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心橋下春波綠

XX
我不知道該向誰傾訴我內心的悲傷和震顫。你離我太遠了。沈彤去世的消息由於太突然幾乎把我的心凍僵了。她是我們同學中第一個這樣離開的人，2005年3月25日，她死於一場車禍。我能感受我們之間因這命運的寒冷再一次突然靠近。XX，也許這是1989年以來我第二次最需要你的時候，因為在這世界上，我仍找不到一個與我分擔這軟弱的人，而你仍然用眼睛那樣望着我。

我獨自走向網絡，象一隻螞蟻爬向大海。離開你之後，這成為我回家唯一的姿勢。

可是今天，我想呼喊，卻無言以對。

我蔑視過無數喧囂，但我沒有辦法蔑視沈彤的決別。

我內心珍藏着與她每一次的相遇——但卻從來沒有預備過這樣一種永決。

對於這世界來說，這是一場平平淡淡的死亡。沒有主義的價值，也沒有政治寓意。然後，死亡就是死亡，一種毫無內在分別的絕對黑暗。這黑暗把她的孩子和我們與她分割開來，讓我們這些還活着的人反省生命的虛無，或者責任。

我的第一反應則是努力用記憶抓住她，仿佛擔心滑下去將永遠失去的一個影子。當我一次又一次回憶她的音容笑貌以及相處的那些日子，卻一次又一次絕望地發現，我們已經失去她並將永遠失去她了。似乎有一段時間，我一直設想給她的一些話可以留給將來的一天，但這一天卻突然碎裂了，連一片痕跡都找不到。我明白你不敢打開畢業紀念冊的心情，然而我記得上面她給我的留言——“當我走的時候，留下的就是這幾個字……”

這幾個字並不是結束。杭州是我的一場夢，杭州的三月是這夢的長度，而沈彤站在這夢的盡頭。從大學到後來四處奔波，西湖成為我停腳的一個地方。那是我在這世界上唯一一塊柔軟而清新的地方。它永遠如此了，埋葬着每年的草長鶯飛。

人的生命有多麼脆弱。蘆葦折斷還有根，人的消失卻象一陣風。我不知道我們這些倖存者因此應該更珍惜生命，還是應該看破紅塵。

這些日子裡我常常為人的愚蠢和卑鄙而難過，我一直想到一個沒有狹隘和惡毒的地方去。我不知道為什麼人的愚蠢和卑鄙總是超過我的想象。我知道中國文化指明的那個地方是一種欺騙，因此我只能通過相信我們不過是這世界的客旅而獲得解脫。

沒有沈彤的日子使這世界顯得更象一條即將到終點的船。每天有很多人下去，活着的人繼續象畜生一樣互相撕咬，直到臨終最後一口——那麼多人，為了這最後一口細心準備了一生；或者，這垂死之吻終於耗盡了他最後的一點精力。誰也逃避不了死亡，誰有權利譴責死亡呢？從道德上看，誰不是該死之人。

我這樣思想着似乎開始動搖我的傷痛。沈彤走了，只是走得早了一些。我們這些人都要走的。

然而，我們的心裡，在這之前，在很多絕望的時刻，與她分享着我們的悲傷。責任在那個地方，我無話可說。剩下的那些，我將包裹起來，寄到你告訴我可以存放的地方。XX，“今晚我不關心人類，我只想你”（海子）。
任不寐
2005年6月22日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