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穌的簽名(下) / 曼寧

十字架的大愛

　　從一九六八年冬到一九六九年，我住在西班牙札拉高沙（Zaragosa）曠野的洞穴里，整整七個月，我沒看到一個人，連個人聲也沒聽見。這洞穴是在山壁上鑿出來的，海拔六千呎，每個主日早晨會有一位弟兄從山下的法列村（Farlete）過來，把食物、飲用水和煤油送到一個定點。洞穴以石壁隔為兩半，右邊是小教堂，左邊是居所。一塊石板上鋪着裝馬鈴薯的麻袋就是床了。其它家具有粗糙的花崗石桌，一把木椅，一隻爐子和一隻煤油燈。在小教堂的牆上掛着三呎長的耶穌受難像。我每天半夜兩點即起，走進小教堂作一個小時的夜間崇拜。

　　十二月十三日的晚崇拜，我一個人在小教堂里禱告，深入一段時間後，憑信心我聽到耶穌基督說：「我因着愛你，離開了天父來找你，找你這逃離我、不想聽到我名字的人。因着愛你，我被人吐唾沫、被捶、被鞭打、被釘在木頭的十字架上。」

　　這些話深深烙印在我生命中，無論我在光榮或丟臉的情況，或得意或沮喪，那晚的火依舊靜靜地燃燒。我對那受難像注視良久，彷佛看到祂身體的每一個毛細孔里都流出血來，聽到祂的傷口呼喊着：「這不是一個笑話。我如此愛你，不要當作好笑的事。」我越是注視就越明白，沒有人如此愛我，也沒有人能像祂這樣愛我。我走出洞穴，站在絕壁邊緣，向黑夜吶喊：「耶穌，你瘋了嗎？你是不是癲狂了才會這麼愛我？」那晚我才明白多年前一位智慧的老人告訴我的話：「惟有親身體會耶穌基督之愛的人才知道箇中滋味，一旦你體會到了，世上再也沒有別的事比耶穌的愛更美、更令你渴慕。」

　　主用數不盡的方式向我們每個人顯現祂自己，對我來說，我從那襯着黑暗天空、在十架上的耶穌看見神，祂被釘的雙手伸展，幾乎窒息，祂的臉就是神的面容。潘霍華在一封獄中書信中寫道：「這才是獨一真神。」十字架的基督不只是神學上得救恩的先決條件，祂是神永存的道，不斷對世人訴說：「看我愛你們有多深，看看你們應當如何彼此相愛。」

　　神學家席亞（John Shea）寫道，基督徒愛的本質既不浪漫，也不受人尊崇，卻很容易遭受嘲笑譏刺。在這世上，大家都認為那些努力實踐登山寶訓的基督徒太過天真、不食人間煙火、不切實際、太單純，甚至是發瘋了，其實跟隨耶穌的門徒不過試圖「站穩一些」罷了。

　　有一位在華沙隔離區大屠殺中倖存的波蘭猶太人，皈依基督教後發現，作主門徒的意義就在接受或拒絕釘十架的耶穌：「當我注視着十字架上的那人，我知道我必須作個一次而永遠的決定，要麼站到祂那邊分享祂對神打不倒的信心……要麼到最後落入苦毒、憤恨和非言語所能形容的失望深淵中。」

　　新約聖經里的基督不是哲學家之神，哲學家是以超然客觀的立場談論至高的那一位，我們可沒預期看到至高者的臉上被人吐唾沫。令我們心煩意亂的是發現耶穌竟發出這樣的邀請：「別為我哭泣；要和我一起做同樣的事。我為你所計劃的人生是基督徒的人生，和我所過的十分相近。」誠如臥勞明（Dominique Voillaume）在法國第戎的冬日早晨對我說的：生命艱辛。作基督徒雖辛苦，但做其它任何事情都太乏味。當耶穌帶着祂羞辱的十字架進入我們生命，使我們體會那精神上的苦、肉體上的痛，和靈里無法癒合的傷口，我們只能向主祈求勇氣，使我們能抵得住這陰險狡詐的現實世界、肉體與魔鬼的洪流，「站穩一些」。

　　耶穌的簽名是：十字架。我覺得在天天背起十架跟隨主的生活中，最困難而最吃力的層面是，隨時隨地聽候差遣，一刻不可稍怠。在我信仰之旅的初期，初嘗完全之愛涌流的滋味，曾以一種浪漫、甚至陶醉的想法來模仿「為仆之神」（Ebed Yahweh）。但今天，在路易斯安那州溫暖的傍晚，對我來說，作僕人是一種職責，一點都不感情用事；是不斷面對需要與要求。到處都有傷心人，有時他們的需求力道之大，像吸盤吸附在我心靈上，榨乾我的一切。我對耶穌有個問題就是，祂似乎總是來得不是時候。難怪大德蘭修女（Teresa of Avila）會有小小的抱怨：「主啊，倘若這就是�脤Υ�朋友的方式，難怪�玫呐笥涯屈N少。」

　　耶穌曾對聽祂講道的人說了一番話，大意是：「你們的確會看到一個神跡，但並非羅馬人被驅逐出去，也不是太陽變黑；而是這位為仆之神將先透過我的生命彰顯出來，然後藉由我的死，以及在我以後許多門徒的生命彰顯出來。他們喜樂地委身於我父國度的福音，並藉由事奉的人生，流露出這份奉獻中的喜樂，使人相信我的信息是真實的。頒布給我天父發言人的最高證書，將是我和跟隨我的人所活出的生命。」

　　多美好的行動策略。我們若真正效法祂的生命，則人就無法抗拒我們所作的見證。我們若能不單顧自己而勇於超越，若拒絕退縮而不怕受傷，若對世界一介不取而僅慈悲為懷，若成為社會的反文化，不隨眾瘋狂追逐名利權勢和物質財富，若看重忠信勝過成功，則對耶穌基督漠不關心的冷淡之牆必粉碎瓦解。若僅少數人如此，自然會被忽略，但若有成千上萬個、好幾百萬名這樣的僕人，則將能顛覆世界。這些真誠無偽、委身奉獻又充滿基督博愛精神的基督徒，將成為人類歷史上最大的奇觀。耶穌的呼召具有革命性，我們若去實踐，必能在幾個月內改變世界。

　　幾年前《讀者文摘》刊出五篇特稿如下：〈如何永遠保持苗條身材），〈不再有倦怠感的五種方法），〈如何順心如意〉，〈邁向成功之道〉。顯然編輯群認為絕大多數的美國人都很胖、很累、很挫折、很好色，又不滿意目前的成就，他們或許是對的；若果真如此，那麼我們所關心之事的膚淺程度可就太令人驚訝了。

　　據說，絕大多數的美國中產階級人士的對話都環繞着消費：該買什麼，剛買了什麼，到哪裡去吃，吃什麼，鄰居的房子值多少錢，本周有何折價品，我們或某人的穿著打扮，今年市場推出的最佳汽車，到哪裡去度假。顯然我們不停地在吃、不停購物或消費。我們不是從愛心、智慧與成熟去衡量一個人是否成功，而是看那人累積的財產有多少。

　　之前提過蓋士曼說了什麼？「惟有當十字架使一個人……與這世界的勢力和引誘劃清界線，才能稱得上是愛十字架的人。」耶穌的門徒最令人覺得荒謬的不可思議的一點是，他們可以對世界的誘惑漠不關心。因為他們已經向世界死了，現在是向着基督里的榮耀活，所以能夠和保羅一樣說：「我知道怎樣處富裕，也知道怎樣處卑賤。」這種態度等於向麥迪遜大街宣告咒詛（譯註：麥迪遜大街在紐約市，為美國廣告業中心）。我們若討好世界，世界就會尊敬我們，甚至我們若用更輕蔑或憤怒的方式拒絕世界，世界也會尊敬我們。但若我們只是完全不去注意它的優先級，也不管它怎麼看我們，那麼世界就會恨我們。約翰福音記載，猶太人之所以無法相信，就是因為他們「互相受榮耀」。在受人尊敬與信靠耶穌基督之間，可說根本不兼容。
　
夢中情人

　　半夜一點半，我走進黑暗的書房，打開壁燈，光束投在耶穌受難像上，我注視着那赤裸的身子與釘痕，然後俯伏在地，輕聲呼求：「主耶穌，求�脕怼！挂槐橛忠槐椤Ｎ蚁窈翢o力量又一無所有的孩子般向主祈求，知道救不了自己；我必須被釋放得自由。而我只能固定來到神面前，讓神在我裡面作改變，因我自己改變不了。在基督受難像前祈禱將發生什麼事，可用劇作《唐吉珂德》中的一幕〈夢幻騎士之歌〉（Man from La Mancha）作說明。

　　劇中人物唐吉珂德與酒吧侍女阿冬莎（也是位妓女）有一段對話，唐吉珂德在幻覺中將這位蕩婦看作貴婦，因此對她彬彬有禮。他稱呼這位言語粗俗的邋遢女人「我的淑女」，又稱她作「夢中情人，我的小甜心」。起先她很困惑也很生氣，搞不懂這個瘋子。但後來覺得這男人有其俊美之處，令她念念不忘。為什麼她會看上這神秘的男人？因為他給她一種肯定，她在他心目中是塊瑰寶，應當好好珍惜、倍加讚賞。他瓦解了她自衛和懼怕的牆。

　　「夢中情人！」阿冬莎叫了起來：「我的天啊，他知道我的過去，我明明是娼妓，他卻叫我夢中情人！」這個詞對這位滿身羞辱的女人來說，有如漆黑汪洋中出現一座燈塔。「夢中情人」，神從祂奧秘的深處向我們訴說這難以形容的名字，其單純令人神往，其能力足以改變人心，其智慧更是令人震驚。

　　夢中情人這個啟示令我們目瞪口呆，原來神看萬事的角度和我們完全不同。神藉由祂的僕人唐吉珂德傳遞的信息再清楚不過：輸家將成為贏家，而贏家將成為輸家。「我實在告訴你們，稅吏和娼妓倒比你們先進神的國。」基督教比聖經注釋學者和神學家所論述的更簡單、更崇高：「你們願意人怎樣待你們，你們也要怎樣待人」律法和先知的道理確實都在這句話里了。

　　故事到最後，唐吉珂德夢想的世界破滅了，這愚笨的老人躺在家裡奄奄一息，阿冬莎衝進房裡，唐吉珂德不認得她，他已經病得太虛弱，腦筋不清楚了，「我不認識?」，他說。

　　阿冬莎跪在床邊懇求說：「求求你，求求你說你認識我。」
　　「那很重要嗎？」他問。
　　「重要？那是一切，一切啊！」她回答：「我全部的人生，你曾經對我說過話，從那以後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我對你說過話？」唐吉珂德有氣無力地說。
　　「對，而且你用一個不同的名字叫我，你說我是你的夢中情人，當你說出那個名字，我好像聽見天使在低語着：『夢中情人，夢中情人』。」

　　阿冬莎將自從他叫她夢中情人之後所發生的一切，一古腦兒地說出來，他的愛與接納在她心靈造成大地震，震出她心中壓抑已久的渴望。他稱她是「淑女」喚醒了她從未想過的一點。過去她有如槁木死灰，對人的情緒早已沒有反應，她以為自己已經戰勝生命，不再需要任何人了。但，他打破了她緊鎖的心房，冰冷的心逐漸解凍，過去早已埋下的希望種子，如今綻放生命。她開始相信她就是夢中情人，一切都改變了，皆因她被這位叫唐吉珂德的作夢老人的愛所感動。

　　我跪在書房裡耶穌受難像之前，看到了神有一張人的臉。耶穌在整個受難的過程中，不曾責備任何人。祂在地上的一生之中，不曾說過怪罪與羞辱的話、指控與定罪的話、威脅利誘的話、給人貼標籤的話，我也不應該說那些。

　　受難之神直視着我，雙眼充滿血絲、淚水與痛苦，彷佛看不清我。這時祂從受傷的心中低聲呼喚我的名字，不是別人給我命的名字，就像唐吉珂德不叫阿冬莎的本名一樣。祂按着祂所認識的，那寫在白石上的名字叫我（參：啟二17）。大光照進信心的黑夜，一切都不同了。我感到裡面有新的生命脈動，那名使我大受震撼，點出了接納、肯定、溫柔、醫治，在我裡面起了作用，祂的一句話使我的自我評價全歸無效。神用不同的眼光看一切，祂的話使我感到平安、喜樂、篤定、敬畏、奇妙，以及一種無法言喻的奧秘。我站起身來，深知保羅所說的，我是基督的信，不是用墨寫的，乃是用永生神的靈寫的；不是寫在石版上，乃是寫在心版上……，至少這一天，我這封信上會有耶穌的簽名。

　　主耶穌基督，神的兒子，我們向�枚\告，求使我們對�玫男判慕洑v與我們關於�玫男叛鲂�言同步同調，求�檬┒魇刮覀冇杏職舛\告，求以憐憫的靈膏抹我們，好讓我們能與你一同在我們這時代承受苦難；好讓我們能與貧窮人的人同貧窮，與哀哭的人一同哀哭，並與�靡煌瑸槲覀冞@時代的社會正義努力，讓我們照着自己希望被對待的方式去對待別人。我們求�觅n下勇氣，好讓我們為�貌活櫼磺校瑏K與�靡煌�忠心實踐�玫氖姑�，也是我們的使命。為此，我進入世界並向�闷矶\：「主啊，我在這裡，我來是為了遵行�玫闹家狻！�

（本文選自校園書房出版社新書《耶穌的簽名》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