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遊美國

作者：雲觀海

2003年6月22-24日 於[彩虹之約]

第二天一早，開車就進了大峽谷。門票很便宜，算車不算人，20元一車，票七天有效。前面一輛van，六個人也是20元，俺一個人也是20元，想想頗為不滿。但到裡面觀看之後，我知道，這二十快實在是值得。

突然想起當年基督講的故事，有人先進葡萄園，幹了一天，又渴又累，後來的人很晚才進來，拿一樣的工錢，如果我是那個先進去的，肯定會不滿。真是人看人，累死人。

廢話少講，卻說我按照公園給的地圖，先向右邊的路開去，開不多遠，就看到路邊有觀景台可以停車，當下停下車，來到觀景台前。

我只能用兩個字形容當時的感受，就是‘震撼’。眼前是一片廣闊的紅黃色，深不見底的峽谷兩邊希希拉拉長着黃山上那種松樹，空氣中飄着一股空谷的芳香。這以前在電影上看到過，但是身臨其境，感覺完全不同。當時我感到好像耳邊翁的一聲，成個人就呆在那兒好幾分鐘。有人看到美女發呆，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不過我還沒看到過讓我呆成這樣的美女。

我嘗試爬出欄杆，看看下面到底是怎麼樣，可惜怎麼也看不到底，從側面看見底下極深處是一條河，這個峽谷就是這條黃色的科羅拉多河衝擊出來的。

上帝用柔軟的水作雕刻刀，竟然把剛硬的岩石刻成如此美景，今天他在進行更偉大的工程，用看似柔弱的愛，去雕刻人比岩石還剛硬的心。我想，這個作品一定比大峽谷更偉大，在人心裏面的空間，其實比世界可能還大。我們仰望諸天，俯查大地，看見如此偉大的作品，如果不承認有神，真是不知怎麼去解釋心中那一股莫名的衝動。

“主啊我神，我每當舉目觀看，你手所造，一切奇妙大工，看見星宿，又聽到隆隆雷聲，你的大工，遍滿了宇宙中。”不由想起這一首歌曲。

在大自然的浩瀚面前，感到自己是何等的渺小，幾萬年來，大峽谷始終在這裡，而以前古時來睹她芳容的何止千萬，這些有着與我同樣激動的人們現在卻是消失得無影無蹤。人生何其短促，不由令人悲從中來。

轉念一想，只有人類，才能明白這造化的美麗，才能欣賞這造化的奇妙。雖然小如灰塵，但是卻是按神形像造的，有喜怒哀樂，能明白美好和永恆，這生命又是何等的寶貴。動物如狗熊之類，不會對美景產生反映，它們有吃有喝有交配就夠了。只有人，會對這些與自己的肉體需求毫不相關的東西激動不已，這本身，難道就不奇妙嗎？

我很想找條路下去谷底看一看。

又開車經過幾個觀景台，一個比一個更漂亮。其中最美麗的是：彩色沙漠。站在那兒的名景點--碉堡的頂上觀看大峽谷，看那一絲絲的青霧從紅紅黃黃的谷中升起，好像人在夢幻的童話世界之中。陽光照到的峽谷炫爛多彩，照不到的部份黑暗幽深，就象生命本身一樣難以測度。

但是不知怎麼了，那種原始的震撼感開始慢慢消退，人就是這樣，對美好的東西習以為常以後，就慢慢開始不珍惜。有人說得不到的東西是最好的，但夢中的東西雖是最好，卻缺乏親歷其境的感動。可是感動一瞬即逝，永遠無法把握。

我還是想多看看她幾眼，想了解她更加多，我一定要下去峽谷底看一看。

終於找到一個可以下去的景點，我停好車，放下所有裝備，手上只拿一瓶水，就隨着前面幾個‘行者’下谷而去。

‘行者’們背着大包，手上有杖，一步一喘的朝下走，我穿着短褲拖鞋，輕快地跟在後面，在我後面下來的還有各色人等，不下二十人。

下面風景確實不同，可以說是一步一景，我的感覺不象下谷，倒象在下黃山，不時需要從石穴鑽過，或者扶住松樹喘口氣。谷中有股山中特有的清香，樹蔭花叢，巨石青苔，都是小息的好地方。

下了近一個鐘頭，回頭一看，後面的人已經全部失蹤，想必都已停下或回去了，而前面的‘行者’雖然看起來慢，卻已經把我拉下老遠。向下一看，科羅拉多河還不知在什麼地方，下面好像完全沒有盡頭。向上一看，我原來已經下來很遠了。

又走了半個小時，氣喘如牛，對周圍的美景的反應開始變得遲鈍。在太陽下一個半鐘頭的暴曬，使我喝光了瓶里的水，然後水又從我的頭上，背上流了出去。我脫下濕t-shirt，頂在頭上擋太陽，很狼狽的繼續前行。

突然，我看見一位大概50開外的白人老太，只穿着內衣，滿身汗淋淋的從峽谷下面回來，手杖上很誇張的掛着3個空的一加侖的那種大水桶。

趕緊問問還有多遠，原來還有起碼三個小時的路，老太清早天剛亮就下去，現在大概下午2，3 點鐘才回來，她告訴我這三個水桶必須帶上去，免得污染環境，但是拿在手上真是很不方便。我很佩服她們這種負責任的態度，怪不得我一路看不到什麼垃圾。看來我手上這個小瓶，也只好拿回去了。

接着向前走，樹開始越來越少，石頭越來越多，又走了半個小時，還是看不見底。我的肚子開始變得很餓，從早上一直到下午三點鐘，我什麼也沒吃，現在水也沒了。當年基督在曠野四十天，我不敢想象有多可怕。

又走了一陣，看見一塊警告牌，牌上說，下面的路對沒有準備的人很危險，因為沒有足夠的水，人可能會中暑死亡。

不管三七二十一，又走了一會兒，樹沒有了，太陽把紅色的石頭曬得滾燙，我不斷喘氣，眼冒金星，看來如果再走下去，可能真的會掛了。

我望了望谷底，又望了望辛辛苦苦走了兩三個小時的來路，沒有辦法下決心回去，我不甘心就這樣半途而廢，好象有一種力量在吸引我走下去，但是理智告訴我，必須回去。

如果帶多一點水，哪怕多一瓶，也許我可以堅持到谷底。如果我不是穿拖鞋，也許不會爬得這麼累，很後悔。但是沒有辦法，現實不允許假設，如果現在再判斷錯誤，將來會有更大的後悔無法挽回。

無奈的望了谷底最後一眼，又看了看周圍的美麗景致，我知道，也許我永遠不會有機會再到這裡來了。就象家鄉的故園小巷，就象小時候的美好時光，離開了就永遠沒有辦法回頭。

基督教的時間觀與佛教的輪迴觀是大不相同的，基督教認為，時間一去永不回頭，人的生命也是一樣，不像佛教，時時有似呈相識燕歸來的感動。

但是，我們的過去雖然無法回頭，最終有一個最美的天上的家園做永遠的居所，更勝過人間的一切美景，這麼一想，遺憾的感覺就不太強烈了。

我費力的朝回去的爬去，不再回頭，水早已沒有了，但瓶子還得拿着。拖鞋爬山很不方便，我喘着氣，一步一步向上。下來很快，回去就慢得驚人，半天也沒走多遠。

走了一個多鐘頭，又回到了一塊險要的大石頭那兒，那兒風景極佳，正好坐在樹下休息一會兒。遠處的雲在陽光下涌動，深深的幽谷不時傳來鳥叫聲。

幾個年輕人氣喘吁吁從我的邊上走過，朝谷底而去。他們也是興高采烈，兩手空空，一人手上一個空礦泉水瓶。。。

這就象人追求天國的美好，但只憑藉自己的努力去做一樣，我們自己的生命之泉不過就象這瓶礦泉水，不能讓我們支撐到想去的地方。

爬到頂上，回到汽車裡，我一口氣喝了兩瓶水，躺下不想起來了。

知在車裡休息了多久，肚子餓得發慌，只好去找吃的。車從各個觀光點經過，不過我已無心看風景，只想看飯店。

可是，在如此優雅的地方又怎麼能找到這麼‘庸俗’的所在呢？神仙是不吃飯的，神仙住的地方當然沒有飯店。勒緊褲腰帶，還是看風景吧。

沿着路一直向左，就到了路的盡頭，前面只許公園的公共汽車通行，只好找地方停車。把車停在一個很醜陋的建築門口，下來一看，霍，這是一個飯店，一個極其庸俗但卻是必不可少的飯店。進去一看，東西暴貴，貴也得吃飯呀，當下吃了兩條小熱狗，心中稍定。

看來凡人就是凡人，再高尚美麗的東西，也必須要在肚子不餓的情況下才能更好的欣賞。想起基督的教訓：人活着不是單靠食物，而是靠神口裡的一切話。頓時感到基督的高明。這個‘單’字如果去掉，意義大不相同。基督教就是實在，指出了人的弱點，道明了人的本質，絕不是聽起來極其高尚但人卻沒法做到的教條與主義。

吃完飯，就爬上了園中的公共汽車，開車的是一個慈祥的老頭，黑黑的，滿臉皺紋，他很高興的和我攀談，原來，這車一年只有夏天才有，看來我來對了時間。車一路向西，在每一個景點都停。隨便找了一個下車。天已經很晚了，太陽西沉，但是落日下的大峽谷更加美麗，從這一邊的觀景台很清楚的可以看見科羅拉多河。人已走光了，我一個人站在一塊巨大的石頭上，默默的觀看空曠的峽谷，金色的科羅拉多河，沒有言語可以形容感受，寧靜祥和的野性讓我陶醉。

明天還來嗎？還下谷底去看看嗎？不必了，我寧願留下這一點餘味，留下這一點遺憾。天地何等廣闊，還有更好的等我去看。

太陽下山了，我等了末班車回到出發地，然後開回小鎮威廉姆斯，準備明天去拉斯維加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