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爱国的“天问” |
送交者: 987654 2002年01月11日16:44:31 于 [天下论坛] 发送悄悄话 |
关于爱国的“天问” 何碧 中国大约是爱国志士最多的国家,谁也不象咱们一样,动辙斥同胞为汉奸、卖国贼。兄弟所在的英国,刻下正在闹分家,即所谓“逐渐解体”(devolution),苏格兰和威尔士都为此成立了自己的国会。对此,朝野淡然处之,无人如丧考妣,疾首痛心。本人有位“苏独”分子同事,从来不承认苏格兰属于英国,却至今顽健,毫无“千夫所指,无疾而终”的迹象。更有甚者,英国佬当年糊糊涂涂地把“日不落帝国”丢了,龟缩到此弹丸小岛上来。对此惨重损失,其历史书上竟毫无交代,更未找出一个慈禧或李鸿章来作箭靶。上次兄弟到奥地利,发现那儿的人对其祖国在一夜之间被人肢解一事也同样地麻木不仁,这才知道当今之世,惟有我炎黄子孙的记性最好,事过百年,至今有本事将一切倒霉事都算在鬼佬头上,而且据说这就叫爱国。 可惜作为最爱国的民族,我们却有著几项难堪的世界之最:中国是内战最多的国家,所有别的国家的内战次数加起来大概也不及咱们的一半;勇于自相残杀的同时却怯于外战。宋朝以降,除抗战外,中国大规模的对外战争从未嬴过一次;二战期间,谁也没有我们那样花样繁多、数量庞大的汉奸政府与军队。既有“满州国”,又有汪精卫,外带“维持会”,以致日本后期对华作战的主力都由伪军承担;世上也没有谁象我们那样处死自己的民族英雄如岳飞、于谦、熊廷弼和袁崇焕;最后,大概也没谁象我们那样,万众一心,排山倒海,在太平年月拼命挤出国门,象耗子逃离沉船一样疯狂。面对著星条旗、枫叶旗、米字旗,无数的黄肤黑眼庄严地举起右臂,有如连绵的森林一般壮观…… 如此表里不一,是伪善更是愚昧。袁崇焕的命运最足以说明这一点。袁以一介书生投笔从戎,在关外糜烂、京畿震动时匹马出关,只手收拾残破山河,力挽狂澜,迭挫强敌,在宁远大捷中击毙努尔哈赤。这样一个不世出的民族英雄,却被当做汉奸千刀万剐凌迟处死。行刑时,广大的北京爱国市民义愤填膺,抢著吃他的肉,一口肉竟被炒到数钱银子的高价,把袁大帅生生吃成一副骨架。袁的屈死,过去说是崇祯中了反间计,据金庸先生的考证,远因却在于他主张与女真人议和。以国人的直线思维,倡和者当然是汉奸,不吃不足以平民愤。只是不知后来辫子兵入京后,当年吃掉国之干城的英雄好汉们是否有胃口去餐胡虏肉、饮女真血。 即此一端,就可见我们的“爱国”观念是何等混乱。本来,我们的传统,历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一拥而上,轰轰烈烈地去干一件谁也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当年儒、道、法、墨诸子百家为一个“道”吵得死去活来,却谁也没想到争论前先廓清一下“道”的概念;毛泽东自承“啃不动”马列著作,“第三个里程碑”却照当不误;文革伊始红卫兵“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无人想到要界定这些“鬼神”,害得连小学教师都成了“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反修防修”干了十多年,我党才通知大家整个事是场误会,其实党自己连修正主义是啥玩意儿至今都没弄清;八九“民运”全民呼唤“民主”,把美国的自由女神都迎来供奉,十年后却又纷纷“悟今是而昨非”,大呼上了贼船。如今“紫陌扑面红尘来,无人不道爱国去”,爱国成了最走俏的大路货,可又有几位壮士说得清楚这爱国到底是什么乌龙? 所谓爱国也者,爱的究竟是民族,是国家,是政府,是执政党,是领土,是社会制度,是文化,是传统,是历史,是风俗,是家园,是父老乡亲,是风土人情,是饮食习惯,还是这一切的总和? 问题在于这些东西有的每项不只一个,有的还互相排斥,连加都没法加起来。例如所谓中华民族,指的究竟是汉族,还是包括疆域中的一切民族?如果是后者,为什么中华文明中只有汉族的东西?有哪一个中学甚至大学的历史教师,能象背“夏商周春秋战国秦两汉…”那样背出吐鲁番的历史?当我们说“热爱中华民族”之时,我们心里想到的真是所有的民族么?我们对少数民族真的就熟悉到非爱不可的地步了么?我们爱的究竟是人家居住的地方,还是那些“茹毛饮血的生番”?同样地,少数民族又有什么理由非得热爱汉族?认定一个维胞或藏胞会热爱与本族文化几无相干的汉族文化,会为四大发明、汉赋、唐诗、宋词、元曲自豪,在听到“壮志饥餐胡虏肉”的高歌时会热血沸腾,是否有些自欺欺人?反过来,要让我们为蒙族、满族当年征服华夏,杀掉或用计干掉文天祥、袁崇焕而雀跃欢呼又可能么? 至于国家,从春秋战国算起,几个中国并存的年头,似乎并不短于大一统的时间。就是现在,除中华人民共和国之外尚有一个资格更老的中华民国。这两个国家中,我们为什么只能爱前者,不能两个都爱,更不能只爱后者?如果因为前者大而后者小,所以后者是伪政权,必须以武力荡平的话,那么当年中华工农苏维埃共和国只割据了几个山区贫困县,被中华民国中央政府围剿是不是就更是天经地义的?如此推下来,作为中华工农苏维埃共和国后身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正朔又在哪里呢? 如果爱国就是爱政府以及执政党,那么爱国的中共当年为什么要以暴力推翻由国民大会选出的国民政府?现在台湾人热爱自己的民选政府,不认同大陆政府又有什么错?如果爱国其实是爱社会主义制度,那么“一国两制”岂不成了卖国政策?且不说从黄帝直到四九年前的中国人统统成了亡国奴。 如果爱国是爱领土,那么失去的领土是否在爱之列?如果是,我们就得规复满清当年西到葱岭,北至西伯利亚,东达琉球,南抵马六甲的版图。当然这也不在话下,怕只怕外蒙见样学样,也来向我们索赔,那我们就得赔掉全副家当了。如果失土不计,我们又还有什么理由要台湾回归?如果因为台湾由华人治理,就不算失地的话,那么我们岂不在鼓吹“宁赠友邦,不给家奴”的汉奸哲学?而且,新加坡岂不也在回归之列? 再想下去,许多不容置疑的神圣原则其实都是建筑在流沙上。如果“领土和主权的完整”真是那么了不得,北美独立战争就是有史以来最大的卖国行为。亚历山大帝国、罗马帝国、拿破仑帝国、奥匈帝国、纳粹帝国、大英帝国、俄罗斯-苏联帝国也就应该万年不老,寿与天齐。说来可悲,我们的爱国主义,其实是帝国主义和种族主义的杂拌。当今之世还有这么多的人信奉这些过气的陈货,端的是又一项世界之最。 当然,这不是说我们中间要出个拿破仑或希特勒,我们没有这个本事。除了砸使馆烧房子,咱们一般只在嘴上练练。说穿了,我们的爱国主义,其实只是“夜郎综合征”(又名“河伯综合征”)的一种表现。夜郎国的人从小听到的是自己怎么怎么天下第一,等到河伯到了大海,才发现不但自己现在的一切不如人,而且论历史不如埃及悠久,论文化不如希腊罗马美轮美奂。惊怒妒羡之余,只有缩回心造的幻影中去,靠膜拜那个虚构出来的伟大祖国来寻求心理平衡。实在无法逃避现实之时,就把一切责任赖到别人头上,似乎整个世界都约齐了来欺负自己。近年来,当局为转移民众对内政的注意,一直在进行密集的民族主义洗脑,将百年前受的屈辱幻化为现实,全国便又一次成了精神病院。 其实,论受人欺负掠夺,我们比不过南韩、台湾;比起点之低,我们比不上遍地瓦砾的日本、德国。十二亿人中,怎么就没有几个人问一下自己:中国的事情到底是坏在自己人手上,还是栽在鬼子手里?中华民族有史以来,到底是外国人杀的中国人多,还是咱们自己掐掉的多?据说日本人杀了四千万中国人,可咱们只不过大跃进了一年也就轻而易举地赶上了人家辛苦八年。当年老毛说原子弹远不如关营长的大刀厉害,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任何摩登武器都比不上咱们内战用的冷兵器。话说回来,可惜中国没有象日本那样挨过原子弹,否则今天我们更有理由怨天尤人了。 《总理遗嘱》中说,国民革命要成功,必须联合世上一切平等待我之民族。孙中山糊涂一世,到死仍不明白。我们的问题,不是要让人家平等待我,而是要拆除自己心中的围城,真正学会平等待人,既不把洋人当神崇拜,又不当鬼憎厌,物我两忘地融入世界文明。不去除心中的天朝情结,抛弃狭隘愚昧虚伪的“爱国主义”,我们就只会象与风车作战的堂吉诃德,被旋翼一下又一下地打得头破血流,周而复始,七、八年又来一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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