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 果 梓 櫻

又到了每周一次的買菜時間。帶着女兒正準備出門，先生趕緊叮囑一句：“別忘了買幾磅蘋果。”為此，我比較了架上各種蘋果，選了又大又紅又新鮮的。正在邊挑邊裝時，女兒過來了，她立即搶奪我手中的食品袋，嘴裡還嘟嚷着：“媽媽別買蘋果，蘋果不好吃，I hate it! ”

[好孩子才能上全托！] 女兒討厭蘋果想來是有原因的，並不是她聽了《白雪公主》的故事認為蘋果帶毒，也不是因為家中常買蘋果她吃厭了，這麼多年來她極少吃蘋果，很可能是與十年前一段不愉快的記憶有關。

十年前，女兒剛滿四周歲，夠上全托的年齡標準了，我那時一是因職業關係常值夜班，二是因為三十出頭玩心未泯，於是，千方百計找熟人，走門道，在極有限的名額中拿到了一個位子。

當我告訴女兒，開學她就能上全託了，沒想到女兒立即反問：“為什麼？”我愣了一下，趕緊回答：“你是好孩子啊，好孩子才能進全托呢！”女兒卻說:“我不要當好孩子，我不要上全托。”然而，我決定了的事情是很少改變的，就這麼把孩子硬送了全托。 那個幼兒園，日托、全托的小朋友同班，只是日托的孩子下午放學時由父母接走，全托的小朋友由值班阿姨看顧。阿姨每天在放學的時候，給全托的小朋友削蘋果吃，以轉移他們的注意力。當時，一般職工家庭並不富裕，蘋果只是作為探親訪友時的禮品，很少作為日常水果，孩子們若是哭鬧，蘋果就成了父母們最佳的幫手。因此，一開學，老師總是不忘在周末提醒全托孩子的家長們，周一別忘了帶蘋果。

[我不要作好孩子！] 起初，女兒看見我買回蘋果，總是鬧着要我削給她吃，我就告訴她，這些蘋果都是為她買的，星期一都會給她帶去學校。好不容易捱到星期一，我便牽着女兒，拎着蘋果，把孩子和蘋果一同託付給幼兒園老師。

開始女兒看見我周一早晨裝蘋果還挺高興的，誰知，沒過幾周她就鬧開了：“不要蘋果，不要蘋果！”同時極力搶奪我手中的蘋果。她已經知道，不吃蘋果的孩子父母親會來接，帶了蘋果就意味着不能回家。然而，孩子怎敵得過父母呢？女兒仍舊是無奈地吃着蘋果，留在幼兒園。

大約開學後兩個月，幼兒園教務主任約我談話。她對我說：“看來你的孩子適應不了全托生活，我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那麼固執的孩子。一般孩子一、兩周就適應了，最多一個月也夠了，可你的孩子，都已經兩個多月了，還是每天從放學就開始哭鬧，持續兩三個小時不止，誰也哄不住。你還是考慮放棄全托吧。”我似乎看到了女兒淚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聽見她哭喊着：“我不要蘋果，我不要作好孩子！”

[可恨的“蘋果”] 我的心碎了，立即決定取消全托，每日把孩子接回家。出乎我意料的是：兩個月，才短短兩個月，孩子的性格卻發生了相當大的變化，她不僅從愛蘋果到恨蘋果，也從順服變得執拗。尤其讓我痛心的是，女兒原本是個樂觀、上進、自信的孩子，如今卻變得常常心不在焉，凡事慢半拍。

我這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多麼大的錯誤啊！我願意花錢給孩子買蘋果，卻忽略了她的情感需要；孩子雖然吃着可口的蘋果，吞咽的卻是孤獨和寂寞；我想培養孩子的獨立能力，孩子領受的卻是：不作好孩子就可以回家，我寧願不作好孩子！

事情雖然過去十年了，可每當我想起這段往事就覺心酸，就覺得對孩子的虧欠難以彌補。因為全托的兩個月裡，每一天每一位小朋友由父母接走時，女兒稚嫩的心靈就被狠狠地傷害一次。

如今，每當我們在跨年的時刻，歡呼紐約時代廣場的大蘋果降落時，是否會想到：世界上究竟還有多少孩子恨惡着“蘋果”，恨惡父母雖給他們創造了豐裕的物質生活，卻在他們感情的世界留下了難以彌補的蒼涼和空白，再就是那薄弱貧乏的親子關係？ 朋友，孩子需要的是你，而不是蘋果啊！

原載於《愛家》雜誌2000年第五卷第二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