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源中的一股細流 |
送交者: 楊愛程 2003年05月12日13:34:44 於 [彩虹之約] 發送悄悄話 |
泉源中的一股細流(OverseasCampus1995.10) 楊愛程 我母親在我的名字中間放進一個“愛”字,因為她說主耶穌的全部教訓,歸根到底,就是一個“愛”字。直到今天,在我成為基督徒之後,我才真正明白了這個字所包含的屬靈真理。 我珍惜母親給我的這個名字,不只因為我最了解母親對我無保留、無條件的愛,更因為我過早地失去母親的愛。經歷了難以盡述的歷史變故、困苦艱辛、逼迫與屈辱之後,我的母親在那場“史無前例的”動亂中離開了我們。當時我只有十三歲,正是需要有母親教導呵護的年齡。 母親的逝去在我心靈中造成的衝擊,無異於一次劇烈的大地震--生命的基礎坍塌了。從那以後,我的生命中不再有溫馨,不再有光明,也不再有無微不至的愛。我的名字中間的“愛”字,變成了一個令人難堪的諷刺。當我作為“階級敵人”的兒子處處遭受排斥、歧視和屈辱的時候;當我不得不背負當時我那瘦弱的軀體所難以承載的泥土、砂石、柴薪和肥料舉步艱難的時候;當我飽受精神的饑渴而找不到充滿人類智慧和文明信息的書籍可讀的時候;當我在蒼茫的青藏高原插隊落戶,白天與毛牛、河曲馬、歐拉羊為伍,夜晚獨自在小帳蓬中用乾牛糞鋪成的“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的時候;當我被藏人的惡犬咬傷小腿,或在初秋的暴風雪中迷失方向,幾乎葬身沼澤的時候,我名字中間的那個“愛”字正與心中滴血的傷口相映成趣。 母親離我而去的年代,整個中國大陸的社會生活是以“恨”為軸心而運轉的。九百六十萬平方公里的廣闊土地上,到處都在展示著對“階級敵人”的“深仇大恨”,而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在一夜之間變成一個十惡不赦的“階級敵人”。我的舅舅在一次遊行中被人打斷了雙臂,因為他曾是一個“地主”;我們學校的體育老師被人打斷了雙腿,因為他父親曾是一個“富農”;一位十四歲的中學生突然在脖子上掛上了“反革命分子”的大牌被人押著遊街,因為他誤把“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說成了“敬祝毛主席萬疆無壽”;一位大學歷史系的教授和一位有名的外科醫生被拉出去公開處決,因為那位教授堅持認為“毛主席是人,是人就會犯錯誤”,而那位醫生則“以醫療為名,對無產階級施行階級報復”,致使一個老工人死在他的手術台上。類似這樣的悲劇無處不在上演,無日不在上演。在這樣一個瘋狂的年代,在這樣一種陰慘的氛圍中,“愛”呀,你能在何處藏身? 我的家鄉在大西北偏遠閉塞的山區,“外面的世界”也曾把革新之風緩慢地吹進這塊“化外之地”。我母親在那個小縣上也算是“開風氣之先”的一代“新青年”。她是那裡第一個去省城讀書的女子,又是第一個做教師、做校長的女子。當時,有一位美國宣教士在我的家鄉工作,我母親也是最早得救的婦女之一。 在解放軍接管縣政府的時候,擔任縣教育科長的父親因為害怕而逃亡到藏族人居住的地區,和一些老同事一起在大山深處東躲西藏,母親也帶著幾個孩子跟隨著他。後來,在解放軍的強大兵力面前他們不得不投降。於是,父親被判五年徒刑,解往離家數百里之外的農場“勞改”,母親和五個孩子回到我父親的老家--一個偏僻、貧窮的小山村,靠種地“自食其力”。 村里分給我家幾片口糧田,二伯借給我家一頭小毛驢,加上幾把鋤頭、鐵鍬,就是全部的“生產資料”了。二伯父勸十四歲的大哥和十二歲的大姐停學,好幫母親種地。但是,母親說什麼也不答應,堅持他們繼續求學,他們只有在星期天和假期才能幫她一點忙。不諳農事的母親,一切都得從頭學起。由於她習慣於讀書、教書的生活,體力也耐不住那種粗笨、原始的勞作。現在,每當我想到那種難以想像的嚴峻挑戰,心中就會因恐懼而顫慄不止。如果把我自己放在同樣的境況下,我確信除了自殺別無出路。然而,我偉大的母親卻以超人般的毅力堅持下來,用自己全部的心血養育了我們,把我們保護在她溫暖的雙翼之下,而獨自承受著刺骨的嚴寒。是她時刻不停的禱告,給了她無窮無盡的精神力量;是上帝難以量度的大愛,為母親注入了永不枯竭的勃勃生機。 在一九五七年的“反右派運動”中,我母親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到批鬥會上去挨斗。一連十幾個晚上,她都站在眾人面前,忍受沒完沒了的污辱和折磨。他們問她為什麼要信洋人的宗教,是不是當了“美帝國主義”的間諜?為什麼要跟著丈夫逃跑,是不是當過“土匪”?有一個曾吸煙土成癮的女人,硬說她看見有人送給我母親一支手槍,過幾天又說是一支步槍;再過幾天又說是兩支手槍、一支步槍。他們逼母親交出那些子虛烏有的武器,打她的耳光,對著她吐唾沫。我母親有時回到家實在忍不住,就在禱告中向主哭訴,求神給她增添力量。禱告過後,她又像往常一樣輕鬆、快樂,還常常拿工作隊員和“積極分子”的滑稽表演說笑。這次運動的後期,母親和許多被認為“歷史不清白”的人一道被帶到縣城裡關起來,一關就是八個月。 過去,我一直不明白她為什麼那樣執著於自己的信仰,寧願忍受難以形容的苦難與摧殘,而決不向野蠻的暴虐者屈服。今天我才明白,得到了上帝大愛的人,即使生活在苦海深處,心中也是充滿了平靜與甘甜。因為,主耶穌的應許存在她的心裡:“人若因我辱罵你們,逼迫你們,捏造各樣的壞話毀謗你們,你們就有福了!應當歡喜快樂,因為你們在天上的賞賜是大的”。當主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時候,他還在為那些迫害他的人祈禱:“因為他們所做的,他們不曉得。”只有領受到這種上帝之愛的人,才懂得愛的真諦,才能夠賦予愛以永恆的意義。 每當我讀到耶穌用五餅二魚餵飽五千人的故事,心中便不禁想起母親用一顆土豆餵一家人的往事。那時,正值“三年困難時期”,天災加人禍,釀成了中國大地上餓死三千餘萬人的大災難。在最困難的1960年,一連幾個月我們只能靠吃山裡的野草維持生命。那時候,因誤食毒物而中毒致死的事時有發生。我母親每天在禱告中乞求上帝,靠著信心的力量帶領一家人渡過困境。那時她唱得最多的讚美歌出自《哈巴谷書》第三章第十七、十八節: 雖然無花果樹不發旺, 葡萄樹不結果, 橄欖樹也不效力; 田地不出糧食, 圈中絕了羊, 棚里也沒有牛。 然而我要因耶和華歡欣, 因救我的神喜樂。 這首配上中國民間歌謠曲調的歌,唱出了當時那種艱難的環境,也唱出了母親愛主的心聲,令我至今記憶猶新。 有一次,我二姐從路旁揀到一顆土豆(馬鈴薯),高興得像得了金銀珠寶一般。她拿回家交給母親,母親把它烤熟後,非常小心地切成一樣大小的五片,作了祝謝禱告之後,分給在家的五個人:父親、母親、二姐、三姐和我(大哥、大姐在外上學)。那顆小小的土豆,正是勝過天下所有的珍饈美味,是我終生都難以忘懷的。這樣的記憶,使我直至今日仍然不敢隨意浪費一粒米、一片菜葉。在我做了基督徒之後,更加珍惜那顆土豆所彰顯的深厚的愛。由此不能不想到,是誰為我們預備天空的陽光、地下的清泉、清新的空氣和肥沃的土地?是誰為我們賜下畜禽魚蝦、五穀雜糧和果蔬桑麻?沒有上帝的大愛,哪有當年母親手中的那顆土豆?即使是那時藉以渡過饑荒的野草,不也是上帝之愛的明證嗎? 古往今來,母愛激發了無限的詩情畫意。謳歌母愛是人類文學藝術中經久不衰的主題之一。英雄豪傑可以視死如歸、含笑就義,卻不能不為失去母愛垂首落淚;大盜奸賊可以欺強凌弱,草菅人命,卻也會為慈母保留一絲最後的溫情。母親之愛,比山高,比海深。然而,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母愛源自上帝之愛,“因為愛是從上帝而來”,“上帝就是愛”。“上帝差他的獨生子到世間來,使我們藉著他得生,上帝愛我們之心在此就顯明了。”“凡有愛心的,都是由上帝而生”,“我們若彼此相愛,上帝就住在我們裡面”。 過去,我只知感念母愛的博大深厚;而今,我才知道母愛也是上帝的恩賜,乃是從上帝大愛的永恆泉源中湧出的一股細流。飲水思源,在我們品味母愛的甘甜時,更應該讚美上帝的大愛;當我們因失去母愛而痛苦時,卻不可忘記上帝之愛永遠與我們同在。在耶穌基督里,我們得著永恆的生命,也得著了永恆的愛。這是上帝為他的兒女所準備的最豐盛的果實。(作者來自甘肅省,教育學博士,現於加拿大西部任訪問學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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