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执中　　美国制造商协会与美国劳工联盟日前已宣布，如果大陆当局再不改变对人民币汇率管制的做法，将要求政府根据美国贸易法“301条款”，对大陆货的进口商将予以高额关税（高达27％）惩罚。

近十年来，美、中两国贸易，日益发展扩大，既互惠互利，也不时发生磨擦。在此矛盾中，常是美方反映较多较烈。1990年代中、末期，从是否给予大陆以最惠国待遇，到是否同意加入世贸组织？其中有些渗杂着政治因素的考虑，而主要的还是就经济论经济。因为在这时期美国同被称为政治伙伴的日本，也曾在贸易上多次发生过严重的磨擦。皆因日本同目前的大陆一样，由于国内经济的急速发展促进了出口，都曾取得对美贸易年顺差逾一千亿美元的胜利。在这巨大超支背后，成为美国一些传统产业逐渐萎缩，失业率在增加的原因之一，强烈反弹就有其必然性。

美方反弹是日积月累的结果目前这次也由美方揭起的美中贸易纷争，是日积月累的结果，其剧烈程度可说是空前的。布希总统九月一日劳工节在一次演讲中表示，为挽救遭受沉重打击的美国制造业，将增大对中国大陆压力，要求人民币改变汇率政策。联邦财政、商务两部部长、部份国会议员，一些社会组织等，也接连公开对此抨击。商务部部长伊凡斯指责大陆当局在好些方面未履行入世时签约承担的诺言，如封闭市场，仿冒美国智慧财产，在合资企业强迫技术转移，几乎封闭金融市场。他还说，美国愿作公平竞争，但不能容忍不公平竞争，没有任何一个国家像大陆那样引起美国制造业者的忧虑。

对美方的抨击和要求，大陆官方已陆续作出回应。总理温家宝九月五日表示，要保持人民币汇率基本稳定，这有利于大陆经济，也有利于世界经济。而商务部副部长安民却说，那些“外国人”逼得厉害，我们不理他！据此，大陆有些专家、学者近日评估说，不但年内，即使两三年，人民币对美元的汇率也不会出现太大的升值。

从目前情况看，美中这次贸易纷争，美方热，中方冷，表面看一时不会激化。但由于磨擦的深层原因暂时难以排除，将会持续下去。其中除了人民币币值被中方低估，汇率紧钉美元十年不变，人为地提高了大陆出口美国商品的竞争力之外，还有三点重要原因，是中方具有的优胜条件，而美方正好欠缺。

一、大陆拥有用之不尽、工资低廉的人力资源；二、已开发的市场能量正不断扩大，13亿人口仍待开发的潜在市场就更大，与上一点相配合，便构成为不断引来四面八方大量外资的磁吸效应。至今，世界五百强企业已有四百家在大陆设立了分支机构，美国五百强到大陆创立分公司的亦达两百多间。再加港、台及其它国家前来投资设厂，大大提高大陆出口美国商品的能力。而且它们之中相当部份，在进入大陆前已建立对美贸易的渠道与网络，为大陆商品出口提供了种种便利；三、二十年来，大陆国企、私企与美国华裔公司、个人已结成对美出口商品的广大网络。目前，在美国各大市设立的华资公司高达三千多家，而从事美中进出口贸易的美国华人公司或个体户，因见有利可图，更如过江之鲫。以上两股力量既分散从商，也汇成无形的巨流，能把大陆数以万种计的大量商品输进美国，正如粤语一句俗话，美国“无得顶”（意思顶不住）。《曼哈顿的中国女人》作者自述，1980年代末，她从曾是一本华文杂誌的工商记者转而下海为大陆拉货进口美国，一年贸易额达到一千多万美元，当时已为不少人羡慕。一位英文专业毕业生来美后任公立小学教师，当校方为他申请到绿卡，他便感到执教鞭“钱途”不大，于是辞职，单身匹马为大陆制的鞋子上门推销，一年销得十万八万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的公司一年便向美国百货商店、鞋店推销两三百万双，成为大陆鞋抢占全美鞋业市场销售率六、七成的功臣之一。近年，甚至有的民运人士也为大陆货进口美国出力。数以千计的知识份子已这样转业从商。而心怀发财致富欲望，又有大笔资金的众多华商，以及虽资本不多、但有官方人脉、或熟悉商情的许多华裔新移民，也纷纷在美国各地以公司名义或个体户名义为大陆食、用、穿、玩等商品广拓商路，其数以万计，在美中贸易竞争中，仿佛形成“人海战术”的新方式，这股力量不可小看。

中方摸索出以弱胜强之道至于国企对美贸易，改革开放后，历经筚路蓝褛，从陌生到熟悉，从傍徨到自信，从小到大，终于认定美国是它在世界商圈中进出口的重点市场，进而摸出了以弱胜强之道和具体办法：一、1980年代初，中央将部分贸易权下放块块条条，各省市，各大产业公司可自办进出口生意。条件强的少数先到美国举办进出口商品展销会，探探路子，接着越来越多，到1980年代中期后，便大举进攻。1987年，北京、江苏、广西以及丝织品总公司等近十处接连到纽约办进出口展销，盛极一时。当路子探明，便纷纷前来纽约以及美国其它商贸发达的城市设立分公司或办事处。不久前报纸公布，原来近年大陆国企、私企在美这类公司已多达三千多间，仅在为大陆商品出口美国这个方面，又是多大的一股力量。二、1990年代初期，大陆能出口美国的商品还不太多，且许多因包装陈旧，卖相不佳，因而竞争力较低。当要将大量产品出口美、日、欧洲以发展经济这一方针确定之后，为了提高出口商品的竞争力，1990年代中期起，决定实行人民币有控制的固定汇率，并在1：8.2－1：8.3的升降幅度紧盯美元；同时为鼓励多出口，又实行出口加值税退税制度，因此而造成的财源减少，统由中央政府负责补上。三、以经济优惠鼓励美国华人、华商为它出口、并重点推销国内因通货紧缩而积压的产品。特别优待亲共的华商和人士，如降低出口价（当然比国内售价已高了不少），不设付款期限等。以上三项措施，从1990年代中期实施以来，对于大大提高对美国出口率，并从中连年获取贸易顺差起了重要的作用，从年顺差几十亿美元，逐渐提升到2002年的1030亿美元。

在贸易竞争中，与大陆相比，从总体说处于强势的美国，在某些方面，却逐渐显露出弱势。

如密集型劳动、普通技术产业，成衣、玩具、制鞋、零配件等等，大陆拥有充沛低廉劳力资源，天然地成为产品成本低的重要因素，就把按政府规定，要随经济、通货膨胀率变化、保障工人有相当生活水准而规范出较高起点工资（每小时最低工资数是六点多美元）、经营成本高的美国比下去；大陆潜在市场能量大，对外资的磁吸力也略胜美国；大陆改革二十多年，但由于对计划经济核心部份（一党专政仍在控制经济是其中之一）还未触动和改革，因而它的国有金融、银行、币值、汇率等等，仍受党政领导控制和摆布，以党、国利益及政治需要为重，市场需要次之。由此，大陆虽已加入WTO，表面上说经济已同世界经济接轨，究其实只能说部份接轨，如上述的“核心部份”可说基本上仍未接上轨。因此，像过去几十年在国际政治领域，它随时可肆意打出反常规的牌，今天它仍然会打出非常规的经济牌，置参加WTO的某些承诺于不顾，如罔顾本国经济长足发展，十年紧盯美元的低汇率不变，“谁叫你是一块又香又甜的肥肉，我吃定你了！”在这点上，美国又逢“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只好忍着暂充末代清朝的角色，那时是白花花的大清银元流向西洋国，而今却变化成美国绿油油的美钞一捆又一捆流向大陆。这正是当前中美贸易竞争中存在的一些不公平现象的形象比喻。试看，二、三十年前，连中共的国营中国银行都可以到美车设立分行（目前纽约两间、洛杉矶一间），开展全面的银行业务，可改革开放二十多年了，美国银行能到大陆开展全面业务、独资经营的仍寥寥无几甚至没有；两三年前，大陆向美国出口已占它全部出口的20％，而美国对大陆的出口仅占他全部出口的2％，这都是美中贸易磨擦的事实，其原因，部份是在某些客观条件上美国不如大陆，而部份是大陆在经济上对美国公司还开放不够，仍设置各种贸易壁垒，造成贸易不公平所致。

近来，美国政府已一再要求大陆当局提升人民币值，以利公平贸易。但已遭中方拒绝。大陆与海外一些舆论不断为此辩解。有说布什总统為了竞选连任而故意给予中方压力；有的更无理地指责，这是美国在贸易上对中方实行“霸权”的表现等等。但正如本文上述，对中方贸易的不公平行为，美国成衣制造工人及其工会，蒜农团体，玩具、制鞋业工人等等，对于大陆出口採用非法手段进行倾销早已提出控诉，而且早在1990年代中，讨论是否给予大陆以最惠国待遇时便已开始。因而当时就群起反对克林顿总统批准大陆享有此贸易待遇。他们眼前的反对，只是事态延续并日益严重的新反映。大陆当局却视而不见，近日引起美国朝野更多更强烈的反弹。如美国制造商协会与美国劳工联盟日前已宣布，如果大陆当局再不改变对人民币汇率管制的做法，将要求政府根据美国贸易法“301条款”，对大陆货的进口商将予以高额关税（高达27％）惩罚。有些国会议员如纽约州的舒默等也提出了类似强硬的议案。由此可见，这次美中贸易磨擦的再次表面化，绝不是美国政治人物为寻求连任所作的“秀”！

缓和贸易摩擦的几点看法和则双利，斗则双损。美、中两车贸易磨擦，过去和今天已经出现，今后还会出现。因为每个国家与别国做生意，总想为本国争取更多的利益，一旦各持己见，少考虑对方利益时，纠纷、磨擦便不可免。这时双方需要冷静、理智，想方设法寻找缓和矛盾的办法，不让它激化为贸易战。美、中两国都是世贸组织的成员国，要平息目前双方的贸易争端，首要的是以世贸组织所定规则，以及美、中为中国加入世贸组织所定双方协议为准绳，依照其中所规定的贸易优惠和义务，各自反省。在双方贸易历程中，究竟已从对方获得甚么优惠和利益，同时在协助对方时履行了哪些义务？做了，还有甚么地方做得不够好？或者，还有哪些规定的义务，本国还没有尽责去做？等等……

在美、中贸易来往中，多年来美方已成为巨额逆差国，这一点已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作为自由经济、市场经济已相当成熟的国家，美国的市场是为中国大陆大大敞开了，因而帮助大陆当局从本国获得越来越可观的巨大贸易顺差。但还应反省，还有哪些方面向大陆进口货开放不够？另外，美国某些商品出口大陆，是否存在为求多利而大量倾销？有些方面美国是否要价太高？

中国大陆曾给予美国数以百计跨国公司以一些优惠，提供方便让它们在大陆发展，相当部份已有盈余；同时不断进口美国商品，有利于对方。但当前面对美国、欧盟等提出人民币值，化解某些不公平贸易的要求，是到了反躬自省的时候了，以政府强力控制、紧钉一国的汇率政策，是否符合自由经济准则，是否出现损人利己的不良后果，是否违背了世贸组织互惠互利的宗旨？都须要客观理智地评估。也不要忘记，从1993年代初期以后，大陆遭反倾销次数之多，课税之重，几乎都居各国之首，甚至达到曾被墨西哥政府下令中国大陆鞋不准进入该国；欧盟亦曾禁止大陆彩电进口的难堪境地。目前，中国大陆因经济迅速发展已成为排名世贸第十位前的国家，如果要在21世纪成为全球有信用的贸易强国，应该收敛大陆一些人所称誉的吴仪式的、在世贸谈判中常露“强硬中带蛮横”的气焰，摸索与贸易伙伴建立良好关系第的路子，确立克服贸易纷争的准则和机制。恐怕这也是缓和、消除当前美中、欧中贸易磨擦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