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先生的文憑在網上，尤其是在海外的網上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波瀾，說說其中的一些
觀點。
阿肥先生說：“你們誰沒有過一點欺騙的行為，誰沒有在自己的履歷中作過一點假，
你們又有什麼資格指責吳的詐騙？”
這就如同一個教師指責一個學生打碎了玻璃，學生反責道：“你難道從小到大沒有
打碎過東西嗎？你們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請問阿肥先生會站在學生一邊麼？
有人引用聖經中說過的一個故事。一個婦人犯了罪，眾人慾拿磚塊砸她，耶穌說：
“你們中誰沒有犯過罪的砸她罷。”眾人羞愧而退。
其實，撇開婦人是否真正犯罪不說，耶穌的邏輯卻是不通的。俗語說：“人非聖賢，
孰能無過？”算起來，有誰能任法官之責呢？要是有過之人便不能當法官，人世還
能有法官麼？這人世要是少了法官，你說這社會還能成為社會麼？
小孩子看電影，最關心的是誰是好人，誰是壞人。一有戰爭，便堅決站在好人一邊。
等他長大後就會知道，世界上只有比較好的人和比較壞的人，而你所能做的，便是
站在比較好的人一邊。現實生活中，只能是比較好的人，還有著缺點的人去反對壞
人，同時在這中間教育自己，提高整體水平。要是有着缺點的人便不能去反對別人，
那麼壞人便永遠得逞，而有着缺點的好人只能吃癟，社會便只能墮落而不能前進。
耶穌正在這一點上失誤了。
到了西方的人，恐怕大都是會開車的，這就多了一個與交通規則打交道的機會。如
果我問：有沒有人從來沒有違反過交通規則的？恐怕很少會有人站出來。我自己就
違反過交通規則，並且以後也還會違反。但是，這並不妨礙我支持交通規則。這並
不表明，我就不能議論，不能批評別人違反交通規則。如果我超速被警察逮住的話，
我想，我至少能做到兩點，一，我不會對警察說：“別人比我超速超得多，你為什
麼不抓？”二，我不會對警察說：“這是你的測速器壞了，我沒有超速。”我不會
拉人，也不會狡辯，我只會自認倒霉。
國內的反貪反腐，至少有二十年之久，應該說是很得民心的。可是細究這“民心”，
你說這老百姓中，有幾個是沒有為私事送過禮請過客走過後門的？有幾個從小到大
沒有拍過一點馬屁的？可見“民心”有兩種，一方面對貪污腐敗恨之入骨，必欲置
之死地而後快，一方面卻又對腐敗隨波逐流，推波助瀾。所以這裡有兩個問題，一
是腐敗要不要反，是不是既然成了黑缸，就一黑到底，大家死在裡面？我想沒有人
會反對反腐的罷。二是這腐敗靠誰去反，是不是凡有腐敗污點的就不能反腐敗？就
我自己來說，我承認，我吃過公款請客，今後，我也還有可能吃公款請客，但是這
和我堅決反對腐敗並不矛盾。我反對腐敗，也希望經過反腐敗反掉我的“吃公款請
客”。因為面子關係，友情關係而吃公款請客和貪吃貪喝吃公款請客不能相提並論。
無論一個人是如何的清純，當他有親人在醫院，當他面臨不送禮就要眼見親人死亡
的選擇，你說他送禮就是不請純麼？所以隨波逐流與推波助瀾要有區別，超速1英里
與超速20英里要區別對待。
誠信問題也是如此。國家的大氣氛是腐敗，我們每個人都或多或少地因為種種原因，
可原諒的或不可原諒的，參加過一些腐敗。但是我們仍然深惡腐敗，深惡自己也曾
經得到過多少一點好處的，深惡自己也多少有點捲入的腐敗，希望能制止腐敗。能
從自己做起，能以身作則，能眾人皆渾我獨清當然好，但是實際上恐怕不容易做到，
因為有個大環境問題。如果凡是或多或少，自覺不自覺地參加過腐敗的都不能反腐
敗的話，這腐敗靠誰去反？中國的假文憑之多，假貨之多，已達世界之最，如果因
為多了，便可以見怪不怪，以怪為常，反而質怪別人為什麼要大驚小怪，抓住一件
假貨不放，則我當然無話可說。如果說正因為中國的腐敗已達世界之最，從而更應
該予以制止，那麼便一定要依靠眾多的百姓、網民，儘管他們自身也並不完美。這
個問題就如同馬路上到處都是超速，你是要狠抓、狠罰、狠煞，堅決剎住這股風，
還是說因為大家都超速了，便可以網開一面，聽之任之了？
我不想評論一般的人在履歷中多寫了一年的經驗，多寫了一點技能是怎樣程度的造
假。不過，阿肥先生的邏輯實質就是當別人說話的時候立即指責說：“你是完美的
麼？你既然不完美，又有什麼資格指責別人？”於是天下便只能肅靜。
阿瘦先生說：“比吳征造假厲害的人多的是，你們為什麼不去抓，要盯著吳征不放？
你們這是老虎不打打蒼蠅。”我絕對贊同事情要抓大的，我也贊同吳征的事算不上
最大的。但是這裡首先是什麼是大什麼是小。譬如開車超速一英里二英里，這是誰
都有的事，我想警察對此也是毫不計較。但是吳征的巴林頓文憑能算是蒼蠅麼？其
二是否大的不計小的就不能計較了。譬如你超速15英里，警察逮住了你，你會不會
說：“為什麼人家超速20，30英里的你不抓要來抓我？”中國的部長或更高的貪官
有的是，沒有抓出來的，受到保護、包庇的有的是，那麼是不是就不能判局長了？
這樣說吧，一個殺人犯殺了你家的某人，然後逃走了或者沒有逃走而由於種種原因，
你也奈何他不得。這時，你會不會說，OK，我對所有來偷我東西的一律不追究？所
以這裡的問題要分清楚。譬如警察因為你超速20英里抓了你而沒有去抓超速30英里
的，是因為他不知道，沒看見，還是因為他故意放縱，視而不見，包庇熟人。一個
大貪污犯在你面前，你明明知道他是大貪污犯，但是你抓不住他證據，你沒辦法判
他。那麼能不能得出結論，所有比他貪污少的一律不判，即使有證據也不判？中國
最近還有幾件鬧猛事，一是足球界的黑哨，一是北大教授王銘銘的剽竊事件。誰都
知道，中國現在的腐化，比這厲害的不知有多少。難道這些事就不要管？所以這裡
要把丟卒保車根具體的事件分開來。否則儘管調子唱得高，還是逃不了幫凶或幫閒
的角色。
阿上先生說：“吳征的文憑和你有什麼關係，要你這麼起勁？吃飽了撐的。”聽起
來也有道理。你說這吳征的文憑如果是真的，我難道就多吃一碗飯了，多賺一元錢
了？何況我又沒有買新浪的股票。但是仔細想來，你說這多少光年以外的星球與我
有什麼關係？這幾千年以前的古人，數十萬年前的先輩，與我有什麼關係？可偏就
是有人皓首窮經，孜孜不倦，上下求索，要知道那星球上有無生物，要知道孔夫子
的話是真是假，要知道人類的祖先是猿是猴，算起來這世間萬物，竟是沒有一件與
自己無關的。若說有關無關是指與自己的吃喝拉睡的關係的話，則你說從小學到大
學，學了這麼多東西，有多少是與自己有關的呢？便是一天之中，看聽說議，又有
多少是與自己的吃喝拉睡有關的呢？中國的進步落後，中國的民主專制，有多少是
與自己的吃喝拉睡有關的？人是有七情六慾的，聽一個造出來的故事，看一出編出
來的戲劇，都會喜怒哀樂，難以自制，不免感嘆，不免激動。一個社會上的實事，
倒會推說與自己無關，不是很奇怪嗎？當然，人的興趣不同，人的立場不同，關心
的事固然不同。不過，因為與自己無關便一定要說與別人也無關，就有點霸道了。
其實這有關無關本是因人而異的。你要說是無關的話，即使你的親生兒子，你也可
以對他說：“你沒飯吃管我什麼事？”你要說是有關的話，則即使是天涯孤客，也
會生同情之心。說到底，假若這件事真的與你無關，你就不會議論，甚至也不會看，
至於別人怎樣議論，與別人是否有關，當然更與你無關了。如今你出來發了議論，
可見這還是與你有關的。
阿下先生說：“你們這是紅眼病。你們能掙到他們這麼多錢嗎？”這種論點也不用
多說了。此論若是有理的話，人們便永遠只能盯著地位比自己低的，錢比自己少的，
也就是說，眼睛只能低垂著往下看，膝蓋只能是軟的，否則便難逃紅眼病的嫌疑。
這中國的社會還有希望麼？人家可不是這樣的，人家說的是，要盯住政府，不要讓
它做壞事。“你揭總統的短是因為你當不成總統，你妒忌。”說這種話的人只能說
是以小人之心度他人之腹。
以上議論種種，是看見了污點，便拿了種種的爛布去把它遮起來，便以為可以大家
看不見了，便天下亮堂，一片光明了。不過，他們終於沒有說：這不是污點是亮點。
終算還是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