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父親母親 |
送交者: 生命季刊 2023年07月16日06:55:14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
我和我的父親母親 信仰傳承系列之一
文 | 潘惠 《生命與信仰》第44期
音頻為喜樂姊妹朗讀:
作為《生命季刊》和《生命與信仰》的執行編輯,我邀請過、鼓勵過很多弟兄姊妹寫信主的見證。也有肢體問過我:你自己信主的見證怎麼不發表一下?但更多的人認為,像我這樣的“信後代”(信徒的後代),信耶穌、作傳道人,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沒有戲劇化色彩,沒有什麼好寫的吧。
其實每一個罪人的重生得救,都是神奇妙的作為;每一個人的見證,也都是講述“祂的故事”。願這篇見證,也能成為獻給神的一曲感恩之歌。
一、“上帝臨汝”
最早記憶
豫東平原的一個縣城小鎮。長長的窄窄的小街,兩旁是青磚青瓦的平房,臨街的是各種小店鋪。每天早上有店員或店主出來,把一片片的木板門打開、卸下來,排在門廊邊,於是就開張了:有餐館,有賣當地風味小吃的,有賣布匹雜貨的,還有一家是“軋麵條的”……。小鎮的最西邊,有一扇相當寬大而古樸的大門。大門兩側,擺滿了一個個的攤位:賣燒餅的,賣油條的,賣豆沫的,賣花生米的,賣西瓜的,賣各種時鮮水果的……這裡集中了最多的小吃攤位,也是小鎮最熱鬧的地方。
走進這扇門,呈現在眼前的則是另一番景色。左側是一棟被人們稱為“大禮堂”的巨大無比的建築物:尖塔式的屋頂,高大,壯麗,輝煌。環繞大禮堂的十六個巨大的拱形窗戶上,嵌的全是七彩玻璃。大禮堂的內部更為可觀:有一個精緻的小舞台,舞台兩側又有兩個小房間。一樓擺着一排排的木聯椅,地下是深紅色的紅漆地板。最吸引小孩子的是二樓:這是個三面環牆的梯形空間,一排排的木製座位逐漸升高。前沿是一根根光滑地雕刻着圓環的欄杆,做工甚為精美。
這裡是我幼年留連忘返的樂園:我們常常在這裡“捉迷藏”,在二樓的懸空欄杆之間鑽來鑽去,嚇得大人在下面驚呼不止。那高大的窗戶上的七彩玻璃,一塊塊地被風吹,被雨打,破碎了一地,我們就爬上窗戶,在那沒有玻璃的窗戶格子裡鑽來鑽去,撿起地下的彩色玻璃碎片做“萬花筒”。
後來我才知道,這棟崇高精美的建築,原來是一間教堂。原來是一對加拿大宣教士夫婦,在40年代建起了這座教堂;教堂落成不久,政權改變,他們就回到加拿大了。
後來我知道,在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新政權第一次召集各界人士,就在這座大教堂里開會。大家都紛紛發言讚譽着執政黨,並要鎮壓地主反革命,革命氣氛甚為高漲。這時,我父親走上了講台。父親是當地的名醫,是把西醫科學引進這個縣城的第一人;他與母親在20多歲的時候,一起來到這個舉目無親的陌生之地,開了一家“福音診所”,救人無數,聲譽甚高。他也是一位非常敬虔的基督徒。
我相信父親當時是“為神的殿心中焦急如同火燒”,所以才走上講台。他竟然大聲宣告說:
“現在是末世的日子了,主耶穌是我們的救主,主來的日子近了,我們每一個人都要認罪悔改信福音!”
沒有等他宣講更多,下面的聽眾已經噓聲一片,接着有人慷慨激昂地帶着眾人高呼:“打倒地主!打倒反革命!”又有兩個持槍人員上台,把父親趕下台了。(從此拉開了父親受逼迫的序幕。)
宣教士走了,留下了一座能容納1200人的大教堂,還留下了一座“牧師樓”(在教堂的後面);在教堂的對面,還有一棟完全西方風格的宣教士樓(三層,有壁爐,有陽台、涼台,有地下室,有抽水馬桶),宣教士樓的前面,是一個真正的花園,其中有許多本地不出產的花卉果實。有無花果樹,有劍麻,有仙人掌,有含羞草,有不同於本地的“洋梨”,有許多木槿花,還有兩棵挺拔的松柏樹。這裡是我童年的真正的樂園。
作者(前左1)幼年時與全家攝於宣教樓花園,後左1為四姑
這就是這扇門裡面的景觀。父母親在新政權執政後,以順服執政掌權者的心態,貢獻出自己診所的所有醫療設備(X光機、顯微鏡等)和藥物,在這個教堂大院裡,成立了“縣醫院”,從此在這家醫院任職,擔任內科主任及院長。
初聞福音
我記得小時候,我們家住過“牧師樓”,也記得父親在“宣教士樓”的三樓上有一間分配給他自己使用的房間。那間房間非常溫馨可愛,因為是三樓,這棟花園洋房的房頂也是尖塔式的,站在床上,靠牆的那一邊,伸手就可以摸着天花板。記得我大約三、四歲的時候,一個傍晚,我們全家在父親的房間裡,明亮的罩子燈(那時候還沒有電燈)下,父母親打開了一個大畫冊(那是母親讀書時候製作的畫冊),一頁一頁地緩緩地翻開。
哦,那是一幅幅多麼神秘而美麗的圖畫啊!我看到彩色的圖片上畫着一群小羊,旁邊一個牧人站立,拿着一根長杖,似在看守羊群,星空上繁星點點:是真的立體的星星啊,就是一粒粒的亮晶晶的金屬微粒,貼在圖片上的,小手去碰觸時候,就會掉下來的……還有很多幅畫,有兩個人在一個長方型的木箱子邊跪着,有白衣裹身的人站立着……我看不懂這些畫的含義,只覺得很神秘,很崇高,令我非常好奇,非常嚮往……
我清楚記得那天父親對我們(姐姐哥哥也在)說的話:“你們有一位天父,祂在天上。你們要信耶穌,信耶穌就可以進天堂,回到天父那裡。你們要向主耶穌禱告,祂就能幫助你!”最後他特別叮嚀我們說:
“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們自己心裡相信,向耶穌禱告就可以了。”
那是我第一次聽聞福音,印象之深,終生難忘。
我的童年生活就在這座宣教士留下的花園洋房裡展開。宣教士走了,教堂關閉了,但父母親還有少數的基督徒仍然在持守着基督信仰。父親也不斷地向我們講述福音的基本意義,簡單而又堅定:信耶穌進天堂,不信耶穌下地獄!而我們這些悖逆的孩子則不斷地提問題,挑戰父親的信仰(今天慕道友提的問題諸如“好人不信也要下地獄嗎”,是我在學齡前就問過的了)。母親則常常給我們講各種故事,比如約瑟如何做夢,如何被賣,如何成了埃及的“大官”;還有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阿里巴巴芝麻開門,等等。後來才知道,母親所講的原來有的是聖經故事,有的出自格林童話等西方文學。其實家裡面一直有兩本聖經,一本大開本的,一本袖珍本的,都是黑色的封面,燙金字寫着“新舊約全書”,豎排版、繁體字。不知為什麼,我自幼很早就開始跟着母親讀各類書籍,但就沒有讀過這本聖經。
作者(前左1)全家攝於1963年,背景為宣教士樓及花園
父母親的信仰生活也只有局限在家裡,以及與本地少數基督徒的秘密的見面交通之中。父母親一同唱聖詩的時候,是家中最甜蜜、最和諧的時候。“主耶穌啊,想起了你,心中便覺甜蜜……”這首早年流行的詩歌,表達了父母親在那種試煉來臨的日子中對恩主耶穌的渴慕和嚮往。
祂存在嗎?
然而,走出家門,走出這個教會大院(其實應該稱為“縣醫院”大院了),我就跨進了一個充滿敵意的世界。從小學一年級開始,我們接受的就是充滿火藥味的無神論教育;因着家庭背景,瘦弱的我一開始就成為那些不讀書但“出身好”的孩子們欺凌的對象。與很多“信後代”一樣,我從小就在“有神”還是“沒有神”之間掙扎,在兩種不同的信仰體系之間徘徊。
蒙神的恩典,在這種不同價值觀、不同世界觀的爭戰中,我總是傾向於“父母親所信的神”。其實從肉體上看,我是家中最不被人喜悅的孩子。排行在中間,姐姐、哥哥都是含着金湯匙出生的銀娃娃,人見人愛的那種。而我出生時,據我母親講,父親受逼迫被關押起來好幾個月、母親每天要為父親送飯,我一出生就極度營養不良,滿月後包着一個小褥子才八斤重;綽號“小窪斗”,大概是因為腦門特大、鼻梁特低的緣故吧。但在屬靈生命上,神就特別恩待我。
大概是我剛上二年級時,一天面向大禮堂(就是當年的教堂)走去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教堂大門上方的青石門楣上,刻着四個端莊的楷書大字,令我非常好奇。我回到家便問母親說:
“媽,大禮堂的門上面,刻着四個字,是‘上帝臨’什麼,第四個字我不認識,就是一邊三點水,一邊是個‘女’字。”
這四個刻在青石門楣上的字是無色的,竟然被我注意到了。父母親聽見,便無比驚喜地向我解釋:“那是字念‘汝’,就是你的意思!”
哦,上帝臨到我了!
大約從那以後,我開始按照父親的話,每天晚上睡覺前,就會“向主耶穌禱告”,那時禱告的內容,不過就是“主啊,求你讓我明天早上起得早,第一個到學校”、“讓我考試考得好”之類。
很快,這極其幼嫩、易碎的信仰,就迎來了一次又一次的試煉。
六十年代,國內的教育很不普及,小學升初中,初中升高中,都要經過競爭激烈的考試,“擇優錄取”,淘汰率是很高的,只因為孩子太多、學校太少。那一年哥哥要考高中了。那年夏天的一個下午,初中的馬老師騎着自行車到我們家,非常客氣地告訴父母親,他是來送通知書的,接下來就非常惋惜地告訴我們:哥哥沒有被錄取。
——什麼?不光是哥哥,我們全家人都驚呆了。
那一年我和哥哥同在一所學校(我上學早了一年),他讀初三,我讀初一。在學校里,我和哥哥都是尖子生。各種競賽、考試之類的,三年級的第一名是哥哥,一年級的第一名就是妹妹了。因為我們二人的名字一字之差,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們是兄妹。如果說要在這所學校里只招一名高中生,那也應該非哥哥莫屬;他各課各方面都很優秀,也是Number One的學生幹部。為什麼他竟然“沒有考上”高中?
那時候我們無法想像會出現這種反常的顛倒,還抱着希望猜測可能是因為哥哥第一志願報考的是全省的重點高中(不在這個縣城),他的考卷是否不在本縣了?是不是轉換中出了什麼問題?
那天夜裡,我在暗中蜷曲在自己的小床上,迫切地為哥哥禱告。那時我非常崇拜我哥哥,稱哥哥為“導兄”。感覺他和他的朋友們都是那麼深刻,那麼有思想,那麼超凡脫俗:他們最愛使用的評論“世人”的一個詞就是:“世俗”。
一連數日,我默默地禱告着:主耶穌啊,求你讓我哥哥上高中吧,他那麼棒,求你幫助他!
然而,幾天之後,我們家人的奔波、尋找,都毫無結果。沒有任何一個部門給我們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也不敢把哥哥的考卷拿出來給我們看。直至此時,我們才接受了哥哥被拒升學的事實,也意識到了真正的原因。其實那時已經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夕,這只是一場小小的預演。
然而,對我來說,則是一場巨大的打擊。我禱告了好幾天,但是祂無語,祂沒有幫助我哥哥。祂是否真的存在?是否真的有能力?我父母信的神,是否真的像老師所講的,是“封建迷信”?從外表上看,我只是與哥哥一起傷心難過,但是我內心的痛苦遠遠超過了外表:祂不靈,祂不聽我禱告,祂可能不存在……!
許多年後——全國恢復高考的1977年,哥哥考入大學,接着又師從許良英先生讀中國科學院的研究生,周培源先生、方勵之先生等著名學者主持了他的論文答辯;後哥哥負笈海外,先後在德國作研究,在美國獲博士學位。——全是神的恩典,是神的工作!信實的神竟然如此記念一個小女孩的祈禱!回望歷史,巴不得當年那個懵懂幼稚孱弱的小女孩,當時就能明白神不是不聽她的禱告,而是有祂的時間,知道祂會在漫長的苦難中作工,曉得祂會在歷史中彰顯祂的旨意!
父母親的神
雖然那時我並未真正認識神,還因着禱告未被垂聽而懷疑神,但神卻以極大的憐憫,以意想不到的方式,把我保守在祂的身邊。哥哥被拒升學的第二年,文革開始,父母親受到了更嚴峻、更持久的逼迫。那段時間,我們全家走進了死蔭幽谷,而穿越那條充滿艱辛、屈辱和眼淚的黑暗之路時,父母親(特別是父親)的見證,卻如同燦爛的星光一樣照亮了死蔭幽谷中的黑暗,震撼了我的生命。
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而比八月驕陽更為灼熱的是一場鋪天蓋地的“群眾運動”:文化大革命。父母親首當其衝,最早被紅衛兵拉去“遊街示眾”,受盡了侮辱;同時家也被抄。長長的大街上貼滿了大字報,黑色的大刷子把父親的名字倒寫在巨大的白紙上,並打上了腥紅的叉,而在他名字之前,則冠以各種當時足以致人死地的罪名,如“最大的反動學術權威”,“披着宗教外衣的反革命分子”,“國民黨少校軍醫、軍統特務”……母親的罪名則包括“右派分子、李承晚的狗特務”。數年之久,父母親經歷着被批鬥、被毆打、被侮辱的日子。
而我們,我和我的兄弟姊妹,也淪為“黑五類”,小小的年紀便開始品嘗人世間的風霜刀劍。那時候我的心裡充滿了恐懼,充滿了對父母親的擔憂,也充滿了無助。每一次看見那時的“造反派”們提着漿糊桶、拿着大刷子和一卷卷的白紙或報紙上街時,我的心裡便驟間猛跳:他們是不是又要貼父母親的罪名了?街上每一次有騷亂的群氓似的人群高呼着“打倒”的口號呼嘯而來時,我便驚恐得無以復加:哦,我爸爸,我媽,是他們在挨批鬥嗎?
而父母親對待患難、逼迫的態度,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我無法計算父母親受到了多少次侮辱和毆打,然而,父母親在苦難的日子裡,處處在在表現出來的是平安,是感恩!他們竟然在每一次受侮辱、被毆打、被批鬥時,總能找出值得感恩之處,總能夠經歷到神的同在。第一次被抄家之後,家中的存款,那本大開本的聖經,及所有的基督信仰書籍(是置於最底層的最大的木箱子裡,當然包括那本我所喜愛的巨大畫冊)全部被擄掠一空。但是奇妙的是,那本袖珍版的聖經,則在混亂中被拋在了父母親的大床與牆壁之間的夾縫中,不上不下地卡在那裡,沒有被紅衛兵們發現,因而被保存了下來。父母親為着這本聖經感恩不盡,深信是神留給他們的最寶貴的靈糧。
每天晚上父母親在黑暗中的禱告是那麼的迫切。我總是在默默地聽,並且在心裡說阿們。父親的禱告不僅是真摯懇切、發自內心,文辭也非常優美,有很多的排比,很形象。後來我才知道,父親的禱告很多都是背誦或借用詩篇的經文:
“主啊,你是我的岩石,我的山寨,我的救主,我的神,我的磐石,我所投靠的。是我的盾牌,是拯救我的角,是我的高台。我要求告當讚美的耶和華,這樣我必從仇敵手中被救出來。主啊,死亡的繩索纏繞我……我們在急難中求告耶和華,向神呼求!”(參詩篇18:2-6)
文革早期時,父親就告訴我說:目前為止,他們還沒有直接逼迫我放棄信仰,如果真有這麼一天,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如果他們在我面前擺上一堆火,說要再信耶穌就要被燒死,那我寧可跳火坑,也絕不背叛我的信仰!當時我聽見父親的話,頓時淚流滿面:幼小的我,是多麼害怕失去親愛的父親啊!
記得有一次,我走在回家的路上。遠遠地有一大隊人迎面而來,呼嘯的聲浪中,有敲鑼打鼓的聲音,有眾人嘶啞地高呼“打倒……”的口號聲。這種遊街示眾的隊伍,被批鬥者總是被押着走在最前面,為了最大程度地讓人看見並羞辱他。而此刻,隊伍中的第一人,正是我親愛的父親!他正面向着太陽走來,他臉上充滿了平安、祥和;聖潔的面容在陽光照耀下熠熠發光,就是那種來自天外的神聖的明亮的榮光。陽光也灑滿了他的雙肩,他全人都在陽光的籠罩之下,頭上那頂高高的白色紙帽也映射着陽光,這羞辱的記號仿佛變成了冠冕……父親那安詳的面容告訴我:父親在禱告。我百分之百地確信,父親在禱告:只有與神同在的人才能夠映射出那樣聖潔、崇高的榮光來。而他的背後,是一群敲鑼打鼓、騷動不安、狂喊亂叫的“革命者”……
光與暗,善與惡,美與丑,聖潔與齷齪,崇高與卑下,形成了一幅強烈對比的畫面。
我站在路旁,滿眼噙着淚水,心中呼喊着:爸爸,爸爸!受苦的爸爸,光榮的爸爸!那時我的心情,已經由最初看見父親被批鬥時的恐懼,變成了崇敬和心痛:畢竟父親是在受苦、受辱啊!
許多年後,我讀到了哥林多前書4:9節:“我想神把我們使徒明明列在末後,好像定死罪的囚犯。因為我們成了一台戲,給世人和天使觀看。”立刻憶起當年的這個場景:原來神在我的生命中,早已經為這節經文做了一個illustration啊。
每一次苦難的經歷,在父母親這裡都變成了見證神跡、經歷恩典的時刻。一次,醫院的大院裡高高吊起來一個由一塊塊巨大的硬紙板組成的巨幅標語,寫着“掀起清理階級隊伍的12級風暴”,晚上父母親迫切地禱告說:“主啊,你是我們的高台,是我們的避難所,是我們的藏身之處,我們要藏在你的蔭下,躲避狂風暴雨!”午夜後一場暴風雨來臨,第二天清晨人們看到“掀起清理階級隊伍風暴”的大牌子,被吹落在地、無處可尋,只留下空中一根孤零零的粗鐵絲。父母親為此感恩,確信這是神垂聽他們的禱告、堅固他們信心的印證。
在那個小鎮上,尚有幾位基督徒阿姨、奶奶在堅守着基督信仰。她們用各種辦法穿過監視,送給父母親幾句鼓勵的話,有時會通過我帶話。而每一次父母親都為此感恩不盡。
是什麼力量能使父母親面對殘害卻從容不迫、受盡羞辱卻平靜安穩?我看到父母親所崇拜、所信靠的神,是一位真實的、超越的、大能的神!因着父母親的生命見證,我開始由衷地折服在這位全能神的蔭下,再次開始向神禱告,求神保護、拯救我們全家。
穿越屬靈荒原
我16歲時,就不得不上山下鄉、回到了山東老家。離開了父母親,但是慶幸的是帶走了一束微弱的信仰之光。在鄉下插隊勞動的生活很苦。“餓其體膚、乏其筋骨”尚可忍受,難忍的是“苦其心志”。我和哥哥一樣,渴望讀書,羨慕那些繼續在校讀書的“紅五類”。清晰記得一次夢中,我又回到了學校,佇立在教室外邊偷聽老師講課……醒來卻是一夢,周圍一片黑暗,萬籟俱寂,不禁啜泣不已。於是,來自父母親信仰的那束微弱之光,就成了我的安慰和力量。遇到難處時,我便常常一人暗暗地禱告。
那時我遇到一位同是知青的朋友,她比我大兩歲,我們二人之間那純潔的友誼,給生活帶來了許多溫暖和盼望。有時我們一夜不眠唧唧喳喳地談心,天南海北什麼都扯,感覺很快樂。那天夜裡,我吐露了自己的秘密,我告訴她:我是一個基督徒。——這是我第一次對人宣稱自己的信仰。
其實,我與同時代的青少年沒有什麼兩樣。一樣在那個時代的洪流中漂流,浮沉。一樣是為了生存而掙扎,為了回城有工作而奮鬥(能夠生存下去的時候,便開始重新踏上了心心念念的求學之路)。一樣是個十足的罪人,裡面充滿了撒謊、嫉妒、紛爭……等各樣的邪情私慾。也吃了許多的苦,走過許多的曲折。禱告是我走不下去時的一根拐杖,遇到難處時候我會禱告神。除此之外,我的信心並沒有多少長進。
年輕的讀者會說:你是基督徒啊,去教會,找團契,你的信心不就成長了嗎。
70年代,是執政掌權者向外國記者宣布“中國已經沒有宗教了”的時代,是鐵幕下與世隔絕的時代。雖然神的確為自己留下了七千未曾拜向巴力屈膝的人,但他們散居在人所不知的幽暗之地。在我離家獨立的生活環境中,沒有遇到一個基督徒。每年一次回家探訪父母親時,才能聽到一些關於聖經的教導和知識,也有機會探訪當地的幾位老基督徒;除此之外,我幾乎生活在屬靈的荒原里。沒有聖經,沒有任何屬靈書籍,沒有教會,沒有團契。
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神竟然還是另闢蹊徑,透過許多西方文學作品,餵養着我那小小的心靈乾渴之地。我四歲習字,小學二年級時,已經開始讀大部頭的“閒書”了。母親當時很以我為驕傲,常對人說:這孩子愛讀書,我讀什麼,她就跟着讀什麼。當然,我閱讀的書籍非常雜亂,但是充滿基督信仰精神的西方文學作品對我產生的影響最大。從早年的格林童話,安徒生童話,到後來的托爾斯泰、車爾尼雪夫斯基、陀思妥耶夫斯基、雨果、狄更斯、巴爾扎克、勃朗特姊妹……,因着自己幼年的生活環境(教堂,牧師樓,宣教士的花園洋房),讀這些西方作品時毫無陌生感,反生出一襲熟悉和親切,仿佛主人公的故事就在這個宣教士大院裡上演。在這些作品中,常常可以讀到作家引用的聖經經文;感覺那些經文的美,超過了文學大師們的語言。
記得70年代中期,我讀了狄更斯的《雙城記》,羅稷南譯本,語言翻譯得很美。顯然這是一部滲透着“基督之愛”精神的作品;作品的結尾,是卡爾登(基督式人物)犧牲自己,代替主人公查爾斯上絞刑架。狄更斯以聖詩般崇高、純淨的語言描寫了卡爾登的犧牲,以超越人世的屬靈角度俯瞰犧牲者的獻祭,以超越歷史的預言展示出救贖的悲壯之美。這篇結尾所描繪的,其實是基督救贖罪人、替罪人代死的縮影。壯美的篇章,字字都在重重地叩擊着我的心靈;而更加令我感到震撼的是,在卡爾登上絞刑架的高潮之處,作者引用了這段經文:
“復活在我,生命也在我。信我的人,雖然死了,也必復活。凡活着信我的人,必永遠不死。”(約翰福音11:25-26)
這是我第一次讀到的聖經經文。其時,我大慟,淚如雨下。完全被這種基督犧牲精神而感動。後來,我把這段經文抄寫在夏天自己隨身攜帶的摺扇上,雖然有故意對這個時代表達叛逆的意思,但終究也是被經文感動之舉。
70年代末,文革結束,國門漸開,自由的風漸漸吹了進來,人們的思想也逐漸開放。那時我感覺自己的信仰似乎有一些進步,我開始更多地在朋友之間公開自己的信仰。也參與更多的“教會”(嚴格意義上還算不上教會)活動。越來越多的基督徒開始聚攏在一起,雖然還沒有特別穩固成型的教會生活,但基督徒之間有了更多的團契交通。父親也囑我去聯絡更多的老基督徒,探訪劫後餘生的肢體們。這些探訪對我有極大的幫助,但也有讓我失望的時候。記得我曾經去探訪一位父親所尊敬的牧師,他是留學加拿大讀神學後40年代回國的牧師。我找到他的家,報出了父親的名字,之後開始談話的時候,沒想到他第一句話竟然是:政府現在對我可好了,到北京去開會了,小車接小車送的,讓我當省三自主席。真是令我大失所望!這難道是一位坐牢多年剛剛被釋放的老牧師嗎?我當時還是向他討要一本中英文對照的聖經,他給我了,說是最近外國友人送他的。我心裡很高興,感到總算是沒有白來一趟。哪想過了一個禮拜,這老牧師又托人找我,把那本聖經要回去了,唉!
坦白地說,那時候我的信,充其量只能是“小信”。表面上我非常渴慕追求,但是心靈深處卻總是抹不掉時而浮現的“懷疑”的陰影。我當然確信支撐父母親生命的那種信仰力量的存在,但這並不意味着我相信一位有位格的又真又活的神。由於長年生活在一個無神論的世界,除了家庭之外的一切信息都在不斷地向你灌輸無神論、進化論、弱肉強食的叢林理論。我一直在信仰危機之中掙扎。而且我平素的禱告多半是“不靈”的,因為那些禱告都是求神滿足自己的要求。因此我的內心深處常常發出疑問“主啊,你在哪裡?我為什麼看不見你?”有一次探訪一位基督徒老阿姨,她的兒子與我屬於同代人,他告訴我一個信息,他說:“聽說外國人信耶穌與我們信的不一樣了,人家現在信的都是新神學,那種信是更適合這個社會的信。”我一聽,竟然對這種新神學很感興趣,因為我正想在信與不信之間找一條調和的路。
蒙神的恩典保守,我沒有走上所謂“新神學”的路(後來我明白所謂的新神學,其實就是不信派)。那些年神感動我常常誠實地禱告說:主啊,我真的想信你,但是我常常懷疑你的存在,求你赦免我,求你讓我能像我外祖母、我父親那樣完全地信靠你!
除了理性上的懷疑,我還陷入一種自義和愧疚之中。耶穌道成肉身、在十字架上為救贖罪人而死、復活升天,人若認罪悔改認耶穌為主便可得救,這最基本的福音真義我早已明白,但,它只是我所相信的理念,“道”並沒有進入我的生命。我是“基督徒”,擁有着比我周圍的同學朋友更高的境界,所以我要憑己力好好表現,要做許多善事。那時剛剛大學畢業留校,每月工資53元人民幣,我會毫不猶豫地拿出20元來“周濟窮人”。感覺自己唯有多做善事,才能“做”好基督徒,自己的良心才能得安慰。
但事與願違。我發現做善事並不能使自己更有信心,反而讓我陷入更大的爭戰。“因為我所作的,我自己不明白。我所願意的,我並不作。我所恨惡的,我倒去作。”(羅馬書7:15)真的是“立志為善由得我,只是行出來由不得我” (18)。內心深處的愧疚感揮之不去,因為知道自己有很多的軟弱敗壞,勝不過情慾及世界對自己的捆綁。我處在這種二律交戰之中,靠着自己的力量掙扎,完全不明白“靠着我們的主耶穌基督就能脫離了”的道理。
“上帝臨汝”
1982年秋,我得一機會去南方一個大學進修。那裡的英文老師是一對美國夫婦,是改革開放後第一批來華的宣教士。他們真是我屬靈的祝福。我開始與老師一對一的查經,我第一次得到了一本中英對照的約翰福音,也第一次讀英文聖經。我驚異地發現,英文聖經的翻譯比中文和合本更加清晰、明了。我就這樣開始了有系統地查經。我也驚奇地發現,我的信與他們的信真的有差距!我信的多是一種信念,而他們的信仰是活在每一天的生活中的,是每天要從早到晚的遵行神的教導,要活出來的。感謝主給我一顆願意學習的心,看到有這樣的榜樣,我就開始有意識地模仿。
11月底初冬的一天下午,我獨自漫步在校園的一個小樹林裡;兩邊的樹叢枝葉蕭條,天上的雲是灰濛濛、陰沉沉的。那天的心情也是陰沉沉的,因為感覺自己受到了詆毀和攻擊,特別的傷心難過。於是我禱告:主耶穌啊!接下來我想向神訴苦,訴說自己是何等的委屈和無助,多麼需要神的幫助,然而——
心靈深處突然顯出一道亮光:你省察你自己!
那一瞬間,我猛然看到自己的罪!我假冒為善,自以為義,光鮮的外表下掩蓋的卻是自己的虧缺與醜陋。我所犯的罪一點也不比其他人少:撒謊,偷盜,嫉妒,憤恨,爭競,悖逆,隨從世界的風俗,任憑自己的邪情私慾……那一瞬間,連我自己裡面最隱秘的最見不得人的污穢,都在神面前赤裸裸敞開、暴露無遺……
那一瞬間,我知道,自己的這些罪,這些污穢,若暴露在世人面前,我足以被定罪、被恥笑,我一定是無地自容,像那個行淫時被抓的婦人一樣……
那一瞬間,我呼叫:“主耶穌啊!”我知道呼求祂才能得救!唯有祂能夠赦免我的罪,祂在十字架上流的血可以塗抹我一切的污穢和過犯!祂是我的救主,我的主,我的神!
那一瞬間,恩典如巨浪般充滿了我的心靈,發聲的祈禱已經跟不上靈裡面的思緒萬千,我只有一句一句地呼叫:“主耶穌啊,主耶穌啊!”
那一瞬間,淚如泉湧!主啊,污穢被潔淨、罪惡被赦免!我是何等不配!感恩不盡!
那一瞬間,我抬頭仰望那又真又活的主,淚眼中看到仿佛天開了:天上依然沒有太陽,沒有藍天,但是我看到的不再是灰濛濛陰沉沉的天,是一片明亮的潔白的白色……從潔白的上方傳來了無聲的信息:我賜給你新生命,你有永生!
那一瞬間,淚水再次涌流下來!我確信天上聖潔的白色之後,在我的肉眼看不見之處,信心的眼睛卻讓我看見那在高天之上的聖潔恩主,那榮耀光明的聖潔天堂……
那一瞬間,從上而來的一股暖流傾注下來,湧進了我的全身,從上到下,從裡到外,我被這奇異的溫暖充滿、環繞……哦,這敗壞的軀體裡面所有的污穢都被潔淨了,隱藏在心靈深處的在這個黑暗世界中所受的所有的屈辱,被塗抹了,創傷被醫治了……
那一瞬間,我流淚不止,感恩不盡……
經歷了這重生的巨浪沖刷之後,我知道,生命,從此再不一樣。
我走出了小樹林。眼前突然回望到兒時的自己——
“媽,大禮堂的門上面,刻着四個字,是‘上帝臨’什麼?”
父母親無比驚喜地回答:“上帝臨汝!”
上帝臨汝!我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心中充滿了愛,就自然地流露出來。巴不得向所有的人傳福音。那年寒假回家,一大家人坐下來要吃飯時,我搶在父親之先喊着說:禱告,禱告!不禱告誰也不能吃飯!姐姐白了我一眼,喊着我的名字:你神經了吧!
後來向朋友們傳福音,一個朋友回應說:我雖然不能馬上信,但是我真的羨慕你有信仰!你剛才傳耶穌時,你臉上都是發光的啊!
哦,當年父親長街受辱、聖靈使他臉上發出榮光,今天,神的榮光也同樣賜給了這不配的女兒!終於,外祖母的神,父母親的神,也成為了我的神!垂聽禱告的主啊,這信仰的傳承,都是你奇妙的作為!我當如何行才能報答你這綿綿不斷的恩典呢?
重生得救之後,我當時最渴慕的,最想做的,就是能夠成為一個全身心服事神的人。然而,神用了至少8年的時間磨造、管教我,也借着各種環境折斷我裡面的剛硬悖逆。之後,便賜下更大的恩典,使用我這不配的人來服事祂。
致親愛的“信二代”、“信三代”
回望自己一生,所蒙恩典無盡。其中令我特別感恩的是,出生在基督徒世家(從母親世家看,我已經是第四代基督徒),垂髫之年便聽到了福音;懵懂的青蔥歲月中,在幽暗洶湧的浪潮中掙扎沉浮之際,是父母親在逼迫中的見證,如同一片行駛在黑暗海面上的信仰之舟,載我進入那穩妥、永恆的救恩港灣。我並沒有選擇,是神的恩典讓我出生在這樣的家庭,人生之幸莫過於此矣!唯當感恩,當歸榮耀於神。
伴隨着生命的成長,回想起幼年時,我,和我的兄弟姐妹們,因對父母親的信仰不解而頂撞他們,埋怨他們(認為都是父母親的錯:把我們生在這個敵基督的環境中成了“黑五類”,為什麼他們不離開呢),甚至嘲笑他們的信仰(是間接地瀆神,是大罪)……我便無比地自責,懊悔,在神面前深深地悔改!感恩的是,重生後的我,與父母親在主里擁有的,不僅是血緣相連的親情關係,還有比之更加親密的屬靈關係。感恩父母親把這寶貴的信仰,傳遞給了我們這一代人。
今天,環顧四周,我們看到還有多少“信二代”、“信三代”,仍然走在我過去掙扎走過的道路上,在挑戰着父母親的信仰,在抵擋着這位在十字架上為救贖我們而被釘死的救主耶穌。願神憐憫,軟化所有的“信後代”的心,光照他們,使他們謙卑下來,醒悟過來,使他們終於明白,父母親所信的神,也是他自己的神。
主啊,為了你的名,求你伸手拯救所有的在末世的世界潮流中掙扎的基督徒的孩子!求你憐憫所有的基督徒父母親,垂聽他們的禱告,拯救他們的孩子,讓我們持守的基督信仰,得以傳遞給我們的第二代,第三代……主啊,願你的旨意成全!阿們!
潘惠 《生命季刊》及《生命與信仰》執行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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