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墓碑看人生：

神人的奇幻旅程

文/吳獻章

《生命季刊》第106期

音頻為李慕溪弟兄朗讀：

“二人坐席的時候，耶和華的話臨到那帶神人回來的先知，他就對那從猶大來的神人說：耶和華如此說：‘你既違背耶和華的話，不遵守耶和華─你神的命令，反倒回來，在耶和華禁止你吃飯喝水的地方吃了喝了，因此你的屍身不得入你列祖的墳墓。’吃喝完了，老先知為所帶回來的先知備驢。他就去了，在路上有個獅子遇見他，將他咬死，屍身倒在路上，驢站在屍身旁邊，獅子也站在屍身旁邊。有人從那裡經過，看見屍身倒在路上，獅子站在屍身旁邊，就來到老先知所住的城裡述說這事。那帶神人回來的先知聽見這事，就說：‘這是那違背了耶和華命令的神人，所以耶和華把他交給獅子；獅子抓傷他，咬死他，是應驗耶和華對他說的話。’”(王上13:20-26)

讀舊約敘述文(narrative)時要注重劇情的角色(character)、布局(plot)、排場(setting)和風格(style)，並從敘述者(narrator)的文學筆法，淬取出聖經所要闡述的神學主題(文以載道)。從本段神人和老先知兩個主要角色，以及圍繞在旁的配角如耶羅波安、獅子、驢子等，再配合布局、排場和風格，所呈現轉折跌宕的悲劇，可以給事奉主的你我，開啟一堂寶貴的屬靈功課。

喪禮比婚禮更能蘊藏屬靈真理，這也是悲劇比喜劇更為撼動人心的原因。讀聖經仿佛走進墓園，瀏覽作者給各書卷人物所寫的墓志銘，他們一生中的起伏順逆因此無所遁形，尤其是人物多的列王紀上下，宛如從墓碑看人生！在列王紀上十三、十四章，作者就是分別記錄神人、老先知和耶羅波安如何走到人生的終點、並被埋葬。借着作者所寫的碑銘，讀者可以檢驗他們的人生，也可以藉此檢驗我們自己的人生。正如希臘悲劇伊底帕斯王在劇本結束時所說：“一個人還沒有走到盡頭時，請不要說他是幸福的。”

世人的圖謀，在上帝眼中無所遁形

列王紀下和耶利米書最後四節的內容相同(王下25:27-30=耶52:31-34)，都記載南國最後第二個王約雅斤被擄巴比倫後的結局，暗示着列王紀上下的作者是耶利米。從這角度看，當猶大亡國後，先知耶利米不僅寫下耶利米哀歌，他也給聯合王國和分裂後南北國的每個王，包括大衛、所羅門、羅波安、耶羅波安、亞哈、希西家、瑪拿西、約西亞、約雅敬、約雅斤……等，以及先知米該雅、以利亞、以利沙等一一撰寫碑銘。翻開列王紀上下(在馬索拉本是一本)，果如進入墓園般，可以一路靜觀作者按着聖靈的感動給他們所立的墓碑、所寫的銘文！

再深入一點來看。花了十一章的篇幅為一生精彩的所羅門王蓋棺後，耶利米敘述王國分裂後的筆鋒，從此兵分三路─從羅波安開始敘述南國淪亡史，從耶羅波安開始敘述北國淪亡史，以及被差來傳上帝給南北兩國信息的先知事跡。這交錯的呈現刻意凸顯作者的神學意圖：南北兩國之所以走入自我沉淪的歧途，全因背棄與上帝所立的約(王下十七章詳實解釋了北國滅亡的神學原因)；也凸顯了沿着以色列的淪亡過程，上帝仍透過先知和神人呼籲神子民，存活的唯一管道是歸回。瀏覽作者在列王紀所刻畫神人、老先知和耶羅波安的碑銘，讓它成為我們在被蓋棺論定之前，編織生命意義的暮鼓晨鐘。

進墓園的次數多了，就會發覺墓碑上不會刻記死者得了多少功名地位，但會刻記這死者影響多少人。難怪奧古斯丁說：“除非人想到墓碑上刻什麼，否則他沒有長大。”馬丁·路德也說： “在我的日曆上只有兩個日子：今天和“那一天”！本文中論述的這三座墓碑浮顯的寶貴的屬靈教訓，就是能體會人生的終點比起跑點重要的人，才能始終謹慎，保守自己到了上帝為自己蓋棺論定的“那一天”心中無愧。讓我們從今天開始，認真以“那一天”面對上帝作為標竿，來奔跑前面的路程！

在人看來，滾滾列王東逝水，是非成敗轉頭空，耶羅波安也好，亞哈也罷，全被歷史的浪花所淘盡。但從上帝來看，耶羅波安在伯特利和但鑄造金牛犢讓百姓崇拜，還將不屬於利未人的凡民立為祭司，為的是避免北國子民往南國聖殿敬拜，企圖借着偏斜的宗教來鞏固自己的地位(王上12:25-33)，結結實實踩到上帝與以色列人立約的神學地雷(走所羅門王晚年的路線)，因此上帝從猶大派神人到伯特利來警告他(王上13:1)。如此我們可以看到：世人一生的企求和圖謀(無論希特勒也好，毛澤東也罷)，在上帝眼中無所遁形！

世上的權位，不能逾越上帝的權威

那時，耶羅波安站在壇旁正要燒香，神人奉耶和華的命向壇呼叫，說：“壇哪，壇哪！耶和華如此說：大衛家裡必生一個兒子，名叫約西亞，他必將丘壇的祭司，就是在你上面燒香的，殺在你上面，人的骨頭也必燒在你上面。”當日，神人設個預兆，說：“這壇必破裂，壇上的灰必傾撒，這是耶和華說的預兆。”耶羅波安王聽見神人向伯特利的壇所呼叫的話，就從壇上伸手，說：“拿住他吧！”(王上13:2-4)

從耶羅波安如此霸氣高傲，要抓這位傳達上帝警告信息的神人，可見地位越高，越容易目中無人，目中無神！

人間歷史不也常是如此嗎？當年蘇聯發射人造衛星後，霸氣的赫魯曉夫向世界發出電文說：“我們人造衛星繞地球幾圈，沒有看到上帝的影子，證明這宇宙沒有上帝的存在。”幾天后葛理翰在一場聚會中說個比喻給他打臉：“一隻蚯蚓從洞中爬出，在天空中繞了幾圈，沒有看到赫魯曉夫的影子，遂向世界發出電文說，這世界沒有赫魯曉夫。”

其實，所有政權都是出於上帝(羅13:1)，耶羅波安能擁有北國十個支派，是上帝透過先知亞希雅應允的，然而上帝對君王是有所要求的(王上11:29-38)，地位和權柄越高，上帝對他定的標準就越高！況且，在祂差派神人來警告耶羅波安之先，就在應允國位的同時早已提出守則，由此可知上帝不搞突襲！

然而，獨裁者向來不容易聽信警戒，耶羅波安並不理會神人所傳達的預言和宣告。當耶羅波安伸手喝令拿下神人，卻赫然發現自己伸向神人的手立即枯幹了，彎不回去，就連壇也應聲破裂，壇上的灰傾撒了一地，正如神人奉耶和華的命所設的預兆。當下，耶羅波安不禁銳氣盡消，轉而低聲下氣地求神人為他手的復原禱告。世上君王豈能敵擋耶和華，豈能掙開三一真神對他們的捆綁和繩索(詩2:2-3)？

於是，神人祈禱耶和華，王的手就復了原，仍如尋常一樣。這讓骨科醫生驚奇的連續兩個神跡，印證了：(1)被耶和華差派的人，身上佩帶祂的權柄，“出於神的話，沒有一句不帶能力的。”(路1:37)慕迪說：“聖經中找不到上帝差派某人去而事做不成的。”(2)上帝阻擋驕傲的人，施恩給謙卑的人(雅4:6)；(3)人間君王的權柄服在萬王之王面前(羅13:1)，世上的權位不能逾越上帝的權威！

稀奇的是，在北國讎視南國最為劇烈，且耶羅波安聲勢如日中天的當下，一介無名神人竟從南國猶大迢迢地來宣告咒詛，直言不諱地批了耶羅波安的逆麟，這不是自投羅網、必死無疑嗎？然而神人果真“神器無畏”，在艱險環境下仍能信心十足地完全遵照耶和華的命令，不畏權勢地闖入王的勢力範圍傳道宣告，儼然是義氣凜然、威武不屈的典範！

神人傳道後又留下一個神跡─借禱告醫好王枯乾的手(王上13:6)；他更留下鏗鏘有力的人格見證─連皇宮的一半都換不來他的坐席。這仰之彌高的骨氣，與以利沙婉拒乃縵得醫治後所送厚禮一樣(王下5:15-16)，佩服！值得引為事奉果效卓著的教會領袖們迴避財富誘惑的好榜樣！待仔細看來，更稀奇，他沒名沒姓！原來，神所用的人不一定是名門子弟，只要神人聽從神的話，神就保守並兌現神人的話。

信實的上帝，豈是說話不算話的神

然而，就在神人回家的半路上殺出了個程咬金。這 “後生可畏”的軼事傳到住在伯特利的老先知耳中，他打聽好神人回家的路徑，就立刻跳上驢背揮鞭追趕，唯恐失之交臂！趕上了正坐在橡樹底下的神人，老先知就邀請神人回家吃飯，此時神人還是和拒絕王一樣回絕了！誰料得到，這老先知竟誆騙神人說：“我也是先知，和你一樣。有天使奉耶和華的命對我說：‘你去把他帶回你的家，叫他吃飯喝水。’”(王上13:18)信以為真的神人，竟違背上帝對他的吩咐，同老先知回去接受款待！

全劇的主角、被上帝差派去警告耶羅波安的猶大神人，雖然成功完成警告的宣示任務並安然離開耶羅波安，卻在歸回途中受到伯特利老先知的欺騙，違背了上帝的話，以致身亡在返家的半途上。這位猶大神人在任務達成後，卻未能戰兢如初，堅決始終委身於神的話，以致 “出師雖捷身亦死”，亦何嘗不令人扼腕嘆息！

職場和禾場的“新鮮人”當留心，宗教界和商場、政治界一樣，都有“江湖郎中”，“絆倒人的事是免不了的”(太18:7)，事奉高潮之際也可能是最容易跌倒之時！神人被絆倒的原因，在於對啟示的認知模糊：上帝先前給神人的囑咐豈會改變？上帝豈是“反覆不定、忽是忽非”的神(林後1:17)？豈可聽信人的話過於神的話？豈可看“人情”過於“神情”？神人就是“違背耶和華的話，不遵守耶和華你神的命令，反倒回來，在耶和華禁止你吃飯喝水的地方吃了喝了”而被絆倒，回去的路上被獅子咬死(王上13:21-24)，因此屍身不得入列祖的墳墓，還不能完全怪罪事奉路上的江湖郎中。

信徒的恐慌，在於失去上帝的同在

害死神人的老先知，得知神人被獅子咬死，就把神人的屍身馱在驢上，帶回自己的城裡，把神人的屍身葬在自己的墳墓里，為他哀哭，稱呼神人為“我兄”，並囑咐兒子們說： “我死了，你們要葬我在神人的墳墓里，使我的屍骨靠近他的屍骨，因為他奉耶和華的命指着伯特利的壇和撒馬利亞各城有邱壇之殿所說的話必定應驗。”(王上13:31-32)從這些反應可以看出，這老先知唯一能做的就是哀哭─為自己仰慕的私心害死神人哀哭，更為自己已經無力回天、白占地土(因此上帝從南國差遣神人來北國傳道)，不再被上帝使用而哀哭！

上帝透過老先知對神人的宣判，更是他自己不為上帝所用的悲哀宣判！當老先知(和神人)鬆懈了，體貼肉體的需要或進入舒適圈，就容易流失順服委身的心志。難怪中世紀諺語：“閒懶是撒但的枕頭”，《聖本篤會規》明示：“閒懶是靈魂的大敵”，這都是信仰冷淡者的暮鼓晨鐘！在事奉上沒有舞台的老先知，不僅會晚節不保，還會絆倒後進，才是本段悲劇中最無奈的哀傷！這襯托一個極重要的警訊給不肯繼續殷勤服事主的“老信徒”：曾被神使用的人，最大的恐慌是自知失去神的同在！

提醒自己，不要成為臉紅的動物

整段信息最奇怪的場景是，被獅子咬死後的神人，屍身倒在路上，而驢站在屍身旁邊，獅子也站在屍身旁邊，離奇的是，獅子沒有吃屍身，也沒有抓傷驢(王上13:28)─獅子竟然沒有吞吃神人或驢子，獅子和驢子全都扮演着保護神人的角色─這絕對是《動物奇觀》中看不到的情景！全能的上帝如何塞住獅子的口以保護但以理，也照樣彰顯在這頭獅子身上。

然而，這一篇記載中最聽話的，不是神人、老先知、耶羅波安三人，而是兩隻動物─獅子和驢子！整段劇情，不論是耶羅波安、神人或老先知，全都讓上帝失望！最聽上帝話的劇中角色，是“動物”！“人心果然比萬物還詭詐”（耶17:9)！馬克吐溫說得對：“在所有的動物當中，人類是最殘酷的，是唯一將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痛苦上的動物。”“人是唯一會臉紅的動物，也是唯一該臉紅的動物。”下次去動物園時，記得提醒自己謙卑一點！

文中的神人雖為德不卒，但仍被上帝所肯定，勝於冷淡並荒唐地害死神人的老先知，更強過將北國靈性拖垮的耶羅波安！神人雖被獅子咬死，但是獅子卻沒有吃掉神人的屍身。獅子站在屍身旁，驢子也沒逃命，兩者倒像是尊榮的守衛，忠心地站在兩側一起守護神人的屍骸。而三百年後的約西亞，在燒耶羅波安的骸骨時，特地保存神人的骸骨與墓碑(王下23:17-18)，可見上帝確實不會忘記祂僕人為祂所做的美事！

吳獻章 台灣中華福音神學院舊約教授，教牧宣教 研究中心執行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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