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審判來到時——德國見聞錄之七

范學德

禮拜二，十月十二日，準備離開紐倫堡，去往弗萊堡。

梁兄弟送我們去火車站。一大早，我們就出發了。他說，還有點時間，我領你們去看兩個地方，這兩個地方，你們怎麼也得看看，哪怕就看一眼。我們先去看的地方當然是紐倫堡法庭，到紐倫堡來，這是必看的。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對納粹戰犯的審判就在這裡舉行的。

納粹戰犯犯下了毀滅人類的罪行。他們毀滅的不是幾百幾千人，而是幾百萬人，幾千萬人。

從外面看，紐倫堡法庭就是一座普通的大樓，不大，有四五層高，現在還在繼續使用，犯人還在這裡接受審判。

進門不需要任何手續和證件，跟守門的警察打個招呼，他微笑着點頭， 我們就去了。時間緊，我們跑上了三樓。迎面一面大白牆，牆上一大堆照片，主要是戰犯的。我匆匆地看了幾張照片，有沮喪的面孔，惶恐的面孔，麻木的面孔，沉思的面孔和憤怒的面孔，但沒有一張臉面帶微笑。

梁兄弟說還有時間，我們上去到法庭里看看。

法庭的門口連一個警衛也沒有。我們悄悄地推開門，在後排找個位子，輕輕坐下。閉上了一下眼睛，我就睜開了，沒有時間想象五十多年前發生在這裡的審判。

整個審判大廳，就像一個中型的禮堂，已經有幾個人坐在了前面的椅子上，不知是罪犯的家屬，還是遊客。法官席上的幾個法官，有一個低頭看卷宗，有兩個低語。幾個警察輕輕走動。

被告席上現在還是空的。

梁兄弟說，一會兒犯人就從那個門帶進來。那個門在我的左前方。據說還有一條秘密通道，從法庭直接通向大樓後面的監獄。梁兄弟要我注意看那個大門上面的雕刻，離得遠，看不太清楚，好像是一男一女要往哪裡去的樣子。梁弟兄告訴我，那裡刻的是亞當與夏娃被驅逐出樂園，人犯了罪，流浪就開始了。於是，有法律。

梁兄弟還讓我注意法庭上方刻的那些字，我看不清楚，也不明白。他告訴我，那是《聖經》中的十戒。這個法庭還保留着這個。我點頭。善惡總得有個標準。

過了幾分鐘，我們站起來，又悄悄離開。然後小跑着下了樓梯，坐上汽車，直奔下一個地方，梁兄弟說，學德，你必須看看這個地方。別着急，不會誤火車的。

不到十分鐘，我們就到了目的地：人權街。

人權街的主要景點，是幾十根大柱子，一根根雪白的，圓圓的，排成了兩行。一根柱子上刻了《聯合國人權宣言》的一條條款。我估計，應該有三十個柱子，但沒有時間去一個個查它們。每一個柱子的文字是用一種語言寫的，所以說，應該有三十種文字。這象徵着人權是超越民族和國界的。

我們很快就找到了中文刻下的那一條。（我記得中文刻下的那一條款似乎是二十六條。記不太準確了，只好把所有的條文都搬在後面，方正它們是一個整體，彼此是不可缺少的。）我用手摸了一下，然後，請梁兄弟趕快給我照張像。這一次來德國，連照相機都沒有帶，但在這裡，無論如何都該照一張。

看過後，跑回車上，啟動，開車。梁兄弟說，學德，你看到前面那些房子嗎？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我看過去，然後點頭。梁兄弟說，那是紅燈區，一個窗口一個妓女。國內組團來紐倫堡旅遊的，有人最願意到這裡來。雖然走幾步就到了人權街，但他們不去。德國色情業這幾年有點蕭條，有的人現在看準了大陸遊客這塊市場。

坐上火車後我想，紐倫堡之行的結束真有意思，居然把審判和人權連載了一起。踐踏人權者，必受審判。

而當最後的審判到來時，誰也無法為自己辯解。

2004．11．13 。 於芝加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