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崇基派”與中國的基督徒

基甸

“魔鬼教官”在《僅有上帝並不夠，我們還要國王》
http://www.godoor.net/jidianlinks/mgjg.htm

一文中對“基督教話語霸權”有一些批判和針砭。儘管我對教官兄的帖子
有一些不敢苟同的地方，我仍然能夠從教官兄的帖子裡面有所受教。教官
兄對把“基督教”作為“今天中國可以包治百病的‘速成大法’”的批評
對崇尚基督教文化的知識分子和基督徒知識分子都可以是一種很好的提醒，
值得我們反省，教官兄對“精英文化”和“貴族傳統”的批判我也心有戚
戚。

當然我對“基督教話語霸權”的提法是大不以為然的。我當然不否認“基
督徒知識分子”作為一個群體的現實存在，但是我認為基督徒知識分子們
的“話語”仍然是聲微勢弱的，根本談不上“霸權”。我同意白宇極兄所
說，基督徒知識分子參與的“有深度的爭論和探討仍局限在網絡和小範圍
的私人團體之中”，和“主流媒介幾乎絕緣”。

更大的一個問題是這個“基督徒知識分子”群體到底如何界定。王怡兄說
“在遠志明背後，有一個逐漸壯大的大陸基督教知識分子群體”，但是
“在遠志明背後”並不是一個清楚的界定。教官兄倒是給出了一個自己的
比較明確的定義，那就是“基督徒知識分子”群體對教官兄來說是指中國
知識分子中的“文化基督徒”群體。這個定義在下是大不以為然的。“文
化基督徒”的稱謂本來就是一個大而無當含義混亂的big word，十年前還
有人欣賞，放到今天已經“過時”，因為這樣的稱謂實在是徒添混亂的。
什麼樣的人才是“文化基督徒”呢？從信仰和個人與上帝的關係來說，一
個人是基督徒就是基督徒，不是就不是，而是與不是取決於他是不是“信”
基督的，用傳統的基督徒的語言來說就是取決於他是否是“口裡承認（耶
穌是基督），心裡相信（基督從死里復活）”，用劉小楓式的語言來說也
就是取決於他是否是“認信基督”的。這個“認信”，不只是理性層面的
認同和感情層面的“崇尚”（“有好感”，是“粉絲”），而更進一步地
是一種“縱身一躍”的交託和“委身”（“奉獻”）。因此一個人如果沒
有認信基督，而只是從文化的層面對（作為西方文化的一部分的）基督教
文化有認同或推崇之情（教官兄所列舉的種種“基督教救國論”就是很好
的例子），那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基督徒，一個根本不是基督徒的人又怎麼
能被稱為“文化基督徒”？當然我在這裡不是在“替上帝判定”任何人是
否是基督徒，我的意思是，一個人至少自己要認為或者宣稱自己是認信基
督的，我們才能稱他是“基督徒”（無論“基督徒”前面冠以何種界定的
詞）。當然這個“自己認為”或“宣稱”只是必要條件，不是充分條件，
而最終的“判定”只有上帝有權做出。如果一個崇尚基督教文化人自己都
不認為自己是基督徒，也從來沒有自稱是基督徒，我們卻偏要（未經他本
人同意）給他貼上一個“文化基督徒”的標籤，那我們本身就徹底表錯情
了。如果非要搞一個標籤，我會把他們稱作“崇尚基督教文化的文化人或
知識分子”，或者簡稱“崇基派”。這裡最根本的底線，是基督教文化跟
基督信仰是有區別的。如果一個人是認信的（“重生得救的”）基督徒，
但不是極端基要派，因此不放棄文化的領域，在公共領域有一定的言說，
或者其職業就是從事文化上的工作，我們稱他為“文化基督徒”也不合適。
也許我們可以把他稱為“基督徒文化人”，也許這樣的人才該被稱為“基
督徒知識分子”。因此對我來說，“文化基督徒”跟“基督徒知識分子”
根本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基督徒知識分子”比較廣義一點可以是指
有一定受教育程度的基督徒，狹義一點可以是指有文化上的關懷在公共領
域有所言說的基督徒，但無論如何用“文化基督徒”來定義是不妥的。

教官兄對“精英文化”和“貴族傳統”的批判更讓我想到中國廣大的“底
層”的“非文化”的基督徒。我沒有中國基督徒中有多少比例是知識分子
的數據（這個可能極難統計），但是我知道中國人口有80%是農民，我也知
道中國基督徒裡面知識分子只是小部分，大部分還是文化程度不高主要是
在農村的人。這些人是遠志明的《十字架》裡面所展現的數以千萬計的中
國基督徒群體的主要構成。身為知識分子的我們，太容易瞧不起甚至蔑視
這些“底層非文化”基督徒，我相信這是中國知識分子（安兄所謂“臭知
識分子”）“精英意識”和“貴族崇拜”的誤區，是中國知識分子應該反
省的。我毫不否認這些“底層非文化”基督徒有他們的問題，由於特殊的
國情，他們的信仰活動往往處於一種“灰色”的狀態（前兩天官方剛剛出
籠“宗教管理條例”，我自己嚴重關切），加上他們文化程度不高，而且
極缺“牧養”的人，因此很容易受到異端的侵擾和與其它宗教文化混雜，
但是這個現狀應該是讓基督徒知識分子自覺虧欠（我們又做了什麼呢？），
而不是給批評基督教的人一個“居高臨下”的理由。今天我們在網上高談
闊論“基督徒知識分子”和“文化基督徒”，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有文
化甚至相對來說比較“精英”的人身上，這些中國的“底層非文化”基督
徒有誰關注，有誰care呢？這些“底層非文化”基督徒的信仰實踐是單純
甚至被我們視為幼稚的，他們不會到網上來高談闊論，更不知道什麼是
“公共知識分子”，“文化基督徒”，“貴族精英”，“話語霸權”。。。
他們才是真正的“沉默的羔羊”。在網上高談闊論“中國基督教”的知識
分子們有多少人看過《十字架》？可不可以去找一盤《十字架》的光碟來
看看，看看這些“底層非文化”基督徒是怎樣實踐他們的基督信仰的，看
看那他們怎樣照顧孤兒關懷“弱勢群體”，怎樣過家庭生活，怎樣教書，
打工，辦公司，開餐館（這些都是“私人領域”還是“公共領域”？--不
用扯什麼小布什楊小凱，看看這些普通人好不好？），看看中國農村那些
在“窯洞神學院”苦讀受培訓（“文化程度”同時大幅度提高）的年輕傳
道人，看看一個僅有初一學歷，從沒學過作詩作曲，完全不通樂理的的農
村小女孩怎樣“創作”了數以百計的膾炙人口的中國基督教“聖詩”，在
海內外被無數人傳唱，甚至成為“古今中外創作讚美詩歌最多的人”？
。。。更需要我們深思的是，這些“底層非文化”基督徒並非是在“中產
階級俱樂部”裡面實踐他們的信仰，而是在社會的底層，在各樣的苦難和
逼迫當中活出他們的信仰，正如聖經所說，他們“忍受戲弄、鞭打、捆鎖、
監禁、各等的磨鍊。。。受窮乏、患難、苦害，在曠野、山嶺、山洞、地
穴，飄流無定，本是世界不配有的人”。什麼是真正的“認信”？什麼叫
做信仰的“委身”？在這些中國基督徒面前，“崇基派”或“精英貴族”
知識分子，甚至象我這樣的以“基督徒知識分子”自居的人，配在這裡高
談闊論“認信”和“委身”嗎？”

所以面對教官兄的批評，我想說，基督教的上帝當然也是“精英貴族”知
識分子的上帝，但基督教的上帝更是底層草民和弱勢群體的上帝。聖誕馬
上就要到了，聖誕的精髓不是聖誕老人高檔禮品甚至狂歡宴飲，聖誕的精
髓是耶穌基督“道成肉身”，是上帝降卑為人，認同悲憫人的苦難和苦弱。
耶穌生在馬槽，一生清貧，飄流無定，傳天國的福音給貧窮的人，基督教
的上帝實在更是社會底層的人的上帝，貧窮苦弱的人的上帝！想到這裡，
我不但對什麼“精英文化”和“貴族傳統”開始有跟教官兄類似的反感，
也對中國知識分子（包括我自己）在網上的“奢談上帝”（更不用說“亂
彈上帝”）感到羞愧和悲哀。

然而在悲哀和絕望中，我們仍然在聖誕前夕仰望伯利恆之星，在聖嬰的降
生中我們才能找到真正的希望。

在聖誕前夕，我含淚為中國的基督徒和“中國的基督教”默默祈禱祝福。

2004-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