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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摯愛中復活
送交者: waiter 2001年12月11日14:29:20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在摯愛中復活(歡迎批評)

作者: yage 發表日期: 2001-12-04 09:02:10 聖保羅教堂

信箱moyunp@263.net

基督教愛的誡命第一是“要盡心、盡性、盡意、盡力愛主——你的上帝”。其次是“愛人如己”。再沒有比這兩條誡命更大的了。(《馬可福音》12:29—31)卡爾.巴特說:“只要基督教之愛登場,立即便開始它與另一種愛之間的論爭,而且這論爭從此便一直持續下去。”[1]基督教的愛上帝、愛人如己的誡命對於有基督信仰的人來說之所以能夠,並非是一蹴而就。真正的愛上帝尤其是愛人如己並不是釋罪後的輕鬆。摯愛不是讓人感到輕鬆,相反,是讓人有了更大的重負。這是十字架上的愛,愛上帝及愛人如己就是背上十字架的重負跟隨上帝,只不過十字架上的再不是罪而是愛。

摯愛之所以是重負而且讓人背負艱難,首先在於俯就的困難。摯愛是充滿愛意的俯就。它的意義如舍勒說的在於愛本身,而不是占有愛的對象。這對於人是一個極大的障礙。卡爾.巴特說,無論是欲愛還是摯愛,都沒有寓於一種人的天性本身中的可能性之內。[2]但是,摯愛總是顯得比欲愛更難。因為,你可能發現你所奉獻的對象是卑鄙的、下賤的,他根本不會因為愛而改變。這是人在摯愛前的大困惑。陀思妥耶夫斯基總是以其“殘酷的天才”展示靈與肉的交戰,將基督與人置於對立的立場相互辯駁,以達到代表着神聖和不可避免的東西。《卡拉馬佐夫兄弟》中伊凡的困惑是人在摯愛面前很難跨越的一個障礙。伊凡在與阿廖沙的對話中,以自己的頭腦是歐幾里得式的、世俗的為由拒絕思考有沒有上帝這個問題,他認為這個問題對於生來只有三維空間概念的頭腦來說完全是力不勝任的。他對基督教的“愛人如己”的誡命提出了質疑:

我始終不明白,怎麼能愛自己親近的人。依我看,就是不可能愛關係親近的人。有一次我在什麼地方讀了《好心的約翰》這個故事,約翰是位聖徒。有一次他家裡來了一位又餓又冷的過路人,請求給他暖和暖和,他就跟那過路人一起躲到床上,摟着他朝他的嘴裡呼氣,而那人的跑馬因為患了一種可怕的疾病正在潰爛。我堅信他這樣做是出於一種勉強的動機,出於一種受義務硬性規定的愛,出於一種強迫自己贖罪的動機。若要愛一個人,就得讓他躲起來,否則,只要他一露臉——愛也就消失了。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筆記本中記下了類似的困惑,他說:“要想按照基督的遺訓像愛自己一樣愛別人,這是不可能的。人生在世的法則不允許這樣做。”[4]陀思妥耶夫認為踐履基督遺訓是在追求一種與自己天性相對立的最高理想。愛人如己是完全是奉獻愛,但是人卻往往象麗莎的母親自我譴責說的是一個需要報酬的工作者,要求取得代價和以愛來報答愛。

人生在世法則的阻遏不僅來於伊凡說的世俗的頭腦無法接受上帝的世界,還來於現世惡的挑戰。耶穌說:不要與惡人作對,“當愛你們的仇敵,為那逼迫你們的禱告。”(《馬太福音》5:44)對於個體出於情懷寬恕自己的仇敵這也許是不難的,但假如面對的是整個現世惡呢?惡不是在歷史中一直在膨脹,有增無減速嗎?上帝的力量在哪?愛的力量在哪呢?提出這樣的問題並要求上帝解決現世惡當然屬天真想法,會陷入實用主義的信仰誤區,但現世惡確實會帶來信仰危機。陀思妥耶夫斯基表述過對信仰懷疑與現世惡的關係:

人只有一種狀態是命中注定的:他心靈的氛圍是天和地的融合。人是多麼不守規矩的孩童;精神本性的規律被破壞了……我覺得我們的世界是沾染了邪念的天上神靈的煉獄。我覺得,當今世界是具有消極的意義,因而崇高的、優雅的高風亮節成了諷刺。如果有人進入這幅圖畫,和整體的印象與思想不協調,總之,完全無關緊要的人,那麼結果將會如何?畫面被毀壞了,存在便不可能了!

可是,眼看宇宙在一層粗糙的表皮裹下受苦受難,明明知道只要意志的一次進發便能將它打破並與永恆完全融合,了解這一切並作為卑微的創造物而存在……太可怕了。[5]

基督教的愛並不是在寧靜與幸福中登場,而是痛苦的糾纏。耶穌說過:“你們不要想我來是叫地上太平;我並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動刀兵。”(《馬太福音》10:34)“動刀兵”主要是將人的內心變成交戰場。其中一個內容就是愛與惡的交戰。愛如果無法承負現世惡的話,愛將不是背負十字架的愛。“在苦難中去愛”,陀思妥耶夫恰切地說出了基督教愛的方式。

在這個地球上,我們確實只能帶着痛苦的心情去愛,只能在苦難中去愛!我們不能用別的方式去愛。為了愛,我甘願忍受苦難。我希望,我渴望流着眼淚只親吻我離開的那個地球,我不願,也不肯在另一個地球上死而復生!

在痛苦中去愛首先要戰勝的是“理性的狡計誘惑”。劉小楓在《拯救與逍遙》中以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為例詳細分析了拉斯柯爾尼科夫是怎樣想以啟蒙理性解決現世惡而陷入犯罪的不幸,最終在愛中復活的過程。[6]

《罪與罰》中充滿的是無辜者的不幸:索尼婭面對父親失業、繼母病魔纏身、弟妹不得溫飽只得出賣肉體來養活家人;索尼亞的父親在一次酒後被馬車輾死;拉斯柯爾尼科夫為維持他的學業狠心地將女兒嫁給狠毒的律師盧仁。法律系大學生拉斯柯爾尼科夫身處這樣一個無辜者不幸的時代以啟蒙理性的原則將人分為兩類。一類是平凡的人,只能無辜愛罪;一類是超人,是傾於破壞還被稱做是人類恩人的人。拉斯柯爾尼科夫看到:“大家都殺人,在世界上,現在殺人,過去也殺人,血象瀑布一樣地流,像香檳酒一樣地流,為了這,有人在神殿裡被帶上桂冠,以後又被稱做人類的恩主。”[7]出於實踐他的超人理論,拉斯柯爾尼科夫殺死了一個放高利貸的老太婆。但這一由歷史理性推出的殺人邏輯和行為帶給他的卻不是桂冠,而是無盡的精神折磨。他甚至覺得愛心都是一種累贅:“如果我孤身一人,誰也不愛我,我自己也從來沒有愛過任何人,那該多好!”[8]

但是,基督教愛的登場使歷史理性造成的邪惡無所逃遁。同樣是苦難處境、同樣是孤苦無助的索尼亞,以自己承擔無辜受苦的堅定情懷與拉斯可爾尼科夫共同背起了沉重的十字架。她有着歷難者基督的類似特徵。基督降臨塵世、代世人受苦、被釘十字架,最後才從死中復活。索尼亞生於一小官吏之家,16歲就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擔,以出賣肉體來掙養活家裡幾口的麵包。她不曾得到過世人的愛,但她憑基督的愛活着,並以愛拯救了拉斯柯爾尼科夫。

索尼亞愛的感化在拉斯柯爾尼科夫身上是來得如此的艱難,但又是如此的美好。愛“像火花似的在拉斯柯爾尼科夫心裡燃燒起來,突然像一場大火燒遍了他的全身。拉斯柯爾尼科夫心裡的一切立刻軟化了,他淚如雨下。他怎麼站着,就怎麼撲倒在地上……他跪在廣場中心,趴在地上,懷着快樂和幸福吻了吻這片骯髒的土地。”[9]

基督教的愛的神奇就是如此,它不是借理性,也不是借本然欲愛,更不是盲目強求世人接受,它以軟弱無依的姿態突入此世,借愛本身讓痛苦無助的在世個體有了緊緊與上帝偎依的感覺——回家的感覺。拉斯柯爾尼科夫復活了,斯維德里蓋洛夫開槍自殺了,但放高利貸的還在照樣放高利貸、盧仁還照樣是世儈的盧仁。但如果邪惡是源於內心,愛的力量不是能讓人的生命更為充實嗎?現世惡不會因為愛而消失,但在愛的面前,惡便是虛無。

基督教的愛不是接受惡,也不是無條件地忍受惡。但基督教的愛必須跨過惡的障礙才能以愛承負惡。愛是突入此世,此世的個體在不斷地受苦中生成愛,突入與生成是雙向的運動,唯此才有最後的新生與復活。托爾斯泰《復活》中聶赫留朵夫的復活之路即是見證。

聶赫留朵夫的性格經歷了純潔——墮落——復活三個階段。最初他是一個大學生,受到了斯賓塞《社會靜力學》“土地不能私有”理論的影響,不僅把從父親那裡繼承下來的土地分送給了農民,而且還對此撰寫論文。後在姑姑家認識了瑪絲洛娃並對之產生了純潔的愛情。

聶赫留朵夫之所以能保持自己純潔的原因,托爾斯泰是用人性與獸性的鬥爭來加以解釋的。聶赫留朵夫經常用靈魂的大掃除的方法,清除靈魂中一些在他看來是惡的念頭。但是,這種以本然生命中對於善的天然傾向感能抗住現實中惡的濤濤洪流嗎?托爾斯泰回答:不能。聶赫留朵夫進入彼得堡當禁衛軍後,揮金如土、喝酒、打牌、玩女人的軍官生活馬上把他給腐化了。在第二次到姑姑家時誘姦瑪絲洛娃後,扔下一百盧布就逃之夭夭,並馬上把這事忘得一乾二淨。小說開頭交待他與首席貴族的妻子和富家小姐同時保持着戀情,表明他已經習慣了不道德的生活。

在法庭上遇到十年不見的瑪絲洛娃後,聶赫留朵夫開始了他的復活。他的復活與拉斯柯爾尼科夫一樣異常艱難。上帝的突入同樣使他的靈魂成為愛與惡的誘惑者的交戰場。他想與瑪絲洛娃結婚,但“誘惑者”馬上在心裡阻撓他,於是他禱告:“主啊,幫助我,教導我,到我的心裡住下吧,清除我心中的一切污垢吧!。”果然,正如耶穌說的:“你們祈求,就給你們;尋找,就尋見;叩門,就給你們開門。”(《馬太福音》7:7)聶赫留朵夫:

他身子裡面的上帝已經在他的意識里醒來。他體會到自己跟上帝同在,於是不但感到了自由,生命的豐富和快樂,而且感到了正直的全部力量。凡是人所能做的一切最好的事情,他覺得自己都能做。他對自己說着這些話,說啊說的,他的眼眶裡含滿了淚水,好的和壞的淚水:說它是好的眼淚,那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沉睡了多年的精神的人一旦醒過來,他流下了歡喜的眼淚;說它是壞的淚水,那是因為這眼淚又是自己被自己的善良所感到而自憐自愛的眼淚。

但是,對於聶赫留朵夫來說,這並不是真正的復活。為什麼呢?難道上帝不是已經駐在了聶赫留朵夫的心裡嗎?當聶赫留朵夫又動搖時,上帝不是在他的靈魂里響應嗎?托爾斯泰為什麼要讓他看了“福音書”接受了裡面的信條才是真是的復活呢?

在聶赫留朵夫的初步覺醒中,他想將基督教的愛與欲愛調和或是把基督教的愛與欲愛等同。聶赫留朵夫的這一次與原先他常用的“靈魂的掃除”沒有什麼大的區別,差異只在於強度不同而已。精神的人的甦醒只不過是借了上帝的名而讓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善良”——本然生命中的善性。他沒有理解要“出於愛”“愛人如己”的真實意義。他以為有愛就必定有回愛。在第一次探監時,他就以為瑪絲洛娃看見他會高興、會感動、會恢復為原來那個純潔的卡秋莎。他想與瑪絲洛娃結婚的意圖在於“為自己贖罪”。瑪絲洛娃一語揭穿他的愛的為己性:“你今世利用我作樂,來世還想利用我來拯救你!”這種愛是讓瑪絲洛娃覺得那樣的討厭,以致於見都不想見到他。聶赫留朵夫還沒有背起十字架,有的只是想早早贖罪而獲得輕鬆的急迫心情。

從世俗道德的角度來說,聶赫留朵夫的行為超出了同時代的道德水平,他的高尚到了讓上流社會難以忍受的程度。但上帝卻好象借瑪絲洛娃給了他沉重的一擊。“精神的人”的價值在聶赫留朵夫的心裡再大也無法讓上帝眼中無辜的瑪絲洛娃接受他的結婚請求。瑪絲洛娃問及聶赫留朵夫為什麼要和她結婚時,聶赫留朵夫回答說:“我覺得我應該在上帝面前這樣做。”而瑪絲洛娃拒絕出於理性動機的這一行為。

聶赫留朵夫並沒有得到瑪絲洛娃,而是在隨後的彼得堡上訪、農村之行、西伯利亞之行面對了一個充滿惡的社會。欲愛與惡是基督教的愛在人的心裡生成的兩大障礙。聶赫留朵夫極力地想以理性分析惡並提出解決方案。但最終卻只有在《聖經》中才能尋求到解答。讀了福音書後,“聶赫留朵夫才明白,社會和一般秩序所以能存在,並不是因為有那些合法的罪犯在審判和懲罰別人,卻是因為儘管有這種腐敗現象,然而人們仍舊在相憐相愛。”這才是基督教愛的真諦,是“儘管如此、仍舊相愛”的摯愛。基督教的愛不接受世俗的任何調和,但仍舊在此世以充滿愛意的姿態而活。

聶赫留朵夫在《馬太福音》裡找到了應遵行的五條誡律:禁發怒、禁姦淫、禁起誓、要忍讓、要愛仇敵。他覺得自己長久以來找不到的答案,就在於基督對彼得說的那一段話:要無數次地饒恕人,因為世界上沒有一個無罪的人,可以懲罰或者糾正別人。有此領悟,聶赫留朵夫才真正地復活了。

從這天晚上起,對聶赫留朵夫來說,一種全新的生活開始了,這樣說倒不是因為他進入了一個新的環境,而是因為從這個時候起,他所遇到的一切事情,對他來說都取得了一種跟以前截然不同的意義。

其實“無數次地饒恕人”和“世界上沒有一個無罪的人”之間跟本沒有因果的關係。它們之間的關係僅在於基督教愛的突入。基督教的愛要求饒恕他人,不僅是因為他人是罪人,更重要的是因為饒恕人的人也是罪人。在罪中愛人才更顯愛的意義,才更顯愛是任何此世的肉身都可承受的。愛源於上帝而突入罪身,罪身帶着罪生成愛,這是雙向運動,也是舍勒說的愛的回返運動。K.巴特說過:人懷着基督之愛,才能夠“到達他曾經以欲愛之愛想要到達而未能到達的所在。”“由於我以基督教方式愛着,我便已經達到目標,我便已經找到自我,只有當我懷着意圖和為了達到返回自我的目標,而以基督教方式去愛的時候,我才可能重新失去自我。”[10]聶赫留朵夫開始全新的生活並不是意味着無罪的生活,而是他擺脫了想以結婚的方式贖罪的舊我,而且他把個我感覺到的愛與上帝的愛同一,找到了愛的家。與那些“自己有罪還想糾正罪惡的人”相比,他獲得了新生,得到了愛的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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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卡爾.巴特:《教會教義學》(精選本),P305。

[2]卡爾.巴特:《教會教義學》(精選本),P313。

[3]陀思妥耶夫斯基:《卡拉馬佐夫兄弟》P286—289,浙江人民出版社1996年。

[4]轉引格羅斯曼:《陀思妥耶夫斯基傳》,P403,外國文學出版社1987年。

[5]陀思妥耶夫斯基:《書信選》,P3,人民文學出版社1986年。

[6]參劉小楓:《拯救與逍遙》,P246—249。

[7]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P364,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年。

[8]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P692。

[9]陀思妥耶夫斯基:《罪與罰》,P699。

[10] K.巴特:《教會教義學》(精選本),P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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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人: jidian 發表日期: 2001-12-05 08:31:50

呵呵,寫得挺好,很有“文化基督徒”的味道。:)

可不可以讓小弟收錄到“文化基督徒”網頁?

http://jidian.ccim.org/wh.html(這兩天好像網易有問題,那裡的鏡像進不去。。。)

---基甸無情未必真豪傑,憐子如何不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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