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思想的传播，通常采用两种方式，或著成文章，或直接讲授。比较起来，采用讲座这种方式时，就会更加强调对于受众的亲和力。成功的讲座，即使讲授的都是些深奥的前沿新知，也会深入浅出，充满启迪和灵感，在热烈的气氛中，完成传播新知、阐发思想的使命。

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够更方便地“听”到“学术报告厅”中的报告，中国青年出版社最近将杨振宁、李政道、朱光亚等国内外知名学者所做的学术报告内容精心整理，结集出版，即为“学术报告厅”书系。书中文章尽可能地保持了讲座者语言的口语化，尽量完整地保留了报告中生动的例证和富有感染力的飞扬情绪，让读者也能“看到”讲演者的奕奕神采。

《科学之美》是“学术报告厅”书系的第一辑。以下内容摘自该书。

厉以宁：

大家都来关注住房建设

首先我们要问，什么叫国民经济的良性循环？按照经济学的解释，是不太依赖或者叫不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政府投资，而是靠经济内部的力量实现社会总需求和社会总供给的基本平衡，保持经济持续增长。

怎样促进中国国民经济良性循环，经济持续增长？经济学界经过多年讨论，终于形成了一个看法：我们的增长点在何处？在住房建设上，这是最重要的增长，它不是惟一的，但是是最重要的。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西方国家是依靠长期分期付款使住宅业起来了的，从而带动了各行各业的发展，保持了相当长的时期。一个住房建设带动了若干行业。那为什么我们现在还起不到这个作用呢？主要是政府不对头。经过我们的调查，应有以下几个配套措施。

第一个配套措施，延长分期付款年限。国外都是长期分期付款，我们以前没有分期付款，后来有了。北大、清华的一些教师集资建房，银行贷款，银行贷款怎么贷呢？60岁以上五年为期，60岁以下的十年为期。干吗那么短，五年为期呢？他怕你死了。这还算不错，毕竟北京还贷呢。我到一些地方去，说60岁以上不让贷款，这是没道理的。因为住房贷款是以房产为抵押物的，你怕什么呢？所以这个期限一定要延长。延长的好处在什么地方？现在老百姓家家都存一笔钱，这笔钱是不轻易动用的，叫保命钱。儿子要升学，将来老了住院，开刀，这都要钱啊。所以分期付款期限延长了，或以基本不动用储蓄，只用每月的收入来还。期限延长了，每个月付款就少了，可以使住房业进一步发展起来。

第二个配套措施，二级房产市场必须开放。二级市场，就是将现在住的旧房卖掉。假定我现在住的是70平方米，我想买个100平方米的，你得允许我把旧房子卖掉。卖掉就有钱了，再增加点就可以买了。你不让卖，我一家人住两套，费用太高，我也没那么多钱啊。另外那户住的30平方米的，他来买我的70平方米的，一装修，他照样住啊，另外一户没房子，他买那30平方米的。所以二级房产市场一开放以后，有人买新房，有人就买旧房，小房可以换大房。这样就行。有些东西人们为什么不买呢，他觉得没有必要买，我现在房子没变，电视机看着再说吧。家具用着吧。一搬家他就要买了。一搬家房子面积扩大了，还要旧家具干吗？处理掉买新的嘛，我就买了。所以我曾经讲过，一个好市长，你能让城里老百姓都搬家，城里老百姓都小房换大房，旧房换新房，这个市就一定兴旺起来了。假定这个市是没人搬家的市，那肯定是冷冷清清。

第三个配套措施，要盖一批廉价出租房。廉价出租房什么意思呢？在国外就有，是让最低收入者阶层住的。买不起房子，收入在一定水平以下的，可以来租廉价出租房。但在中国还有另外一层含义。我们知道，分期付款购房，这么多年，家庭发生变故怎么办？主要劳动力病故了或伤残了怎么办？夫妻闹离婚了怎么办？到时不能按期付款，法院就把房子封走了。封了，那你把人往哪儿迁，往街上赶？社会主义国家把人往街上赶不好看。所以怎么办呢？盖廉价出租房，最低收入者可以租。凡属于上述类型的人，房子被收回了，可以住廉价出租房，他就放心了。建廉价出租房，钱从哪里来？怎么建？我们应该首先看到，廉价出租房是社会公益事业，既然是社会公益事业，地方政府可以投资一部分，那不够啊，所以几年前我有一个建议，但一直没有被采用，就是发彩票，彩票是可以搞社会公益事业的，体育可以搞彩票，残疾人事业搞彩票，廉价出租房建设为什么不能搞彩票呢？

第四个配套措施，要发展城市的轨道交通。以北京市为例，三环路以内，六七千元一平米房价太贵，那就住到郊外去嘛，土地也便宜，房子也便宜，一千多块钱一平方米。比如说，昌平、顺义、大兴、房山都可以住啊。住到那儿去以后，孩子上学好办，建小学；看病好办，建医院；商店好办，建超市。主要是上班怎么办？每天都迟到呀？就算小汽车进入家庭了，也不行，下了高速路就堵。怎么办？所以说，要学日本。我在东京、京都都讲过学，我跟那些教授一样，住郊外，坐火车上班。有的是轻轨铁路，有的是城外地上，进城钻地下，换n次火车。日本家家都是有小汽车的，上班不用。那些教授干嘛不用？他说小汽车是留在星期六和星期天去购物、去旅游、去接待朋友的。上班就坐火车。因为坐小汽车下高速路后进城找地方停车非常难，又耽误时间，所以他不坐。你们看，将来我们房子建到郊外去，发展轻轨，这问题不就解决了？北京市的第一条轻轨铁路在修了，从西直门到回龙观再往东转到东直门。北京要建更多的轻轨铁路。在湖南长沙，我跟他们讲，长沙人干么住长沙，住浏阳去，坐火车上班。南京人干么住南京啊？住江宁，住句容去，坐火车上班。城市的住房郊区化以后，住房问题就会大大解决。第二步，就是小汽车进入家庭。

第五个配套措施，要减税。中央政府的税，地方没办法，那地方政府的税你能不能减一点啊？不久前，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召开了房地产研讨会，请江苏省徐州市委书记来讲，让他介绍徐州市的经济。徐州市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把地方政府的税费大幅度下降，有些商品房卖到七百多块钱一平方米，政府每年少收入三亿元人民币。于是积压的几百万平方米的商品房都卖掉了，又集中盖了一批商品房。徐州市的工厂日夜三班加工建筑材料，光农民从城外运沙子、运石子来就好几十万吨。城里商店热火了，电冰箱卖掉了，电视机卖掉了，家具卖掉了，窗帘、地毯也卖掉了。下岗工人回去上班了，年轻力壮的帮人去搬家了。徐州市年财政收入增加五亿元，退一步进了两步，徐州市能这么做，为什么其他地方不能这么做？所以在地方政府的权限范围内，能够让房地产，特别是住房业进一步发展，缓解了就业问题，对整个的市场销售都有好处。

关于住房问题，再讲两个新的情况，是最近调查来的。一个是上海现在出现了一批叫做知识型的购房户。什么叫知识型的购房户呢？我开始没听懂，有人告诉我，就是有些有文化的青年用分期付款方式买下了二间一套、三间一套的住房，再投点资，装个空调，买点桌椅、板凳、床头，然后出租。租给谁住呢？租给外地到上海来做生意的人住。因为在这里住比住旅馆要便宜得多，自己还可以做饭，而且来几个客人一打地铺就行了。房租出去了，每月收的租金还银行贷款，几年之后，贷款还清了，产权是我的。这样一来，又促进了住房业进一步发展。

第二个是在四川了解到，在都江堰以北、青城山以南一带农家的土地上，农民盖的比较简易的单门独院的房子卖给成都人住。并不贵，大概几万块钱一套。但没有产权，有三十年的使用权，三十年之后，房子收回，重新规划。成都人买了，买了干啥，很简单，是作为星期六、星期天度假用的，放暑假放寒假休息用的，因为可以爬山，可以钓鱼，菜园里可以种点青菜、萝卜，这样就形成了第二套住宅概念。

第二套住宅概念是跟休闲、度假联系在一起的。我们知道，旅游赚不了多少钱，他来一次就走了，第二次就不来了。就是来也不一定在你这儿住啊。搞什么呢？搞休闲，搞度假。休闲、度假概念就不一样，他每个礼拜都来了。他带亲戚朋友来，一住就很长时间，退休以后还长期在这儿住呢。农村经济也起来了。所以这个第二套住宅概念正在扩大。随着人们收入增加，第二套住宅我们在很多地方看到了。山东日照现在正在北京大学卖房子呢，沿海边上，十万块钱一套，我几个学生（现在都是教授）买了。他们说：“厉老师，今年放暑假哪儿都别去，上我们家去。”这就是培育一种新的概念，就是休闲度假概念。可以说，第一套住宅保证了经济迅速增长，第二套住宅的兴建，进一步促使这个良性循环的形成，可以使中国经济长期增长。

路甬祥：

中国的五大挑战和五大机遇

改革开放使中国发生了举世瞩目的变化，经济连续20多年以平均两位数的速度增长，社会主义民主健康发展，法制建设不断加强，文化教育和科学技术事业繁荣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显著改善，综合国力和国际竞争力有了很大提高。但是展望未来我们也确实面临着严峻的挑战。

（1）21世纪30年代，中国人口将达到16亿。

（2）国际竞争和合作、经济安全和国家安全将面临新的形势和挑战，中国将面临发达国家经济和科技优势的巨大压力。现在人家不是派兵来占领你的土地，或实行殖民统治，而是用知识优势和经济潜力的优势，到你的市场上来竞争，还打着很多的旗号，然后来进行不平等交换，这一种情况已经发生了。

（3）资源、环境、生态方面的制约将迫使我们只能走一条依靠科技、节约资源、分配公平、节制消费、生态协调的可持续发展的道路。中国不能模仿美国的发展，模仿欧洲的发展。

（4）中国在实现传统意义工业化的同时必须不失时机地赶上信息化、知识化的步伐，在实现经济体制转型的同时，实现经济结构的调整和经济增长方式的转变。

（5）中国应当逐步缩小东西部发展水平的差距，缩小城乡发展水平的差距和贫富收入水平的差距。这个差距现在已经发生、发展，如果不能把这三个差距加以适当调节的话，发展会受到阻碍甚至不稳定。

面对挑战，我们至少应该在以下几个方面努力。

提高劳动生产率，优化质量和结构。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需要经济总量的增加，估计到21世纪中叶，中国GDP总量至少要达到10万亿美元，16亿人口人均大概是五六千美金。不仅如此，我们更需要经济质量和结构的优化，劳动生产率也必须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

科学技术能力，包括自主创新和吸收、消化再创造能力应当先期达到中等发达国家的水平。科技要先行，到2010年，我国科技能力应该进入世界前十名，否则我们难以竞争。现有的前十名是谁呢，大体是荷兰、瑞典、瑞士等这些国家，整体生活水平很高，科学技术比较先进。我们的文化教育水平和国民素质需要大幅度提高，要加强优秀人才的凝聚和组织，否则难以满足支持经济和社会发展所需要的人力资源，今天这个问题还是很严峻的，包括我们人才的流失等等。

社会基础设施即水利、能源、交通、通讯、城乡公共设施、教育、科研等是现代化的基础，应当科学规划、先期建设；这方面中央已经注意到了，而且已经采取了非常有利的措施实施。在结构方面还有待于进一步的研究。

应当大力发展教育与科技，提高国民素质和科技水平，建设国家创新体系，提高国家创新能力。

社会主义民主和法制应该进一步完善与发展，成为社会安全和繁荣的政治和法律保证。

从联合国公布的数字上和我们国家的统计资料上提取的一些数据，非常值得我们注意。我们人均可耕地只有全世界平均水平的1／3，人均水资源只有世界平均的1／4，人均森林资源只占世界平均的1／16，石油储存量只占世界储存总量的2.4％，天然气更少，只占1.2％。GDP按外汇比价，我们现在是美国的1／7，如果按购买的标准是美国的1／2；人均GDP是美国的1／43，如果按购买的标准是美国的1／9。单位产值能源的消耗是美国的2到5倍，我看到的联合国公布的数据是4.7倍，国内许多资料讲是2到5倍。平均吨钢的耗水量是美国的17.5到25倍，这其中不包括宝钢，宝钢情况要好一点，大概是2倍左右。1997年全国的废水排放量是416万吨，相当于表水年径流量的66.3％；1997年工业固体的废弃物产量是10.6亿吨，累计的废尘是66.8亿吨，我们从卫星上看大中城市已经呈垃圾围城的趋势。我国是排放温室气体第二大国，1997年二氧化碳排放量是2346万吨，酸雨面积达到国土面积的30％，有的地方更严重，酸度pH已经达到3.5，相当于吃醋的程度了。全国的水土流失面积是367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38％，荒漠化面积达到了262.2万平方公里，占国土面积的27.3％，黄河断流由1972年的19天、310公里，发展到1981年的36天、

662公里，1997年226天、700公里。这个趋势非常令人担忧。

我引这些数据，并不是想使大家感到灰头土脸，主要还是想，我们科技界，应该认识到肩上的担子。我们国家虽然取得了很大进步，但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没有可以值得骄傲的或者可以让我们松一口气的地方，在自然方面、资源方面，在现在的现代化程度方面，跟西方发达国家比我们相差还非常远，还要几代人的努力，也许还要经过半个世纪甚至是一个世纪的努力，我们才能自立于发达国家之林。

王选：

高新技术领域不能迷信院士

在电脑这个行业以及其他新兴技术领域里，年轻人有很大的优势。我在年轻的时候有两次创造高峰，一次是我刚才讲的26岁，当我懂得了软件和硬件，跨入两个领域的研究后，产生了一种创造的欲望。还有一次创造高峰是在我38岁从事激光照排这个项目的时候。

当时我是一个无名小人物，所以就有人说我是玩弄骗人的数学游戏。年轻的时候我在第一线，看外国文献看得很多，干活干得很多。当时比我更“权威”的一些人，有时就要来指挥我，说你这该怎么做怎么做，其实他确实不太懂，文献看得也不如我多，在第一线干活更不如我多。好在我往往能说服别人，按照正确的方向做。有时碰到对方对我不太了解，我不便去说服，我就采取“阳奉阴违”的态度，一到具体的技术问题，他也不太懂，我还是按自己认为正确的想法做。

现在我过了60岁。从55岁开始，一年戴一个院士桂冠，一下子成了三院院士，这样一想，还真是一个权威了。其实人们不知道，在计算机技术领域里头是没有60岁的权威的！所有的创业者都是年轻人。在计算机技术领域里面很难找到45岁以上的创业者，55岁以上绝对是高峰已经过去了。

当然也能找到60岁左右犯错误的，可以找出一批来。其中有赫赫有名的伟大的发明家，比如王安。他31岁创建王安实验室，到40岁出头的时候，做了一个重要的决策，放弃当时计算器的研究转到文字处理系统的研究，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风靡全世界。当王安到60岁左右，开始犯错误。如坚持跟IBM对着干，坚持不生产和IBM兼容的计算机，搞自己的自成体系的硬件、自成体系的操作系统，连网络都是wang.net，不能跟人家兼容。这么一个决策上的错误，再加上封建意识，相信虎父焉有犬子，儿子不可能是犬子，所以不顾董事会的强烈反对，把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提拔到总裁的位置上，结果股民联名告状，说王安把中国的裙带关系搞到美国上市的公众公司里去了。他不得不把儿子弄下来，结果元气大伤。王安去世前公司已经出现了严重的滑坡趋势，最终破产了。

当年曾给过我do it yourself鼓舞的S.C ray，领导巨型计算机潮流20年。尽管他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到了80年代中期，还是赶不上潮流，因为毕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坚持用过去那种向量流水线式的巨型计算机，忽视了大规模并行处理方式，69岁破产，70岁车祸身亡。很可悲的一点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没有得到承认，是小人物。一到60岁，忽然成了权威了。我发现人们把时态搞错了，明明是过去时，搞成了现在时，甚至以为是能主导将来方向的将来时。这是很大的误会。

在高新技术领域千万不能迷信院士。一般来说，院士者，是他一生做了重要贡献，给他一种安慰、一种肯定而已，多数院士创造高峰已过。当然在医学、农业、考古、植物分类等知识更新不太快，又需要长期积累的领域里，年纪大的还是很有作用的。此外，少数年轻院士还在创造高峰期，所以不能一概而论，但在计算机等新兴领域，很难有60岁的权威。

有人见到我说，前两天又在电视台上看到你了，我就说一个真正有才能、正在创造高峰的科学家，哪有时间去频频上电视。上电视说明我的科学生涯快结束了，只能在电视台上露露面，做点招摇骗的事情了。

可惜的是，中国有些人崇尚名人。

名人用过的东西叫文物，凡人用过的东西就叫废物；名人喜欢喝酒，是豪饮，凡人就是贪杯；名人表示亲切，握一下手，就是平易近人，凡人就是巴结人；名人强词夺理，没有道理也能说出道理来，就是雄辩，凡人就是狡辩；名人做些蠢事、很荒唐的事，就是名人逸事，凡人就是犯傻了；名人发脾气是有个性，凡人就是劣根性；名人年纪大了，就叫王老，凡人就只能叫老王；名人和名人之间互不服气，凡人和凡人之间倒是和和气气的。

这些比喻来自一篇报道，我把它做了一些发挥而已。徐悲鸿大师和刘海粟大师都是杰出的大师，这两个人就非常地互不服气，经常贬低对方。今天我觉得我们在某些领域里崇尚名人还是可以的，但是新兴领域我们绝对不能崇尚名人，而要更多地关注小人物，即使有点名气也必须保持一种凡人的心态，知道自己是一个过时的人。别人尊重你，无非是你过去有点贡献，仅此而已，自己心里要明白。

今天北大方正研究院成员的平均年龄是27岁。方正的技术总管已经不再是我，而是一位40岁的博士生导师，我们这些年轻人有权决定方向，我不去干扰他们，不去瞎指挥。

《中华读书报》2002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