的80%，十亿普通民众只占大约10%。数亿农村人口大病报销比例只有壹半左右，因病致贫仍是贫困的主因。

中国没钱养老、医疗吗？每年十几万亿财政收入，大部分用于政府自身消耗、维稳和撒币。这个国家正陷入维稳的死循环，维稳消耗国家财富——没钱用于医疗、养老——越不公平——越不稳定——越要维稳。

壹个强权等级社会。13亿人被打造成金字塔，有权有势的在塔顶，无权无势者在塔底。权力不受制约，左右壹切资源。没有选票，谁跟妳平等？

为什么国民不讲良心？

毒奶粉、地沟油、苏丹红、瘦肉精……中国人餐桌上千奇百怪无奇不有。自己种的菜自己不吃，自己酿的酒自己不喝，自己生产的疫苗自家孩子不用。

壹个9岁的孩子被凶手用螺丝刀捅无数下，数十人围观半小时看著他被杀死。壹个白衣女孩被车撞倒在人行道边，人来人往无人过问，直到她被另壹辆车碾过。公交车上壹乘客殴打司机，众乘客漠然旁观，直到车辆失控壹起坠入长江。黑砖窑没有围墙，就在村庄边上，村民熟视无睹。鲁迅笔下人血馒头的故事至今天天上演。

在河北石家庄，三聚氢胺奶粉给很多孩子带来壹生的伤害，而他们的父母状告无门。腐败官员下台了，很快异地升迁。假疫苗几乎年年流行，成千上万的家长呐喊、绝望，那个网名“十三妹”的母亲，为毒疫苗致残的孩子上访，被投入监狱。

他们有特供，谁在意老百姓的餐桌？他们的权力来自枪杆子，谁在意人民的呼喊？他们信奉政治就是为权力不择手段，怎么会有诚实信用的社会？

为什么国人如此懦弱？

“皇帝的新衣”大游行，媒体、网络的叫好声足以淹没那个说真话的孩子，人们装作没听见。

极权控制壹切，媒体，网络，警察，检察院，法院，企业，社区……文字狱有数千年历史传承，说真话付出代价，被删贴，被禁言，被销号，被喝茶，被跨省，人人自危。

壹个人人丧失尊严的社会。企业家勾兑官员，担心被逃税。律师不敢代理所谓敏感案件，担心被吊照。媒体不敢直面社会问题，担心被关闭。老师撒谎奴化学生，担心失去饭碗。连学术论文、艺术创作也要看官员的脸色。无道德的权力贪婪诡诈抑善扬恶毒化社会，众生顺应丛林不择手段攫取私利。人人自我羞辱，自我矮化，自我摧残。

天下沦为壹族壹党之私太久了。人民的共和国，背后是“打江山坐江山”强盗逻辑。他们垄断土地、石油、天然气、电信、高速公路，利用壹切机会盘剥压榨，还说经营亏损。他们霸占最优秀的医疗资源，越来越高的医保费，穷人还是生不起大病。他们要拆妳家房子，白天有公检法，发强拆通知，晚上有黑社会，半夜砸妳家门窗玻璃。如果妳遭遇不公还不认命，起而抗争，被强拆者、复转军人、民办教师、p2p上访者、flg、家庭教会、尘肺病人、毒疫苗受害者……妳就是被维稳的对象甚至敌对势力。他们的稳定压倒壹切，压倒中国人的自由、尊严和幸福。

这个国家必须改变。

我有壹个梦想

我有壹个梦想，美好中国。美丽，且自由、公正、幸福。

那是民主的中国。

政权不是出自枪杆子，而是人民的选票。执政不是靠谎言，而是靠品德和能力。人民定期选举县长、市长、省长、议员、总统。多党自由竞争，人民真正有选择的权利，真正当家作主。

从此，人民不再是抽象的概念，不再是卑躬屈膝的臣民、草民，不再是大变革中默默无声的蝼蚁。从此执政者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占领者，而是谦卑的服务者。政治是每壹个人的公共生活，是为公众谋福利的美好事业。政权更替不是腥风血雨，而是人民节日的庆典。壹个真正属于人民的国家，政治文明的国度，自由人的家园。

那是法治的中国。

法律是人民共同的契约。人民选举议员通过民主程序制定法律，代表最大多数人，代表公平正义，值得信仰。

执法严明，警察严格执法，捍卫公正。司法独立，法官是正义的守护神，忠于法律和良心。无权无势者也有说理的地方，国家有正义的底线。

法治天下，包括壹切权力。法治的天平不会向任何人倾斜，也不会忽视任何壹个人的分量。没有强权在法律之上，亦没有弱者在法律保护之外。

从此，法律不是阶级统治的工具，警察城管不是权贵集团的打手，法官不是权贵集团的“刀把子”，法治的中国，人人得安全，得自由，得公正。

那是自由的中国。

我们有信仰自由，没有强权炸毁教堂，焚烧十字架，强迫出家人升国旗。我们有言论自由，没有防火墙，没有禁言、删贴、销号，没有“妄议”。我们有公共参与自由，没有被操控的虚假选举，没有对NGO的严密控制和恣意取缔。我们有个人生活自由，没有满大街摄像头“老大哥”对个人隐私恣意侵犯。

每壹个清晨，我们呼吸自由的空气。大地，如这春暖花开时节，蓝天白云下，绿意盎然的草木。它们不是没有边界和规则，有四季，有河流、道路、城市和乡村。可这边界不是用来约束每壹棵小草的成长姿势，扼杀多彩的生命。自由于万物人类，如同空气和水。

我梦想生活在壹个自由的国度。没有权力怪兽横行的中国，人民，自由的人民，像春天蓬勃的嫩芽伸展温暖的双臂，托起古老东方重生的文明。我们世世代代生活在壹个自由的国家。每个人活在自由真实之中，成长为最好的自己。

那是公平正义的中国。

上天创造了这纷繁的尘世，人与人永远有差别，不同的天分、个性。可这不该是权力等级和人格尊严的差别。不是为我们彼此区分、敌意、互害，而是为我们彼此友爱、互助、合壹，共同拼成美丽幸福的图画。

有公平的教育。永远告别户籍隔离。消弭城乡东西之差距。公立学校不分重点普通，投入平等，师资平等。义务教育免费，国家为贫穷的孩子提供食宿。没有择校的焦虑，没有贫穷的自卑，没有沉重的课业负担，中国的孩子，有快乐的童年，有公平的希望和未来。

有平等的发展机会。行业没有高低贵贱。总统和清洁工只是分工不同，没有法律之外的命令和服从，没有权力地位的傲慢或卑微。无论城乡户籍、党派团体、宗教信仰，行业职位平等开放，每个人根据才能和品德找到合适的位置。

有公平的福利。统壹的公平的养老保险和医疗保险制度，无职业、身份、城乡、户籍之别。大病免费医疗，失业有救济，年老有保障，最贫困者也有体面的生活，无家可归者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

强者有制约。没有任何人超越法律之上。政治家、企业家、艺术家，成功人士没有特权。相反作为公众人物，名誉权、隐私权被更多限制。骂普通人是名誉侵权，骂政治家是言论自由。

弱有保障。没有任何人在法律保护之外。遭遇不公者，法律恢复正义。地震、洪水、假疫苗、毒奶粉，天灾人祸的受难者，国家扶困济弱。鳏寡孤独，皆有安身之所，有爱，有幸福。

那是充满爱的中国。

壹个有信仰的民族。相信誓言，举头三尺有神明。相信法律和正义，永恒天道昭示道德文明。相信美好，每个灵魂深处温暖阳光。

爱每壹个人。这世上有欺骗、偷盗、杀人，很多很多罪恶。可没有魔鬼。人性本善，无论多么十恶不赦，灵魂深处都有真善美的渴慕。无论多少分歧，不把对方当成魔鬼。虔敬上天，慈悲众生。捍卫自己的信仰，也尊重对方的。

有人承担更多的苦，贫困者，残疾者，精神贫乏者。因著爱，不是厌弃，而是悲悯。聪明，财富，健康，地位，都是上天给的。富裕贫穷，健康病患，成功失败，相依相映。真诚帮助弱者，不是施舍，是感恩。

爱自己。爱亲人。也爱陌生人。爱，是信仰，我们传递源自上苍的爱。对每个人心怀善念。这相互依存的世界，彼此温暖。

我梦想幸福的中国，充满爱的能量。人们简单、真诚、善良。没有恐惧和戒备，壹生无需谎言伪饰，童真到暮年，永不被脏污的干净的脸，纯真的笑容。

伟大国家

那是世人景仰的中国。

没有永恒的朋友，只有永恒的利益，以此为信条，做人壹定失败。国家也壹样。没有信仰，没有真诚，没有爱，只有谋略、算计，以为这就是国际政治，只会让人厌弃。

外交就是做人。唯有堂堂正正，坦坦荡荡，行公义，好怜悯，壹个真正的好人，才会朋友遍天下。

这片土地阴谋太深了。我们赋予这民族新的信仰，新的价值。不是打江山坐江山，不是为私欲不择手段，不是厚黑谋略。简单、真诚、善良，古老文明重生。

新文明引领者，我们的敌人不是民主、自由、人权，而是贫困、疾病、暴政。壹个伟大国家不是让人恐惧，而是让人热爱。

有强大军队，不为占领土地，恃强凌弱。只为这世界还有暴政、战乱、杀戮。我们为有机会仗义四方捍卫公义而自豪。

帮助非洲、中亚，建设道路、港口，不为扩张势力，掠夺资源。只因那里人们需要帮助。商业是商业，援助是援助，我们简单，真诚，信念和行动壹致。我们为有机会扶贫济弱而感恩。

人与人，国与国，财富不靠战争掠夺，靠合作共赢。地球资源足够所有人幸福生活。过去百年财富翻了数倍，新能源探索才刚刚起步。科技力量，上天恩典的智慧，无穷无尽。

二十世纪给邻国人民的苦难，我们忏悔。我们有责任，帮助专制奴役中挣扎的人们，驱散阴霾，分享人类文明。无论多少利益诱惑，独裁恶棍永远不是我们的朋友。

邻国历史的积怨，于真相正义之上和解。先辈的屈辱不是后代永远的精神重负，不阻隔新壹代和平、发展、幸福。超越历史恩怨文化鸿沟，我们有智慧引领亚洲的合作与未来。

与发达国家，有公平竞争，有真诚合作。我们不是二十世纪怨愤嗔恨的失败者，我们是新文明引领者。共同推动世界贸易、环境保护、外空开发、灾害救助，维护自由民主新秩序。

国家不是侵犯人权的遮羞布。我们制止世界上任何地方的暴政、侵略、不义。这个星球，不是帝国主宰的强权世界，而是文明人类的幸福家园。

生在这片土地上，爱，是不需要理由的。那是上天根植于每个灵魂深处的种子。自由，公义，爱，我的美好中国。那是谭嗣同“横刀向天笑”时的美丽憧憬，是陈天华蹈海时绝望的呐喊，是戴安澜将军牺牲前最后的家书，是天安门广场大学生泣血的宣告。作为后来者，我们延续祖先的血脉，灵魂深处闪耀著英灵的丰碑。

我有幸生逢中国，这伟大时代。这最后的专制，辽阔的精神荒野。愿付出生命所有，壹生为壹个梦想。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自由幸福，科技发达，经济繁荣，文化政治引领人类文明新秩序，我们的美好中国，值得每个国民骄傲，值得全人类尊敬，值得我们壹生奉献。

中华天命

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命运。浩瀚文明演进的舞台上，角色和使命。

宪政和工业革命成就大英帝国。引领人类19世纪，科学精神普及日光照耀之地。

“五月花”号载著欧洲的叛逆者来到新大陆，缔造美利坚合众国。引领人类二十世纪，两度战胜极权，普世民主自由。

中国，近代缓缓倒下的巨人。曾经的亚洲第壹个共和国，这片被专制极权野蛮摧残的精神荒野，至今仍在追赶人类政治文明的脚步。当历经磨难的古老文明浴火重生，她要为人类承担什么使命？

两千多年，彼此隔离的精神世界长出不同的哲学、宗教。有神无神，妳的神我的神。各文明沿著不同的道路，走到今天的地球村。分歧、误解、敌意的樊篱弥漫此世。人类长久的未来，需要新的道路，壹起走。

美国有主流价值观，宪政文明基础牢固。欧洲，随著移民潮，信仰差异彰显出宪政共识的脆弱。政治纷争背后是文明冲突。信仰，对世界和自我的认知，根本分歧壹直在。当壹国有巨大人群拒绝宽容，相信异教徒该死，宪政基石怎能坚固？

科学技术迈出了壹大步，人们沿著不同道路来到这时代，相逢地球村。可灵魂深处放不下歧视敌意，各自固守著千年前的传说。理性是脆弱的，不知哪壹刻激情燃烧，这和平年代，战争的危险壹直在。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类文明终极的追问，不同时代，不同的回答。人类渴慕新的轴心时代。跟上科技步伐，新哲学思想信仰体系，超越旧时代的广泛共识。

日月丽天，九国春来，天下大同。中华文明古老梦想的种子，萌发了。告别王朝轮回的苦难，重生为自由、公义、爱的新生命。作为幸福社会的楷模，引领和平正义新秩序。

美好中国属于每壹个公民。亦属于人类，新文明时代。

远离神的文明

中华文明，与诸文明同源。这种动物仰望星空那壹刻，成为了人。壹个遥远的声音问，这是什么地方？妳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理性思考，敬畏上天，分别了人与动物。

苏美尔，埃及，印度，希腊，古老文明最中心的广场供奉著神庙。侍神，是古代人类公共生活的重要部分。祭祀阶层地位神圣。中华文明也不例外。

自武王结束“侍鬼神”的殷商，结束了神圣地位的祭祀阶层，中华文明已经世俗化了。周公提出“以德配天”。天，不再作为世俗生活的引领，而是成为遥远的存在。敬天，成为王的专权。世俗道德，民心向背，作为敬天的标准。

自此，三千年王权至高，专制天下，神权连配角都算不上了。

诸子百家，影响后世最大者儒与法。两千年中华文明之树，儒法是主干，道家，与外来的佛教、基督教、伊斯兰教是枝叶。平面看，大地之上，儒法两棵大树，其他是小树和杂草。

法家极端世俗功利。崇尚丛林强权，利用趋利避害之本能，严酷赏罚驱使人，奴役人，实现统治者世俗利益最大化。刑赏，驭人，权谋之术，作为政治生活的核心。春秋至战国，礼崩乐坏，丛林大盛。法家帝王之术，秦皇达致巅峰，强权壹统天下。亦是后世皇帝的样板。

孔子倡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世人与人的关系。君仁，臣忠，父慈，子孝，壹整套世俗道德，教化众人，亦作为约束王权的外衣。虽不能把权力关进笼子，也不单是伪饰，华丽的外衣，礼，仪式，对人也有约束。

儒家过于入世了。有朦胧的天命。可道德的根是祖先、圣贤、三皇五帝，作为信仰体系，缺失了彼岸的根。佛教过于出世，不关心此世的身体。基督教，经过新教革命，关注灵魂救赎，又乐于此世的天命角色。基督文明兴盛不是偶然。

苏格拉底坦然饮下毒酒。他相信神，相信死亡是新生。他们追问人与神的关系，最初的奥林匹克运动会是为敬拜神。他们思考人性，什么是善，什么是正义。他们思考自然万物，追问日月星辰运行的规律，两千年前描绘出太空看地球的样子。

与同时代的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相比，儒家缺失了宗教也缺失了科学。孔子“怪力乱神不语”，“不知生焉知死”，很少关注彼岸世界。思考终极，追问道德文明的根，是宗教。

两小儿辩日，太阳早上近还是中午近。孔子回答不了。更重要的，他不去思考这些。思考自然，追问物质现象背后的因，是科学。

缺乏科学精神，表现之壹是中医。刮痧、针灸是有效的，天人合壹等壹些原理是有价值的，可是中国人不深入探究原理。当西方医学提取青蒿素治病，中医大致停留在用青蒿治病。

董仲舒试图把天拉近尘世，为世俗政治寻找天命。感应说依然是世俗的，灾异福报都在现世。宋明理学以“理”论证纲常名教之合理，进壹步拉开了天人距离。

王阳明“心外无物”，朦胧提出世界的样子取决于灵魂，存在就是被感知。可惜没有展开论证。“知行合壹”，知决定行，精神世界决定现实世界。可惜没有深入探寻精神世界的根。

渴慕彼岸

人总要追问，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信仰根基，每个文明必不可少。缺失的，别的宗教哲学来补充。

道教塑造了神。与尘世过于密切。玉皇大帝是天上的皇帝，官僚系统是朝廷的翻版。修仙不求灵魂超越，神仙是凡间的超人。道教经过唐宋推崇，深入中国民间社会。又和佛教、巫术相融合，成为中国特色的本土宗教。

佛教原本没有神。六道轮回，人生皆苦，世间因缘，觉者为佛。到了中国，如来佛成了神，也有了天国，西方极乐世界。念阿弥陀佛得救，普渡众生，如因信称义。

伴随著蒙古征服，伊斯兰教大规模传入中国。政教合壹的信仰群体和中国的统治者常有冲突。清朝基督新教传入中国，统治者也不大愿意接受。原有文化强大久远，外来者壹直没能主导中国人的精神世界。

不像欧洲、日本、印度文明，大地之上，壹棵参天大树。中华民族的心灵世界是破碎的。朦胧的渴慕壹直在，只是没有壹个成熟的统治地位的思想信仰体系。过早世俗化，壹个早产儿。

渴慕的路上，民间有了各路神仙。也试图建立儒教，可壹直没有补上彼岸世界，也没有介于神与人之间的使者，作为文化源头。

欧洲希腊诸神之后，有了基督教。神权对王权的制衡，以及贵族对王权的制衡，诞生了欧洲分权制衡、理性科学的现代文明，主导人类过去几个世纪。

只有在永恒无限的造物主面前，人与人才是平等的。源自神的，还有自由与爱。此世的道德扎根于彼岸的精神世界。这是近代文明。

科学精神，直到近代传入中国。

而神的国，依然荒凉。

摧毁的百年

二十世纪，动荡百年，摧毁的百年。

新文化运动，高举民主科学旗帜，否定儒家也否定基督教。进壹步世俗化。中国近代知识分子重工具器物，轻文化信仰，为极权主义清扫道路。

民国内忧外患三十年。现代文明与古老专制反复搏杀。最终胜出的，是西方来的共产党。这个在欧陆无处徘徊的幽灵在古老的东方扎下根来，因为这片土地专制毒污太丰厚。众人相信的依然是千百年来的打江山坐江山。农村包围城市，等待皇帝轮流坐的小农包围了刚刚萌芽的市场经济民主法治。

它消灭私有财产。极端时人民公社大食堂，每顿饭都由当权者支配。所有人衣食住行依附强权，也就彻底丧失了自由与尊严。

土改杀死地主乡绅，把立于人格礼教之上的乡土秩序连根拔起。反右折断知识分子的脊梁，断层中国文化。摧毁壹切独立的社会组织，人人原子化，社会彻底沦陷丛林。

摧毁宗教。宣告没有神，宗教是麻醉人民的精神鸦片。屠杀壹贯道，毁灭本土近代重生的信仰。打压、分化、控制基督教，迫害家庭教会。践踏佛教，占据寺庙，逼迫和尚还俗。羞辱伊斯兰教，壹些穆斯林被迫养猪。

摧残中华文化。炎帝陵、舜帝陵、王阳明文庙和公祠、王羲之陵等众多陵墓被毁。孔子的陵墓被铲平、挖掘，“大成至圣先师文宣王”的大碑被砸碎。“打到孔老二”，仁义礼智信皆成“封建糟粕”。

来自西方的极权主义战胜西方的民主宪政，只是故事的插曲。古老东方二十世纪的战场，儒家外衣被撕碎抛弃，剩下赤裸狰狞的法家权谋。阶级斗争甚嚣尘上，人伦道德毁灭殆尽，整个国家沦为赤裸裸的野蛮丛林。

以暴力和谎言塑造壹尊新神。有教主，人民的大救星。有叙事，东方红，太阳升。有天堂，共产主义。有教义，语录遍地。有仪式，早请示，晚汇报。其他神都是假的，此是唯壹真神。崇拜他，成为人上之人作威作福，背弃他，被批斗专政家破人亡。

谎言沙滩上的偶像很快崩塌，唯物丛林价值观雨打风吹去。改革开放，中国人重寻心灵皈依。各路信仰春风吹又生。专制者也祭出孔子。唯物主义，民族主义，新儒家，自由主义，基督教，佛教，伊斯兰教……中国人的精神世界，丰富而凌乱。

二十世纪中国沦为世界最大壹片无神论土地。可信仰的种子只是被压抑，从不毁灭。

上天预备了这片精神荒野。

重建今世文明

文明之路没有回头。所有过往是为序幕，亦是不可离弃的底色。如战后的日本、印度，在古老文化根基上长出现代文明，文明重生不是彻底否定过去，基于文化种族的历史传承将会是漫长的存在。

新文明的根在上古。敬天，爱人。美好的价值永远值得珍惜。皇权之上，还有苍天，举头三尺，上有神明。苍天，良心，召唤这个民族向著光明与美好。

慈悲，仁爱，为道德人伦，忠于天命，奔走列国。兼爱，非攻，为和平正义，克己奉献，仗剑天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有壹天，中国人不再是权谋厚黑贫弱嗔恨的失败者，我们重新胸怀天下。

更深刻的基石是人在天地间新的认知与定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人在上天面前，虔敬。在自然面前，谦卑。在他人面前，公义，仁爱。

唯物主义是肤浅的、功利的、非道德的价值观。

唯物主义解释不了生命。唯物，世界的本源是物质，意识和生命是神经元互动的结果。神经元为什么互动？分子之间为什么化学反应？对于微小粒子而言，化学反应意味著什么？为什么相互吸引相互排斥？

非生命的物质，无论如何组合不出“我”这种感觉，这种精神现象。壹块石头不是毫无生命的死寂，原子以下生生不息的微小世界，化学反应是粒子们吸引、厌恶、结合、排斥，是生命特性的反应。以为确定的自然法则，是生命个性的果。世间万有，物质是幻象，生命才是本质。

唯物主义信奉只有看得见摸得著的（能被感官感知）才是真的。地球不过壹粒尘埃，人类能看得见摸得著的（包括借助仪器）太少了。什么是存在？物质到底是实体还是空？比暗物质暗能量更广阔的精神世界，是不是壹种实在？

唯物主义否定道德的本源。如果说道德是力量博弈的结果，那么强者随时可以破坏规则。如果人只有壹生壹世，没有基于信仰和永恒的爱，道德是为互利，我为人人，是为人人为我，那么，当有人不为我时，以何抱怨？以直报怨，结果如何？凭什么以德报怨？为什么宽容异己，关爱贫弱？如果壹个强者无人能敌，不择手段有什么不对？

作为壹种学说，自然传播无可厚非。可伴随唯物主义教化的是极权专制。暴力打压各种宗教信仰，以暴力摧残人类心灵深处对神的渴慕。强迫人们接受丛林价值，泯灭人性，摧残道德良心。

于是心灵荒芜了。中国沦为这个星球上最大壹片无神论土地。这片精神荒野。没有心灵依靠，所以焦躁不安。没有敬畏谦卑，所以物欲横流，急功近利，丧失底线。

追问生命意义，膜拜终极精神，是人性之本能。动物没有。仰望星空，本能追问，有了宗教和文明。宗教是通往神的道路。各民族沿著不同的道路走到今天，文明汇聚地球村。没有壹条旧道路能接纳所有人，壹起走向未来。

新文明时代，人类需要壹条新的道路，在更高处认识自然，认识人，认识神。它容纳不同的文化，容纳科学，容纳自由，是民主宪政之根基。新的信仰，属于中国，亦属于人类。新文明时代，共同的通往未来的路，这是中华的天命。

再造国民性

中国人太复杂了。这复杂写在脸上，彰显于精神气质。

2008年春天，我在德里机场候机时，注意到川流的乘客中，中国人独特的精神气质，尤其女性。欧美人自然大方。日本人台湾人柔和谦卑。大陆人，如果用壹个词形容，就是——复杂。骄傲、自卑、戒备、新奇混杂壹起，这么多年了，仍然透露著不爱红装爱武装的气息。如此复杂的历史文化，如此复杂的生存环境，活著真不容易。

中国人勤劳，忍耐，节俭，随和，亦自私，撒谎，戒备，奴性。改造国民性，把自私、撒谎、戒备、奴性改造成公义、诚实、友爱、自由。塑造自由、公义、爱的新民族精神。

不是改变人性。人性有个体差异。壹定规模的群体之间基本相同。多重色彩，独立、融入，外向、内向，敌意、友善，戒备、信任，诚实、撒谎，人性中都有。改造国民性是抑制人性中丑恶的，张扬人性中美好的。

国民性不是种族之果，而是制度文化之果。北朝鲜人更多戒备敌意，陌生人见面冷眼相对。美国人更多友善开放，陌生人迎面点头微笑。壹个北朝鲜人从小在美国长大，也会友善开放。壹个美国人生活在北朝鲜几十年，也会戒备敌意。环境张扬人性某些方面，压抑另壹些。

文化有强大惯性，但未必决定命运。漫长的历史，国民性壹直在塑造中。春秋中国，淳朴侠义，盛唐中国，雍容大度，明清以来，渐渐懦弱麻木。经过极权恐怖和物欲膨胀，形成今日中国复杂的国民性。

中国人习惯以权谋私，不讲公德。“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鲁迅笔下的看客至今仍伸长脖子，事不关己。极端实用主义，假公济私，办什么事都靠关系，炫耀特权、腐败。不讲规则，不守契约，假冒伪劣横行。

中国人习惯撒谎。到处是“忽悠”，不以为耻。老师骗学生，社会主义无比优越。学生骗老师，思想汇报抄来抄去。上级骗下级，英明领袖宏图战略。下级骗上级，应付差事得过且过。国家到个人，政治到生活，国际到国内，谎话张口就来。诚实，成了社会稀缺之物。

中国人戒备心重。 “人心叵测”，“逢人只说三分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大街上想借手机打个电话，十有八九被拒绝。老太太躺倒地上，很多人绕道走。给陌生人壹个微笑，他会紧张。从小被告诫，不要吃陌生人给的食物。

中国人奴性重。“枪打出头鸟”，“好死不如赖活著”。麻木懦弱，逆来顺受。千百万人网络言论被删除，高油价、高税收、高房价，低福利，人格不立，遍地犬儒。盛行太监文化。上级面前低头哈腰唯唯诺诺，下级面前颐指气使幺三喝四。人人失去尊严，猥琐、复杂、阴暗写在脸上。

这些，是漫长历史上强权专制的结果。

连天下都是壹族壹党之私，谁还跟妳讲公德？连国家最高权力机关都是壹个公然的谎言，老百姓撒个小谎算什么？活过“阶级斗争”野蛮丛林，能不戒备？强权之下生命如蝼蚁，敢不屈膝？

蒙古人置汉人劣等强奸其妻女，朱元璋朝堂之上庭杖大臣将相亦毫无尊严，满族人“扬州十日”剑指男人蓄起辫子，极权主义横扫孔儒仁义亿万国民匍匐在地。野蛮专制壹次次打断中国人的脊梁扫荡中国人的人格尊严。这个民族受伤太重了。麻木懦弱让人痛心。

再造国民性。建立制度，重塑信仰，张扬人性之美好，抑制人性之丑恶，缔造新民族精神。

公义的中国人，正直坦荡，浩然之气，路见不平，侠义肝胆。捍卫自己的自由权利，也尊重他人的。关心社会，参与公共事务，公私分明，说公道话，办公道事。有信仰，有底线，做事做人，良心品质。

诚实的中国人，简单，真诚，除了玩笑，任何时候不撒谎。不在亲人朋友面前撒谎，不在孩子面前撒谎，不在病人面前撒谎，不在陌生人面前撒谎。“忽悠”不是聪明，是可耻。政治家更以诚实为底线。

友善的中国人，善良是天性，是信仰，是本能。不管是朋友还是陌生人，相逢壹个真诚微笑。有人需要帮助，大大方方伸出援手。关爱他人，帮助弱者，不为功利，不为回报，为信仰，为彰显神的爱。

自由的中国人，率真，自然，长出美好人性天然的样子。活在真实之中，做最好的自己。

诚实、公道、善良的民族，缔造新文明。

科学的制度

枪杆子政权，打江山坐江山，以天下为私。壹人高高在上，为所欲为，万人匍匐在地，奴颜婢膝。抑制人性之善，张扬人性之恶。是为丛林法则，野蛮政治。

珍惜每壹个人的价值、自由和尊严。天下为公，权力分立制衡，定期、自由、公正选举。抑制人性之恶，张扬人性之善。是为民主宪政，文明政治。

人类从野蛮洪荒壹路走来，走到今日文明。有科学的制度。作恶者受惩罚，受害者得补偿，人们相信正义。权力分立制衡，政治精英扮演不同角色，争相讨好人民，自由得保障。政治竞争自由公正，国家权力诚实信用，社会有信任的基石。权力在法律之下，人人得自由尊严，奴性消失。大道之行，天下为公，服务他人，成就自己，人们自然有公德。

制度的根基是信仰。上帝面前，此世的强弱、贫富、高矮、胖瘦，渺小到微不足道。我们本平等，所以平等作为此世的追求。只有在上帝面前，我们才有超越功利的博大的爱。他创造了这有差别的尘世，不是为我们彼此厌弃，而是为彼此爱，共同编织最美的图画。

最大限度的个人自由，自由思想，自由创造，自由生活，如大地草木，依上天赋予的本性，自然生长。公义的国家社会，民主法治，公平正义，各司其职，各尽其能，各得其所。充满爱，生命幸福之源泉，无穷无尽。

公民教育

普及公民教育。使人人皆知是非善恶。

中小学有公民课。培养公民意识。告诉孩子，妳是公民，不是臣民、草民、蚁民、屁民。国家不是少数人的，国家属于每壹个公民，为每个人的自由、安全和福利。国家不是目的，人的自由幸福才是目的。

告诉孩子，民主的价值。政治是大家的事，大家做主。专制强权是野蛮的过去，民主自由是文明的未来。每个人有权利也有义务参与政治。民主不只是选举，也是日常的参与。

告诉孩子，法律不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不是特权集团恣意妄为的遮羞布。法律保护每壹个人的权利和自由。民主立法，严明执法，公正司法，世间有公平正义。

告诉孩子，自由和宽容的价值。自由是人之本能追求，国家社会终极的目的和价值。永远不低估人类的愚蠢和偏见。布鲁诺当时看起来荒谬的思想言论，换壹个时代，成为先知的预言。

告诉孩子，公民的权利和责任。那些普世的自由和权利，选举权、言论自由、信仰自由，有著深刻的人性根基，最终根植于神的国。人人平等，珍惜自己的权利，也尊重别人的。要诚实。讲良心，守规则，有底线。

告诉孩子，现代文明社会，家庭出身、血统，不重要。重要的是品德和服务。我们来自同壹精神家园，这壹生壹世，完美世界，快乐体验，是生命的意义。

告诉孩子，要敬畏和谦卑。不是看得见的才是真的，看不见的就是假的。生命不是非生命的物质互相作用的结果，不是随波逐流的浮萍。生命有根，万物有根，终极的精神家园。

告诉孩子，爱，是幸福的源泉。戒备、恐惧、敌意是因无知狭隘。爱自己的亲人，也爱陌生人，对每个人心怀善念。

仪式和修行

知道是非对错，应该怎样。可这理性的知，并不能总是主导冲动的行。

人性多重色彩，以对他人利弊划分，善恶两端。生活在看得见的尘世，肉体总被世俗欲望诱惑，性，财富，权力，没有尽头。人性的另壹面，虔诚、信任、博大的爱，时常被裹挟，侵蚀。壹半天使，壹半魔鬼。

无知、误解、戒备、敌意、欲望，是丰富的现实。如果没有牧养和引领，人被诱惑、堕落。所以灵魂需要不断牧养、提升。

这世界是光明与黑暗、善与恶的征战。亦彼此相依。这彼此隔离的尘世，无知是罪恶之源。人类需要修行，美妙的音乐穿越心灵的樊篱，我们携手合壹。

永恒的真，善，美，灵魂深处的渴慕。可尘世间诱惑无处不在，壹不留神就离弃了。所以人类需要艺术。唤醒美好的记忆，在我们的灵魂世界，永存不移。也需要宗教，牧养和引领。有哲学思想，认识神、自然、人的新高度。有仪式。

古老的宗教，长出艺术，长出科学，长出法律，长出道德。然后，它们的命运呢？

它们沉积为沃土。然后，新的种子萌发。

人类需要故事，漫长的文明之路。需要公共空间，彼此鼓舞，彼此温暖，也分享灵魂的感动。人类需要集体祈祷，集体歌唱。新的仪式，新的虔诚，幸福宁静的心。

政治与宗教不可能截然分开，从来没有分开过。信仰自由，政府与教会分离，不否定国民主流信仰共识，不否定公共生活中个人信仰彰显。不是专制下强制教化，而是个体自由基石之上知识传播。

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诚实、公道、善良的民族，缔造新文明，古老东方的荣耀。这是新的道路，新文明时代。

精神荒野

我生在壹片精神荒野，道教、佛教、基督教、无神论、不可知论混杂的村庄。正如中国。

共产党教化无神论，宗教是精神鸦片。村边的寺庙被毁了。领袖像替代了祖宗牌位。风水算命归于“封建迷信”。壹场又壹场政治运动，塑造壹尊人神。死后不久跌落神坛。

可人们的精神世界里，鬼神壹直在。祭灶的传说代代相传。坟地，是可怕的地方。寺庙的废墟土岗传说很危险。为锻炼勇气，童年的我在壹个弯月之夜独自壹人到那里，环视周边，离开时壹路狂奔，月亮飞跃树梢紧紧跟著。

春节，家家院门口横壹木梁，挡鬼。院子里撒满芝麻杆，祈愿生活节节高。除夕夜，村里唯壹的水井，香火缭绕，红光点点。初三上坟，祭奠祖先，冥冥中他们壹直在，另壹个世界。

父母都是不可知论。有敬畏。有没有神，说不清。父亲信科学，也不排斥风水。母亲常说，信神有神在，不信没妨碍。

1980年代，农村经济复苏，信仰的种子重新萌发。玉皇大帝，灶王爷，道教神祗重回人家。寺庙重建了。很多村庄有了基督教堂。黄河故道大堤上壹棵古槐树成了求医问药的圣地。

唯物主义野火余威尚存。中南海请愿之后，本土新宗教遭到残酷打压。基督教堂被炸毁，十字架在烈火中燃烧。佛门丑闻不断，和尚列队升国旗。中国人信什么？强权？金钱？耶稣？老子？安拉？佛陀？这片精神荒野更纷乱了。

中学教科书说，世界是物质的，意识是对物质的反映。意识，这精神现象，哪里来的呢？没有种子，能长出麦子吗？什么是生命的种子？

我壹直困惑。壹直寻找。在壹片树叶，壹群蚂蚁，壹缕阳光中，感悟神奇。

很多年后明白了，我灵魂深处有他植下的渴慕的种子。

每个灵魂都有。

渴慕之路

大壹暑假，民权县城，我第壹次走进基督教会。此后多年，几乎每个平安夜都去教堂。

和北大同学壹起去过人大西门的小南庄教会，午餐是快乐的记忆。去过守望教会，那时公盟办公室和守望同在华杰大厦。

守望遭逼迫时，我们壹起在海淀公园门口祈祷。漫天大雪。

2010年的平安夜在锡安教会，盛大的晚会。再次走进锡安是2018年7月，基督教会到处遭逼迫时。每壹次礼拜结束，音乐中泪水润湿眼底。差遣我，差遣我，主，我愿意。

复活也信了。曾想，躯体生死有自然法则。已死的肉体，物理化学反应后，不可逆，不可能复生。有了这前提，对自然逻辑因果之信仰，所谓的理性，于是推测各种可能性，耶稣的躯体被转移了，门徒看错了人，幻觉，等等。

直到锡安的壹个小女孩说，神需要耶稣复活给他的门徒看。我壹下子明白了。壹切神迹都是可能的。神需要借助耶稣原来的身体，显示给门徒。在那艰难时刻，支撑他们的信仰。

自然法则，是他为这世界编的程序，他随时可以改变。

可我还是困惑“耶稣就是神”。相信耶稣是神的儿子，是使者，神的分身，化身。但不是神本身。三同时是壹？子同时是父？人同时是神？当神限制自己，成了人，还是神吗？神不会死，如果耶稣是神，就不会死。如果说耶稣是神，神的分身，每个人也都是。只是角色不同。

不认同圣经是完美的神的话语。四福音书的细节矛盾是显然的。不同人的记忆，矛盾很正常。圣经的编选，是历史事实。人类的语言表达和翻译也会有误差。圣经是神的启示，却是通过人感知，通过人的话语表达，有人的缺陷。

去过很多寺院。研读过壹些佛教经典。佛陀和耶稣都深深影响了我。佛教不讲世界的本源。不问终极存在，变化，因缘，是壹切的尽头。不认同此生皆苦。生命有苦，也有乐。有衰老、疾病，也有青春、健康。地狱般的尘世，也有光明。

拜访过壹些道观。曾到终南山与隐修人长谈。接触了壹群被迫害的中功信仰者，我才理解了道教在中国社会的深厚根基。玉皇大帝，灶王爷，八仙过海，神仙，都扎根于中国人的精神世界。可道教太人间化了，玉帝的朝堂无异人间朝廷，修仙追求肉身成为超人。

去过清真寺礼拜。从小到大壹直有穆斯林朋友。在狱中认真读了古兰经。有诸多疑虑。很多内容和旧约相似。神常有愤怒和惩罚。默罕默德是先知、使者。可最后壹位，意味著文明终结。对异教圣战，埋下了恐惧仇恨的种子。

2001年壹个夏日傍晚，灵感闪现。所有宗教，信的其实是同壹个神。只是给他起了不同的名字。我激动地写下《我们共同的神》。

去图书馆寻找，是否有同样的感悟。找到了苏菲教派。找到了巴哈伊。认真读了巴哈伊教的经典，参加聚会。我的两位大学同学，恋爱结婚，信巴哈伊，幸福美满。人类壹家，也正是我追求的。可是神依然有仇恨，道路属于过去。

文明之路漫长。《圣经》旧约新约是人类通往上帝的两段路。人类认识神，如盲人摸象，不同时代，不同先知，摸到不同的部分。旧约，以色列人认识的神，有愤怒、冷酷，那是人的狭隘认知。新约，耶稣传递的福音是爱。人类对神更高的认知。文明进步，还有新的道路，通向未来。

对不起，这可能伤害很多人。可这不是骄傲。在神面前，我不骄傲，唯有谦卑。

没有那么多神，还相互打架。我们渴慕的敬拜的是同壹个神。唯壹的神。整个宇宙也只是他的壹点点。人类太渺小了，寄居壹粒尘埃之上。这世界很多矛盾冲突，宗教之间，宗教科学之间，只因渺小的人类，被造有限，无知狭隘。

文明进步，是在更高处认识自然，认识人，认识神。

仰望星空那壹刻，人类听见了他的召唤。认识神的路，文明壹样漫长。不同地方，先知受启示，创立宗教。数百万年，很多宗教消失了。消失的不是神，是人给他的名字，故事，仪式。

神壹直在，引领这群蒙恩的生灵。文明走到今天，历史留下多元宗教。不同地方的人们沿著不同的道路走来。走到今天的地球村。

各自不同的心灵世界，我们相逢了。共处壹个屋檐下。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这根本分歧，某些时刻动摇民主根基。当壹群人不相信自由和宽容，相信异教徒该死，宪政如何达成？

信仰的主流共识，作为宪政共识的根基，人类需要。

承认人的局限。有限不是无限，人不是神，有局限。认知、语言、经典都有局限。知识来自神的启示，文明进步，知识更新。以为两千年前的知识绝对正确、完美，是人的局限。以为自己信的唯壹正确，别的信仰错误，是人的狭隘。

宗教是通往神的道路。不同民族沿著多条路走到今天。未来需要新的道路，壹起走。

我不是严格的基督徒，如果严格意味著排斥别的宗教。我是基督的信徒，追随他在世间传扬神的爱。我也是诸多宗教的信徒。我坚定信仰神。尊敬所有虔诚的历史。

2009年的壹天，灵感闪现壹个词——灵子，分自神的精神个体。层层纠结，凝成万物。它是灵魂，亦是物质最小单元。世界唯壹的本源，是精神。

狱中，安静感悟世界真相。物质极微处，不再是确定的法则死寂的尘埃，而是生生不息的鲜活的世界。宇宙万有尽头，是神的爱。

沿著科学与理性的道路，走到尽头，我看见了神。走到尽头。无边因果之网最终的因。唯有神。浩瀚的精神世界，引领这转瞬即逝的尘世，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艰难的渴慕之路，我找到了。

唯壹的神

自爱、自由、永恒、无限、完美的造物主，终极的精神家园，生命和意志，万物运行第壹动力，壹切因果最初的因，壹切奇迹最初的源，万有存在演化之起点、目的和意义。

他无形无相。如果说他是大海，我们的宇宙，是壹朵小小的浪花。

他永在远方，无边无际。壹棵小草发芽，也是亿万年的因之果，万有意义之网的壹个结点。意义之网的编织者，是他。仰望神，如壹只大肠杆菌仰望人体，难以理解浩瀚无边。其实这个比例不科学，与神比，人太小太小了。

他无处不在。在高山，在大海，在草木，在瓦片，在每壹个最微小的粒子中，在每壹个灵魂中。眼前的小木桌，空气，乃至“真空”，极微处都是分自他的灵子，我们在他怀抱中，亲密无间。每个灵魂都是他的部分，如大海的壹滴水。

他不是天道自然漠然无情。不是斯宾诺莎和爱因斯坦的自然神。天道，法则，万物运行的逻辑，他创造的，不是他本身。他设定法则，唯有他，能随时改变。

他是生命意志。万物进化不是偶然，而是意志的创造。这冰与火的宇宙是精灵的世界，死亡新生只是过程，绵绵不绝。生生灭灭幻相背后是灵性，生老病死尘世间有温暖，爱恨情仇文明演进是生命计划。

他是公义，是非善恶的尺度。公义在永恒，强者弱者在此生与永在转换。公义在此世，启示人类道德律法，确定权责边界正义救赎。他在每个灵魂深处植下公义的种子，为著完美合壹的此世。

他是爱。生命幸福的源泉。神爱世人，爱他创生的万物，如同爱自己的孩子。亦把爱的种子植于每个灵魂。无论善恶，强弱，渴慕还是背弃，都在他爱之襁褓中。脆弱渺小的人类，无边的爱是文明的阶梯。

狭隘的仇恨的愤怒的，不是他，那些属于渺小的人类。他按自己的样子造人。人也在按自己的样子造神——黑暗中摸到的他的样子。

他分出灵子，层层纠结凝成万物、生命、人类。他以天道和神迹支配万物轮奂，派遣先知使者引领文明。这不完美的世界为彰显他的爱，完美世界，快乐体验，是生命的意义。

他在每个灵魂深处植下了渴慕的种子。人类仰望星空那壹刻，种子发芽了。宙斯，上帝，安拉，绝对精神，还有漫长历史上无数个名字，都是同壹个神。唯壹的神。

世界本源于精神

神从自身分出灵子。分，是宇宙的起点。精神的起点。亦是物质的起点。运动、能量、时间、空间的起点。合，是宇宙终点。分分合合，世间万有。

灵子，有限的差异的精神个体，神的分身。有神性，本能自爱、自由、永恒、无限。却有限，对他在的无知。各自不同。每个灵魂不同。每个电子、每个原子、每片树叶都不同。

灵子的神性、有限性、差异性，形成世间万相。分离中渴望合壹，层层纠结，凝成层层粒子、电子、质子、原子，凝成尘埃、星系、地球，凝成生命、人类。

世界的本源是精神。物质只是幻相。看起来毫无生命的石头，也是灵子组成。宇宙生生不息。

人类曾以为石头无生命。也看到精神现象，“我”思。所以把世界分为物质精神二元。唯物唯心，只是争论世界的源起，不否认二元。如果先哲看到原子振动，电子运行不息，就不会这么分类了。

意识是生命的本质。世界本源若是无生命的物质，如何聚集，也组装不出“我”这种感觉。主体“我”的感觉，不是神经元互动的结果。互动，也有谁的互动，为什么互动。

物质是灵子层层纠结相互作用的现象。看见彩虹，是光子与水分子特定条件下相互作用的结果，不相互作用的看不见。万物都是质子中子电子，组合方式不同。细分，更基本的粒子。层层剥开，最终是灵子。

精神能幻化出物质，物质组合不出精神。

我们来自神，灵魂、身体都是。体验地狱的尘世和文明进步的幸福，最终归向他。

生命的本质

石头看起来毫无生命气息。显微镜下，原子振动，电子飞旋。原子以下，越微观，粒子越有活性，运动轨迹越不确定。不是测不准，是不确定。

壹人来去自由。三人亦可同行。巨大人群，难定方向。壹个灵子自由。壹小群组成极微小粒子，也能壹起行动。亿万灵子层层组合，到原子、分子，到壹块石头，很难集体行动了，看不出生命迹象。

不确定性原理，是意识个性之结果，生命特性之彰显。

生命（生物），本源无异石头，都是灵子。只是，生物体有壹个主导灵子——灵魂，它组装了生命体，主导生命体。

显微镜下，壹个基因分子是壹个生命。有意识主导，吸收，排泄，分裂，成长，组装身体，长成壹棵草或者壹棵树。

壹棵小草和壹块石头都是灵子组成。区别在于，组装小草的灵子有壹个主导者，组成石头的灵子只是堆积排列，没有灵魂引领整体。生物是生命的大尺度彰显。

人是复杂的生命组合体。每个氨基酸，每个细胞，每个器官，整个躯体，都有自己的灵，自己的意识、欲望。细胞之间也会争夺食物。

“我”，灵魂，寄居于身体。“我”和身体的灵，相互依存，相互冲突，相互影响，不绝对支配。它做的很多事，比如调动白细胞吞噬入侵细菌，“我”不知道。身体的灵，和器官、细胞各自的灵，合作互利。

氨基酸、分子、原子，越不自足，越渴望凝聚，越容易被组织吸收。牛爱吃嫩草。自足、独立之过程，即生命之衰老。各自自足，相互道别，组合解体，是死亡。

灵魂不死。身体解体，灵魂失去感知这个世界的工具，进入另壹个世界。

心灵构造的世界

“心外无物”。世界的样子，只是心灵的感觉。依身体工具，更依灵魂。

星星，近了是太阳。再近，是浩瀚的火海。星星还是太阳？在于我和它的距离。

眼前的小木桌，中微子穿它而过，如浩瀚的虚空。银河系，我们的浩瀚虚空，壹个宏大生命眼中，只是壹个原子。有这张木桌吗？在于我和它的大小比例。

壹个细菌的壹生丰富多彩，我们眼里，它静止不动。百米赛世界冠军快速奔跑，可壹个宏大生命眼中地球只是壹粒尘埃，人，比细菌还微不足道。我们以身体为标尺丈量时空。井蛙无知天外。我们世界的所有，只属于我们。

天空蔚蓝，光子列队冲击视神经，唤醒灵魂中那种感觉。那种感觉，叫蔚蓝。不同感知者，不同的灵魂，不同的颜色。松鼠眼中红叶是另壹种颜色。

音乐美妙，空气振动冲击耳神经，唤醒灵魂中那种感觉。不同感知者，不同的灵魂，不同的声音。蝙蝠的音乐我们充耳不闻。

有的看得见，摸不著，如彩虹。有的看不见，摸得著，如黑暗中的桌子。看得见，听得见，摸得著，光子波动，空气波动，手指的原子振动，都是微小粒子相互作用。无数光子扑面而来，和感官相互作用的，感知到的，是光明和色彩，不相互作用，感知不到，依然黑暗。

眼前这棵树，黑夜看不见。可它的物质结构，碳水化合物，难道不是确定存在吗？原子层面，碳原子比氧原子致密，它区别于空气。可都是电子质子中子，更小的粒子。层层破碎，都是虚空。极微小粒子层面，这棵树以及它周围的空气，结构无异。有无数层结构，我们只感知其壹，看见了树。眼前有无数的世界，我们只看见了其壹。就像壹堆色块里，辨认出壹个数字，色盲不能。这棵树的同壹时空，有壹只鬼魂，有无数相，我们看不见。这棵树在，因为我们。

没有壹个所谓客观的世界。壹切存在依附于条件。横看成岭侧成峰，不同位置，不同的样子。不是说，宇宙没有眼前这棵树。而是说，它的存在是附条件的。于我有，于壹个中微子，没有。有，还是没有，取决于条件，感知者的大小，距离，工具，灵魂。

所谓客观，只是共识。共识的颜色、声音，外面的精彩世界，源自灵魂和身体工具的共性。我们都在井底，所以壹样的天空。

世界到底什么样子？没有到底的样子。世界的样子，只是我们相信的样子。人类所有的知识，本质是信仰。神是信仰，我们看不见。眼前这张桌子也是信仰，我们看见了，有的生命看不见。存在，都是相信的存在。

窗外那棵海棠树，夜晚看不见了。它还在吗？也许在，也许已化作云烟。相信它在，很多故事和逻辑使我们相信。闭上眼，相信世界还在。其实每壹秒的世界都不壹样，而灵魂中是确定的。

世间万物，只是心中的万物。有些是我感知的，看见听见，唤醒灵魂，组装出世界的样子。

有些是别人感知的。远方的世界，悠久的历史，别人的述说，信了，成为我们的世界。

有人信了另壹个故事，有了左右，各种思想、主义。所有的争论，不是世界不同，是各自灵魂中的世界不同。

辽阔的精神世界，思想、主义是活的物种。世间现象，是它们的食物。每个物种咀嚼、吸收自己需要的。不同的灵魂，不同的思想、主义，宣告不同的世界。

天道与神迹

他以天道和神迹支配万物轮奂。

宇宙有天道。神分出灵子，有了运动、能量、时间、空间，层层纠缠，有了质量、引力、距离、速度，凝成万物。粒子特定条件下聚合，分离。生命特性决定了它们分分合合，吸引排斥，所谓的化学反应。

化学反应不是生命的因，而是生命的果。

乒乓球打在桌面上，特定的力、方向、质量，落点可以算出。这是传统物理学。其实同样的条件，每次落点都不壹样。原子无规则振动。所谓确定的结果，只是没算误差。

所谓规律，只是我们相信的。恒久时空中转瞬即逝。

物理化学规律背后，更根本的天道，是神赋予灵子的特性，其神性、有限、差异、运动。

他创造了世界，赋予其运行的程序。只有他，能改变程序。天道之外的改变，自然法则之外的改变，是神迹。

宇宙万有皆神迹。很多人类以为规律的，白昼黑夜，是很久以前的神迹。

闪电壹倏而过，亦可细分成无限漫长的时段。生物进化，有法则，有神迹。进化，壹种形态变成另壹种，于短暂渺小的人类而言，沧海桑田。可他眼里，百亿年只是刹那。永恒面前没有时间。生物在进化中，也是他创造中。

科学家找到了变化的上壹层因，植物之前是微生物，以为找到了真理，忘了终极的因，以此否定神的创造。神学家以为圣经的七天就是现在的七个昼夜，以神创造否定进化。所有的变化都有因。生命进化的果与因，科学发现的规律，不否定恒久时空中，背后终极的因。终极的支配万有的因，是神。

科学，宗教，都源自神的启示。

灵光与使者

他以灵光和使者引领文明。

神启示人类知识。所有的科学，所有的知识。每壹灵感闪念，来自灵魂开向他的窗口，洒进智慧星光点点。人类的创造，是他的引领。如果不是智慧星光，猩猩劳动实践数百万年，依然是猩猩。

仰望星空那壹刻，那群动物成为了人。冥冥中听到了远方的召唤。神告诉人类，世间万相背后有终极的创造者和支配者。人类壹直在摸索他的样子。

他派遣使者，传扬新知，引人类走义路，幸福之路。不同民族，不同时代，有不同的使者。

使者是人。以人的样子来过尘世，有幸福欢欣，有痛苦绝望，有人的真切体验。

使者是神之子，神的分身。其实每个人也都是。都有自己的天命和角色。都是通往幸福的故事。人类用使者这个词，描述影响巨大的人生故事。他们引领文明。

科学家传递科学，另壹种信仰，不同的道路，最后归于合壹。有时人们会远离神，就像攀登高峰的路上，某些时段看不见顶峰的灯塔。可道路是他预备的，生命朝著同壹方向。

黑暗亦是神创造的这个世界必有的角色。彰显光明。光明最终战胜黑暗，是人类的盼望，幸福的源泉，艺术的主题，漫长的文明之路。

文明进步，是在更高处认识自然，认识自己，也认识神。

自由与必然

如果说有偶然，那是天道之外，他的意志。万物在法则中，他是唯壹的变数。

有果必有因。壹起车祸，人们说，偶然。其实司机那壹刻走神，有因。受害者那壹刻横穿马路，有因。每壹个闪念，都有因。没有无因之果。

那壹刻他们相逢，时空的壹个节点，背后是无边的因果之网。如果我们知道所有信息，所有的因，就会看到，那天早上两人各自出发，那壹刻相逢是必然。

无边的因果之网，是命运。

所谓偶然，只是意料之外。知识，信息，那么有限，人类常有意料之外。把已经发现因果逻辑的，称为必然。其实已知的，只是无边因果之网的壹点点。

今天中午吃什么，那些看起来壹闪念的，偶然的决定，也有因。妳的口味、收入、从小的习惯、精神世界里不同的思想、身体里壹些细胞的渴求、路过街边的壹个广告、昨夜看了壹本小说……所有的因，决定了妳那壹刻走向那个餐馆。

人生每壹个十字路口的选择，是注定的。无数因的果。以为自由，溪流在峡谷中欢唱，那是顺应了命运。不顺应，就会别扭、痛苦。圣经说，在真理中得自由。

我们被赋予了自由意志。分享自神性的自爱、自由、永恒、无限、完美的渴慕。神的尊前，终极意义上，被造物没有真正的自由意志。宇宙间唯壹的自由，唯壹的变数是造物主。

自由意志在此世。相对他人。每个人对自己的选择，承担相应的责任。这是尘世间的角色。人在角色中悲欢离合。

或超然于角色，微笑著回望尘世中的自己。

万有相依相映而生

上帝为什么创造苦难？我曾疑问过。魔鬼作祟。上帝打不过魔鬼吗？天使堕落。上帝为什么让他们堕落？

壹切存在以区分为前提。没有差异就没有存在。看见了彩虹，因为它和周围的空气颜色不壹样。黑暗中，颜色壹样了，看不见。

人，只能感知变化，感知不到恒常。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壹切痛苦幸福必有参照。没有黑暗就没有光明，没有饥饿就没有美食，没有束缚就没有自由，没有缺陷就没有完美。如果生来完美，连吃饭、呼吸都不需要，幸福在哪里呢？如果这世界生来完美，它就不存在。

《道德经》讲述了壹个伟大真理，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是恶，让人知道美为何物。有无相生，难易想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

这世界有黑暗，我们才知道光明的样子。有灾难，才有生活的美好。有痛苦在，才感知到幸福。当下的幸福，壹定有他者的痛苦，他人的，或自己过去的。

没有苦海，就没有幸福彼岸。苦难是必然的。神创造了这个世界，于渺小的个体而言，独自存在本身就包含苦。而这，是通往自由幸福的必经道路。

他人的不幸，是为我们的幸运担当。贫困，为富裕担当，疾病，为健康担当，残疾，为健全担当。所以幸运者帮助不幸者，怀感恩的心。

万有相依相映而生。灾难是神创造的这个世界，内在逻辑必有的。灵子分离那壹刻，有限性决定了误解、冲突、痛苦。有毁灭，有苦难，有死亡，为彰显重建，幸福，新生。他创造这不完美的世界，引领人类完善它，完美世界中，体验幸福。

人性本善

没有魔鬼。恶源自无知。个体的神性、有限、差异，壹切矛盾冲突之源。

神自爱、自由、永恒、无限、完美。人分有神的属性，追求自由、永恒（生命）、无限（财富、权力）、完美。然个体有限，人无知、狭隘，彼此误解、敌意、妖魔化，为自由而奴役，为财富而掠夺，为权力而专制。纷繁的人类故事。

人性有两面。神性壹面，大爱。动物性壹面，自私、无知、恐惧、敌意。文明进步，更少动物性，更多神性。

孟子说，人性本善。亲情，友谊，忠诚，善良……我们喜欢美好的东西，为美好的事物而感动。向往美好。那是本来的自己。

只有恶行，没有恶人。人不会为恶的目的做事。抢劫犯，迫害良心犯的警察，会想，我也要养家糊口。缺乏对世界的认识，或者有认知良心也有觉醒，但被另壹种价值观支配——这社会就这样，支配恶的行动。

知行合壹。不是应该行知合壹，或行如所知。而是知行本合壹。知就会行。不行，是因不知。耶稣说，原谅他们吧，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世间有公义。法律惩恶是必要的。但不为复仇，为救赎。爱与公义从不背弃。

制度确立自由边界，抑制动物性，张扬神性，个人自由之上公平正义。这是民主法治。

知识，仪式，美好的信仰，引领生命博大的爱。是为宗教。

生命的意义

他创造这不完美的世界，引领我们完善它。人类壹直工作。从摘果子劈石头那时，直到当下。停下来，茫然若失。如果无事可做，人类会无聊至死。

认识自然，利用自然，满足物质需求。从原始的饥寒到如今的富足。认识自己，找到科学的制度，建立国家，幸福美好的社会。从奴役到自由，从恐惧到爱，从隔离的苦难到合壹的幸福。漫长的文明之路。完美世界中，感受自我价值，感受幸福。

神面前，我们本平等。地球只是壹粒尘埃，人的高矮胖瘦之别有什么意义呢？可我们在尘世的角色，差别是有意义的。差别不是为分歧、嗔恨。而是为完善，为我们经历，体验。美好未来，越来越多自由，越来越多公义，越来越多爱。

地狱不在深渊，地狱在此世。天堂不在远方，天堂在此世。我们本自由，无拘无束。降生拥挤的尘世间，与他者共存，于是处处障碍。以至于我们习惯地以为，所有运动都需要能量——额外的力。

这障碍的尘世间，自然的障碍，他人的障碍。消除樊篱，于自然，是科学，顺应规律，于人类，是制度和信仰，幸福合壹。我们来自洪荒的地狱，缔造此世天国，漫长的文明之路。

从专制、不义、恐惧，通向自由、公义、爱，合壹的文明。生命不断追求幸福。完美世界中，有不断的幸福。完美世界，快乐体验，是生命的意义。

活出妳的样子

2013年冰冷的夏日。我用小砂石在墙上写下：

为自由、公义、爱，为众生幸福，为妳的荣耀，主，我要在这世间活出妳的样子。

感谢妳。我曾经来过。曾经爱过。曾经和妳相逢，在遥远的宇宙故乡。该怎样爱妳，才能消融人心的藩篱，唤醒这孤独的尘世。

2018年秋天还在犹豫，清河桥下行人车辆川流不息，心中默念，为自由、公义、爱…..该怎样超越这时代的嗔恨、戾气，爱每壹个人。给这个民族新的希望。

我知道妳在。壹草壹木，壹砂壹石，宇宙生生不息。文明生生不息。这时代，仰望妳的引领。

我知道天命。人与生俱来的角色。生在这专制国，辽阔的精神荒野。有特别的使命。

追赶人类文明脚步。永别专制，自由、公义、爱的美好中国。曾经苦难丛林，未来幸福楷模。

告诉人类新知。在更高处认识妳，崇敬妳。驱散灵魂世界的阴霾，民主宪政，有底线共识。古老荒野长出新文明，普适人类。妳的荣耀。

该怎样爱妳。天地间地狱的尘世。完美世界，体验快乐。我们人类。

宪政中国

基本价值

专制以天下为私。信奉枪杆子里面出政权，打江山坐江山，暴力占有壹片土地，人民沦为江山的附属物，强权的奴隶，赤裸裸的强盗逻辑。

民主以天下为公。人民，壹个国家全体公民的集合，是这片土地的主人，立约建立国家，为共同的自由、安全和福利。执政者来自人民授权，表现为定期、直接、自由、公正的选举。

人的自由是国家和法律的根本目的和价值。国家尊重和保护多元价值观，致力于保护和扩大人的自由。法无授权皆权力禁区，法不禁止皆公民自由。

人权基于人类社会普遍共识。普世的价值观通过法律成为公民权利。基于《世界人权宣言》等国际社会公认准则以及全体公民共同约定，这些权利如此重要，写入宪法，庄严宣示。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禁止因种族、民族、语言或宗教对公民权利作出限制。国家确立机会均等、权责相适、强受制约、弱有保障的公正制度，人人在公正的制度下各得其所。

法治不是少数人统治别人的工具，而是所有人得享自由公义的基石。宪法至上，法律高于任何个人和组织，所有纠纷包括政治权力纠纷最终解决途径是法治。立法民主，代表最大多数人的良善愿望；执法严明，没有法外特权；司法公正，以法律和良心裁决纠纷。

国家权力之间、中央与地方权力分立制衡。政治权力对全社会平等开放，所有社会成员共同分享。人与人和谐共处，个人、组织、社会、国家等各方利益达致正义的平衡。整个社会相互包容，和谐共处。

为奠定人人得享自由、公义与幸福的民主法治国家，人民制定宪法，确立国家基本价值和国策，约定国家治理结构，设定立法、行政、司法权力，宣示某些神圣的基本权利。

基本制度

作为人类文明进步的经验总结，真正属于人民的国家，有以下基本制度。

全民普选。各级议会和政府定期、直接选举产生。

国家设独立的选举委员会，制定选举规则，保障选举自由公正。

权为民所赋，必须有壹整套民主制度作保障，确保人民有真正选择的机会。各级政府和议会定期、直接、自由、公正的投票选举是民主（人民授权）之必要过程，任何国家都不例外。

三权分立。国家权力根据其自身的性质分为立法权、行政权和司法权，分别授予议会、政府和法院行使，三者各自独立，相互制衡。

“三权分立”是权力根据自身性质的分工，没有任何壹种权力可以凌驾于另外两种权力之上，这是宪政民主内在的必要制度。民主制的不同模式，君主立宪制、议会内阁制、委员会制等，三权都分立，司法独立，差别只是行政权和立法权的制约关系。

立法权以民主和利益平衡原则制定代表最大多数人利益的法律。执法权代表公共利益执行法律。司法权代表中立的裁决者解决争端维护正义。

司法独立。审判权只能由法院行使。法官独立，忠于法律和良心做出裁判，不受任何行政、政党、社会组织和个人干涉。

三权之中，司法相对较弱，必须以制度确保司法独立。法官不能成为行政的附庸，不能成为任何党派的工具。

司法壹旦丧失独立性，沦为某个党派的“刀把子”，社会即丧失正义底线，任何个人都可能成为牺牲品。

军队国有。军队、警察等强力机关由国家财政供养，属国家所有，依法履职，不受政党等利益团体支配。

任何家族、政党、利益集团都不得拥有军队。国家军队壹旦属于某个党派利益集团所有，无人能阻止其篡夺人民主权，凌驾于国家和人民之上，颠倒和人民的主仆关系，成为高高在上的占领者而不是谦卑的服务者。

军队由民选的政府首脑统领。其职能是防止外敌入侵、执行法律、维护世界和平与正义。

经过人民选举的执政党，其统领军队的资格不是基于其对军队的所有权，而是基于人民授权的文官政府职位。政党执政地位取决于人民的选票而不是“枪杆子”。政党竞争轮替，军队始终属于国家和人民。

军队和政党分离，任何政党不得在军队发展成员。军队不得干预国内政治竞争，不可以成为任何政治组织的工具。

多党竞争。政党在法律面前壹律平等，各政党在法律框架下文明竞争。

任何政党、利益集团只要其成员不是全体国民（这不可能），它就不可能等同于国家或人民，它的利益就不可能等同国家、人民的利益。

国民主权最根本的体现之壹就是人民有选择执政者的权力。选择的前提是多党竞争。

任何政党垄断国家权力，强制人民只能接受它的“服务”，党在国家和人民之上，“党的领导”作为国家政治生活的最高准则，它必然成为超越国家的特殊利益集团，人民就不再是国家的主人而是强权的奴隶。

现代文明国家，政党是推销政策理想和公共服务的团队。没有竞争的服务必然质次价高，没有竞争者的政党也必然腐化堕落，这是基本的自然法则。任何人都有权组织政党，政党间和平竞争，由人民投票决定执政者。

地方自治。中央与地方在法治框架下分权，宪法确定国防、外交、司法、货币等中央权力，其余权力归地方。地方自治不得违反国家统壹的宪法和法律，不得侵犯公民基本权利和自由。

自上而下委派官员，其对上而不是对当地民众负责，必然带来统治者和民众利益冲突。受委派官员没有经过竞选，缺乏现代政治家面向大众的沟通和协调能力，“脱离群众”是专制官僚体制无可救药的痼疾。

民主制度下各级政府和议会由公民选举，国民主权原则及于中央政权，也及于地方政府。

私权神圣。私有财产、国有财产和其他所有制形式的财产受法律平等保护。

农村土地基于承包权私有化。房屋所有权人拥有相应土地的所有权。

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为必要的公共利益，财产征收征用遵循法定程序，公平合理补偿。

私有财产是物质财富增长和社会进步的根本动力，是人的自由的基石，是人类尊严的最后避难所。合理的社会制度应该确立和保护私有财产，它是建立有效的公共事业的基础，更是人类社会财富创造和分配的目的。

国家不主观确立私有产权和公有产权的比例，除非基于公共服务和社会公平的必要性，产权边界由市场根据成本收益确定。不合理不必要的国有财产，应在不损害效益的条件下尽可能公平私有化。

市场经济。国家平等保护各市场主体，保护全国统壹的自由的市场竞争秩序，排除区域、行政等各种垄断。政府宏观调控尽量采用经济手段，避免对市场不必要不适当干预。

人人追求财富过程中创造财富，因此应保障每个人平等的机会和自由。有宏观调控的现代市场经济适合当代人类物质文明进步的需要。

公平福利。国家建立公平的社会保障制度。不分行业、身份、户籍，国家为所有人提供平等的基础养老金，在此之上，根据个人缴费适度差异。

机会平等和结果平等都是根植于人性的正当渴求。自由竞争带来繁荣也带来贫富差距。国家有责任通过税收、转移支付和社会保障减少贫富差距，以维护发展效率和结果公平之间的平衡。失业有救济，大病有免费医疗，最贫困者也有体面的生活和尊严。

国家结构

为以最低成本最大限度维护人的权利和自由，国家得设立必要的治理结构，根据民主法治原则科学划分中央与地方权力。

国家由省、直辖市和特别行政区组成。

不同行政区域历史形成的权力差异将在相当长时期存在。大陆各行政区域都实行地方自治，遵从宪法法律确立的中央与地方权限划分。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自治权遵从已有法律。台湾以及其他地区的特殊地位根据民主规则协商确定。

自治是地方自治，不是民族或种族自治。基于民族或种族的自治区违背自由迁徙和种族平等原则，没有必要。中华文明共同体内，民族作为历史文化概念，不具有行政区划治理意义的地位。

地方行政区划尽可能遵从历史形成的疆域，没有必要扩大、缩小或者按照文化风俗重新划分。文化共同体以自由加入和退出的个人为边界，而人类社会需要以地域为边界管理公共事务。行政区划是公权力的治理边界，不是文化共同体的边界。语言、文化、习俗等文化区域不是重新划分行政区域的理由。

信息社会不同于古代，疆域大小与管理成本没有必然联系，不必为治理效率问题重新划分省。

中央权力管辖宪法法律制定及监督实施，国家结构、领土边界和行政区划，组织国家立法、执法和司法权力系统，制定和实施货币发行、外汇、海关、财政和金融政策等统壹市场的规则，核能、武器、航天等重要工程，军队和国防，外交和国际条约，国家内外政策。

为更好维护公民自由和权利，议会可以立法增加或者减少中央权力。

中央与地方共同管辖宪法法律实施，公民基本权利保护，税务，教育科学文化等事业，国有财产、自然资源、道路设施、能源等划分和管理，失业保险、医疗等社会保障，自然保护区、历史文物的保护，对抗自然灾害。

在不违背宪法法律前提下，地方自治，制定法规，授予政府权力，选举议员和行政首脑。行政区划改变由国家议会根据法律程序确定。

民族自决是壹个历史概念。把人的多种属性单壹化为以种族为基础的民族，并据此做出涉及个人自由和权利的决定，不科学。且涉及该地其他民族人的权利，国家不予承认。

国家制定法律维护统壹的领土与疆界，不违反地方自治，不侵害公民基本权利。

对于拒绝实施国家宪法和法律的区域，或当领土面临分裂之紧急事态，总统经议会授权可在必要之行政区域实行紧急状态，依法律限制地方自治权力和公民基本权利。

国家纵向结构中央以下分为省（直辖市和特别行政区）、县（市）和村镇，三级均实行民主自治。根据需要设立议会和政府，或者采取议行合壹的决策管理制度。

取消地级市行政区划，设区的市可以列为独立市，和县壹样直接归省管辖。

县级政府设司法机关、公共安全机构、教育机构等。村镇作为县以下自治体，可以是村，可以是镇或者市。划分于县、市和村镇，无关行政级别，只是履行公共职能的必要划分。中国东西部差距很大，省、县与村镇政府权力划分由各省根据实际情况立法确定。

议会

国民议会是国家立法代议机关。人民治理国家需要自己授权的代议机构。立法机构考虑代表的广泛性，其自身也需要制衡。

议会分成两院，参议院和众议院。

参议员，每个省、直辖市和特别行政区名额相同。众议员，按大致相等的人口划分选区，每个选区壹个名额，每个省、直辖市、特别行政区至少有壹名。参众两院名额由法律规定之。

为平衡边疆省份人口过少。亦是为两院权力制衡，避免 “多数的暴政”。众议院更直接代表民意诉求，参议院代表成熟的政治家，有助于制衡和理性。

众议员的名额基于人口而不是党派。

比例代表制下，选民投票是选政党，不是直接选议员，和间接选举首相是同壹逻辑。制造政治家与选民的距离，政治更趋于官僚化。有助于形成多党林立的局面，组阁经常需要多党协商，适合于民主成熟的国家。限制独立候选人胜出，减少个人魅力型政治家推动改革的可能，适合“老欧洲”的政治土壤而不是新兴民主国家。

众议员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参议员的产生办法，各省、直辖市和特别行政区自行决定。省以下议会都由选民直接选举产生。

国民议会议员为专职。同壹个人不能同时成为参议院和众议员议员。议员不得担任其他国家机关职务、从事有偿活动，教学、科研和其他创作活动除外。

众议员任期2年，参议员任期6年，可连选连任。

议员任期要科学设计，以实现民主的目的。

及时反映民意，议员任期不能太长，太长会官僚化；政府要稳定性和政策连续性，议员任期不能太短；选举不能过于频繁，避免浪费社会资源；民主生活需要壹定节奏，这本身是稳定性的壹部分，选举间隔时间太杂乱会打乱民主生活的稳定预期；行政权力和立法权力要平衡，选举时间相协调。

兼顾以上五者，几乎只有两个模式可供选择：总统6年、参议员6年、众议员3年，或者，总统4年、参议员6年、众议员2年。如果再考虑到未来社会自组织更加完善信息沟通和决策更便捷，总统任期6年有些过长，那么总统4年、参议员6年、众议员2年是比较科学的模式。

参议员任期6年，通常由比较成熟的政治家组成，主管人事和缔结条约，代表壹个稳定政府的形象。众议员任期2年，及时反映民意。这样的分工是科学的。

参议院有权：批准各行政区域主体之间的边界变动；批准国际条约；批准总统任命最高法院法官、政府各部部长、中央银行行长；审理弹劾总统。

众议院有权：提出有关财政问题的议案；发起特别事项调查；发起弹劾总统。

参议院和众议院共同行使的权力：批准法律草案成为法律；两院皆可提出立法动议，壹院通过之后7天内交付另壹院审议；批准政府财政预算；批准总统关于实行紧急状态、战时状态的命令。

除非法律另有规定，两院通过决议以出席会议的多数意见为准。两院通过的法律送总统签署和公布。若总统否决，两院重新审议该法，不少于三分之二议员通过，总统应签署和公布该法。

总统

总统定期全民直选，作为国家元首、行政首脑和三军总司令，捍卫宪法，执行法律。

君主立宪国家有独特的限制王权的演进传统，国家元首虚位，议会强大。由于国家元首的稳定和行政体制的成熟，内阁变动频繁如日本也基本不影响国家社会稳定。

委员会制如瑞士需要成熟运作的政治制度和发达的经济、社会，瑞士还有壹个条件，中立于国际事务。

非君主立宪的责任内阁制，总统名义上对外代表国家，实际不拥有实权，且不具有君主的传统权威，不形成对其他权力的制衡，单独设置该职位意义不大。总理有实权，但不是全民直选，而是由议会产生，容易导致全民多年不满意但总理依然在位的情景，还可能出现总理频繁更替政局不稳。

尤其新兴民主国家，责任内阁制更容易导致政局不稳。民国已有深刻教训。

专制历史悠久的国家，试图用内阁制对抗专制传统，并不现实。应在顺应文化传统的基础上以科学的制度制衡之。

基于人性和现实国情，并考虑人类未来发展趋势，总统制适合中国。

对于大国来说总统制更科学。国家需要统壹的象征，比如宪法、国旗、庆典、领袖。人民选出能力强形象良好的人代表自己，代表国家，委任其管理国家的权力，直接对人民负责。这是人民的心理需要，也是行政稳定和效率的需要。

立法、司法、行政三权根据其性质分立，行政权力内部有分工就够了没必要再分权。制约总统的机制是定期选举、议会、司法以及开放的媒体、多党竞争和自由多元的社会。

更根本的制约来自政治文化，来自人心。逻辑上，美国的政治体制设计并不完美。但运行良好。关键在于壹些开国元勋们奠定的良好政治文化传统。

民主观念深入人心，人类政治文明大背景下，赋予直选的总统很大权力，包括指挥军队的权力，本身不是问题，不必为过分防范军队而牺牲行政效率。

总统由全民直接选举产生，具体选举办法由法律规定。得票超过半数当选，如第壹次没有人得票超过半数，壹个月之内进行第二轮选举，以得票最多的前两人作为候选人，得票多者当选。

总统任期四年，壹个人任职终身不得超过两届。

人类社会，国家权力可供选择的模式很有限。每个国家都试图强调自己的特色，缺乏真正科学的设计。缺乏1787年美国那样，为制定宪法大批法律精英和政治家关起门来辩论三个月。

其实学习谁不重要，重要的是，制度是否科学，是否能解决自己的问题。

总统任期和议会任期衔接，形成国家民主生活的节奏，很重要。

总统权力包括：人事任免，提名并经议会同意任命各部部长、最高法院法官、总检察长、中央银行行长、大使，解除各部部长、大使职务；发布和实施决定和命令；向议会提出法律草案；签署并颁布法律；领导对外政策，签署条约、国际文书；领导国家军队，对武力威胁做出回应；提请议会实施紧急状态；授予国家荣誉等称号；授予高级军衔；等。

检察机关独立行使职权。就刑事、民事案件代表国家提起公诉；接受腐败投诉，发起腐败调查并提起诉讼。

总统暂时不能履职，由副总统代行职责。总统在其辞职、因健康状况而长期不能行使属于总统的职权或离职的情况下，可提前终止行使职权。此情况下，总统选举应在提前终止行使职权后的三个月内进行。

总统涉嫌叛国、受贿等重大犯罪，由众议院提出弹劾，参议院审理并决定是否弹劾。提出及审理弹劾，应由议会两院超过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总统涉嫌之刑事犯罪，只能由最高法院审理。

法院

审判权只能由法院行使。司法以其专业理性和道义力量适用法律、裁决纠纷、维护正义、制衡行政和立法权力，维护法制统壹。

司法是社会正义的底线，必须独立于行政和立法。法官独立，忠实于法律和良心做出裁判，不受任何行政、政党、社会组织和个人的干涉。

最高法院统壹行使国家最高司法权。不另设宪法法院。

宪法法院实际是壹种司法分权模式，是对最高法院司法权的分割和制约。意味著最高法院变成了上诉法院，处理具体纠纷，而真正的最高法院——宪法法院又无权裁决壹些最重大的民事、刑事纠纷。

现实生活中壹些案件很难分清是不是应有宪法法院受理。处理重大纠纷的权力被分割成两个，二者有时还冲突，这对于司法权威和法制统壹都是伤害。

美国最高法院享有崇高威望。即便如此，若九个大法官审理弹劾总统案，仍然权威不够。宪法法院只审理宪法纠纷，威望不如最高法院，更无力承担弹劾总统这样的重大职责。

最高法院设宪法法庭，9个大法官负责宪法审查。根据需要设立刑事、民事法庭，大法官分组处理死刑复核、民事等案件。

全球范围内，最高法院的发展趋势，由解决具体纠纷逐渐演化为解决典型、疑难、重大个案纠纷，在判例形成、法制统壹、司法政策等宏观层面彰显其功能。

等司法体制完善了，社会转型完成了，最高法院处理的具体纠纷越来越少，等死刑也废止了，最高法院只剩宪法法庭就够了。

最高法院有最高的违宪审查、宪法诉讼、宪法解释、刑事民事行政等重大案件的终审权。最高法院职能确定，整个司法体制也就清晰了。

设最高法院、省高级法院、中级法院和基层法院。各省省内司法体系统壹。法官由专业机构考试或者审核提出名单，总统提名，参议院通过。基层法院法官也可由当地选民选举产生。

法院有权根据宪法、法律和地方法规审理刑事、民事、行政等各类案件；通过个案审查国际条约、法律、地方法规、政府文件和法令是否违反宪法和上位法；就国家权力机关之间、各行政区域之间纠纷做出裁判。

基层法院受理壹审案件，中级法院和高级法院受理特别规定的壹审案件。最高法院不接受壹审案件，有权提审地方各级法院的案件，有权决定是否接受申诉。

司法审理是否实行陪审团和陪审员，由各省决定。

法官需要壹定资格和年龄限制。任职期间薪俸不得减少。法官退休年龄由法律规定。非经法律规定的程序和理由不得剥夺或中止。法官需要特殊的法律保障，以至于提到宪法高度。法官的地位由人民直接决定，而不能由立法机关或者行政机关决定。

法官地位不受侵犯，除非到了退休年龄、身体健康不允许、自愿辞职或者被弹劾。

法院经费支出全部来自中央财政。议会根据法律确保各级法院的经费。为确保国家司法统壹，法官不受地方权力干涉，财政统壹是必要的。

审判应当公开进行。如经全体法官壹致决定认为有碍公共秩序或善良风俗，法院的审讯可以不公开进行。但对政治犯罪、有关出版犯罪或涉及公民基本权利的案件，应公开审判。

公民基本权利

人民的权力必须具体到每个公民个体的权利，国家主权才真正属于人民。

保护公民个体权利如此重要，人民通过宪法设定国家权力和基本政治制度，宣示某些基本权利神圣不可侵犯。

宪法列举公民应当享有的基本权利，直接有效并拘束立法、行政、司法等国家权力。

这些列举不得被理解为排斥公民的其他自由与权利。

基于《联合国人权宣言》等国际社会公认准则，以及全体公民共同约定，这些基本权利包括：生命权、人格尊严、人身自由、隐私权、通讯自由和秘密、迁徙自由、信仰自由、言论自由、结社自由、集会游行示威自由、选举权、私有财产权、劳动权、受教育权、弱势群体权利、被告人权利等。

生命权。公民有生命、安全与健康权。死刑作为对谋害他人生命等特别严重的犯罪采取的极端惩罚措施，必须遵守严格的正当程序。死刑应逐步减少直至废除。

作为人之存在的首要权利，生命权在现实中已经得到了较好的保护，但它毕竟是人的最基本权利，尊重生命，最大限度地保护每壹个生命是国家的首要目的。

人格尊严。公民人格尊严不受侵犯。禁止酷刑及其他有损人格尊严的措施和处罚。任何人未经自愿同意不得经受医学、科学或其他实验。

人格尊严任何条件下都不受侵犯，即使被限制权利的犯人其人格尊严也应受尊重。任何条件下酷刑都是非法的。

人身自由。非经法律规定的正当程序，公民人身自由不受侵犯。非经法院决定，任何公民不得被限制人身自由48小时以上。任何机关依法限制或者剥夺公民人身自由时，应及时通知本人及本人指定的亲友。

只有法院才最终能够做出限制或剥夺人身自由的处罚，任何其它机构均无此项权力。考虑到实践中侦查部门基于追究犯罪的需要，48小时上限的权力是必要的。

限制公民人身自由应当及时通知家属，如果法律规定由于种种原因可以不及时通知家属，该法律条款违宪。

隐私权。公民有私生活、个人和家庭秘密不受侵犯、维护其荣誉和良好声誉的权利。除非为已经立案的具体刑事案件的需要并经过法律规定的正当程序，任何组织或个人不得以任何方式搜集、记录、传播、公布公民通过电话、邮件、网络通讯等各种渠道传播的不愿公开的信息。

国家以及社会安全和公民隐私权是壹对悖论，应当把握平衡。现代高科技社会，在以“安全”的名义下，公民隐私权更容易受到公权力的侵害。因此，为了公民的人权，必须通过法律严格限制公共权力。

通讯自由和秘密。公民有通过电话、互联网等各种方式不分国界自由获取和交流信息的权利。除非根据法庭裁决，公民的通讯、上网等权利不受侵犯。

住宅权。公民住宅不受侵犯。禁止非法搜查或者非法侵入公民的住宅。除现行犯罪之外，如无法院开具之详尽说明理由的搜查令，任何人得以其认为适当且必要的方式拒绝执行警察任务的任何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进入其住宅。

迁徙自由。公民有自由迁徙、旅行、选择生活居住地及自由进出国境的权利。此项权利唯在为防止疫疾、天然灾害或重大不幸事件，或为保护少年免受遗弃，或为预防犯罪而有必要时，始得依法律限制。

信仰自由。公民宗教和信仰自由不受侵犯。每个人的信仰和道德立场都是其人格和尊严的组成部分，每个人都有通过宗教寻求心灵归属的自由。

任何国家机关、社会团体和个人不得强制公民信奉或者不信奉宗教或哲学、道德立场，不得歧视公民的宗教和信仰。

信仰自由必然包括信仰者从思想到言行的壹系列宗教性活动的自由。公民的宗教和信仰自由包括以礼拜、戒律、践行等活动表明自己的宗教和信仰的自由，但不得直接损害他人基本权利和公共秩序。

教会与政府分离，任何宗教不得被确立为国教，国家平等保护每壹个宗教。

宗教没有正邪之分，信仰本身无所谓对错，宗教属于意识的范畴，国家不能以科学的标准来评判。

确立国教或任何官方的、正统的意识形态，对其他思想和信仰是不公平的，也为成为国家实行思想专制、制造“思想和良心犯”的方便之门。

言论自由。公民有言论、出版、艺术创作等表达自由。

任何人不得被迫表达自己的意见和信念或予以放弃。每个人有利用任何合法方式搜集、获取、转交、生产和传播信息的权利，构成国家秘密的信息清单由法律规定。

人民有办报、设立电台、电视台、网站等传播信息市场主体的自由，禁止新闻审查。

除非已存在直接损害他人基本权利或公共秩序的情况，并经法院裁决，不得妨碍公民的表达自由。

表达自由，包括言论、出版、艺术创作，以及由此延伸的传播信息的自由和新闻自由。人的自由意志决定了人的内心思想纯粹属于个人，不可在法律上被证实或者证伪，人的多元的思想是不能被世俗的权力来控制和评价的。

思想市场自由竞争，才有珍贵的脱颖而出。压制思想自由即压制社会进步。布鲁诺被烧死在火刑柱上。可他是对的。人类无知终极对错，唯有谦卑面对多元思想，哪怕以为异端的。

惩罚思想成本太高，容易走向政治迫害和思想专制。现代法治国家必须保障思想绝对自由。尽管某些危害到他人和社会的行为可能和某些思想和信仰的传播有关，但法律惩罚的也应当是具体行为的实施者，而不应是思想本身。

进入法律管辖范围的，只能是思想的外在表达。公民的表达行为可能会影响他人，侮辱、诽谤、煽动暴力仇恨等，有可能损害他人或对社会秩序构成某种现实而急迫的危险。因此宪法对表达自由适当限制，但限制必须是最小化的。

对公民表达自由的限制，对他人基本权利或公共秩序损害应当是直接的，显著的，迫在眉睫的。损害是否已达到需要国家干预的程度，应由法院认定。

新闻自由，办报、设立电台、电视台、网站等是言论表达的必要组成部分。没有独立的舆论公器，权力在黑箱中必然恣意妄为。

言论审查由少数人决定大众能知道什么不能知道什么，是对真相的掩盖，对良心的败坏，对正当利益诉求的压制，对言论者权利的侵害，对普通公民人格尊严的践踏。

任何人都可以创办媒体，自由竞争中多元的声音整体也就代表人民的声音。壹个自由开放的社会，市场竞争中自然会成长起来有公信力的声音，相反，专制下更多不负责任的谣言。

人民通过媒体监督和约束政府，也因此被称为立法、执法、司法之外的“第四权力”。

结社自由。公民有结社自由。任何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兴趣和利益结成或加入任何壹个社会组织，包括成立工会以保护其权益，成立政党以参与公共政治。任何人不得被迫加入任何团体或者留在团体中。

结社自由也是公民表达自由和人身自由的天然延伸。

集会、游行、示威的自由。公民有和平集会、示威、游行的自由。

集会、游行、示威是公民表达意见的较为激烈的形式，本身会对社会秩序造成壹定影响，对这种激烈表达方式的限制可以适当高于对言论出版等表达自由的限制，例如不得携带武器以及和平进行等。

选举权。年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不分性别、种族、宗教、教育程度、财产多少、居住地等享有平等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参与全民公决的权利。

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平等。国家属于每壹个人，每壹个人都有权利做出自己的选择，也都有权利追求公共服务的职位。

知情权。公民有获悉国家有关重大事件、重大决策信息以及涉及自身利益的各种档案资料的权利。

任何公民对于法律、命令及规章之制订、废止和修订，对于任何国家机关之事务和其工作人员的活动，有申诉、控告、检举或者要求罢免的权利。公民有参与听证、议会讨论等公共事务的权利。

突发性灾害或者事件，政府有责任及时公布。公民有权知道政府财政状况和重大决策的信息。这是政务公开的必然要求，是监督权力建设廉政高效政府的必要条件。

虽然表达自由和选举权利已经涉及公共事务参与，但随著信息时代到来，现代代议制民主比以往有了更多公民参与的可能。

私有财产权。公民私有财产权受法律保护。财产继承权受法律保护。任何人不得被剥夺其财产，除非根据法院决定。为公共利益征收财产当预先作出补偿。

劳动权利。每个人都有自由支配其劳动能力、选择职业的权利。禁止强迫劳动。公民有依法集体解决劳动争议的权利，包括罢工权。劳动者有休息的权利，国家通过法律确立休息日、节假日。

受教育权。国家保障每个人平等受教育的权利。政府不可以在基础教育的公立学校之间划分等级。义务教育免费。大学学术和管理自由，不受政府干预。开放和鼓励社会办学。

国家应当为所有孩子，无论贫富、城乡，提供平等的基础教育，为人人平等打下坚实的基础。私立教育，富裕家庭为孩子提供更高水平的教育，是个人自由。大学教育当摆脱行政化。

弱势群体权益。国家通过法律保护儿童、残疾人等弱势群体。患病者有获得救助的权利，国家建立医疗保险和救助制度。自然灾害受害者有获得国家帮助的权利，国家建立灾害预警和帮助制度。国家鼓励和帮助志愿者从事社会保障，鼓励和帮助慈善事业发展。

由于人的天赋身体状况差异，机会均等条件下，人与人的财富和生活水准有很大差异，为每个人的尊严和幸福，弱者应当受到特别照顾。

被告人权利。每个人在未经法院判决确认之前均为无罪。被控犯罪者有本人及委托代理人进行辩护和由独立的法庭予以公开、公正而及时之审判的权利。

任何人不得因同壹起犯罪而再次被判刑。被告人上诉的权利不被剥夺。确认或加重责任的法律不具有溯及力。公民有权要求公职人员的职务行为造成的损害予以国家赔偿。

当壹个人被国家机关指控，其处于弱者地位，人权处于危险状态，因此要通过宪法宣布某些不可侵犯的基本权利。

结语：这是未来中国宪政制度的科学研究。其中公民基本权利部分是2004年诸多宪法学者针对宪法修改提出的建议，其他制度设计是借鉴中国数十位宪法学者研究成果的汇总。这些现代民主必有的制度，是数百年来人类文明最重要的常识之壹。不是东方的西方的，不是资本主义的社会主义的，这些约束权力实现自由公正的智慧属于全人类。负责任的中国公民深入思考，广泛共识，理性设计科学制度，建设中国美好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