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世紀的雙重大誤解∶"日軍進入中國"

錢多

其實日本的教科書從來也沒寫過"日本進入中國"這樣的話,這是貨真價實的誤解.人家說的是"日本挺進中國",如果你嫌太刺激,至少應該翻譯為"日本向中國發展".翻譯成"日本進入中國",是百分之百的誤譯,瞎譯.是不是哪位好心人怕中日爭吵得太厲害了,故意用了一個中性的詞呢？我認為不是.從80年代那些臭翻譯匠不把"人間の證明"(森村誠一,小說,後來同名電影,在中國也曾上映)翻譯成"人性的證明"什麼的,而翻譯成"人證"(在中國上映時的片名.由於罵聲四起,後來好像改了)來看,我斷定不是出於好心故意翻譯錯的,僅僅是望文生義引起的單純的誤譯而已.

話說20世紀80年代中葉(笑),筆者(笑)曾作為某訪日代表團里的一個小嘍羅訪問過日本.那時候,出國前要進行愛國教育,出去之前先由所屬部委的大頭頭作報告,出來之後要先到大使館聆聽大使的教誨.於是,我有幸聆聽了當時的駐日大使先生(請容我隱去真名實姓)的講話.內容早就忘了,唯一還能回想起來的只有一句∶"日本還有軍國主義勢力,把侵略不叫侵略,叫什麼'進出'.中國是那麼隨便就能進進出出的嗎？"

之所以記住了這一句,是因為當時中日兩國正為日本教科書把"侵略"改寫成"進出"而爭吵不休,而作為堂堂的駐日大使居然不知道"進出"是啥意思,他就擅自給理解成"進進出出"了.記得在那之後的好多天裡,我們幾個懂日語的把大使好一頓笑話."大使都不知道'進出'是啥意思,還和日本吵什麼架呀？能吵得過人家嗎？""這個大使是幹什麼吃的呀？"

日語裡的"進出"是漢語"挺進,前進到......,向......發展"的意思,這一點懂日語的網友用不着我來解釋,我只向說英語的網友解釋一哈.

"進出"這個日語單詞和大多數常見的漢字單詞不同,它雖然是漢字詞語,出身卻是日語的固有詞彙.嗯？看來還是要詳細解釋一哈才能說明白.

日語的單詞用什麼文字來寫,很有講究,外來詞用"片假名"寫,比如"ホット"(HOTTO)來自英語"hot",意思也相同.而日本固有的詞彙,如果沒有約定俗成的漢字寫法,就用平假名來寫.碰巧,有一個單詞和"ホット"發音完全相同,是"放心,一塊石頭落了地"之類的意思,但是因為它是日語固有的單詞,要用片假名寫成"ほっと".

那麼剩下就是需要用漢字來寫的詞了,如果這個詞語是日語固有的詞,漢字的這種用法就叫作"訓讀",而如果是一開始就用漢字造的詞,這樣的漢字用法就叫作"音讀".比如,在漢字傳來之前,日本就有表示"腦袋"的一個詞∶ATAMA,而ATAMA這個詞現在約定俗成要用漢字寫成"頭",這就叫"訓讀".而"優秀"這個詞一開始就是用漢字造的詞,這個詞就是"音讀",讀為YUUSHUU,碰巧和北京話發音類似.總之按照漢字的音來讀的詞語就叫"音讀"的詞,與這個詞是日本造還是中國造沒有關係.("訓讀"的單詞,如果是動詞形容詞之類,那麼漢字只代表不變化的那部分即詞根,變化的部分即詞尾要用平假名寫在漢字後面.規則很繁瑣,不過已經固定化.)

簡單平易地說,"訓讀"就是衝着漢字說日本話,"音讀"就是按照日本式發音說中國話.講英語的網友,你地,明白地,有？

好,現在可以回到"進出"的正題上來了."進出"既不是"進進出出"的意思,也不是中性的"進入"的意思,而是積極地前進從而來到某處的意思."進出"這個"音讀"的單詞,出身特殊,它來自"訓讀"的單詞"進み出る"(SUSUMIDERU),再往前看辭源,是"進む"(SUSUMU)和"出る"(DERU)的合成詞."進む"是"前進"的意思,這勿庸贅述,而"出る"在這裡絕不是"出來"的意思,它是"來到"的意思.

用格語法(case grammar)學家費爾默(J.C. Fillmore)的話來說,"進み出る","出る","進出"(SHINSHUTU)這幾個詞的格框架(case frame)是完全相同的.例如∶

XXがYYに出る : XX來到YY.XXがYYに進み出る : XX前進到YY.XXがYYに進出する : XX前進到/挺進到/發展到YY.

這一點,看一下"進出"現在的主要用法也可以理解.在網上古狗了一下,主要用法就是"中國進出","中國に進出".不過別害怕,這說的是經濟上的事情,是向中國發展的意思."中國進出濟みの企業"也不過是"(沒有落到別人後頭)已經發展到中國的企業","已經登陸中國市場的企業"之類的意思.

看到這裡,如果你還不相信"進出"是"積極地前進到某處"的意思,那好,看日本人自己怎麼翻譯成英語的吧∶

http://www.cty-net.ne.jp/~my5913/seikinodaigohou.htm"對於日本在中國的所作所為,教科書描寫為'進出',這和'池田高中已經挺進到高中棒球大賽的決賽'之類的用法相同,能行嗎？如果你希望日本在國際上孤立,你就用'進出'好了,可是討論問題的時候並不是只要在日本行得通就行.要在世界上行得通才行啊.說那是advance(進出),這在世界上行不通."

這可是當時的日本外交部情報文化局長,橋本恕的解釋,應該沒有錯吧？

再看代表性的日英辭典,研究社的《KENKYUSHA'S NEW JAPANESE-ENGLISH DICTIONSRY》的解釋.名詞∶advance,march,[軍]debouchment.動詞也類似,省略.

這回地,徹底地,明白地,有？記不記得中國過去有一個電影叫"挺進中原"？不知道在日本上映過沒有,假如讓我把片名翻譯成日語,就應該是"中原進出"或者"中原に進出".其實,篡改教科書,把"侵略"改成"進出"這個話提,最初就來自日本高中歷史教科書的這句話∶日本軍が華北に進出すると......(當日本軍隊挺進到華北之後......)

本來,"進出"這個茬兒,我多少年之前就已經忘記了,不料看到老狐狸和brush的對話,又把這陳年老帳勾了起來∶

http://www4.bbsland.com/forums/politics/messages/974207.html老狐狸∶戳穿歷史的謊言:關於鐵達尼號不可能沉沒的論證......請愛黨青年們踴躍參與論證,謝謝!brush∶這隻有倭寇的辯證法可以證明。那不叫沉沒而叫進入海水中。

看看,看看,從大使到網蟲,還在誤解中.明明人家日本人說的是"挺進中國"嘛.

不過呢,這話就到此為止吧.如果大傢伙非要談論的話,也一定小一點聲,別讓日本極右,獨獨,軲轆,喇嘛這４種人聽見,因為這４種人中的很多人,芝麻大的一點事兒也能拿來反華的.

不過呢,話又說回來,其實,篡改教科書,把"侵略"改成"進出"這個事本身是誤傳,是日本記者搞錯了.上面引的那段話,在那本教科書裡一開始就是"進出",是軍事用語,並沒有改動過,日本記者看到了之後誤認為是改動了之後才變成"進出"的,呵呵.當然,日本不是沒有不好的教科書,那是別的問題.另外,原來就是"進出"是不是就不該批判,這也是別的問題.事情的來龍去脈上面的鏈接里有.

是為雙重誤解.

不過呢,日本嘛,壓着點我也同意,別讓她跟美國跑的太遠,讓她靠攏一點中國最好了.所以,別管這事兒有沒有,找個茬兒就壓一把,沒關係.等跟咱好了之後就不壓了.

連着寫了３個"不過",我碼了這麼多字到底為了啥呢？還不就是逗你玩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