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摯友 |
送交者: 熊薇妮 2023年01月26日19:11:35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
一 亞特蘭大那邊傳來消息,他死了。 他是我朋友,車禍後長期臥床,終於在去年底撒手人寰。 本來應該委婉地說一聲“他走了”,像大家說的那樣,但人們一般會拖個後綴 - “一路走好”,我不以為然,因為我不想這樣提及我的摯友。 人死了,讓他一路走好 ,什麼意思? 他給我最大的印象就是一個直白的人,對朋友有什麼說什麼,無所顧忌。我記憶中,他也曾大聲對我說過:“某某人死啦”,“誰的老婆跟人跑啦”,“我去探訪過裸體營了”,等等。雖然他有他狡猾的地方,知道把握直白的程度和範圍,但總以真誠和坦蕩的語言待人,造成一種他特有的幽默或是滑稽的效果,從而贏得朋友,這是很難做到的。他也不是有意要給人“我口說我心”這樣的印象,不過是他的個性使然而已。 所以,我更願意這樣提起他去世的消息:他,一個奇人,死了。 2016年4月,他的事業和人生正處於頂峰,兩個女兒都是嬌嬌然的才女,一個在DC做律師,另一個剛從芝加哥大學畢業,即將就讀一所有名的醫學院。他躊躇滿志,帶着愛妻和小女去新西蘭旅遊。 依他個性,選擇了自駕。 新西蘭是英聯邦成員國,車道靠左行,所以他幾十年開車的經驗沒幫上忙反而害了他。 在一處右拐的十字路口,理應大轉彎,他習慣地一個小轉彎,迎頭撞上了一輛滿載木材的大卡車,家毀人亡。 那場車禍徹底扭轉了他的人生。 他頸部以下癱瘓,長期臥床,需要人照顧,每一天的生活都是不堪的負擔。 開始時,他的朋友們,亞城的華人教會,都鼎力相助,但誰又能長年累月地付出愛心呢? 大家的捐款,他的財產和積蓄,都用作醫療和護理的開支,持續了一段時間就消耗殆盡。 他對這個世界已經沒有什麼好留戀的了,死也是一種解脫。 二 我和他認識,結交有三十多年了。 第一次遇着他是我來到美國後幾天。當時我正在洗衣房“琢磨”如何使用投幣洗衣機和烘乾機。那時剛出來留學的人就是這麼土。 他一進來,就大聲和我打招呼,那種開放和熱情,在同胞中不常見,讓我感動,很自然地放下拘謹,和他交談起來。 他早我一年來美,讀物理。 他把剛來美時應注意的事情告訴我,並叮囑我,若需要幫忙就找他,不要客氣。 我回到住所,正在摺疊衣服,電話鈴響了。正詫異有誰會打電話給在美無親無友的我,那頭傳來了他的聲音;這才想起我們剛才交換了電話號碼,只是有點不敢相信他會這麼快給我打電話。記不得具體說了些什麼,應該還是那些他覺得對我有用的生活經驗。 那時正經歷人生地不熟的寂寞,聽到他的聲音,心裡暖和多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和他,乃至他家和我家來往密切,成了校友加朋友。 他的大女兒和我女兒年齡相仿,兩家經常有事相互委託和幫忙。 我也越來越多看到他處事待人的奇特之處。譬如,他讓女兒帶來我家做的中文作業會有這樣功課:抄寫、朗讀句子: “努力讀書,長大了當醫生,賺大錢”什麼的。雖說望子成龍是中國家長的普遍心態,但把這樣的口號灌輸在孩子的作業中,他是我見過的第一人。後來,他出面成立了中文學校,自任校長。他也是第一任中國學生會主席,也是自任的。所謂中文學校,就是每周六上午,把孩子們聚在一處,家長輪流當中文和數學老師。 剛開始,沒有教材,中文部分就是他用的這類口號編的。 做完作業,或者放學後,他帶着孩子滿街跑,或是在街邊公園玩耍,或是去快餐店用他收集的“哭胖”給孩子們買點心吃,算是獎勵。 他來我家接女兒時,總有一番奇特而熱鬧的場面。記得有一回,他女兒突然找不見了。 那時學生都住簡陋的公寓,我家就一客廳,一臥室。 小姑娘怎麼會不見了呢?問我女兒,她上身一個後仰,滿臉詭譎地說不知道。他環顧四周,徑直走到床邊,掀起一角床單,也不彎腰看看,只是大聲喊道,“快出來,再不出來我要拿棍子來啦!” 沒動靜,於是他向門口走去,邊走邊說“媽媽要回來了,看她帶什麼東西回來,我們快點回家哦。” 於是,床底下悉悉索索鑽出一個小東西,帶着滿頭的蜘蛛網,呼哧呼哧地說,“等等我,來了嘛!” 引得我們哈哈大笑。父女倆歡天喜地跑出去,鑽進車裡,走了。 說起他的車子,也是奇特無比。 當時中國留學生經濟上都很拮据,有車的不多。 他是中國留學生中第一個買車的。 大家都買日貨, 他不同,開的是福特的什麼牌子,手動車。 買車時就知道毛病多多,他說不怕,自己喜歡動手拆拆裝裝,就沖這些毛病可以開個好價錢。 他的車開在街上,老遠就聽到轟鳴聲,後面排出的黑氣真的是“一溜煙”。後來我要學開車,問他借車,他說“你要敢開,儘管拿去開”。 我以為他指的是手動車,不好開,於是告訴他我已經學過一點點,以後也想買一輛手動車。他說,沒問題,我來教你。他就是這樣一個爽快的人。 他載我到一個空曠的停車場,對我說,“你來吧。 小心哦,我的車像我一樣,有點脾氣的”。 我坐上駕駛座,開始體會他說的意思。 首先,駕駛座讓我渾身不舒服,好像要躺着開車,我的頭必須昂起,但下巴必須持朝里的姿勢(chin in),才能看到前面的路。 我問他為什麼不把座位調好點,他說不行,老爺車,2百塊買的,就對付着開吧。 我發動了好幾次,終於把車開動了。 為了不讓車熄火,我必須不停地平衡油門和離合器,使得車子像搖擼似的往前走。他在邊上嘻嘻地笑,“你摸着門道了,多練練就好。” 他樂於幫忙人,也有本事。 家裡堆着別人求他修的手錶,VCR,電視機,收音機什麼的。我有時替他着急,攔那麼多雜七雜八的事,多影響讀書啊。 他是個樂天派,忙忙碌碌過日子,博士讀了很長時間,期間要帶孩子,做飯,幫人忙,還要拍太太馬屁,總之沒時間發愁。 他老婆是個大美人,畢業於湖南哪家醫學院,出國前是個醫生。他五官端正,體格健壯,理應是帥哥配美女,但從相貌上看,總讓人覺得配不上他老婆。這有點奇怪,我是想過的,覺得唯一使他不能入帥哥行列的原因是他戴的那副高度近視眼鏡,鏡片後的眼球顯得有點凸出和變形,像是患甲狀腺的症狀。 他求婚時,信誓旦旦向她保證,不要她做家務。這是他太太后來告訴我們的,還說他做的不夠,有點上了他的當。 我想終究是他樂觀、善解人意的性格使他贏得美女的芳心吧。 不過,即使下嫁了,她還是會當面取笑自己的老公,並不掩飾這樣做很開心。我太太常對我說他像我一樣走運,我同意。 有一次我們兩家帶着孩子們去參觀一家博物館,回來後太太告訴我: “我和她一邊籠着孩子,一邊聽着博物館的人講解。她突然推推我說,‘你看他傻不傻?’。 順着她指的,只見她老公站在人群前,把一隻鼓鼓囊囊的包像照相機似的掛在胸口”。 那種背包的方法,為防小偷是後來的事;在那個年代的美國,可謂絕無僅有,確實有點滑稽。 他是個好客的人,隨意就叫同學去他家聚餐,當然,一概都是他做的便飯。 他做家務非常快捷,但有點可怕。有次請我吃飯,我和太太到他家時他剛洗完菜,準備上灶烹飪。 灶台上滿是菜皮或是溢出的東西,燒焦的痕跡都已牢牢地粘在灶面上。 他一邊和我說話,一邊甩動菜鍬,並不在乎翻到鍋外的菜,也不把菜撿起放回鍋里。 我提醒他,有幾根麵條掛在烤箱的把柄上,隨着搖晃的爐子抖動着,他說不礙事。 我和太太看着他滿不在乎的樣子,和那些晃蕩的麵條,忍俊不禁。 有個冬天的夜晚,天氣很冷。 我跨進他家門,見里里外外已經熄了燈,只是靠牆角的小桌子上亮着檯燈,他正在修理東西。 桌上擺滿各樣的工具和電線。 他指指裡屋,告訴我孩子們已經睡了,讓我放心。 我探頭朝里看,整個房間成了臥鋪,地上好幾床厚棉被墊起的窩,兩小孩就鑽在裡面,甜甜地睡了。 他告訴我,太太上小夜班,快回來了。 我想起她說過他做的不夠的話, 其實她一定在那種鬧哄哄的溫暖里偷着樂吧。 三 大約是在2016年6月聽到他在新西蘭旅遊出事的消息。上網查詢,竟然查到有關線索,畢竟是樁重大車禍。 當時他駕車去電影“指環王”(The Lord of the Rings)的拍攝地點。該影片上映大獲成功後,拍攝點被改建成旅遊區,引來世界各地的遊客,他也興致勃勃地加入探險訪仙大軍。 那裡地處新西蘭南島,除了遊客,便是與伐木業有關的大型貨運和工程車。 我在當地報紙的網絡版上看到,一個月前剛有一對美國夫婦自駕游在同一個十字路口發生了車禍,同樣是家破人亡。我就不明白了,怎麼可以讓這樣的慘劇在同一處接連發生呢? 事故,悲劇是世界的常態,每天有太多這樣的事發生,我們只是不知道,不介意罷了。是這樣嗎? 幾次三番打電話到出事地醫院,終於搞清楚,他已被轉往奧克蘭的大醫院。 護士長讓我過幾個小時再打來,可以聯繫到他大女兒。果然如此,但她已記不起我。提起我女兒,她才依稀記得兒時的小夥伴。 幾天后,我和太太便啟程去新西蘭。 飛機在南太平洋上空飛了很長時間。 因為經過的區域是黑夜,並不能看見海面。 偶爾下方有星星點點的亮光,那一定是經過某些有人居住的島嶼;一會兒就過去了,重新進入黑暗裡。 這有點像我們的人生,雖然活在世界上,除了“我們”所能看見的一點點,並把它當作長駐的光鮮事兒,卻是一抹黑。 他拿到博士學位後搬到亞特蘭大,我又去拜訪過他。 他一如既往地熱情,好客,廣交朋友。他帶我們去過幾家華人超市,看他和超市老闆套近乎,非常有意思。 他辦了一個好像叫atlanta168網站。 他曾給我解釋過,168就是“一路發”的意思,也是他執著的理念,發財,賺大錢。網站逐漸成了亞城的華人社交,購物平台。 我看着網站的廣告越來越多。這裡有他拉商家入廣告辛苦的一面,也因他的好人緣使他做這種事如魚得水。後來當了亞城華人商會副會長也是在情理中的事。 他買房子那年,邀我們去亞城過聖誕節。我們還一塊駕游“大煙山國家公園”。 想着這些令人回味的事,想着他正身陷災難之中,想着這些人生的“亮點”和“不幸”,不能入睡。 飛機終於在新西蘭的最大城市,奧克蘭,落地了。 我有點迷糊,但過關,取行李,一切順利。接機的是一對華人夫婦,是我UT的老同學介紹的,之前我們並不認識。他們知道我和太太是來探望出車禍的朋友。他們告訴我們,這是一場極其慘烈的車禍,當時是全國新聞,加上一方是華人家庭,所以新西蘭的華人都知道這件事。 顯然,悲慘的事讓人失去說話的熱情,一路上大家基本保持沈默。下車時,我約他們一起吃頓飯,夫婦倆婉拒了。 我木然地望着他們的車慢慢駛離;似乎發現,其實我們一直處在這樣的境地 - 在虧欠和無助中,看着人和事,慢慢地離我們而去。 四 我朝他走過去,他躺在床上,睜大眼睛看着我。我握起他的右手,柔軟而無力。他眼睛含着淚,微笑着。 我和太太從左邊門進入病房,他睡在病房左側的第一張床上,所以我們一進去他就看見我們了。 他的眼神讓我們確信他已經認出了我們,儘管我們有十來年沒見面了。或許他女兒已經告訴他我們的到來,但我寧願相信我們彼此的感應 - 在我們會面的一剎那間,他知道朝他走過來的是我。 床頭柜上放着許多瓶瓶罐罐。一隻播放機正在播舊時的相聲。 誰幫他開的? 我想,是護士嗎? 可她們怎麼知道擺弄這玩意兒? 他努努嘴,示意我把它關掉。我順手從紙盒裡抽出一張tissue,替他擦去淚水。 我忍不住哽咽,我告訴自己不能這樣,因為兩個多月來他已經有太多的傷痛。。。 我向他微笑,彎下腰去問他,“你好嗎?”, 還是不妥,但能說什麼呢?太太在邊上幫忙,說,“想不到吧,我們會來,是不是?” 他喉嚨插着管子,不能說話,但有聲音發出來,算是回答我們。 床頭的各樣儀器設備殘酷地接到他身體的各部位。護士走過來,一邊打量我們,一邊替他綁上矯正腳踝的特殊鞋子。 我向護士介紹自己,問她病人的狀況,她並不接腔,只是告訴我一些幫助和他溝通的工具和竅門。 Michael很堅強,她說。 她告訴我,Michael會用舌頭彈擊上顎,發出“嘚嘚嘚”聲響,呼叫我們。我知道他總是會有特別的方法解決問題。 陽光從高高的玻璃窗瀉進病房。 她告訴我,可以把Michael的床推離遠點,如果直射的陽光太強的話;不過最好落夜前把床推回去,因為Michael總是早醒,等待第一縷陽光的到來。 她特別讓我們注意其中的一個監視器;如果它發出警報,說明他正處於停止呼吸的狀況,必須立即叫醒他或是報告值班護士。 牆上掛着白板,他側過頭就可以看到。 白板上寫着護士的名字和值班時間,大部分空間是值班護士留給下個班次應注意的事項,所以每天都在更新。 只是右下角寫着一行字一直保留着,依然清晰可見: “Happy Birthday, Daddy! Lisa”。 我和太太在新西蘭期間,總歸沒有和Lisa見上面。 事實上,她在我到的當天飛回DC去了。我聽到醫生在電話里報告她父親的狀況,和她商討治理方案。 我和Lisa也有過幾次通話,知道她的忙碌和辛苦,以及必需深埋起來的悲傷。我試着向她建議在奧克蘭找份工作,憑她名校的學歷也許不難,這樣可以公私兼顧。 她直截了當地說“No”。 律師的決定是有道理的。不說別的,她Daddy雖然躺在床上不能動彈,卻是歸心似箭,這是我們都能體察到的。 是啊,如果能回家,是不是意味着回到了過去? 處於這樣的環境,擺脫不了這樣的幻想吧? Mark是北京小伙。Jane是台灣人,嫁到新西蘭。她和先生Nicolas,還有Mark,都是奧克蘭華人教會派來探望Michael的。 門房做登記的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她有時候很好通融,讓我們都進入病房。有時嚴格按探訪規定,不讓我們同時在病房裡,碰到這樣情況,我們就一起在外邊的會客室里禱告,然後分手。我請他們代買理髮和剪指甲的工具,他們帶來了,卻不願收錢。Jane, Nic,Mark,你們真是我的好弟兄,我為你們感謝我們的上帝。 Angela和她父親從悉尼飛過來。他們竟然坐了兩個多小時的飛機,專門來為我的同學禱告。他們真是禱告的勇士。 Angela大聲呼求,“上帝啊,你要救救Michael叔叔!” 二哥問他“信耶穌好嗎?” 他微微地點點頭,二哥帶他做決志禱告,並為他祝福。當天傍晚,他們飛回悉尼去了。 Angela告訴過我,出事那天,她就在那裡。因車禍,她坐的旅遊車被堵在那裡很長時間; 從遠處可以看見許多警車,救護車,和救火車。 當時只知道出了大事故,誰料到出車禍的竟是小叔叔的同學和朋友呢? 所以她覺得有很大的負擔,決意要來見他一面,並為他的得救禱告。 每天早上從旅館步行15分鐘到火車站,然後坐30分鐘輕軌到醫院。 晚上回來也是一樣,只是倒過來。 來去都要經過一個好像是圓形的小廣場,其實是一個多路口的交匯點,接着好幾條馬路。 行人很多,不知道是從哪條路上冒出來的,到了街口,便站滿沿街,等待過馬路。 記不得行人和車輛是怎樣交替通行的,總之,大家都在圓形的某個點上等待步行的綠燈。燈一亮,混雜的人群向着自己認定的方向走去。 每一次紅、綠燈交替,形成了一波又一波人流的涌潮和退潮,給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最後一天去醫院,一路上都想着怎麼向他告別。在門口登記的時候,我告訴門衛,今天是最後一天,明天回美國去了。 她望着我,有好幾秒,對我說,“God bless you!"。 我來到病床邊,還是做每天都做的事: 梳頭,抹臉,按摩,用近乎猜謎的方法和他交談。。。,心裡一直想着怎樣和他道別。下午四點了,新西蘭正處深冬季節,天色開始變暗。 趁他正熟睡,我們帶着無限惆悵,和他默默道別,竟是那麼輕而易舉。。。 最後一次路過小廣場。 我突然異想天開,從天上朝下看是怎麼一幅景象? 一定是雜亂無章吧,雖然每個人都朝着自己認定的方向走。 五 他終於回來了。 我想象不出他女兒是怎麼辦成的。 遠隔重洋,把一個從頸椎以下都失去功能,需要隨時醫療護理的人從新西蘭運回美國,談何容易。然而,他真的回來了。 一年後回到自己的家,回到這趟旅行的出發地。可是曾經的家已物似人非。他獨自一人回來,坐在輪椅上被人推進去。房裡到處都是蜘蛛網,一片死寂,他卻要在這裡活下去。 亞城的朋友們為他成立了一個救助的微信群,我是從那裡得知他回來後的消息。 大家重新激發熱情,群策群力,幫助他安頓下來。 他的朋友中有針灸師,按摩師,長期為他施展絕技。 雖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會有結果,但也為他們付出的愛心所感動。華人教會的基督徒們也常常來探望他,為他禱告。 有一天,他宣告信主受洗了;當時記錄的視頻顯示,他安靜地坐在輪椅里,微微仰起頭,牧師在他頭上點水,圍着的弟兄姐妹齊聲唱着讚美詩。 他依然艱難地熬過每一天,但我從來沒有聽他發過一聲哀怨。偶爾會看到他從微信上發的尋工啟事,或是什麼人替他寫的。 啟事以一種委婉的口氣求人幫忙,說是做一些簡單的生活護理即可。他的要求雖然不高,他也是一個極好相處的人,然而應聘的人來了又走了,顯然這份工並不容易做,所以他一直在找護理工。 逢年過節,我微信問候他,有兩次他竟然回應了我。 他說話短促,只是連連說着,“謝謝,謝謝”,也祝我節日愉快。但不管怎樣,他說話的口氣依然存留些許樂觀,甚至有點不安分的口吻。 2020年總統大選期間,他告訴我說,“今天我去投票了”。當時全美上下為選誰當總統爭吵不休。 他,一個深度癱瘓的人也關心選那個老頭當總統? 選誰呢?怎麼完成的? 可是,那又有什麼關係? 他就是一個奇人,以積極的人生影響周圍人的人。 經歷這樣的人生悲劇,他一定也有悲愴的時候,只是 他把這一切都深埋在自己的內心。 他去世後我才讀到他發在自己創辦的網站上紀念愛女的文章。文中寫道,天下着雨,似乎和他一起留着無盡的眼淚,他在愛女最後的棲身之地,刻骨銘心地自責,呻吟着請求她原諒。上帝啊,你說憂傷痛悔的心,你必不輕看,你自己來安慰他吧。 我和太太幾次想去亞城看他,總沒成行。自己生活中無盡頭的大事小事把這樣的念頭和計劃推到麻木而無能為力的地步,於是尋出許多的理由和藉口。我向上帝禱告,承認自己的iniquity,也應當向我的摯友和兄弟承認自己的虧欠。 想起奧克蘭小廣場上的街景,人潮起落,但我已不在潮水的涌動里,只是遠遠地望着他餘下的日子。 有一天,潮落後再也沒有湧起。 他安息了。 結束語
“看哪,神的帳幕在人間! 。。。 神要擦去他們一切的眼淚,不再有死亡,也不再有悲哀、哭號、疼痛,因為以前的事都過去了。” 親愛的弟兄,我們天上見。 寫於2022年4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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